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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友谊天长地久

别动我家小可爱 稚初 13732 Oct 27, 2021 2:28:33 AM
    (1)
    国庆假期前一天的班会课,张印再三叮嘱大家假期期间要注意安全,但众人沉醉在假期即临的喜悦里,七嘴八舌地讨论去哪儿玩,一室轰响,愣是无人回应他的叮咛。
    张印火冒三丈,右手拿起黑板擦拍在讲台上,发出“啪嗒”一声钝响,喷了自己一脸粉尘。
    “噗哈哈哈。”
    有人没忍住哈哈大笑,程柔同情地回过头,发现是当日惹恼许舒亭的男生,温思屿。张印脸上一红,恼羞成怒地点了方才几个肆意妄为的男生排排站到后面罚站。
    “你们真的是越来越不像话!注意事项!注意事项!就是为了让你们长点记性多注意!我要不是为了你们的人身安全着想,我在这儿费什么劲啊!你们……”
    “打扰一下。”
    教室门外立着一个人,伸手轻轻敲了敲敞开的教室门,张印正在气头上,顶着一脸怒容没好气地喊了一句:“干吗?”
    梁续梁老师笑了一声,声音带着点安抚:“张老师怎么了?”
    张印不吭声了,大概觉得没面子立在讲台上,半晌后才不情不愿地低语:“他们不听我的话。”
    程柔和周甜甜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张印和梁续是大学同学,虽然张印一点就炸,但他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反倒梁续总是一脸温和淡然,每次都过来安慰对方。
    梁续走进教室拍了拍他的肩膀:“快放假了,兴奋是正常的,我们班那帮臭小子都已经疯了。”他扫了眼教室后排个个立着的“标杆”若有所思道,“小书架到了,让他们几个去搬回来吧,就当将功补过。”
    张印一听,顾不上生气,连忙催他们去大厅搬书架。
    小书架不是上级领导批下来的物资,听说是学生家长友情赞助的,原计划是要在图书馆前厅摆几排,但碍于空间不够,校方便忍痛驳回对方的好意,不想对方出手大方,直接给每个教室都安排了一个书架。
    张印一早就让大家自行准备一本课外书,写上自己的名字放在书架上方便大家借阅,这会儿一边安排人搬书架,一边让班长收齐书本。
    程柔从家里带的书本是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她翻开书本,在扉页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刚套上笔盖,桌角便覆上一道阴影,梁续拿指关节敲了敲她的桌子。
    “你一会儿下课后有事吗?能不能帮老师一个忙?”梁续垂眸笑了笑,“七班在考试,抽不出人,你帮我登记一下上周检测的数学成绩。”
    程柔愣了愣,答应下来。周甜甜低着头,十指并用地戳着手机屏幕,见梁续走远立刻迫不及待地问程柔。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那个作者叫啥来着?奥利奥啥来着?我一着急都忘了!”
    程柔叹了口气:“奥斯特洛夫斯基,苏联作家。”
    “对对对!就是他!”周甜甜心中一喜,又低头敲字。
    “你干吗呢?”程柔问。
    “帮林晏考试啊!他语文差得惨绝人寰,一张试卷有一半都是当外语考的!”
    程柔小小惊呼一声,凑近道:“你帮他作弊啊!你不要命了?被抓到就惨了。”
    “没事,开卷考。”
    “那他这么紧张?”
    “因为倒数前十要抄课文。”周甜甜感叹一声,“我们林晏同学吧,光靠自己不寻求外援,那他抄课文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所以临死之前我要帮他抢救抢救。”
    你这奥利奥……估计这场抢救也悬。
    一堂班会下来,十二班后面多了一个复柱单面书架,两米高,三米宽,一共三层,侧边是红木护板,中间是冷轧挡条,全班四十五本书放进去还绰绰有余。张印便扬言他要包揽剩下的空位,假期他就去购置一些图书让班长放进去,回应他的是满室山洪海啸般的掌声。
    “老班威武!”
    张印大手一挥,提前五分钟放他们下课。
    周甜甜靠在书架边,指了指红木上方用金色漆笔写着的五个字——沈桦南所赠。
    “言简意赅,不愧是成功人士,就是不知道是哪位富二代的家长。”
    程柔的视线在名字上方盘旋,顿了一下,问周甜甜:“你觉不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眼熟?”
    周甜甜近看远看一番,思索道:“好像也是金漆笔写的!啊!我知道了,体育馆的捐赠人也姓沈吧?好像也是这个名字!”周甜甜一阵咂舌,摇头晃脑,“这简直是国家栋梁!社会之光啊!他爸这么厉害,这同学也太低调了,改天我要是认识他,立马抱住他的大腿,誓死不放。”
    2)
    程柔踩着下课铃声走去行政楼。
    她刚进办公室,就见梁续抱着教案在一旁整理资料。梁续冲她招手,让她先合算总分写在试卷评分栏上,再把成绩对应姓名一一写在一旁的花名册上,见她点头,他便抱着教案出去了。
    办公室这会儿人并不多,有些老师正坐在位子上吃早餐。梁续的位置在后门靠墙,视野能够囊括整个办公室,她身材瘦弱,坐在位置上立刻就被眼前的挡板挡住大半身影。
    七班总体的成绩不差,但总有几个脱离平均分十万八千里的学生,所以当程柔合算到“125”的数学成绩时,没忍住往名字那一栏看了一眼。
    徐燃。
    徐燃虽然调皮捣蛋,但成绩一直都不差,而且他对数字异常敏感,几乎是过目不忘,数学成绩优秀仿佛也是理所当然。
    程柔顿了一下,翻开试卷又看了一眼,最后一道大题他只做了一半,前面函数题第一问和第三问都做了,第二问并不难,但步骤烦琐,他就直接写了“麻烦”两个字。
    她这一停顿,办公室前门突然闯进两个人,声响不小,教案重重砸在课桌上的力度似要卷起千层巨浪。
    “我让你考试不是让你睡觉!你说说你这一天天到底在干吗啊!”
    “我不会做。”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你虽然顽皮,但脑子还是聪明的,你不可能一题都不会吧?”
    “老师,我太困了,没办法思考。”
    “你——”语文老师怒吼的声音一顿,硬生生撑着桌子挤压睛明穴,“你一点悔改的念头都没有,我管不了了,让你爸来一趟学校吧。”
    徐燃背手站着笑了一声:“正好,我也很久没见他了。”
    语文老师:“……”
    程柔微微直起身,抬眼望过去,徐燃侧对着她,目光落在眼前的挡板上。七班语文老师急得脑门溢出一阵细密的热汗,他此刻下不去台又无法继续训骂,只能揉着太阳穴干着急,他抬起头时正好看到张望的程柔,心中顿时一喜:台阶来了!
    “唉,程柔你说说,这样的学生应该怎么处理?”
    程柔避无可避,撑着桌子站起身,徐燃侧头看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道歉,请家长。
    这几乎是程柔脑袋里下意识冒出头的想法,但是面对徐燃,她突然有些说不出口。徐燃父母离异,父子关系又不好,就算打电话请家长多半也是徐父的助理走这一趟。
    程柔顿了一下,试探道:“要不你跟老师道个歉?”
    徐燃看着她,没有任何反应。
    语文老师大概也觉得为难程柔,轻咳一声,准备自己给自己递台阶。
    “你回去……”
    “对不起。”徐燃收回视线,温驯无害地笑了笑,抬手从一摞试卷里抽了一张空白卷,“我回去重做。”
    语文老师一直仰仗的为人师表的威严瞬间荡然无存。
    他刚说的都是梦话吗?
    程柔也一脸讶异,徐燃竟然会乖乖道歉?是她疯了还是他疯了?她这正凝神思索,徐燃突然抬头冲她和蔼可亲地笑了笑。
    程柔仿若被猛兽盯上的猎物,瞬间奓起一身皮毛。
    她还未琢磨出徐燃笑里藏着什么刀,就见语文老师忙不迭蹙眉挥手赶人:“行吧,下不为例。”
    程柔登记完成绩走出办公室,一眼便看见徐燃倚靠在连廊的扶手上。
    他今天穿着黑色袖口的白色上衣,手肘架在银色扶手上,手腕在光影里一晃一晃。
    程柔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徐燃两指夹着折叠成方块的试卷跟在她身后。
    “我今天听话吧?”徐燃声音很轻,带着软糯糯服软的假象。
    程柔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又干了一件蠢事。
    “你怎么在办公室?”徐燃问。
    程柔紧闭双唇不说话,徐燃绕到她身前伸手挡住她的去路,身影随着她左右移动。
    他眯了眯眼睛,心情颇好地笑道:“来,试试看,撞我怀里说不定我就放你过去了。”
    程柔舔了舔后槽牙,面无表情道:“梁老师让我登记你们班的数学成绩。”
    徐燃顺着杆子往上爬:“那你觉得我考得怎么样?”
    徐燃打定主意不让程柔走,对面走廊已经有好事的同学频频往这边看过来,程柔只能继续忍气吞声:“还行。”
    “还行是好还是不好?”
    程柔咬牙切齿:“好。”
    “那你给我什么奖励?”
    “你!”程柔怒目而视,“徐燃,你今年三岁半吧?”
    “别生气。”徐燃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塞她手里,强迫她合上手指,“劳务费。”
    程柔一脸警惕:“什么劳务费?”
    “我想到要提什么要求了,你给我补课吧。”
    程柔慌不择言:“你脑子坏了?”
    徐燃笑了笑,郑重其事地解释道:“我是认真的,况且你看,我语文和英语这么差,要是下回我奶奶抽查成绩还不得气病了。”
    程柔满脸狐疑地望着对方,奈何徐燃百炼成钢,脸皮厚如铜墙,面上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俨然一副勤学好问的好孩子模样。
    “我一定好好学。”徐燃再三保证。
    程柔嗤笑一声:“我也没见你平时多努力。”
    徐燃嘴角挂着一抹狡黠的笑,冲她晃着食指:“这你就不知道了,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我对老师感兴趣,当然会乖乖学。”
    3)
    秦淮的天气向来捉摸不透,早上晴空万里,下午突然断断续续地下起小雨,天地朦胧一片,雨帘远远地罩着远山。
    程柔这几天被徐燃折腾惨了,他态度端正地跟张印请示了晚修串班,还苦口婆心地把徐奶奶对他的期望加以修饰润色,痛心疾首地表示悔过。
    程柔不知道他具体对张印说了什么,但他大摇大摆进十二班时,张印饱含热泪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程柔:这一波天秀操作。
    徐燃倒是没缠着她问东问西,异常乖巧地听讲、提问、回答问题,唯一不足的就是他喜欢盯着她。
    程柔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成一块红炭时,他还上手戳了戳,她顿时想就地一抹脖子羞愤而死。
    程柔追悔莫及,她为什么要答应?脑袋坏掉的人是她吧?不过好在徐燃没坚持几天,不然她这辈子的寿命都得减半。
    程柔在旁边自我检讨,周甜甜正撑着下巴在一旁庆幸体育课不用上。但幸灾乐祸没多久,细雨骤停,乌云沉沉,只留下一片片积水倒映着她生无可恋的脸。
    原本以为不用上体育课的女生跑去奶咖喝饮料了,当尖锐的哨声从操场上响起时,体育老师已经脸色难看地立在一边,程柔和周甜甜倒是早早到达,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是老师惯用的伎俩,虽然迟到的只有四人,但最后两列女生队伍都要比平时多跑八百米。
    男生队伍转回原位置列队时,她们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往前跑,程柔平时跑八百米都快去掉半条命,这会儿一只手撑着腰窝,视线有点恍惚。
    “你没事吧?”周甜甜在一旁微微喘气,“要不我跟老师说一声?
    “没事。”程柔咬咬牙,侧身避开一方积水,许舒亭体型较大,一直都在队伍末尾,这会儿已经落后大家大半圈了,哼哧哼哧地在程柔前面跑。
    周甜甜摸了一把小脸,有点丧气:“也不知道那些男生会怎么嘲笑我们,平时他们就对我们怼天怼地,这会儿估计都在鸣炮普天同庆了。”
    程柔笑了一声,刚想说话,旁边突然掠过一阵风,溅起的小水花零星地落在她们的校服裤腿上。
    周甜甜怒不可遏,破口大骂:“神经病啊!都不看……嗯?温思屿?”
    程柔的视线投向远处,温思屿是之前询问许舒亭体重的男生,也是班级里最顽皮淘气的学生。
    温思屿掠过她们,越来越远,然后渐渐停在距离许舒亭一米之外的地方,他放缓脚步,几乎以原地踏步的模样跟在周甜甜后面。程柔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轰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她们身后传进她们的耳朵里。程柔停在过道上,看见以陈北洺为首的全班男生跟在她们后面陪跑。
    周甜甜有点愣,听见远处的哨声才拉着程柔继续往前跑,体育老师除了最初的几句吆喝之外,便偃旗息鼓地站在跑道外叉着腰笑。
    “还挺仗义啊。”周甜甜低头撞了撞程柔的手臂,“张印说得没错,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但他们肯定是想感动我们,要看我们痛哭流涕的样子,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
    她声音带风似的,有点飘飘然,显然是开心得不行。程柔眼眶有点热,但抬起头就看见许舒亭用壮硕的大手把温思屿推出半米远,温思屿踉跄了两下,有点委屈,但还是继续跟着,程柔和她心有灵犀地同时笑出声。
    天空依旧阴沉沉的,像铅灰色幕布,太阳躲在云层后面深不见影,红色塑胶跑道上杂乱的步伐像骑兵出征前的鸣鼓声,厚重的,激扬的,连同大家的喘气声和笑声一块起起伏伏。身后的男生笑她们体能太差,跟哮喘病患似的,程柔和周甜甜心照不宣,同时往积水上重重一踩,脏水飞溅,引得他们哀号连连、四处逃窜。
    真奇妙,快乐有时候特别简单,光是一句话就能让人欣喜万分,但有时候又特别难,看似摇摇欲坠却又遥不可及。
    体育课结束后,细雨又断断续续地下起来,数学老师踩着下课铃声把试卷的最后一道函数题讲解完,让大家回去把课后习题做了才挥手下课。大家拖着长音回应,不慌不忙地收拾课本。
    周甜甜坐在程柔旁边,支着脑袋看雨。
    “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啊。”她垮下脸,像窗外被雨水打翻的桂花似的,拖着一口长气,“我妈今天还给我做可乐鸡翅来着。”
    陈北洺转回头嘴欠道:“可乐鸡翅是没了,落汤鸡了解一下?”
    周甜甜皮笑肉不笑地挥挥拳头:“拳击了解一下?”
    陈北洺立刻讨饶,他顿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的雨伞对程柔道:“你有雨伞吗?我先送你回家?”
    程柔摆手拒绝:“我家近,晚点回也没事,你快回去吧。”
    周甜甜从旁边挤过来,指了指自己:“同学,我是穿隐形衣了吗?你看不见我?”
    陈北洺一本正经道:“是男人就出去淋雨。”
    周甜甜抬手就是一掌,追着陈北洺跑出了教室,再回来时,她的身后还跟着林晏和徐燃。
    徐燃此刻难得安安静静没说话,偶尔望向程柔的视线也没多加停留,只是发顶落着一层水汽,衣袖上有显而易见的湿痕。
    这家伙不会出去狂奔八百米了吧?
    周甜甜打圆场,哀号等雨停的过程太无聊,提议大家一块玩游戏。
    “玩什么?”林晏问。
    “就玩听题速答吧。”周甜甜看向众人,“怎么样?”
    自然是无人反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周甜甜端坐起身,轻咳一声:“那我先来,带有路字的成语有哪些?第一个,一路平安。”
    林晏:“一路顺风。”
    程柔:“一路风尘”
    徐燃试探道:“一路走好?”
    周甜甜笑得两眼弯弯,啪啪鼓掌:“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继续,继续,走投无路。”
    林晏词库告急,抓耳挠腮一番才道:“峰回路转!”
    “冤家路窄。”程柔轻松应答。
    徐燃笑着舔了舔小虎牙:“阿姨洗铁路。”
    程柔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徐燃说了什么,周甜甜早已捂住胸口在一旁怪叫。
    只有林晏在一旁一脸疑惑:“阿姨洗什么铁路?阿姨为什么要洗铁路?这不是成语啊!”
    回应他的是周甜甜慈爱的眼神:“真·钢铁直男”。
    第二轮由程柔出题,她想不出题目,索性直接从语文试卷里拿了一题。
    “带有人物名又表示坚持不懈或不屈不挠的成语有哪些?第一个,精卫填海。”
    徐燃:“夸父逐日。”
    周甜甜:“愚公移山。”
    林晏:“后羿射日。”
    程柔:“大禹治水。”
    徐燃:“我喜欢你。”
    众人:“……”
    徐燃镇定自若地解释道:“人物名——我,坚持不懈——喜欢你。”
    林晏茫然:“但是……”
    “没有但是!”
    周甜甜第二次捂住胸口,一个鲤鱼打挺,直接站起身拽着“游戏规则守护大使”林晏的胳膊,拖着林晏出了教室。
    “对不起,打扰了。”
    程柔看着徐燃,徐燃一脸无辜地冲她笑。她缓缓叹出一口气,仿佛早已习惯对方的无赖与不正经,抬手抓着书包走出教室,徐燃紧随而至。
    大雨滂沱,滴滴答答地落在行政楼前面的台阶上,溅起成朵的小水花。雨势不急,但乌云层层遮掩厚重又灰暗,估计一时半会儿等不到雨停。程柔举起书包遮住头顶,准备冒雨跑到小卖部买一把雨伞。但不等她冲进雨里,头顶突然压上一道阴影,她望着头顶的蓝色伞面,视线移到徐燃身上。
    “你哪儿来的伞?”
    徐燃下巴微抬,示意是从书包里拿出来的。他顿了一下,面向雨帘,状似不经意道:“你们刚才上体育课被罚跑了?”
    程柔应了一声,估计是周甜甜说的吧,她也没在意,伸手去接眼前连绵的雨水,水珠敲打在她的手心里圈起一方水洼。徐燃看着她,想起的确是当时他从行政楼看见的场景,陈北洺从归队的人群中风驰电掣地跑到了程柔身后。
    程柔挥了下手上的雨水才想起来,问道:“不是,你有伞你为什么要留下来?”
    徐燃一只手插着校服口袋,把伞面上挂着的标签不动声色地往程柔身后转了转。
    “因为闲着无聊呗。”
    4)
    程柔的国庆假期没有特殊安排,每天的日升日落都同往常一样。别人在故宫看升旗仪式,她在看书写字,别人在邮轮上看海,她在喝茶看电影,直到三号早晨,她妄想学习剪报时,程莹终于忍无可忍地把她拉起来去院子里晒太阳。
    程莹经常笑话她像一个小老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程桉倒是打过电话问她要不要回津沽,但她深知程父要窝在工作室赶画稿,程母要忙着照顾程桉也没有太多空闲顾及她,回去也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当小老头。但她回应程莹时又是另一番说辞。
    程柔坐在院子大树底下的石凳上,一边吃糕点,一边冲程莹笑:“津沽国庆人太多了,我还是留在这里陪你吧。”
    程莹摇着蒲扇坐在木藤摇椅上,笑呵呵地眯着眼:“我这老人家有什么好陪的?不过你要是不想回去,就跟同学出去玩。”
    “他们都去旅游了,我留在家里陪你。”
    “我哪儿用得着你啊,况且阿殊要过来,我有她陪着就行了,你找燃燃出去玩玩。”
    程柔咀嚼的动作一顿,抿了抿嘴角,不确定道:“你是说徐奶奶回来了?”
    “是啊,这家伙还说要给我带外国的什么护眼霜,哎哟,不过喝了几口洋墨水,在电话里神气得不行。但她常年和她二儿子住在国外,我们一年也就见那么一两次,我就不跟她计较了。”
    程莹微眯着眼絮絮叨叨,程柔半个字都听不进去,脑袋里只重复着一句话。
    徐奶奶回来了。
    完了。
    程柔顿了一下,发现自己最近重复这两个字的频率好像有点高。她喝了口热茶,冲掉一嘴的甜腻,任由太阳穴一阵起起伏伏地胀痛。昨晚暮色沉沉时,她精神抖擞得像刚出去打了一套太极拳,自我催眠了一个小时无果后,终于认命地坐起身,连做了好几张试卷,熬到深夜三点才入睡,这会儿,睡眠不足的后遗症就异常明显。
    程柔家离巷子的闹市不远,静下心来就能听到被晨风吹翻在巷子里的低声喧嚣,很轻的一些碎响,听不真切,但能够感受到人群里的热闹。程柔把手臂放在凉桌上,枕着头顶摇摇晃晃的光斑闭上眼,喧嚣在时间轴里逐渐消散,黑暗深深拥她入怀。
    意识比肢体更快苏醒过来,她眼部狠狠用力转了转眼球,待酸涩有所缓解后,才睁开视线模糊的眼眨了眨。
    “醒了?”
    “唔。”
    “饿不饿?”
    “饿。”程柔揉着眼睛道。
    她直起腰,右边手臂霎时传来一阵难忍的麻酥感,她瞬间不敢动,意识有点涣散地接住从肩膀上滑下来的蓝白色格子外套,捏了捏。
    “喜欢啊?我给你买件一模一样的怎么样?”
    “嗯?”
    程柔下意识抬起头,与徐燃的笑眼相对,电光石火间,程柔待机的脑袋终于开始运转。
    她抓住外套往徐燃身上一扔,直起身晃了晃手臂。徐燃蹙眉闷哼一声,她循声望过去,才发现对方颧骨上有一小片不易察觉的青紫,右手手腕上绑着绷带,一股浓重的药水味由远及近蹿进鼻间。
    徐燃摸了摸耳垂,有点心虚:“手不小心磕到墙了。”
    程柔看着他没说话。
    徐燃顿了一下,如实道:“我在游戏城玩游戏时不小心跟别人闹了点矛盾。”
    “哦。”程柔扫他一眼,“你别让奶奶看到,她会担心。”
    徐燃支着下巴坐在凉桌的另一边,有点可惜地摸着下巴:“你刚才好乖啊。”
    程柔甩了他一记刀眼,藤椅上已经没有程莹的身影。阳光从清晨的微醺变得剧烈,投射在大树上落下一地脉络清晰的树影,她打着哈欠进屋里,徐燃把外套绑在腰上紧随其后。
    “你过来干吗?”程柔站在门口,显然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
    徐燃解下腰间的外套罩在右手手腕上,冲她歪了歪脖子:“你确定不请我进去?”
    程柔一脸冷漠:“确定,请你一百八十度转身……”
    “柔柔?”
    程柔浑身一僵,徐燃好整以暇地看着程柔的面色,复杂地转过身。
    “奶奶。”
    程莹手上捧着果盘,眼睛透过镜片往他们身上一扫,试探道:“是我让燃燃过来一块包饺子的,阿殊嘴挑,硬要吃家里的饺子,她这会儿正在来的路上,我怕来不及。你们吵架了?”
    “没有。”
    “有。”程柔抬头瞪了徐燃一眼,徐燃才欣欣然将话锋一转,“有点误会,但已经没事了。”
    程莹没细究,转过身招呼他们一块准备馅料,徐燃刚勾起的嘴突然一顿,似刚反应过来。
    “我奶奶回来了?”
    程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是啊,阿殊没和你说吗?”
    徐燃摇摇头,见程莹走远才停在半道上看了眼受伤的手腕,微微懊恼。
    程柔突然笑了一声,意有所指:“你想好找什么理由了吗?”
    她正等着徐燃一筹莫展地干着急,但他只是看着她,脸上半点慌乱也没有,甚至带着欣喜。
    “你在担心我?”
    程柔翻了翻白眼:“我说担心,你信吗?”
    “信啊,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徐燃凑近她,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喏,你等会儿多担待。”
    程柔:?
    程柔曾经看过一篇文章,里面说:“‘夏天结束了’这句话,是有隐晦暗示的。它是一夜长大、恋爱无疾而终的预兆,是青春消失殆尽的季节,是从梦想跌入现实的分界点,是失去童真变成大人的夜晚。”
    今年的夏天已经结束了,但秦淮的燥热还在蔓延,秦淮的夏天很长,总是给她一种冬天遥远、岁月漫长的错觉,她不喜欢夏天却偏偏最记得夏天。
    程柔站在落地窗前,黑夜深邃,繁星点点缀在上面,连接成星海,像青春里的一张迷网,好像光是这样看着它,时间流逝得慢一点也没关系,因为未知总是让人充满期待。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犹如利剑划破安宁的屏障,程柔嘴脸抽了抽,算了,时间还是过得快一点吧。
    徐燃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把医药箱往程柔面前推了推:“劳驾。”
    程柔连生气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厚颜无耻,但没想到你连推卸责任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徐燃耸耸肩,颇为无辜地看着她:“我要是不说为了你,奶奶肯定就要担心我是因为打架了,那样她整天寝食难安,吃不下,睡不着,你希望这样?”
    程柔的脑袋在崩溃边缘试探,徐燃这番说辞让奶奶断定他受伤是因她而起,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要把他照顾好。她何其无辜,可为了顾及两个老人的承受能力,还不敢反驳,只能咬牙切齿应承下来。
    她真是低估了徐燃卑鄙无耻的程度。
    “没人在,你自己来。”
    徐燃顿了一下,作势要冲楼下交谈的姐妹俩喊话,程柔眼明手快地拉住他的衣摆,彻底妥协。
    “知道了,知道了。”
    程柔撸起袖子,打开医药箱,徐燃下一秒就把手臂抬到她眼前,身手敏捷,半点不像无法处理伤处的人。
    程柔解开绷带,把里面贴合的膏药清理干净,才准备为徐燃揉散伤处的瘀血。
    她刚伸手握住徐燃的手腕,他突然往后一缩,她莫名地看向他。
    徐燃喉间滚了滚,视线往她脸上一瞥又迅速移开:“有点疼。”
    “疼死你活该。”程柔皮笑肉不笑道。
    徐燃垂着眼突然不说话了,程柔的左手从底部抓住徐燃的手腕,徐燃的尾指便轻轻靠着她的手腕内侧,她感觉有点痒,手便往旁边移了移。过了一会儿,她又感觉有东西蹭了蹭她的手腕。
    有这么疼?上次破皮出血都没见他哼唧一声。
    程柔原本来势汹汹的右手放缓力度,徐燃似有所觉,垂着头,轻轻压住往上翘起的嘴角。
    不能笑啊,惹恼了还得自己哄。
    程柔专心帮徐燃揉按,突然感觉他的尾指微微翘起挠了挠她的手。
    她抬起头看向对方。
    徐燃的左手食指敲着桌子发出细微的声响,目光如炬,弯腰凑近对方:“程柔,我不是一个好人,但也没那么坏,你可以试试看,试着让我靠近你或是你站着别走。”
    程柔顿了一下,语气平淡:“我觉得我们互不相干的状态就挺好。”
    徐燃敲打桌面的食指忽高忽低,连同他的声音也仿佛带着轻晃:“我不想和你互不相干。”
    他收起食指,房间里刹那安静下来。
    “我要和你做朋友。”
    徐燃笑了笑,目光带着凛冽的锋芒直接撞进程柔的眼里,来势汹汹又捉摸不透。
    “我还要和你友谊天长地久呢。”
    程柔躺进柔软的床里,咀嚼着徐燃那一句“友谊天长地久”,徒生一阵战栗。
    她拉高被子盖住脑袋,房间里的空调上下摆风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在空荡荡的房间有点突兀。她抬手盲摸着灯的电源开关,“啪嗒”一声响,房间骤亮。
    她抬手挡了挡,适应了光线才坐起身从书柜里随手拿了一本书。她盘腿坐在床上,看了几眼书,心思就不受控制地飘飘然顺着原本的思路跑。
    她和徐燃真的可以成为朋友吗?
    她一开始也确实这样想过,这次又会是恶作剧吗?这个小恶魔阴晴不定,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程柔心烦意乱地合上书,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徐燃总不能吃了她。
    程柔把书本放回原位,跳上床盖好被子正准备关灯,枕头底下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
    她关掉房间灯,躺在床上打开手机。
    徐燃:“治疗失眠的十二种方法!亲测有效!失眠人的救命丹药!快来亲身体验一把!”
    程柔盯着那条文章链接,直接拉黑了徐燃的电话号码。
    嗬,友谊天长地久,滚吧!
    5)
    国庆收假后,教室里众人都在急不可耐地交流自己去过的地方,程柔一踏进教室就感觉脑袋一阵一阵地疼。
    同学A:“去南京,一定要去‘南京大排档’吃饭!美龄粥太好喝了!”
    同学B:“苏州的七里山塘夜晚太漂亮了!我恨不得在那里住下!”
    陈北洺:“我就去了一趟北京,就感觉人很多……很多很多。”
    周甜甜:“好羡慕你们啊,我被我妈拉着去三姑六婆家做客,半点自由都没有。”
    程柔:“早上好。”
    周甜甜伸手拉住她,揉了揉她的小脸:“柔柔宝贝儿,这么几天不见,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红润有光泽?”
    程柔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哑:“因为我感冒了。”
    周甜甜立马伸手测了测她额头的温度:“你量体温了吗?会不会发烧?”
    “不会,就是脑袋疼。”程柔拉下对方的手,神色恹恹地摇了摇脑袋,“我感觉里面
    叮叮当当响。”
    陈北洺背过身来,撑着椅背:“我带了999给你泡一杯?”
    周甜甜一脸狐疑:“你没感冒干吗带着999?”
    “我妹硬塞我书包里的,说预感我最近可能要感冒。”陈北洺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没想到你妹妹还是半仙呢!你让她帮我算一下,我什么时候发财?”
    “滚!”陈北洺笑骂一声,伸手去拿程柔的水杯,程柔想伸手阻止,感冒药含有催眠的作用,她可不想听课听到一半“哐当”一头砸在桌上。
    周甜甜直接压下她的手,催促陈北洺快出去接水。
    “老师一定会允许祖国花朵、国家栋梁稍微歇一会儿的,你别跟拼命三郎似的抓着学习不放啊。”
    程柔张口预解释,周甜甜直接抱住对方的手,语速极快地抢断:“宝贝儿,算我求你了,你放过学习吧!”
    程柔无言,只能笑着推搡周甜甜挂在她手上的脑袋。
    假期刚结束,大家的心思还停留在吃喝玩乐上,上课不是走神就是开小差聊天,张印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大家才稍微收心,缩着脖子不说话,一副担惊受怕的委屈模样。
    张印又得停下来安抚一阵才继续上课。程柔原本飘忽不定的思绪在这个过程中,跑远又拉回,鼻子不通气,脑袋又像拔河,大概是999药效作祟,她困倦得想一头砸进桌子里。
    下课后,她跑了一趟办公室,上交之前张印让她另做的一份语文试卷。张印反复问她要不要请假,得到否定回答后,才叮嘱她多喝热水,不行再打报告请假。
    程柔吸着鼻子点头,出门时没看清来人,一头撞到对方的手臂上,散落一地习题册。
    “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程柔的声音闷闷地从嗓子眼里传出来,刚抬起头看清来人,神色一顿。
    对方扎着低马尾,低头时两鬓的碎发轻飘飘落下来,校服领口开着,微微露出少女白皙纤细的锁骨。
    沈落低头把散落的习题册整齐地垒成小高楼,伸手接过程柔手里剩余的习题册。
    “你怎么还是这样?”她声音淡淡的,带着不易察觉的暗讽。
    程柔蹲着没出声,她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沈桦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了,因为他是沈落的父亲。
    甜甜,你这大腿估计是抱不了了。
    程柔感觉脑袋沉沉的,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一想到自己会挡住沈落的去路,便咬牙用劲起立。
    “哗。”
    沈落好不容易垒起捧在怀里的习题册瞬间轰塌四散,程柔一头撞进沈落的胸口,感觉脑袋更疼了。一阵晕眩过后,程柔刚想道歉,就听到张印在一旁心急如焚地询问着。
    沈落索性扔下剩余的册子,伸手抓住程柔的手肘微微拉远,看了看她的脸色。
    “你是不是发烧了?我带你去医务室。”
    她冲张印打了声招呼,撂下一地狼藉就半扶半拖地把程柔带入医务室。
    这次应急医务室有医生在,医生给程柔打了退烧针,又让沈落拿冰袋放在她额头上冰敷。
    沈落坐在木椅上,神色自若地盯着冰袋,程柔脸色赧然,索性她正发烧,脸色本就红扑扑的,所以半点也看不出来。她和沈落初中时是同班同学,但两人交际并不深,而且沈落当时和徐燃待在一块,现在好像也是同班。
    程柔张了张嘴,沈落立刻垂眸,睫羽轻轻一扇。
    “闭嘴。”
    程柔:“……”
    “道歉的话就别说了,听了耳朵疼。”沈落的视线落在窗外,顿了一下,实在没忍住恼火,“你以前胆小懦弱,忍气吞声就算了,现在是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吗?”
    程柔眨了眨眼,有点茫然。
    沈落立马口头警告:“别给我卖萌,我吃这一套。”
    程柔:“……”
    “我以为在秦淮十三中你能硬气一点,看起来也半斤八两,你的脑袋是不是光用来学习了啊,社会主义接班人?而且你运气也太差了吧,就没有一个朋友会顾着你吗?那个谁,周甜甜哪里去了?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她不会是等你坟头草半米高再来哭号吧?我真的是要被你气死了。”
    程柔眼眶有点红,她突然想起她以前还是和沈落有所接触的,沈落请她喝过橘子汽水,还给浑身湿漉漉的她塞过毛巾,是她害怕,所以疏远了沈落。
    沈落一直都是女神形象,嘴毒心软,虽然程柔被沈落一股脑的话语砸得发蒙,但程柔能感觉到沈落在关心自己。程柔撇着小嘴,感觉心口滚烫滚烫的灼热和眼眶一样。
    “你哭什么?”沈落微微一愣,拿开压在程柔额头的冰袋,有点无措,“太冰了还是难受?你不会是被我骂哭了吧?”
    “没有。”
    程柔使劲摇了摇脑袋,被沈落一只手压住额头。
    “行了,行了,真麻烦。”沈落侧过脸嘟囔一声,“你快点,我还要上课呢。”
    程柔吸着鼻子笑,顿了一下才问道:“你认识甜甜?”
    “嗯,不算认识,但我知道这个人。”沈落微微一滞才继续道,“她不就是徐燃找的人吗?”
    程柔一头雾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落皱了皱眉,想了片刻才随口道:“没事,我乱说的。”
    沈落的异常全然落在程柔的眼中,她自觉事情绝不像沈落说的那般轻巧,一把拉住沈落想要收回去的手腕。她从诊察床上坐起身,皱巴巴的校服跟一脸病态衬得她越发像大病一场的重症患者。
    “你告诉我。”
    沈落于心不忍,冲天翻了翻白眼才叹了一口气。
    “你以为徐燃为什么会转来十三中?你初入陌生环境,不说话不合群,周甜甜为什么会突然跟你借作业又和你成为朋友?十三中那么多知识分子,能人异士,你一来又是获奖又是上光荣榜,抢了那么多人的风头,为什么还平安无事?”
    “程柔,是因为有人在保护你。”
    程柔刚走进教室,周甜甜就拉着她一阵盘问。
    “我早应该知道的,要是提前送你去医务室说不定你就不会发烧了。宝贝儿,你没事了吧?难不难受啊?”周甜甜把她的双手裹进自己手心里用力地搓了搓,“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啊?”
    程柔看着她,突然觉得什么都问不出口,无论周甜甜以什么理由跟她交朋友,但她对自己好是真的,握住的手也是真的。
    周甜甜担忧地看着她:“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程柔见她抬手就要喊住立在讲台上的陈北洺,瞬间回神捏了捏她的手指。
    “我没事,就是有点困。”她顿了一下,往四周扫了一圈,站起身,“我出去一趟。”
    程柔靠在走廊的扶手上,看着余一从楼梯口上来。余一看清眼前的人,脚下一顿,左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他用中指推了推眼镜框,抬手把红色塑料袋里的感冒药递给对方。
    “张老师让我给你的药。”
    程柔没接,有点想笑又有点难堪,最后只是摸了摸红彤彤的鼻尖。
    “余一,你认识徐燃吗?”
    程柔看着余一镜片后的瞳孔微微一缩,眼神看着她又投向地面上。
    程柔踢了踢鞋尖,直起身笑了笑:“谢谢你,但不用了。”
    她说不上为什么,好像愤怒的成分也没有太多,就是有点茫然。她恍然想起高一那会儿,徐燃刚从临湖中学转学过来时的样子。
    徐燃从小就爱惹是生非,但从来都是小打小闹,而他当时在临湖却像彻头彻尾的亡命少年,不仅恶劣得踹断了别人的肋骨,还拿钢管把其中一人的脑袋开瓢进急诊室。如果不是程柔当时刚好因为物理竞赛去临湖踩点,及时拉住他,事态或许会更严重。徐父最后无力保住他,只能想尽办法把他塞进秦淮十三中。
    徐燃转学过来的第一天,程柔刚好去教导处送竞赛的申报资料,不承想与徐燃直接打了照面。徐燃当时手臂骨折,脖颈处挂着白色绷带支撑着微抬于胸的手臂,他的眼角带着擦伤,冷眼看人时带着不言而喻的疏离和凛冽。
    然而,一言不发的顽劣少年当看见程柔时突然咧嘴笑了一声。
    四周惶惶不安又苦口婆心的学校领导瞬间奓起一身汗毛,以为眼前的少年毛病突犯,没顾上看资料就挥手让程柔离开。
    在那之后,徐燃渐渐偃旗息鼓,偶尔犯错,但也不是不可原谅的大事,程柔惴惴不安了好长一段时间,见徐燃没有找她麻烦,她才渐渐放下心。
    但是现在她却得知她能平安度过高一,是因为徐燃的庇佑。可笑的是,她十四岁那年来到秦淮后,觉得这里宛若噩梦,也是因为徐燃。
    好像顷刻之间她对徐燃的厌恶和防备都没有意义,她捉摸不透,所以觉得前方像有更深的恐惧在等着她。
    程柔撑到放学回家,脑袋胀痛的感觉渐渐消散,发烧产生的潮湿的汗在背脊上蒸腾挥发成一片冰凉。她背着书包走进巷道,盯着脚尖一直走神,落日把她的身影拉成长长的一道影子,落在她前方像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程柔顿了一下,抬起头,顺着影子上方的蓝色球鞋望过去。
    徐燃左肩挂着背包靠在院墙上,伸手要去碰程柔的额头:“退……”
    程柔避开徐燃的手,掠过他推开院门进去。他立刻转身追上前,走到她前面却不敢再伸手触碰她。
    “退烧了吗?”
    程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退没退烧你不知道?我身边那么多人,你随便一问就知道了。”
    徐燃讨好地笑了笑:“我怎么问啊,我又……”
    他顿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脸上的笑意坍塌成细小粉尘,灰扑扑地往下掉落。
    程柔脑袋里的茫然膨胀发酵成火焰,烧得她眼眶一片血红。
    “徐燃,你到底想做什么?愧疚?讨好?还是怜悯?”
    程柔仰着脖子望向他,眼底一层又一层的波浪把她所有的镇定席卷得一干二净。
    “我不想再陪你玩恶作剧了。”
    徐燃垂着头,双唇轻轻一碰:“不是恶作剧。”
    “那是什么?”程柔上前捏住徐燃受伤的右手,“那你告诉我是什么?你让周甜甜和我交朋友,让余一看着我,暗地里帮我赶走找我麻烦的人,徐燃,你要身披斗篷当英雄,保护的对象也不应该是我,当初带头欺负我的人明明是你。”
    程柔质问的声音因为生病变得软糯糯的,半点威慑力都没有,但徐燃看着她,感觉所有的力气都被她抽走了,连手腕上的疼痛都无从感知。
    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反手握住程柔的手腕,开口闭口的声音吹散在秦淮河面。
    “程柔,你知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英雄都穿斗篷,魔王也穿斗篷,但是这个魔王,他想要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你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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