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其他类型 别动我家小可爱

第一章 生活比电视剧精彩多了

别动我家小可爱 稚初 11424 Oct 27, 2021 2:28:33 AM
    1)
    九月晴空,蝉鸣鸟啁啾,今天是秦淮十三中开学第一天。
    第一天,这个词语往往带着点莫名的期许和纪念。程柔的奶奶程莹早上起床煮了两个红鸡蛋,说是高二开学第一天讨个吉利。但程柔实在没有胃口,趁着程莹饭饱后去院子浇花的间隙,喝了一大杯温水便匆匆出门。
    她以前是不大相信程莹口中“讨吉利”的说法,但从今天她跨进校门被足球砸进教导处开始,她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笃定,因为所有的意外都是从她没有吃下红鸡蛋的这一天开始发生的。
    程柔捧着纸杯里温热的糖水漫不经心地小口喝着,方主任挺着硕大的啤酒肚,在犯错的男生眼前徘徊。
    “你说说你!开学第一天踢什么球啊!这会儿把程同学的脑袋砸了,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程柔顿时噎了一下,犹豫着举手示意:“没砸到脑袋,砸胳膊上了。”
    方主任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转头接着训斥道:“她的胳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还有,你刚说你叫陈什么来着?几年级几班?班主任是谁?”
    身形颀长、套着运动外套的大男孩咽了咽口水,如实回答:“陈北洺,高二十二班,班主任是……呃,高二刚分班,我也不知道新班主任是谁。”
    方主任训斥的声音顿时又提高了几倍,程柔之前和方主任接触过几次,高一她所参加的物理竞赛小组去临湖中学比赛时还是他带的队。所以,她深知他的脾性,眼下的怒火一部分是因为陈北洺误伤同学,另一部分大概是因为开学事务繁杂。他正忙得晕头转向,一肚子怒火正巧被陈北洺撞上,可不就借机撒撒火。
    程柔舔了舔嘴唇,方主任发火她能理解,但为什么要塞她一杯糖水?她顿了一下,又抬手喝了一口甜腻的温水,算了,不喝白不喝,正好她没吃早餐。
    程柔低头咬着纸杯,教导处的窗户开着,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够看到一分为二的走廊和天际。晴空万里,微风拂面,就是太阳太晃眼,她百无聊赖地把视线绕着教导处转,最后落在倒霉蛋陈北洺身上。
    陈北洺微垂着脑袋,乖乖受训,左一句“对不起”,右一句“我错了”,偶尔被骂狠了也只是羞赧地摸摸鼻尖,认错态度诚恳又乖巧,方主任见状,满腔的怒火才渐渐熄灭。
    程柔的方向正好可以看到陈北洺背地里的小动作,他在方主任转身的瞬间,摸了一把脸,胸口如落下重锤般长长松了一口气,她不免觉得好笑,但刚勾起嘴角,就被他准确无误地抓住了。
    陈北洺无声地张了张嘴,半晌后又挠着头冲她笑。
    “拜托你了。”
    程柔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她原本也没想闹到教导处,可惜当时她还未出声,方主任就站在行政楼的走廊上冲那边大声叫嚷,她避无可避,才随着他来到这里。
    程柔爽快地冲陈北洺点点头,一只手拿着杯子,站起身正准备开口。
    “砰。”
    程柔:“……”
    程柔吓得心脏怦怦直跳,讪讪闭上嘴。
    教导处虚掩着的木门突然重重砸在墙上,由于惯性,大门晃了晃才靠在墙上一动不动。方主任撑着办公桌的手背上青筋微隆,转身怒吼一声:“还有完没完了?开学第一天,你们这一个个是不是收不住性子啊?”
    程柔和陈北洺相互对视一眼,默默垂下头。
    再拖下去,早读就要赶不上了,程柔抓了抓手中的书包刚上前一步,方主任就怒气冲冲地掠过她往前走。
    “你又怎么了?你这一年到头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吗?还有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染回来了吗?这半红不红的头发又是什么?”
    程柔没有回头,但看方主任的态度,对方显然是教导处的常客,估计是秦淮十三中的刺头学生。程柔蹙眉抿着嘴,不会这么巧吧?
    “校徽丢了,小方,你这里还有没有备用的校徽?”
    来人声音不大,低哑的尾音略微往下拖长,透出懒洋洋的倦意,程柔即使不回头都能猜到是谁。
    方主任没好气道:“没有!没大没小的兔崽子。”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声音不慌不忙:“办公桌左边第二个抽屉,你上次拿走七个校徽,还剩八十五个。”
    方主任低声怒骂了一句,转身去抽屉拿校徽。他刚合上抽屉,猛然想起程柔来,表情一缓,挤出半点笑意。
    “你的手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程柔立马摇摇头:“没事了,方主任,这会儿快上早读了……没什么事,我们就回去了。”
    “手怎么了?”
    方才说话的少年突然开口询问,众人皆是一愣,程柔原本不予理会,方主任倒是好脾气地把事情经过三言两语地说了。
    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出一阵长长的声响,程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看见少年一只手拖着椅子放在她身侧,“哐当”一声,打破了眼下的一片寂然。
    方主任皱了皱眉:“徐燃,你干吗呢?”
    徐燃捏了捏耳尖,一脸坦然:“她不是受伤了吗?我怕她站久了会疼。”
    方主任嘴角抽了抽,没解释程柔伤的是手臂,转头把视线落在程柔和陈北洺身上:“回教室吧,手要是还疼,就写一张假条去检查一下。还有你,陈北洺是吧,下次多注意点,别再误伤同学。”
    陈北洺忙不迭地点头出门。办公桌后面有一扇窗半开着通风,单面可视的玻璃窗上倒映着徐燃的半张侧脸,程柔盯着他眉骨处的一道伤疤看了看,才转过头和他四目相对。
    徐燃顶着一头张扬的栗红色头发,头顶的发梢微微翘起,他的眉眼细长,眼仁黑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墨湖。
    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轻轻一碰,恍若刹那烟雨转瞬即逝。
    程柔掠过他走出门,身后传来方主任骂骂咧咧的声音,语调不高,带着无奈和不易察觉的亲昵。
    “你校徽不见了是怎么进学校的,你是不是又跑去爬墙了?你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点?你昨晚是不是又去酒吧了?我怎么跟你爸交代啊。”
    “清吧,我兼职赚钱呢,不过之后不用去了。”
    身后的木门堪堪合上,隔断了少年人漫不经心的垂死挣扎。程柔捻了捻手指,想起方才徐燃看着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的样子,心里一阵五味杂陈。
    陈北洺一只手拎着书包在外面等着程柔,见她走近,便一个劲儿笑着道歉。
    “不好意思啊,你要是胳膊疼只管找我,不论是端茶递水还是翻书做题,我都帮你。”
    程柔的眼皮跳了跳,礼貌回绝:“我没事,谢谢。”
    “我是认真的,你别不好意思。”
    程柔背上书包:“我也是认真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别心领啊!”陈北洺声音倏地一高。
    不然还能怎么领?程柔吓得一愣,疑惑地扭头望向陈北洺。
    陈北洺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会这么大,脸上一红,小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反正我们都是同班同学,我照顾你也方便。”
    语毕,陈北洺便快走几步后退着,和她挥挥手,像小旋风似的消失在楼梯口,两阶梯一跨步的速度看起来倒像落荒而逃。
    程柔无声地笑了笑,这上赶着报恩可还行。
    2)
    高二十二班在C栋教学楼三楼,和对面B栋教师办公室走廊是连着的,程柔从办公室走过时,恰巧看见教师们一边整理资料一边聊天的场景。
    “梁老师,听说沈落在你们班是吧?这孩子理科不错,又有领导能力,梁老师这学期可轻松不少啊。”
    “十个沈落也顶不住一个徐燃啊!倒是你啊张印,程柔和余一那可都是成绩拔尖的学生,你也能少点压力,少发脾气。”
    “我也没总发脾气啊!”
    “你发脾气的时候多了去了。”
    程柔嘀咕了一句,张印是她高一第二学期的班主任,人称易燃易炸物品,但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性格倒是像一个小孩子。她顿了一下,回想了一遍方才听来的对话,这么说来,张印今年还带十二班?那敢情好,她还挺喜欢张印的。
    程柔一边暗自琢磨,一边加快速度穿过长廊走去教室。
    教室里已经到了不少人,高二分了文理之后,班级里有很多陌生面孔。程柔背着书包从中间穿过去,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她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黑色背包,干瘪瘪的像一只空袋子,她瞬间就认出那是陈北洺的书包。她顿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千斤重锤”,默默无言。
    预备铃打响后,周甜甜才惊慌失措地从教室门外跑进来,她把书包甩在课桌上,直接坐到程柔旁边,急不可耐地冲程柔指了指校服上挂着的校徽。
    “我……我……”
    程柔摸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你怎么了?”
    “我可能要完了!”周甜甜小脸红扑扑的,伸出双手握住程柔的手,神色激动,“柔柔宝贝儿!就在这月黑风——呸!晴空万里的开学第一天,我的春心荡漾了!”
    程柔镇定自若:“你这一年四季哪一天不荡漾?”
    “这次不一样!”周甜甜昂首挺胸,指了指挂在左胸口的校徽,“这就是证据!我跟你说啊,我刚刚因为没有佩戴校徽被拦在校门外,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我差点就进不来了。”
    秦淮十三中的第七条校规是:严令禁止学生私带校外人员入校。
    所以学校关于进入校园的审查十分严格,不仅要在校门感应器上刷学生证,还得佩戴学校独树一帜的校徽,缺少其中一个都要登记班级和姓名,每周次数超过三次,该同学所在的班级就不能参加本周的红旗评比。
    程柔熟知校规,也知道把校徽借给别人的严重性,她摸着下巴,一脸神秘莫测地看着周甜甜。
    周甜甜不为所动:“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种乐于助人的当代好青年了!不仅品行优良,而且腿还长,我如果不去认识他,一定会抱憾终身!”
    程柔笑了笑:“从我高一认识你开始,你每一次见到帅哥都是这么说的。”
    “这次是真的!”
    “哦,你通常第二句也是这句。”
    周甜甜:“……”
    程柔继续补刀:“连第三句哑口无言都一模一样。”
    周甜甜拱手作揖:“打扰了,我自己走。”
    程柔笑得两眼弯弯,周甜甜冲她翻了一个白眼,伸手佯装掐住她的脖子,但还未使力,恍然想起什么般眼睛一亮。
    “你现在可比高一那会儿强多了,整个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坏蛋。我当时还以为你只顾着学习,不喜欢和人交流呢。”
    程柔微微一愣,周甜甜却已经松开手,回头整理书包里的东西。十二班的窗帘不同于以往教室的绿色布料,它是一整片的雪白,风吹进来后像一尾白鱼游荡般上下起伏。
    程柔回过神时,才自觉盯着窗帘看太久,一边从书包里摸出一本《简·爱》看着,一边耐心地等广播通知他们出去举行开学典礼。
    清晨阳光灼人,开学典礼开始没多久,就频频有人小声嘀咕太阳太大,偏偏行政楼周边仅有几棵棕榈树,树干粗,叶片大但枝叶稀疏,压根遮不到多少阳光。校长冗长的“三句话”结束之后,经不住众人的哀号,便省略程序,草草散会。
    程柔刚坐在凳子上,就看见陈北洺迤迤然从教室门进来,张印依旧戴着他的小黑框眼镜,穿着一件白衬衫,立在讲台上。大概是觉得闷热,他的眼睛盯着教室门看的同时,右手在忙不迭地解开最上方的两颗纽扣。他看见陈北洺时还小声地惊叹了一句,哥俩好似的撸了一把对方的头顶。陈北洺嫌弃地往旁边一闪,在程柔前面的位置坐下。
    陈北洺是阳光大男孩,身形修长,特别爱笑,人缘也不错,程柔看着周围同学纷纷冲他招手,不禁把视线转移到周甜甜身上。
    周甜甜注意到程柔的视线笑道:“陈北洺,音乐生,性格开朗,喜欢运动,家住秦淮七路——”
    程柔打断道:“难怪你的小雷达无动于衷,敢情是之前打探过。”
    周甜甜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眼,张印正在讲台上孜孜不倦地发言,显然没有往这边看,她左手撑着下巴冲程柔说:“从今天早上开始,其他人已经入不了我的眼了。”
    不等程柔接话,前方的陈北洺突然将手举过头顶伸懒腰,背不小心撞到了程柔的课桌,立在课桌上的水杯左右一晃倒地不起。动静不小,张印的视线往这边扫了一眼,又继续他的慷慨陈词,程柔淡然地扶起水杯,陈北洺双手合十,立在下颌处,回头跟程柔道歉。
    “不好意思,我……嗯?好巧啊!你就坐我身后,这下子更方便了。”
    程柔低着头把水杯的位置转了又转,才低声道:“嗯,你好。”
    “方便什么!”周甜甜的视线在他们中间一阵扫射,“哎哎哎,你们……”
    陈北洺被她看得脸红,慌不择言:“方便我照顾她啊!”
    程柔:“……”
    周甜甜眼睛眨了眨,一脸受惊:“我的乖乖,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程柔哑然,见陈北洺脸上的热度只增不减,才主动接话把早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北洺连连点头,看了程柔一眼,又匆匆转过头。
    程柔盯着陈北洺后脑勺上一小撮微微翘起的头发看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
    “甜甜,你说的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周甜甜沉吟片刻:“好像是叫林晏?校门口值班的老师跟他挺熟,叫了好几遍他的名字让他过去登记,但他宁死不从,跑到另一边去打电话了。”
    林晏,程柔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便不再搭话。
    开学第一天,上午没有安排课程,张印把学校发放的宣讲纸上的注意事项讲解了一遍,又让大家做了自我介绍,结束时刚好下课铃响起。他点了几名身材高大的男同学去搬新的习题册,再三叮嘱一会儿要集体大扫除后,便大手一挥,下课。
    一听到“下课”两字,教室瞬间少了一半人,剩下的都三五成群地扎堆聊天。程柔在新课本上都写上自己的名字后,环顾一圈,周围只有一个人与她动作一致。
    余一。
    程柔之前就知道余一,虽然两人高一不在同一个班,但她时常在光荣榜上看见他的名字。他坐在她右前方的位子上,中间隔着一排座位。他戴着细圆框眼镜,头发修剪得很短,低着头一笔一画地在空白处写名字,整个人都带着一股韧劲。
    大概是她盯着他的时间太长,他突然侧头望向她:“有事?”
    程柔扯了扯嘴角,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背包里取出一张五元纸币,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坐到他前面的位置。
    “那个,”程柔把褶皱的五块钱摊开推到余一面前,“我想买个消息。”
    余一的视线在桌面上顿了一下,松开握紧的签字笔,看了程柔一眼。
    “什么消息?”他的声音很轻,程柔莫名联想到世外高人挥挥拂尘的样子。
    程柔之前听说余一是秦淮十三中的“消息收割机”兼“百度问答”,五块钱能买一个消息,但她从来没实践过,眼下莫名有些紧张。
    程柔搓着手小声询问:“你知道林晏吗?我想知道他的手机号码。”
    余一这次看她的时间更长了,眼睛透过镜片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她连忙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她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否认得太快,欲盖弥彰的意思就越大,连忙收回手,一脸严肃地摇摇头。
    余一半点没明白她的良苦用心,顶着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从旁边的草稿本上撕下一个角,动作利索地提笔写了一串数字。
    “钱就免了,这个给你。”
    他把纸推到程柔面前。
    程柔斟酌片刻:“这是不是不太符合江湖道义?”
    余一突然笑了一声,左边嘴角被挤出一个酒窝:“你的钱我不好收。”
    程柔一头雾水,但余一已经低头继续写名字了,她只好起身回座位。
    周甜甜知道后,抱着她又亲又啃,糊了她满脸口水,直呼:“你可真是我的贴心小花袄!”
    3)
    程柔知道周甜甜对林晏上心,但没想到周甜甜为了以示诚意,隔天专门亲手制作了一盒饼干要送给林晏。按照周甜甜的话来说,交友要趁早,不然就拉倒。程柔看着她冒光的双眼,一阵语塞,只得捂住心灵之窗安慰自己那是友谊之光。
    早晨第二节课课间操休息时间是二十分钟,广播紧随下课铃响起,周甜甜满心欢喜地把昨天准备的饼干放在体育器材室里,踩着哨声归队。
    乌泱泱的人群整齐划一地做着第八套广播体操,年级主任拿着小喇叭在队伍末尾专抓浑水摸鱼的学生。张印背手而立,笑眯眯地站在十二班队伍前面吆喝:“加油,好好干啊各位同志!”
    程柔也不知道他这加的是哪门子油,倒是前方几名女生闻言士气大增,硬生生比画出军体拳的力度。
    但嚯嚯五分钟,喘气两小时。
    周甜甜心不在焉,动作总是慢半拍,年级主任瞪得像铜铃的眼睛顿时一亮,提着喇叭缓步到周甜甜身边。
    “这位同学,你动作不熟练啊,你一会儿就跟后面几名同学一块留下来让体育老师教教。”
    他的语气温柔,慈眉善目,俨然没有方才对待男生时严肃,但周甜甜半张着嘴,如临雷劈。
    她小声求饶:“不是,主任,我刚就是走神了!你看我第五节跳跃运动做得可好了!”
    周甜甜哼哧哼哧地又蹦又跳,喘着气一脸期待地看向年级主任。
    年级主任表情一滞,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忍道:“同学,第五节是体转运动。”
    周甜甜面如死灰。
    送礼物的重任便落到了程柔身上。
    程柔不认识林晏,询问旁人又怕说闲话,只得跑回教室拿手机给他打电话。
    她跑回体育器材室,窝在窗户下的角落里,根据余一写给她的字条上的数字拨通了电话。
    过了半分钟,等待接通的声音才消失,屏幕上显示出通话计时的00:00。
    程柔莫名浮现出地下工作者与线人接触时的紧张感,清了清嗓子道:“喂,喂,你好。”
    对面没有回应,但有风声和隐隐的喘息声。
    信号不好?
    程柔狐疑地走出器材室,提着饼干盒往篮球场靠近。
    “你好,听得到吗?我是周甜甜的朋友,我叫程柔。”
    没有反应。
    程柔又耐心地重复一遍,询问对方能不能过来一号球场旁的路灯下面,但电话那头的人跟忍者神龟似的憋着不吭声。
    她的语气往下压了压,带着点不耐烦,小声嘀咕道:“你不能过来就拉倒呗,还能不能有个准话了?”
    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少年清亮又愉悦的声音缓缓响起。
    “怎么了?”
    程柔摩挲杂草的脚尖顿时一僵,这声音……她眨了眨眼,抬起头,球场上围着不少人,而徐燃耳边贴着手机听筒,站在中间的位置望向她。
    What?
    她盯着手机屏幕,一副白日见鬼的模样。
    徐燃抬手把手机抛给同学,撩起校服下摆抹了把脸,周遭随即响起一阵惊呼,他充耳不闻,径直往程柔这边走。他方才说话的声音不小,又站在人群中央,众人灼灼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他们身上。
    程柔手上捧着一盒饼干,周甜甜少女心泛滥,外包装用的还是粉色包装盒,浅蓝色彩带交叉环绕在中间绑成一个蝴蝶结,俏皮甜蜜,误导性十足。周围一阵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欢呼起哄声像沙丁鱼群汹涌澎湃地把她困顿其中,甚至有同学吹了声口哨,戏谑地高喊一句。
    “哟嚯!这是干吗呢?”
    程柔脸上一阵滚烫,一半是羞耻,一半是怒火。
    徐燃的头发贴在满是细汗的额头上,显然是刚从球场下来。但他一直笑着,眼睛落满细碎的光,看起来倒是没有半点疲倦。
    而且徐燃竟然把头发染黑了?
    徐燃抬手用腕带蹭了蹭鼻尖,在距离程柔半米的地方止步,语气轻快:“你找我呀。”
    程柔落在盒子上的大拇指用力按了按,直接又生硬:“我找林晏。”
    徐燃一点也不惊讶,伸出食指敲了敲盒子:“这是什么?”
    程柔视若无睹,往他身后张望,徐燃微微侧身挡住她的视线。
    “我帮你交给他,他不在。”徐燃笑了笑,“不过,我有什么好处?”
    程柔转身就走。
    徐燃伸手拉住了程柔的手腕,她下意识挣脱,她的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防备,气氛瞬间僵住,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还在不远处连号带吼。
    “拉小手了!拉手了!他们拉手了!”
    要不是程柔是当事人之一,她都要以为刚才他们拉的不是手,是八卦群众的灵魂。
    徐燃无奈地收回手,像安抚无理取闹的小孩:“行吧,我知道了,我会帮你交给他。”
    程柔刚想把盒子递过去,但忽然间想起什么,立马收回手,警惕地看着对方:“那为什么你能接他的电话?”
    “电话?什么电话?这是我的号码,接的人当然是我。”徐燃笑着露出小尖牙,一脸温驯无害,“我还以为是你想我了。”
    程柔冷嗤一声:“你还真敢想。”
    她把饼干盒塞进徐燃怀里,一言不发地走出球场,周围的呼声顿时犹如浪潮一波又一波。
    程柔咬着后槽牙,觉得脑袋都要气炸了。
    “你和徐燃是怎么回事?”
    周甜甜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顾不得方才因为练习第八套广播体操而酸软的胳膊,捧着手机一脸兴奋地看程柔。
    “怎么他们都说你去球场给他送礼物了?”
    这才多久,消息就跟长翅膀似的漫天飞了,果然吃瓜群众才是最恐怖的宣传武器。程柔故作镇定地转了转手里的铅笔,视线落在草稿纸的素描画上:“没事,瞎起哄而已。”
    周甜甜摸着下巴思索着:“我是拜托你送饼干给林晏来着,捆绑炒作对象也不应该是徐燃啊,这届‘网友’的视力不会这么差吧?连人都分不清。”
    程柔有气无力地解释道:“号码错了,那是徐燃的手机号,不过他说会帮你把礼物转交给林晏,他应该不会骗人。”
    程柔顿了一下,徐燃说那是他的号码,如果他没说谎的话,那就是余一弄错了?难怪余一不收钱,敢情也是不确定?
    啧,他架势倒是挺足的,一气呵成地“唰唰”写的,跟真的似的,这个大骗子!
    周甜甜不甚在意,只记挂着礼物送到林晏手上便好。她低头刷着手机页面的图片。
    “你看什么?”程柔问。
    “我昨天听说教学楼五楼女厕有男生偷窥,知情人士怕惹麻烦,便把拍到的变态照片放贴吧了,但我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也不知道那个死变态是谁。”周甜甜手指快速地点了几下,突然皱了皱眉,“你们俩的事怎么上学校贴吧了?哇,这楼盖得还挺高。”
    程柔心里一阵发虚,忙问道:“说什么了?”
    “字还挺多,通篇跟小说似的,我挑着给你念几个标题。”
    周甜甜清了清嗓子,用广播腔郑重其事道:“学霸与校霸之间的爱恨情仇!”
    程柔:“……”
    “是难以启齿的蠢蠢欲动,还是欺凌下的逢场作戏!”
    程柔:“打扰了。”
    “年度狗血剧:青梅竹马终成兄妹!”
    程柔微微一愣,还没顾上吐槽,周甜甜猛地回头,意味深长地问:“你们俩是初中同学啊?”
    程柔神色一僵,夹在手指之间的笔倏忽一松,滚落在桌面上。周甜甜看看她,又看看笔,莫名感觉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程柔重新执起笔,垂着小脸看画,道:“不熟。”
    周甜甜见状,悻悻收起手机,以为程柔在为贴吧的事情烦恼:“他们就爱瞎写,估计是学习闷得慌,你就当发发菩萨心肠娱乐大众,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程柔冲她笑了笑,她这才放下心。
    周甜甜刚想转头继续看手机,视线一转,伸手指着程柔刚画好的人物素描画。
    “这是张印吧?你画画的功力真是越来越好了,但你怎么不去学美术啊?这可比数学公式化学方程式有趣多了,我就是没什么艺术细胞。”
    周甜甜念叨起来没完没了,程柔没应,看着画中张印头顶的三昧真火叹气。
    周甜甜果然没再问起这件事,一是怕程柔生气,二是要忙着寻找林晏的微信号。她扑腾着小翅膀穿梭在各大交友圈里,有意无意地打听与林晏相关的信息。程柔有一次去上厕所,亲耳听见她一本正经地跟隔壁班女生胡说八道。
    “我妈说我最近防火防车防姓林的男生……特别是两个字!我这琢磨着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我们学校人海茫茫,我上哪儿找到人防范啊,我连他叫什么、几年几班都不知道。”
    对方一脸天真地道:“那容易,我姐是学生会的秘书长,她那里有全校的通讯录名单,我放学后带你过去找。”
    程柔:她就等你这句话呢。
    果然,周甜甜脸上一喜,小鸡啄米般地连连点头:“好啊!”
    周甜甜最终有没有拿到林晏的微信号程柔不知道,但她倒是明显感觉到路过十二班频频往里看的同学在有意无意地增加。下午,她坐在位子上做题,耳边总隐隐传来低声议论,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够她一字不差地全听进去。
    “她就是程柔啊,感觉不太好接触。”
    “但是徐燃收了她的礼物,听说他们老早之前就认识了。”
    “多早?他们不会是青梅竹马吧?”
    “我听说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关系!你再认真看看,他们五官是不是长得挺像?”
    “好像是有一点。”
    程柔“唰”地站起身,还未有动作,窗外的两个女生就抱团吓得往后一退。
    程柔扯了扯嘴角,走近她们:“你们是徐燃的同学?”
    她们互相对视一眼,犹豫地点点头。
    程柔压着火气,尽量心平气和道:“我跟徐燃半点关系都没有,麻烦你们跟其他人说一声,让他们别往十二班凑了,我连徐燃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他也没来找过我,都是误会。”
    程柔语气平缓,但面无表情特别唬人,她们忙不迭点点头,立马遁逃。
    随后来“观光”她的吃瓜群众果然少了不少,直到下午放学时,教室外已然风平浪静,程柔哼了一声,他们就是缺少程姐姐的毒打。
    4)
    秦淮的夏天,落日总是姗姗来迟,窗外的云层像层峦叠嶂的山峰,又像万里奔腾的骏马。程柔支着下巴,从方方正正的窗棂望出去,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地把日光吞噬掉。临近下课,教室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隔壁桌的同学拿笔帽敲着电子手表小声倒数。
    “铃——”
    万马奔腾,鱼贯而出。
    这会儿正好是五点整,程柔是走读生,并不需要抓紧时间飞奔食堂。她坐在位子上,等人散得七七八八了,才收拾好课本背着书包回家。
    秦淮十三中坐落在秦淮河岸旁,她漫步过秦淮桥往旁边的市场走,她家离学校并不远,步行也只需要十分钟,但需要穿过巷子里的闹市。
    巷口卖水果的阿姨每回看见她,都会塞她一两个苹果,她既不好拒绝又没法心安理得地收下,所以每次回家经过这里时都会加快脚步,但今天出了点意外。
    闹市周围的小混混不少,但敢明目张胆勒索学生的很少,偏偏程柔就撞上了。
    她被推着靠在巷口的墙壁上,白色墙壁上画满奇形怪状的涂鸦,地上满是碎屑和枯枝烂叶,这个巷口比较偏,巷子很深,光线有点暗。她暗自权衡了一下,对面三个女生两个男生,除非她变身赛亚人,不然全身而退是别想了。
    程柔深深叹了一口气,暗自拍了拍书包。
    一百二十三块零六毛,对不起,妈妈可能保护不了你们了。
    嘴边叼着一根烟的男生冲她抬抬下颌,笑得不怀好意:“自觉点,别让我们搜。”
    旁边的人闻声,嘻嘻哈哈笑作一团,程柔心里渐渐发怵,抓住背包带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着针线路,她紧紧贴着墙壁,脚后跟无意识地往墙上磕。
    一个黄头发的女生一脸不耐地伸出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程柔?也不怎样啊。”
    程柔下巴一阵钝痛,莫名其妙地看对方一眼:“你是十三中的学生?”
    “我不是,但有人是,你在球场上不是挺高调的啊?自然有人看不顺眼。”
    球场?敢情是因为徐燃,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但大敌当前,她顾不得咒骂,只能软下态度解释:“我和徐燃真没有关系,我不知道叫你来找我的人怀着怎样的心理,但如果是因为徐燃,你们可就找错人了。”
    黄头发女生听后,犹豫地和身后人对视一眼。程柔松了松紧绷的肩膀,心里的石头刚飘落在地,冷不丁传来一声叫喊,吓得她心中的大石头立马提到了嗓子眼。
    “程柔!”
    程柔下意识应了一句,气沉丹田,声音洪亮:“哎!”
    周遭顿时一片寂静,程柔迟疑地往旁边高楼望去。徐燃踩在木桶上,靠着旁边粗壮的木架子抱着胸,半边校裤微微卷起,嘴边叼着一根棒棒糖,在半空中漫不经心地晃着。
    他把棒棒糖在旁边立着的木架子上一下一下地敲着,笑了笑:“玩呢?加我一个?”
    叼着烟的男生先看清来人,低声骂了一句,带着众人往巷子深处走。黄头发女生还愤恨地瞪了程柔一眼,程柔百口莫辩,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抓着背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嘿!”徐燃趴在天台的围墙上,冲程柔喊了一声。
    程柔没理他,抬脚往前走。
    “我听说,你怪我没去找你?”徐燃说。
    程柔脚下一顿,虽然没听懂徐燃的意思,但她也没打算听懂,继续往前走。
    徐燃跳上半身高的围墙,张开双手摇摇晃晃地沿着细窄的小道往前走,嘴上像拉开了闸口的江水,滔滔不绝:“她们说,你因为没办法经常见到我,所以对她们发脾气,我是没觉得你脾气不好,相反我还挺开心,这点是我疏忽了,我以后一定经常跑去十二班看你。”
    程柔终于回过味来,猛然想起下午的两名女生:她们的语文肯定经常不及格,不,不及格都是抬举了!
    程柔刚抬起头,脑袋便“嗡”的一声响,心跳加速。徐燃站在围墙顶端,右边是天台,左边是距离她脚下四五米的高空。徐燃正张开手保持平衡,余光瞥见程柔时幼稚地挥挥小臂,像一只扑腾的幼鸟。
    “我要掉下去了!你要接住我啊!”
    程柔:“……”
    程柔翻了翻白眼,低声咒道:“摔不死你。”
    她没抬头,徐燃也没再说话,过了片刻,等她走出巷子,回到不远处的家里,徐燃才笑着跳到另一边的房顶天台上。
    程柔推开院门,程莹正拿着洒水壶在院墙角落浇花。她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冲程柔招呼:“柔柔回来啦,许阿姨正在做饭,餐桌上有红豆糕,你先垫垫肚子。”
    程柔应了一声,走上前要接过程莹手里的洒水壶,程莹往旁边躲了一下,柔声推着她往旁边走:“我自己来,累了吧,你在石凳上坐一会儿。”
    这周围的房型都一样,前面带着半大的院子,两层半楼,顶端天台有一个红瓦小阁楼。程家的阁楼平时作为程柔的小书房,程莹还贴心地让人在里面安置了榻榻米。程莹爱花,院墙脚一整排都是品种各异的花。九月是月季开花的季节,耀眼的红色在群花中鲜艳夺目。程柔把书包抱进怀里,坐在圆形石凳上靠着石桌。
    “你妈刚给我打电话了,说是你电话打不通。”程莹顿了一下,试探地问道,“是不是上课紧没听到啊?”
    程柔顺着台阶往下走:“嗯,上课不方便,我调静音了。”
    程莹不住地点头,捻着月季的花瓣左看右看,随口道:“刚才燃燃过来帮我把这花架子修好了,我让他留下吃饭,他嘴上答应着,一转眼又跑了。”她笑着问程柔,“你回来的时候有遇上他吗?”
    “没有。”程柔神态自然地站起身,把背包拎在手上,“奶奶,我先进去换衣服,一会儿出来帮你把前天买的向日葵种上。”
    “哎,好好好。”程莹笑着回应,转身继续浇花。
    隔壁楼房的阁楼窗口,徐燃半弯着腰倚着窗台,视线落在俯身拿着小铁铲种花的程柔身上。
    落日燃尽,天空蒙着一层浅灰色奶油,橘红色的果酱浅浅地覆在边际,程柔置身花丛中,仿若一朵摇曳的花。
    夜晚要来了,不知道红豆糕她有没有吃,觉得甜不甜,徐燃兀自想着,手痒伸出食指敲敲玻璃窗。楼下弯着背脊的程柔果然动作一僵,片刻后又泰然自若地继续种花,像一只受了惊又故作镇定的小刺猬。
    徐燃瞬间笑得更欢了。
目录
设置
手机
收藏
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