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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看见你就没办法了

别动我家小可爱 稚初 15339 Oct 27, 2021 2:28:33 AM
    1)
    窗外的阳光透过白色窗帘在桌角落下浅浅的小光圈,程柔盯着那点偷溜进来的阳光疲倦地眨了眨眼。今天,天气异常燥热,教室像一口闷热的大锅,大家在蒸笼上垂死挣扎,连说话的力气都减少了一半,纷纷趴在桌面上闭目养神。整个教室只能听见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翻开书本的轻响声以及头顶风扇转动的吱呀吱呀声。
    第三节上课铃响,教室陆陆续续拥进一批又一批同学。周甜甜睡眼惺忪地从臂弯里抬起头,一边重启大脑,一边揉着落下红印子的右脸颊。
    程柔缓了一会儿,才松开签字笔在抽屉里找课本。
    这节是生物课,复习之前所讲的细胞生活的环境,周甜甜翻开课本,指着旁边相关信息小框里的字体,兴奋地捶了捶程柔的手肘。
    “‘成年女性体内含水量大约是体重的百分之五十’,那我这体重估摸着也就只有四十五斤啊!谁说我胖了!”
    周甜甜整体并不算胖,但脸上有点婴儿肥,会让人产生一种“肉包子”的错觉。高一时大家就时常拿这逗她,她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还身体力行地减肥了两天。
    程柔正想着安慰她几句,陈北洺突然转身,一只手举起课本,一只手拿笔在“成年”两字上圈了圈,一脸耿直。
    “你还没成年,这理论对你没用。所以你那都是实打实的肉,跟水分没多大关系。”
    “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周甜甜拿笔袋砸向陈北洺的手,陈北洺笑着讨饶,周围几人听到动静,都憋着笑不敢发声,生物老师刚写完板书,点了人群中唯一熟悉的名字。
    “程柔,我刚说到哪儿了?”
    嬉闹的众人顿时犹如秋收的稻穗,埋着头求自保。周甜甜方才拉着程柔一块儿开小差,此刻也帮不上忙,在一旁干着急。程柔倒是坦然,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顶多挨一顿训斥。
    她站起身正想如实回答,突然瞥见陈北洺从怀里把生物课本翻到第三页,举着笔往中间大段文字中的一小块画圈。
    程柔扫过一眼,抬头直接重复道:“组织液中包括细胞代谢产物在内的各种物质,大部分能够被毛细血管的静脉端重新吸收,进入血浆。”
    生物老师眯了眯眼,冲程柔挥手,示意她坐下。周甜甜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她一口气没缓尽,就听到生物老师翻着手上的花名册,点名让陈北洺起身把第三页高声朗读三遍。
    教室传来低声议论,众人的视线全部集聚在当事人身上。生物老师明显是拿陈北洺杀鸡儆猴,可这把行凶的匕首原本不应该架在他的脖子上,程柔脸上一红,半是愧疚半是着急。
    陈北洺倒是坦荡,也没觉得难堪,捧着课本站起身,一字一句读得非常认真,停顿合理,咬字清晰,要不是现下这场面,程柔都想给他打赏五毛钱以资鼓励。
    “这笑面虎太狠了吧。”周甜甜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
    “笑面虎”倚着讲台,耐心十足地举着课本听陈北洺朗读。教室里所有人缩着脖颈埋头看课本,生怕下一个被宰割的对象就是自己。陈北洺站在程柔的左前方,她抬起头就能看到他挺直的背脊、半湿的鬓角和微微抖动的下颌。他的睫毛真长啊,扑闪之间像昆虫的触须,缓慢又轻柔。果然,后半堂课大家都老实了不少,生物老师心满意足地结束一堂课,收拾课本下课时,还恶作剧般笑着说:“我发现我们班同学朗读的能力还挺强,下次如果有机会,一定让大家一一展示。”
    众人立马毛骨悚然,连连摆手。
    生物老师就此一战成名,成为高二十二班“最不能招惹”的任课老师(有待考察)。
    陈北洺倒是没把这事放心上,还欣喜地告诉程柔开口朗读有利于记忆力提升。
    “我学习不好,说不定换个方式还能有所进步。”陈北洺玩着手机游戏,偷空抬起头冲程柔笑了笑。
    程柔知道他是在拐着弯安慰自己,但也没拆穿,倒是见他翻飞在手机屏幕上的十指想起了另一件事。
    学校最近正流行一款网络手游,不少学生课间都扎堆在一块儿开黑玩游戏。有一次班级里有学生和别人语音连线忘记关闭小喇叭,队友那一句“奶我一口!”响彻整个教室。
    英语老师一时间气得脸青红交替,手指轻颤,都顾不上赶课本进度,连同全班最近走神的状态一起骂个狗血淋头。
    以此足见众人痴迷游戏的程度,那应该没谁会爬上校园贴吧关注她和徐燃的事情了,况且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天了,黄花菜都凉了。
    程柔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捧着水杯去打水,见周遭再没有像前几日一样探究的目光,更稳了心神。历史的车轱辘滚滚向前,这点小事早就翻篇了。程柔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儿,从口袋里拿出水卡放在感应器上,水从饮水机口“咚咚咚”地往玻璃杯里砸。她刚拧好盖子,周甜甜突然从教室门蹿出来,以不可阻挡之势停在她面前。
    “柔柔!徐燃被人举报欺负同学,刚已经被小胖总喊去教导处了!”
    “哦。”
    徐燃去教导处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给个帐篷他都能在那儿安营扎寨。
    “哦?”周甜甜急得抓耳挠腮,“你就不想知道他欺负的是谁吗?”
    程柔配合地问:“谁啊?”
    “你啊!”
    程柔:“……”
    周甜甜轻咳一声:“就贴吧那个‘欺凌下的逢场作戏’,估计是哪位见义勇为的大侠误会了,愤懑之下写了一封陈情表上报小胖总,罗列徐燃以往的种种罪行,势要为你讨回公道!据说字字句句催人泪下,全文除去标点符号都有三千字,这不会是你隐姓埋名的粉丝干的吧?”
    粉丝?她想都不敢想。
    周甜甜说得吓人,程柔早已自行脑补徐燃与方主任剑拔弩张、短兵相接的情形,加之行政楼四楼教导处的走廊列队般窝着一群七班的人,仿佛一声令下就要揭竿而起。
    这是要去隔壁黑社会走错场了吧?
    林晏站在最前面,趴在窗户上往里张望,教导处的窗户锁着,未被窗帘遮住的玻璃镜面只有半尺宽,他看着看着眼睛就贴在玻璃上了,难受得直起身揉眼睛。
    大门掩着但没关严,还是能够听到一些声响。
    方主任语气听起来挺镇定,似乎还抬手抖了抖纸张。
    “这举报信是怎么回事?”
    徐燃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倦,仿佛在前一秒刚打了一声哈欠。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爱生恨吧。”
    方主任“啪”的一声把纸张拍在桌面上,声音往上一提:“还给我嘴贫!这一箩筐的罪行半点没冤枉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徐燃顿了一下,收起身上的慵懒劲:“那都是我以前犯的事,我最近可没欺负人。”
    方主任的语气缓了缓:“那你和程柔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欺负人家小姑娘啊?徐燃!我跟你说,你再怎么犯浑都不能欺负女孩子!你要是欺负她,你爸来了我都饶不了你!”
    “我没有。”徐燃应得很快,后半句声音往下压了压,“我欺负谁也不会欺负她。”
    方主任的重点显然偏了,一肚子火:“你还想欺负谁?一天到晚都不安生!你爸拜托我照看你,不是让你为所欲为!他要是知道……”
    “别跟我提我爸。”徐燃声音一凉,“他要是想知道就自己来问我。”
    室内顿时一片寂然。
    方主任顿了一下,转移话题:“那学校贴吧上的帖子是怎么回事?你和程柔是不是……”
    方主任轻咳一声,点到为止,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徐燃这次停顿的时间有点长,方主任以为对方是默认,刚落下的火气又冒起青烟,还未复燃就看见平时乖张狠劣的小霸王软下态度,有点茫然地看着他。
    “这事对她有影响吗?”
    学校贴吧上的管理人员是学生会的成员,方主任今早已经通知对方删帖,现下要想消除影响不过是时间问题,但他看着徐燃突然缓和下来的态度,话锋一转。
    “当然有影响!这个年纪的孩子容易产生好奇心,知道这件事肯定会跑去探究当事人的态度!一个两个三五成群地去围观她,你说有没有影响?”
    方主任原意是指影响程柔的学习状态,但徐燃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瞬间一沉,转身就要离开。
    “哎哎哎,你要干吗?徐燃,你给我回来!”
    徐燃充耳不闻,脸色阴沉地拉开教导处大门,与程柔迎面撞上。
    程柔还维持着侧耳偷听的动作,大门一开,她因为惯性一脑袋砸进徐燃怀里。她愣愣地抬头看他,他眼中的火星子在对视中慢慢熄灭,她后知后觉地往后退开一大步。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一时尴尬不已,程柔身后突然冒出一个矮个子男生,颤颤巍巍地举手示意。
    “燃……燃哥,你的青梅竹马来找你了。”
    程柔:“……”
    徐燃:“……”
    程柔一忍再忍,才压下转身打爆徐燃狗头的怒气,一脸复杂地掠过他走进教导处。
    有当事人亲自解释,这件乌龙事件很快落下帷幕,况且听方主任的语气,应是不相信徐燃会欺负女生,没有她这一层解释,徐燃也不会受多大惩治。她心里微微怅然,说不清悲喜。她神情恍惚,踩在楼梯上时,脚步一晃把自己吓了一跳。
    “噗。”
    程柔转过头看见徐燃笑着冲她挥挥手:“嗨!”
    嗨个球!
    程柔视若无睹地继续往下走,徐燃不慌不忙地跟在她身后。
    “谢谢你刚为我说情。”
    “我说的是实话,与你无关。”程柔道。
    徐燃高大的身影在高程柔几层的台阶上半笼着她,让她没由来产生压迫感,脚下恨不得生出风火轮飞回教室。
    “反正你愿意过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程柔没出声。
    徐燃插着裤兜,往下连跨了好几步,落在程柔前面,靠着扶手倒退着往下走。他的目光没有半分收敛,明晃晃得像两盏刺眼的照明灯。
    程柔问:“干吗?”
    他扬着小脸认真道:“走后面看不见你的脸。”
    程柔瞪着他半天没吱声,直接掠过他赶回去上最后一节课。
    2)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张印的语文课,他拖了点时间把课后思考题讲解完毕后,才大手一挥放大家去吃饭。有几位同学在他一声令下后,健步如飞地窜出教室,引得张印频频在身后提醒,走廊上不能跑。
    周甜甜第三节下课后去奶咖买了小蛋糕和牛奶,这会儿正漫不经心地和程柔一边聊天一边踱步去食堂。
    十三中的食堂分为上下两层,二楼的面食馆是程柔的心头好,但今天她们到得晚,小馆前面已经座无虚席,还有两条挂面似的队伍在两边窗口排队。她心下一凉,拉着周甜甜直奔一楼。
    一楼窗口多,队伍也不长,程柔习惯用自己的饭盒。她从盥洗池旁边的银色高架上取了饭盒,冲洗后去排队。周甜甜去隔壁奶咖买了抹茶奶绿回来时程柔正好排到窗口,她点了两份一荤一素的菜,要了一份冰糖水,阿姨透过玻璃窗抱歉地冲她笑道:“同学,不好意思啊,最后一份糖水刚卖完。”
    程柔点头表示理解,插手摸向口袋时,背脊瞬间一僵。
    没带饭卡。
    她正想冲旁边坐在圆椅上的周甜甜喊话,眼前的IC卡感应器突然“嘀”的一声响。
    “请你吃饭。”陈北洺眉眼带笑,伸手掠过她的身子,在平台的小圆筒里取了一次性筷子。
    “谢谢。”程柔冲对方笑了笑。
    陈北洺大方地摆摆手,不甚在意地捧着餐盘往后面的空位走去。
    “阿姨,一份卤肉,一份鸡排。”旁边一道男声响起。
    程柔掀了掀眼皮,回头拿饭盒和另一个餐盘,餐盘被抬起时轻微晃了晃,旁边有人伸手扶了一下。
    “我……”
    “谢谢。”程柔看清来人,没有多作停留转身就走,她可不希望再跟徐燃搭上什么关系。
    我帮你吧。这句话在徐燃嘴边滚了好几遍,终于溢出口时还是被她一秒拒绝。
    他无奈地笑了笑,抬头望了一眼对方消失的方向,才抬脚端着餐盘离开。
    周甜甜猛地吸了一口珍珠,起身接过程柔手边的餐盘。
    “多少钱啊?我一会儿转给你。”
    “不用。”程柔拿起筷子往冒着热气的米饭上搅了搅,试图让它凉得快一些,“我忘带饭卡了,陈北洺请的。”
    周甜甜顿时瞪大眼睛:“陈同学真是乐于助人啊,我之前让他给我刷一瓶水他都没给我刷,这双标太明显了吧!”
    程柔手下一顿,笑了笑:“那他现在请你吃饭,你也不亏。”
    “那倒也是。”周甜甜没多想,低头吃饭。
    食堂每天饭菜的质量都跟买彩票似的——全凭运气,今天的饭菜就格外咸,程柔塞了几口饭之后,不得不停下缓一会儿。她刚放下筷子,蓝色长桌上突然放下一份糖水和几笼糕点。
    她和周甜甜动作一致地抬头。
    徐燃长腿一跨,神态自然地坐在她们对面,冲程柔笑:“你要是不喜欢,那边还有别的饭菜,我可以给你买。”
    他把糖水往程柔手边轻轻一推,捻了捻沾上糖水的手指提醒道:“趁热喝。”
    周甜甜咀嚼的动作卡壳似的僵住,半天没反应过来。
    程柔扫了对方一眼:“不用了,我自己有饭。”
    徐燃一只手撑着下巴,用筷子从蒸笼里夹了一块排骨放进程柔饭盒里:“你应该多吃点肉,太瘦了,抱着都会硌人。”
    “喀喀喀。”
    周甜甜捂住嘴一阵咳嗽,眼睛微微睁大,仿佛知晓了不得了的秘密。
    程柔狠狠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冒着小火苗:“徐燃,你是不是钱多得没处花?”
    徐燃依旧一副笑脸:“我愿意为你花钱。”
    周甜甜再次捂住嘴,咳嗽连连。
    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程柔右手早已蠢蠢欲动,徐燃那张好看的脸怎么就搭着一张欠揍的嘴。
    徐燃识趣得点到为止,走之前神色不明地看着程柔饭盒里的饭菜。
    “你下次没带饭卡可以给我打电话,你可以欠我的,反正不用还,别人的就不好说了。”
    周甜甜望着徐燃的背影一脸花痴:“扛把子徐燃什么时候往霸总路线上走了?”
    “我以后就跟着你吃饭了!”周甜甜眼中猛地蹿起一抹微光,伸手抓了抓程柔的手肘,“你就是行走的饭卡!”
    程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索性闭上嘴。
    下午倒数第二节课是体育课。程柔体能一直都不好,跑八百米之前还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巧克力,生怕自己像上学期一样半道昏厥,丢人现眼。而周甜甜自诩为外柔内刚的女汉子,区区八百米自然不在话下,但她考虑到程柔的情况,便慢半步跟在程柔身后。最后还是程柔见太阳太大,才催着她跑完,去树荫下等自己。
    但程柔没想到周甜甜再回来时脸上尽是慌张,一把拉住她往球场跑。
    周甜甜解释道:“我刚经过二号球场,看见一堆人围在那儿,本来今天一起上体育课的还有好几个其他班的同学,我也没在意,以为是观看球赛,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陈北洺和徐燃打起来了!”
    球场围着不少人,二号球场远在离跑道和教学区最边缘的地方,围墙外是偏僻的大路,路旁种植的大树半身腰肢探进校内,经常是学生逃课早退的渠道之一。
    程柔从聒噪的人群外围挤进去,入眼就是水泥地面上的一小摊血迹,她心下一跳,抬眼四处张望,看见一旁被人拦住的陈北洺时才松下一口气,除了嘴角一块青紫色瘀痕之外,身上没有口子,那血便不是他的。
    程柔抬眼顺着血迹看过去,地上躺着一个男生,侧身蜷缩着身子低声哀号,徐燃背对着她,伸脚踩住对方的手背,俯身问了一句:“敢还是不敢?”
    对方口齿不清地连连讨饶:“不敢了,不敢了……”
    徐燃直起身退了一步,把地上的银色小刀踹到一旁,他左手肘上有一条长长的刀伤,猩红的血液顺着手臂蜿蜒而下,绕过他修长的手指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
    “林晏?”周甜甜低声喊了一句,程柔才回过神看向从背后制住陈北洺的林晏,林晏蹙着眉,脸色不太好看,扯了扯陈北洺的耳朵。
    “同学,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他一句话还未说清,就见眼前的日光被挡住一小块。
    程柔故作镇定地看着林晏:“你能不能放开他?”
    林晏有点茫然,他不明白程柔怎么会突然窜出来,下意识看向徐燃。
    徐燃身上的戾气瞬间消掉,侧身一动不动地站着,周身喧闹的人群霎时噤若寒蝉。
    程柔心里像灌满一坛陈年老醋,有点酸又有点涨,心理感受是没办法遮掩的罪证,她这一刻确实因为徐燃动手打人感到失望,可是她为什么会失望呢?徐燃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肆意妄为,不计后果。
    程柔莫名脑袋一热,怒不择言道:“你除了会欺负人,还会什么?”
    “喂。”林晏皱着眉,刚往前一步就被隐在人群里的人拉住手。
    徐燃看着程柔抬起受伤的左手晃了晃,一脸委屈:“程柔,我的手好疼啊。”
    程柔抿着嘴没说话。
    徐燃也没在意,收回手问:“你怎么过来了?”
    不等程柔回答,他恍然大悟般把视线落在陈北洺身上:“我说这么眼熟呢,他不就是开学那天拿足球砸你的人吗?我打他那一拳算轻的了。”
    “你……”
    徐燃快一步打断她的话:“你这么生气,不会是因为心疼他吧?”
    心疼?程柔一头雾水。
    徐燃眼见对方没反驳,笑意一点一点地往回收,他微微压弯背脊凑近她,声音平淡得毫无起伏:“很难过?快要恨死我?是不是巴不得跟我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他的脸色因为失血显得有点白,垂眸时的眼尾没有往日的慵懒,甚至带着隐隐凉意。
    程柔低头扫了一眼徐燃受伤的手臂,双眸一片血红:“老死不相往来,这辈子只当陌生人,这话是你说的。”
    徐燃接过别人递过来的矿泉水,若无其事地往手肘的伤口上冲了冲,血水落在地上溅起红色水花,星星点点溅在程柔白色的鞋子上。
    他捏瘪瓶子扔在一边,像恶魔似的舔了舔恶作剧的小獠牙,声音喑哑又带着愉悦。
    “那我反悔了,我不会和你做陌生人,你要么讨厌我一辈子,要么就试着接受我。”
    3)
    十二班的数学老师是一个微微秃顶的中年男人,喜欢穿棕色皮质凉鞋和宽松的西装裤,讲课语速很快,时不时还会蹦出一两句方言,但为人幽默风趣,一点都没有传统老师的刻板和严谨。他喜欢网罗搜刮各种各样的数学习题让大家课后完成,课上讲解,但他不喜欢自己抄答案,便按座位号让同学轮流上讲台帮他抄答案。
    今天,轮到抄答案的是许舒亭,是一个体型肥硕的女生,她身高不矮,在直观上看起来像一个可爱的不倒翁。
    她慢吞吞地抬手抄答案,慢吞吞地在讲台上移动。有男生不满地嚷嚷着她体型过大会挡住答案,她一开始无动于衷,后面叫嚷声大起来,甚至明嘲暗讽地询问她的体重,她才忍无可忍地转身,捏着半截粉笔,大手一挥投掷在对方脑门上。
    “你的动手能力要是有你嘴欠的一半功力,你都不至于要一直抄答案!还瞎嚷嚷个什么劲啊。”
    教室里顿时一阵哄笑,男生脸上一阵青红交加,闭上嘴不再说话。
    许舒亭哼哼两声,转回头继续抄答案。程柔手上拿着红色签字笔,斜画掉错误答案,在旁边空白处写上正确的数字,但她停顿的时间有点长,落点的最后一个数字“5”被缓慢渲染的墨水模糊半边轮廓。
    “柔柔,下课陪我去一趟七班吧?”
    耳边响起周甜甜小心试探的声音,程柔恍如梦醒,下意识想答应,转瞬间又意识到徐燃在七班。
    虽然她表面无动于衷,但心里远没有看起来的心如止水。她不愿想起徐燃,但对于他所说的话又本能地带着揣测和惧意。她不明白徐燃上次所说的话是何意,在她看来,徐燃逗她就像猫逗老鼠一样带着恶趣味。
    周甜甜趴在课桌上,惴惴不安地看程柔一会儿走神,一会儿皱起眉头,上周五的事情她虽然没有细问,但内心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困扰她这么久的答案就差临门一脚,但这会儿见程柔心思飘散,她只能硬生生收回那一脚。
    “没事,我自己去也可以。”周甜甜从鳄鱼笔袋里掏出圆形校徽,“我就是上次忘记把校徽还给林晏了,他也不跟我拿,都不知道他怎么进学校的。”
    “一起去吧。”程柔冲她笑了笑,抬头继续对答案。
    七班在走廊尽头,旁边的楼梯口是学校医务室。
    周甜甜趴在七班教室窗口往里张望,没看见林晏的身影,别人提醒她们去旁边医务室看看。
    医务室离着楼梯口不过三四米的距离,她们走到半道便听到一声脆响,像医用钳砸在搪瓷托盘上的声音,周甜甜下意识拉住程柔的臂弯。
    徐燃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医务室里溢出来,带着半分不耐烦:“不关你的事。”
    一道急不可耐的女声随即而起:“你默不作声地帮她出头教训那个人渣,不知情的人只会认为你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可是如果我去说清楚这件事就会不一样……”
    “哎哎哎,关颜,你也是女生,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徐燃压根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如果把对方偷窥、骚扰女生的事情透露出去,那女生指不定怎么被掘地三尺人肉出来呢,揍那一顿就当便宜对方了,料对方以后也不敢再犯。”
    林晏咋咋呼呼地插嘴道,医务室里的争吵瞬间化成一片死寂。
    程柔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的脚尖,突然想起周甜甜提过的贴吧里偷窥女厕的“变态”,快速把所有的来龙去脉整理清楚。陈北洺当时误以为徐燃欺负同学,情急之下过去拉架被误伤,她原本以为仅仅是徐燃惹是生非,但没想到这事情还有另一面。
    周甜甜早就沉不住气低声惊呼,瞪圆眼睛看程柔,但不等程柔说话,徐燃的声音便漫不经心地透过门口飘荡出来。
    “该在乎的还是要在乎。”徐燃看着门外地面上两道影子,拖着长音笑了一声,“怎么不进来?”
    林晏慢半拍地跳下桌子往外看,周甜甜拉着程柔干巴巴地冲他们笑。
    “你怎么在这儿?”林晏的视线往程柔身上扫了一眼,落在周甜甜脸上。
    周甜甜立马掏出校徽递给对方,笑得一脸灿烂:“我来还你校徽啊!你没在教室,你同学说让我们过来找你。”
    “哦。”林晏应了一声,瞥了一眼现在的局势。
    关颜冷着小脸看程柔,程柔盯着医用推车走神,徐燃的眼睛落在程柔身上,面不改色地拿医用双氧水往伤口上倒。
    浇花吗?这么随意!
    林晏暗自腹诽却不敢吱声,只好挤眉弄眼地示意周甜甜和关颜跟他出去。
    关颜瞪了程柔一眼,才不死心地望向徐燃:“明晚我生日,在广场二楼的KTV,你有时间过来吗?”
    徐燃顿了一下,低头拿棉签把伤口周边冒起的小气泡一一抹干净。
    “你觉得呢?”
    他这话问的是程柔。
    程柔皱了皱眉,一时没明白徐燃的用意。徐燃反倒笑得一脸开心,冲关颜抬手指了指程柔。
    “你也看到了,她不太同意,祝你生日快乐。”
    程柔:“……”
    徐燃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关颜,我最讨厌别人干涉我的私事,你不是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吗?”
    关颜脸上一白,敢怒不敢言地紧盯程柔,擦肩而过时还故意撞了程柔一下,才走出医务室。
    林晏趁机拉着竖起耳朵听八卦的周甜甜撤离现场。
    这间医务室不过为应急而设,所以空间远没有实验楼的那间宽敞,但位置朝阳,光线充足。程柔光是方才几次抬眼便把整间医务室里的陈设看得一清二白。她这边在欲盖弥彰地观察座椅旁边的药品柜,徐燃已经直起身把她的惶惶不安尽收眼底。
    “帮我拿下纱布吧。”徐燃突然开口,见程柔把视线移到他身上,才满意地抬起下颌往药品柜的位置点了点。
    程柔站着没动,视线刻意避开落在推车上。
    拿?不拿?
    他这么讨厌,她为什么要帮他?
    因为她不分青红皂白,误会了对方。
    程柔绷着苦大仇深的小脸,内心一阵天人交战。徐燃耐心十足,撑着没受伤的胳膊看着她抿了抿嘴,不大情愿地从药品柜里拿了纱布,还顺手拿了透明胶带和绷带。
    徐燃把手中的棉签丢进脚下的纸篓里,顺势往身后的诊察床上坐下。
    他一脸人畜无害地冲程柔抬抬左手,嘴角往上勾着,眼球漆黑一片却透着窗外的一脉晨光。
    “你帮我包扎一下吧。”他苦恼地转转手肘,“伤口在内侧,我自己碰不到。”
    “我不会。”程柔拒绝道。
    徐燃看着她,一语击破:“你会,你以前还帮我包扎过。”
    程柔语塞,咬着后槽牙反驳:“你刚才不是可以自己来吗?”
    “现在不行。”徐燃明明在笑着,却还是要装作懊恼地舔舔唇,“一看见你就没办法了。”
    程柔有点晃神,好像很久之前徐燃也和她说过这句话。
    ——你不能自己来吗?
    ——不能啊,你在身边的话,我原本能够忍受的疼痛,一看见你就没办法了。
    程柔睫毛忽闪,顶着一腔愁闷,从旁边拿起医用双氧水和棉签,把他的伤口重新消毒一遍。伤口不算太深,但周边有撕裂的痕迹还微微泛着血水,显然是二次创伤造成的。
    “打球撞了一下。”徐燃一直看着程柔,见她蹙眉才自行解释了一句。
    但程柔完全不在乎徐燃的情况,她只想为方才突如其来的心软买完单之后回去上课。
    她跑回药品柜旁拿了一盒利福平胶囊,一言不发地拧开红色胶囊把白色药粉撒在伤口上。
    徐燃坐着,她只能半垂着脑袋把纱布固定住绑绷带。
    “对不起。”
    程柔手上顿了一下,不声不响地继续缠绕绷带。
    徐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程柔,半晌后才伸手接过绷带,咬牙拉着另一头,熟练地凑近伤口缠绕成结。
    “但你别原谅我。”
    徐燃伸着两条长腿,把多余的绷带扔进托盘里,方才一瞬的无辜仿若烟云散去,恶魔亮出小爪子,轻轻地碰了碰程柔的指腹。
    “不然我就没理由靠近你了。”
    4)
    周甜甜伸手撞了撞程柔的手臂:“发什么呆呢?陈北洺问你题目呢。”
    “啊?”程柔下意识应了一句,抬眼看见陈北洺冲她举着手上的物理课本。
    “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陈北洺神情紧张地拿手背碰了碰程柔的额头,程柔只感觉额头被轻飘飘地蹭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马往后仰了仰脖子。陈北洺没注意到,收回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又碰了碰周甜甜的额头:“好像有点热,但我怎么感觉我比你们俩都热啊?”
    “废话!你刚一瓶热水灌下去,简直就是行走的热水袋!”周甜甜翻了一个白眼,伸手探了探程柔的额头。
    “没事,不热。”她轻咳一声,试探道,“你那天和徐燃……”
    “没事。”
    程柔略微直起身,拿笔帽戳了戳陈北洺的肩膀:“你刚要问哪一题?”
    周甜甜:“……”
    这一气呵成又显而易见地转移话题,没事才怪!
    周甜甜支着下巴,看程柔垂眸认真地在草稿纸上写解题步骤,一边脑补爱恨纠葛的戏码,一边抽空听一两句知识点。
    秦淮这几天流感严重,校外的诊所张袂成阴,十三中中招的人也不少,光是高二年级就有十几人。张印在上课之前,认认真真地把学校派发的宣读项目念了一遍,反复叮嘱大家注意预防感冒,结尾还跟大家分享年级好几个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因为生病耽误课程进度而懊悔不已的事情。
    周甜甜吸着鼻子感慨万千:“这成绩好的人就是人中龙凤,与众不同啊,我绞尽脑汁想着法子请假回家呢,他们倒好,上赶着上课。”
    她伸出食指戳了戳程柔的肩膀笑道:“你也是人中龙凤,但你是免疫力较强的那一批。”
    程柔扶额失笑,周甜甜有些小感冒但不碍事,张印便没放她回家自习,为此她痛心疾首了好几节课,连连哀号张印不顾她死活,师生情谊一度在决裂边缘摇摇欲坠。程柔随之又想起她前几天“交友心切”买了一打口罩和感冒的药剂给林晏的场景,林晏誓死不接,她以死相逼整整追着他跑了大半个教学楼,最终还是被甩了。这会儿赶上自己感冒,连跑药店买药的步骤都省了。
    张印这会儿已经开始上课了,逐个点名让昏昏欲睡的同学站起身背课文。安静的教室里一人起立,万人响应,稀碎的提醒声此起彼伏,张印背着手拿课本卷成圆筒挨个抽过去。
    “都能耐了是吧,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呢!你们这一个个的,挺众志成城啊!”
    他手上并没用多少力道,不过是警示众人。他顺着过道走下来,走到许舒亭面前时挥动的手一僵,堪堪停住。
    “张老师走的还是绅士风呢,对待女生就温柔多了。”周甜甜凑到程柔耳边嘀咕。
    她话音刚落,张印落下的手抽搐了两下,恨铁不成钢地敲敲许舒亭的桌子。
    “你——”他神色为难,压低声音,“你就不能课后吃吗?老师这上课呢,你以为捧着爆米花看电影啊?要不要我给你叫瓶可乐凑一个优惠套餐啊?”
    许舒亭捂住零食的手一顿,猛地抬起头,双眼炯炯有神地看向张印:“谢谢老师!”
    张印:“……”
    他虚晃着手臂往教室一挥,明明是高大的青年却状似暮年老人,此刻正吹胡子瞪眼,哀叹连连,片刻后又被大家的欢声笑语逗乐,停在过道上撑着学生的桌子笑。
    “我迟早要被你们这帮小兔崽气得发际线后移!”
    众人瞬间笑得更欢了,但也收起心思认真听他上课。
    课后是第二节课间,但学校的广播出现故障,方主任便赦免众人不用做课间操。走廊饮水机旁这会儿人正多,两边都站着三三两两的人在等着。陈北洺揣着裤兜,心不在焉地盯着饮水机,条形屏幕上显示的金额正在缓慢减少,余光瞥见程柔时才回神冲她招手,接过玻璃杯帮程柔打水。
    程柔不好意思地等在一边,见他按下冷水键才提醒一句。
    “我喝温水。”
    陈北洺愣了一下,往水杯里加热水,热气从杯口冉冉冒起,绕着他修长的手指,带着朦胧的雾气。
    “我妹妹也喜欢一年四季都喝温水,但我不喜欢,特别是冬天的时候,我还要喝冰水,她就跑去跟我爸妈告状说我不顾身体,慢性自杀。”陈北洺笑着拧紧杯盖递给她,抽出水卡塞进裤袋里。
    “谢谢。”程柔跟着陈北洺一起往教室走,顿了一下才问道,“亲妹妹?”
    “嗯,她小我三岁,在秦淮中学读初二,叫陈亦妍。”
    陈北洺扬着眉毛,夸张地讲起她妹妹被取消培训课后,哭着说要学习的样子,手舞足蹈地模仿对方当时的语气,微眯的双眼藏着宠溺。
    程柔想,他一定很疼他的妹妹,一个人说起来另一个人时语气里的亲昵和表情里潜藏的爱意是不会骗人的。
    “你家就你一个?”陈北洺问。
    程柔望着眼前的教室门,内心恍如平湖惊起涟漪,一层又一层。
    “我有一个哥哥,他叫程桉。”
    陈北洺一踏入教室门就被体委勾着肩膀拉去厕所了。程柔把水杯放在课桌上,抽屉里的手机屏幕亮着,有一条视频邀请的信息提醒,她把手机塞回抽屉,转头看见周甜甜趴在里侧的窗户上,兴致高涨地冲她招手。
    她勾着程柔的肩膀兴奋地喊道:“你看,香橼树结果了!”
    从这边窗户望出去是学校的教师公寓,校道两旁种着桂花树,道路中间用白色栅栏围成半米宽的圆圈,里面是一棵三层楼高的香橼树,高枝上结着好几个半绿半黄的香橼。
    “它上次没结果,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香橼呢,不知道里面长什么样。”周甜甜支着下巴思索,举起另一只手冲半空比画了两下,因为感冒声音微微带着鼻音,语气既兴奋又软绵绵的。
    “唉,柔柔你说,这高度我能爬上去吗?”
    “太危险了,摔在栅栏上就不好了。”
    程柔侧头,看着周甜甜眼里的光芒悉数扑灭,她于心不忍,顿了一下后凑在周甜甜耳边道:“你帮我去黑板上拿几根粉笔。”
    这节课间休息时间有二十分钟,教室里人员稀少,剩的几人不是埋头玩手机就是在做习题。
    程柔扫了一眼周甜甜走远的身影,才跑回座位上拿东西。
    林晏坐在课桌上晃着两条长腿,冲徐燃努努嘴:“哎,那棵香橼竟然结果了,我以为老班哄我们的呢。”
    徐燃低头玩游戏,人物立在旁边换装备,他的食指往屏幕上点了几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哟嚯!”林晏突然跳下桌子,趴在窗户上往外看,“这是哪路神仙在弯弓射大雕呢!”
    窗外传来很小的一声钝响,徐燃滑动屏幕的手指一顿,直起身抬头往窗外看过去,香橼树外侧的一个香橼受到击打后,摇摇晃晃地掉落在地面上滚到一旁的桂花树下。
    他趴在林晏旁边,听见右上空“咻”的一声,一个看不清的白影直接射到另一个香橼上,撞击让它往左边晃了晃,不等徐燃反应,接二连三的白影从高处投射而来,直到那个熟了半边的香橼如愿滚落在地。
    “好厉害,是弹弓吗?这也太帅了!”
    林晏探出半边身子往上面的教室窗口望过去:“这是十二班?”
    窗口只探出半截纤细的手臂,握着黑皮包裹的白色金属弹弓,上方的黄色皮筋因为方才的弹射还在剧烈摇晃。
    徐燃扫了一眼,突然摸着鼻子笑了一声:“我真以为她乖乖听话,不碰了。”
    “谁?”林晏转头问他。
    徐燃没回答,视线投向滚落在地的香橼上。
    周甜甜半张着嘴,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程柔拉着她下去拿香橼时她才反应过来:“英雄啊!你这是技多不压身吗?”她凑到程柔眼睛边上看了看,“里面藏着八倍镜吗?”
    程柔推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算破坏公物?你别说出去。”
    “不说,不说。”周甜甜拉着她下楼梯,一脸振奋,“不过你需要徒弟吗?端茶、倒水,还会偷拿粉笔的那种!”
    周甜甜比程柔快半步窜出去,捧着两个香橼一蹦一跳地跑回程柔身边。
    “我们快回去吧,应该快要上课了。”
    程柔话音刚落,脚下就讪讪止住,滚落的纸团因为惯性一直往前翻滚,她盯了半秒抬头往上看过去。
    徐燃靠在窗户上笑嘻嘻地冲她招手:“哈喽!”
    林晏肃然起敬冲她们抱拳。
    程柔心如死灰,怎么哪儿都有他,简直阴魂不散。
    程柔低下头,视若无睹地拉住频频往上招手的周甜甜回教室。
    周甜甜喋喋不休地追问:“哎,林晏干吗冲我们抱拳啊?这是表示友好的意思吗?还是他见到我很开心?”
    程柔忧心忡忡地看着台阶没回答。
    “你是不是怕他们打小报告啊?放心吧,林晏和徐燃都不是那种人。”周甜甜信誓旦旦地拍拍她的小手。
    担心打小报告是真,但就怕他告诉的不是老师。
    5)
    今天老师没拖堂,程柔走过巷子的闹市时,巷口小贩的吆喝声悠长深远地回荡在她耳边。她抬起头冲过路的熟人笑了笑,移开视线后又继续低着头猜测程桉今天发给她的视频邀请是要说什么事。
    她转了个弯,往一条较僻静的巷子走,路过上次被拦截的巷口时心有余悸,往四周望了一眼,旁边摆弄着小玩意的摊贩立马热情地冲她介绍。
    她扫了一眼,视线却落在后面的墙壁上,顿了一下才连连摆手往前走。
    走远一些,她才蹲下身在角落捡了几颗小石子捏在手指之间,搓了搓上面的尘沙,拿出背包里的弹弓站在石墩上,往对面的楼顶看过去。
    那道影子已经不见了,顶楼空荡荡的只剩墙沿立着的一个易拉罐。
    她举高手中的弹弓,拉长皮筋,歪头瞄了瞄位置,松手。
    “嘭。”
    易拉罐摔进顶楼里。
    过了一会儿,墙沿露出一截手腕,在原位置放上另一个易拉罐。
    无聊。
    程柔捏了捏手中的石子,犹豫了片刻,还是从书包侧边的小格里扯下一块橡皮擦,她瞄了瞄角度,她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楼顶侧边阁楼墙上的一小块影子,对方肯定是躲在墙沿下面,而且位置估计就在晾晒衣物的架子前面。
    瞄准架子那一块黑色痕迹射过去,应该能反弹到对方身上吧?
    她略一思忖,弯弯嘴角抬手,瞄准,松手,一气呵成。
    “唔。”
    果然,顶楼随后就传出一声闷哼,她收起弹弓,心情颇好地继续往前走。
    “啧,真狠。”
    徐燃揉了揉腿,跳到对面的天台跟着程柔往前走。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你是不是一直观察我?”
    “你该不会对我有所图谋吧?”
    徐燃絮絮叨叨地冲楼下说话,程柔装聋作哑地继续往前走,正卸下背包推开院门,徐燃突然站在自家顶楼冲下面喊了一句。
    “程奶奶!”
    程柔脸上一动,心虚地往家里瞥了一眼,没听见声响才松下紧绷的肩膀,再抬头时徐燃已经不在顶楼了,正嬉皮笑脸地站在院墙上冲她招手。
    “有事说事。”她言简意赅道。
    徐燃把下颌枕在手肘上,趴着院墙冲她笑,他们中间隔着一条一米宽的过道,但这个距离还是让程柔忍不住皱眉。
    “如果程奶奶知道你背着她偷玩弹弓,你猜她会怎么想?”
    程柔脸上一沉,低声道:“你想怎样?”
    “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不告诉她。”
    程莹疼她,当时知道她拿弹弓伤到人也没舍得多加责怪,背着她处理了事情之后便让她承诺以后不碰弹弓,但正因为这样,她才不想让奶奶失望,不想让她不开心。
    程柔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手指又松开,一脸壮士出征时的悲壮。
    “什么事?”
    徐燃眼尾一弯,摸着下巴思索:“我现在还想不出来,先记着吧。
    “柔柔?”
    程柔提着书包转过身,程莹站在门口探头往外看,见来人是她笑得一脸慈祥,跨出门,下了几层矮矮的台阶道:“我本想躺一会儿,不想睡到这时候,你饿不饿啊?”
    程莹穿着轻薄的丝质衬衫和长裤,鼻梁上架着圆形老花镜,从镜框蜿蜒到耳郭处的细长链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
    她手握蒲扇,推了推眼镜,侧头看见程柔身后笑得一脸乖巧的徐燃。
    “奶奶!”
    “哎,燃燃吃饭了吗?”
    徐燃食指敲了敲手肘,目光掠过程柔才直起身,面露难色地靠着院墙。
    “没有,我家阿姨今天有事。”
    程莹一脸担忧,忙迎上去:“那怎么办啊?你今晚吃什么?唉,你爸爸也是,一年到头也没见几次,找来照顾你的人又不靠谱。”
    徐燃平时的乖张和锐利碰到程莹瞬间塌成绵绵的软刺,他口气平淡又不失苦涩道:“没事,冰箱里还有剩菜剩饭,再不济还有泡面呢。”
    程柔:呵呵,完了。
    奶奶和徐奶奶是团结、有爱的姐妹花,见状自然不会看着小姐妹的孙子吃剩菜剩饭,更何况徐燃在奶奶面前一向乖巧懂事,奶奶也是打心眼里疼爱他。
    程柔刚转身翻了一个白眼,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程莹热情邀请徐燃过来吃饭,徐燃推三阻四一番后,才不好意思地顺势答应。
    啧,戏精学院优秀毕业生。
    6)
    程柔送走喋喋不休要留下喝茶的徐燃,一身轻松地回房间做作业。做完作业已经临近22点,台灯暖黄色光线落在课本上,右边笔筒还放着她未收起来的金属弹弓。
    程柔盯着弹弓上面泛着的冷光,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给程桉回视频。她挣扎片刻后,又把所有的作业检查了一遍,抬头看了一眼台灯腰身上自带的钟表。
    22:20。
    时间在程柔刻意的关注下变得冗长又缓慢,程柔连因为作业耽误忽视对方信息的理由都没了,她手指翻着手机,半刻钟后才拨出视频。
    “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程桉屈膝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膝上铺着一张棕色小毛毯,他凑近屏幕看了看,笑道:“新学期不顺利吗?”
    程柔捏着书桌边角摇摇头,顿了一下才道:“没有。”
    “我最近新买了两套画具,等下次见你给你带一套,你一定喜欢。”程桉开心道。
    程柔点点头。
    “奶奶最近状况还好吗?”
    “挺好的。”
    “她胃不好,你要多照看她。”
    “我知道。”
    “小柔。”
    “嗯?”
    空气静谧,气氛呈现一种停滞的窘状。程桉低头捧着杯子,笑得有点无奈。
    “你是不是不太想见到哥哥?”
    程柔浑身一颤,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没有。”
    程桉便不再接话,程柔觉得尴尬,想说点什么,但搜肠刮肚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比起她的如坐针毡,程桉依旧一脸闲适,捧着水杯喝茶,慢悠悠吹动茶叶的动作像一个小老头。
    他在朦胧的热气中抬头,有点失落地冲视频另一头的程柔笑了笑。
    “我什么时候才能听到你像小时候一样追着我说,你今天遇到了什么事,你讨厌班级里的某个人,你有很多的不开心,你……好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长成大姑娘了。”
    程桉的语气里带着惋惜,话语像很轻的一片树叶荡在她心口里,荡开了细小的波纹,但她连这点波纹都没法承受。
    “我想睡觉了。”程柔突然道。
    程桉脸上的笑意悉数瓦解,但不过片刻,他又温和地笑着自责自己太啰唆,迅速和程柔道晚安,催她洗漱上床。
    程桉一直都这么善解人意,哪怕错不在他,他也会尽力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程柔坐在椅子上,手机待机后不久,便黑屏了,上面照出她略带茫然的脸。
    程柔和程桉相差四岁,但两人的关系很是亲近,程柔喜欢缠着程桉到处跑,但往往刚跑出小区大门,程家女主人廖慧慧就会紧随而至,催促他们回家。程柔的爸爸程尚彦是津沽当地小有名气的画家,一心专注事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工作室里度过,
    剩下三分之一的时间不是因为节假日,就是因为程桉。
    程柔小时候不懂,但她能够感受到程家父母对于程桉的照顾总是居多,比如廖慧慧会按照程桉的意思决定今天要吃什么,程尚彦会给程桉买好看的画具,夸赞对方的作品。比如程桉隔三岔五就要去医院做检查,家里只剩她和保姆阿姨待在一起,她还不能闹脾气,一闹脾气廖慧慧就会红着眼睛指责她不懂事,不替程桉着想。
    程柔撇着嘴觉得委屈,程桉很疼她,但她希望父母也能多疼爱她一点。
    很久之后,程柔想,或许当时廖慧慧想说的远不止那些。
    她肯定是想,如果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不是程桉,而是程柔就好了。
    程柔这么想的时候,才十四岁,刚从津沽被程莹接到秦淮老家。程莹抱着她,用温暖的手心拍她的胳膊。
    “奶奶会一直照顾你,你愿不愿意和奶奶住在秦淮?”
    她对秦淮充满陌生的恐惧感,迟迟不敢回应,她便是在此刻遇见了徐燃。
    当时临近深夜,院子里的灯亮着,徐燃趴在阁楼的小窗口上,嘴里咬着棒棒糖冲她招手。她枕在程莹的肩膀上,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但徐燃笑得好看,她便跟着一起笑了。
    程柔到现在都记得徐燃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她抱膝盖靠着椅背,感觉往事穿进时光隧道,宛如飞絮一般落在她眼前。
    “我叫徐燃,清风徐徐,余烬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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