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章雨前

    “汪先生和白小姐，就坐在这边的沙发。”
    李左明指着自己刚刚坐的位置。
    白恋歌走进座位里面，坐在木菲儿对面。汪子落坐在白恋歌身边。李左明也在木菲儿身边坐下。
    李左明坐下后，木菲儿轻轻握住他的手，眼睛对着白恋歌。白恋歌也看着木菲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汪子落轻轻哼了一声，从餐桌最里面的架子上，抽出一本菜单，翻开看起来。
    “恋歌，你想吃什么呢？”
    “我吃什么都可以。”
    白恋歌只是听到汪子落的声音，肩膀便条件反射地颤抖一下。
    木菲儿的眼神黯淡下来。
    她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自己身前的菜单，手指无意识地在菜单上滑动。
    “菲儿。”忽然，白恋歌轻轻握住木菲儿的手，“期待和哥哥吃饭期待了那么久，要开心一点哦。”
    “白老师……”木菲儿怔怔地看着白恋歌握住自己的手，接着擦了把眼睛，抬起头，“嗯……我不能让哥哥因为我也变得不开心！”
    “菲儿真是个好孩子，哥哥一定很喜欢菲儿。”白恋歌温柔地笑了笑。接着，她转过头，视线看向李左明头顶的呆毛，“说起来，李左明同学头顶的那束头发还真是别致呢，这就是传说中的呆毛么？”
    “不是，这只不过是头发间的静电不平衡，导致一撮儿头发翘起来的正常物理现象。”
    李左明说完，呆毛仿佛耀武扬威的将军，骄傲地转了两圈。但是忽然，被木菲儿一把抓住。
    木菲儿像撸猫毛一样，从下往上，笑眯眯地抚弄那撮儿呆毛，随后，呆毛便老老实实地躺在木菲儿掌心里。
    “我们点好了。”汪子落合上菜单，看着李左明，“你们呢？”
    “们过来之前，菲儿已经点好我们那份了。”
    话音刚落，服务员端着一份清蒸鳕鱼饭，一份全熟黑椒牛排上来。
    鳕鱼饭放在木菲儿身前。牛排放在李左明身前。
    李左明拿起筷子，将木菲儿的鳕鱼饭拌开。又从自己的牛排上，切下两条最嫩的部分，放在木菲儿的鳕鱼饭里。
    “你倒是挺会照顾自己的妹妹。”汪子落冷冷笑了笑。
    “汪先生是从一年前开始，跟白恋歌小姐在一起的。”
    李左明看了没看汪子落，拿起餐巾，掖在木菲儿领口。
    木菲儿老老实实地坐着，微微仰着脖子，脸上浮现出娇羞的红晕。
    等到李左明掖好餐巾后，这才拿起木勺，舀了一口鳕鱼饭。
    “是木菲儿告诉你的么？”
    汪子落的眼角抽了抽，侧过头，看向餐桌旁的落地窗外。
    阿月卓饭店位于江滩的一栋民国古建筑最高层，向窗外看去，刚好能看到江滩的景色。
    “为什么你会认为，是菲儿告诉我的呢？”李左明切下一条牛排，放进自己嘴巴里，“菲儿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你和白老师的事情，你跟白老师在一起的时间，你们在一起的经过，以及你妻子的状况，菲儿都没有告诉过我。”
    “那你是怎么知道……”汪子落鬓角滚落一颗汗珠。
    白恋歌盯着李左明的呆毛，嘴唇微微发抖。
    木菲儿放下勺子，呆呆看着李左明。
    这时，一朵厚重的乌云，突兀地出现在天空，将太阳团团遮住。
    上一刻还晴空万里的天空，顷刻间变得昏暗。
    “白老师从菲儿初三结束的暑假开始，曾经担任过菲儿一年的音乐家庭教师。当时菲儿由于沉湎绘画，之前学过的钢琴生疏不少，特意请了钢琴教师来帮自己复习。经过两个月的辅导，菲儿十分喜欢这位音乐家庭教师，内心甚至将白恋歌当姐姐一样看待。进入高中后，菲儿更是惊奇的发现，这位家庭教师，居然同时是瑞金香高中的老师。两人的关系因此变得更加亲密。”
    “菲儿原来，把我当姐姐么？”白恋歌喃喃道。
    “我很喜欢白老师……我想要白老师，当我的姐姐。”木菲儿舀起一块鳕鱼片，放进嘴巴里，一下一下轻轻地咀嚼着，“可是……白老师自从高二后，就不怎么搭理菲儿了……”
    “菲儿，对不起，那时候……”
    “那时候白老师，刚好开始担任汪先生女儿的家庭教师。”
    李左明左手的叉子按在牛排上，西餐刀在牛排上精准地切割，利落地切下一段牛排。
    “汪先生的女儿叫汪凝声，今年十二岁。白老师担任家庭教师那年，汪凝声十一岁。原本，白老师已经是菲儿的家庭教师，加上高中学校的工作，根本分身乏术，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兼职一份工作。然而好巧不巧，那段时间，白老师刚好遭遇一件事，让她急需一笔钱救急。”
    “遭遇一件事？什么事呢？”木菲儿问道。
    起风了。
    江滩公园的柳树枝条，和地面平行地飘动起来。行人留下的白色塑料袋，在半空中打旋。
    “白老师一年半前，也就是菲儿高一上学期那年，谈了一个男朋友。这个男朋友是白老师初中时的同学，自从高中毕业后多年不见，一年半前偶然在街上碰见，便在一个饭店一同吃了顿饭，互相加了联系方式。之后两人又见过几次面，渐渐熟悉之后，走到了一起。那个男朋友叫赵清巡，是一家医药公司的销售代表。”
    “李左明同学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白恋歌微微张着嘴。
    “对啊，哥哥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木菲儿也好奇问道。
    “我有一个朋友，叫徐末末，是月工市的交际达人，刚好认识白老师的前任男友。我就是从他那里听说的。”
    李左明顺嘴把徐末末卖掉。
    “原来是这样。”木菲儿吃了口鳕鱼饭，说话声含混不清。
    李左明把木菲儿下巴粘的饭粒摘掉，放进自己嘴巴里。
    “李左明同学的那位朋友，还真是神通广大呢。”白恋歌看着桌面。
    “白老师和赵清巡正式确定关系，是在相识的两个月后。那天刚好是情人节，赵清巡把白老师约在江滩公园，似乎就在这家饭店下的那一段公园，向白老师表白。
    白老师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其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对赵清巡究竟是什么感情，稀里糊涂便接受了。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在一起了。
    然而，在确定恋爱关系后，赵清巡却开始向白老师借钱。从最开始的几百块，到几千块，最后发展成上万块。
    而且，每次借钱的借口都不相同，比如今天车坏了，明天路上扶了个老人被讹了，后天肚子不舒服要去医院，大后天发小结婚，需要给人家送份子钱。
    每次借钱后，都信誓旦旦地承诺，一定会还给白老师。
    最后一次借钱，也就是他们分手前夕，赵清巡对白老师说，他所在的医药公司老板欺负他，他不想在医药公司干了，要自己出来，开一家专门代理和销售药品的公司。
    还信心满满地和白老师保证，说他在医药公司的销售部门干了两年，已经把整条销售环节摸清楚，一定能创业成功。白老师傻乎乎地信了赵清巡的话，把自己所有的积蓄——七万块钱，通通借给了赵清巡。
    结果第二天，赵清巡便人间蒸发。赵清巡之前使用的号码变成空号，微信把白老师拉黑，租的房子也退租了，就连家具都搬得一干二净。白老师被骗财骗色，人去财空。”
    “啊……”木菲儿握着木勺，恶狠狠地舀了一大勺饭，塞进自己嘴巴里，两侧的腮帮子都被塞得像仓鼠那样鼓起来。“居然做出这种事，真是个坏蛋！”
    白老师别过脸，尴尬地撩动自己头发。
    “白老师被赵清巡骗光所有积蓄后，生活一下陷入困顿。当月的房租，水电，衣食住行，乐器维护，通通都需要巨大的开支。然而本月的工资没有发，又不敢和父母说自己被渣男骗钱的事，所以才在网上找了家庭教师的兼职，一节课一节课收课时费。”
    “为什么白老师不跟我说呢？”木菲儿道，“我可以借钱给白老师。我们家有很多钱，白老师想借多少都可以。”
    “我怎么好意思把这种事情，告诉自己的学生呢。而且那些钱也不是菲儿的，而是木韵诗小姐的，如果被木韵诗小姐知道我向菲儿借钱，一定会认为我居心叵测，从而断绝我和菲儿的往来。”
    木菲儿脸色暗淡下去，咬着木勺，没有说话。
    “白老师就是在做家庭教师的兼职时，遇见的汪先生。汪先生见到白老师的第一眼，就对白老师起了不轨之心。白老师温柔、漂亮、贤惠、耐心，完全符合汪先生对异性的所有幻想。更主要的是，白老师是一位正式的教师。而汪先生对老师这种职业的女性，有一种病态的好感。他上大学时，曾经和学院的辅导员谈过恋爱。所娶的妻子，也是一所小学的英语老师。白老师不管身材相貌，还是性格秉性，尤其是职业，都正中汪先生的心扉。”
    “什么叫不轨之心？我喜欢恋歌，难道这也叫不轨之心吗？”汪子落推了推镜框，冷冷地瞪了李左明一眼，“而且，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老师这一类的女性。那不过是你自己添油加醋的胡言乱语。”
    “真的是我自己的胡言乱语吗？”李左明叉起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头顶地呆毛摇了摇，“汪先生的母亲……是什么职业呢？”
    汪子落脸色猛然一变。
    他肩膀贴着沙发靠背，两只手按着沙发面，指节发白。
    窗外的天空变得愈发阴暗了。
    浓厚的乌云堆积在空中，仿佛从窗户伸出手，便能够摸到。
    “你……你为什么忽然提起……我母亲……她已经去世了……”
    “汪先生的父亲在你很小……大概五岁时，就跟着自己的情人跑了，留下你和母亲相依为命。你母亲被丈夫背叛和抛弃，却从未在面前埋怨过丈夫一句，反而总是温柔地开导你，教导你忘记仇恨，耐心细致地照顾你，含辛茹苦地养育你和这个家。而且，你的母亲，也是一位老师。”
    “你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为什么……”
    “我说了。我有个交际能力很强的朋友，这些消息，全都是他告诉我的。”
    这时，服务员端来两份清蒸虾球，并拿来一瓶啤酒和一听雪碧。
    李左明将装着虾球的两只小瓷碗摆在木菲儿面前，蘸酱料的碗放在木菲儿左手边。
    每只小瓷碗里只有四只已经去壳的虾球，李左明夹起一只，蘸了酱汁，放在木菲儿碗中。
    接着，他拉开雪碧易拉罐的拉环，放在木菲儿碗前方。又打开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缓缓喝完。
    “你从很小开始，便发誓要给母亲带来好生活，所以学习一直很努力。你十八岁那年，高三毕业，考上了月工市最好的大学，领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你和你母亲相拥而泣。你母亲说你是令她骄傲的儿子，你说你一定会挣多多的钱，好好孝顺她。
    然而，大学上半年，你母亲便因车祸去世。你悲痛欲绝。那段时间，你的辅导员不停安慰你，开导你，度过那段最悲伤的时间后，你俨然将辅导员当做自己母亲的替代品，最终你们两人发生恋情。这就是你的初恋。”
    汪子落的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到领口。
    他的鼻腔里喘出粗重的呼吸声。
    窗外的风更大了。
    从窗口隐隐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哥哥，我也要喝酒。”忽然，木菲儿抬头看着李左明，“我还从来没有喝过啤酒呢。”
    “不行。”
    “呜……”木菲儿的手悄悄伸向李左明的酒杯，却被李左明一把握住。
    “被阿姨知道我让你喝酒，我就可以删号重练了。”
    “呜……”木菲儿嘟着嘴。
    “然而，起初，汪先生并没有将自己对白老师的不轨之心表现出来。表面上，汪先生依旧客气地招待白老师，俨然只是将白老师当成汪凝声的老师。
    当然，这并非汪先生能够压抑自己的**，而是白老师在教汪凝声钢琴的过程中，从汪凝声那里得知到，汪先生不仅没有离婚，而且妻子由于得了某种奇怪的疾病，两年以来，一直住在医院中。汪先生便没有向白老师表白的借口。”
    一阵风忽然从窗户闪开的缝隙中灌进来，吹乱了白恋歌的头发。
    木菲儿赶紧将窗户拉紧。
    白恋歌理了理头发，双目失神地看着李左明的呆毛。
    “不过，过了一段时间，汪先生却看到了转机，那就是白老师对汪凝声的感情。
    白老师得知汪凝声的境遇后，内心格外同情这个小女孩，像母亲一般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汪先生也在刻意促进两人的关系，比如会假借自己上班，请白老师去接汪凝声放学，亦或者自己不在家时，让汪凝声去白老师家留宿，此外，还经常以汪凝声的名义，请白老师到自己家吃饭。
    而汪凝声更是依赖白老师，俨然将白老师当成自己最信任的亲人之一，甚至还带着白老师，去医院探望了自己的母亲。也就是那段时间，白老师辞去了菲儿家庭教师的职务，专心照顾汪凝声。”
    窗外的天彻底黑下来，风声越来越猛烈。饶是窗户紧紧关闭，也能听见呼呼呼几乎要打碎玻璃般的风声。
    “原来……白老师不给我当家庭教师，是这个原因……”
    “菲儿……我……”
    “没关系，白老师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应该围着菲儿转的，菲儿能理解。”木菲儿笑了笑，指尖却在轻轻颤抖，“不管怎么样，白老师都永远是菲儿的老师。”
    “菲儿……”
    “等到白老师和汪凝声的感情，已经情同母女时，汪先生终于对白老师下手了。他在汪凝声十二岁生日那天，和白老师一同带着汪凝声，在游乐园，给汪凝声度过了母亲生病以后，最美好的一个生日。等晚上汪凝声睡着后，汪先生在客厅，向白老师表白。”
    木菲儿的手抖了一下。
    白恋歌低下头，手抓着餐桌边缘，指甲的颜色变得更深了。
    “不过，白老师却没有答应。她既然知道汪先生是有妇之夫，又怎么可能答应这种荒唐的表白呢？
    尤其，她还亲眼见过汪先生的妻子，那位妻子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对她毫无防备地微笑，温柔地感谢她照顾汪凝声和自己丈夫。
    每每想到那副画面，白老师就感到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她不仅拒绝了汪先生的表白，并且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去过汪先生的家。
    然而，汪子落却愈发对她穷追不舍。他在她的学校外等她，在她家门口等她，在她上班的路上等她……即使如此，白老师也没有妥协。最终汪子落丧心病狂，利用了一个白老师无法拒绝的人。”
    一道紫色的闪电猛然从云层里穿出，将整个江滩都照得明亮。
    接着，轰隆隆的雷声袭来。
    白恋歌捂着耳朵，深深低下头，手指苍白，毫无血色。
    汪子落也缩着瞳孔，脸上的汗珠不停往下滴落。
    “那个人，就是汪先生的女儿，汪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