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间奏——终局

　　夜晚，风雪街道。
　　油灯的昏黄光芒向外蔓延，偶尔有魔法塔的灯光扫过，将蠢蠢欲动的怪物们赶回阴暗的角落中。
　　这个繁华的街道即使到了这样的夜晚，依旧有不少行人和马车经过。
　　“先生，请您买一根火柴吧……”
　　戴着小红帽的女孩虚弱地拦住一个男人，低声说道。
　　她看起来很冷，手指冻得苍白，有点可怜。
　　但她的穿着却不像穷人能够拥有的，那身黑白哥特裙的做工……恐怕大部分富家女孩都穿不起。
　　男人下意识后退一步，手中的油灯摇晃着，光线投射于女孩身上，红光忽隐忽现，愈发阴森。
　　这种诡异的状况，就像是那些怪物出现了一样。
　　男人不敢回应，或许等到女孩抬起头，他将会看到一张能将他吞下的血盆大口。
　　魔法塔的灯光照到女孩身上，却没有发生任何异状。
　　这让男人安心不少，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做点什么，女孩已经颤抖着离开了。
　　“……”
　　好冷，好饿。
　　卡特澪娜感觉身体快要冻僵，手脚不像是自己的，好难受。
　　家里回不去了，有好多卫兵守着，还在她家里聊天。他们只点燃了昏暗的油灯，假装没人，让她以为那里很安全，引诱她上钩。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卡特澪娜想起被通缉的事实，心里越来越难过。
　　可是那些事都是她的小伙伴做的，她必须承担。
　　卡特澪娜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冻得僵硬的白面包，一口咬下，艰难地咀嚼着。
　　“小凪姐姐偷偷塞给我的面包要吃完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才好？”
　　“……”
　　卡特澪娜抬头望向天空，白雪挡住了纯黑的天，没有星星，没有月亮，自然，也没有太阳。
　　好冷。
　　它在哪里？
　　少女白皙的脸庞沾上雪花，寒冷沁入骨髓。她打了个哆嗦，垂下脑袋，跌跌撞撞地走过冻死在路边的乞丐，来到一栋长屋旁。
　　卡特澪娜贴着冰凉的墙壁，灰色的瞳孔愈发黯淡。
　　她要冻死了，必须想办法自救才行。
　　于是少女看向篮中的火柴盒。
　　卡特澪娜取出一盒，将其打开。她捏起浅色的火柴棍，轻轻划过，只见微弱的火苗燃起，在风雪中不停晃动，脆弱且渺小。
　　“……”
　　卡特澪娜伸手护住这团火苗，神情呆滞。
　　不冷了。
　　从火苗中，她看到了奶奶的慈祥笑容，奶奶坐在床边，和她讲着睡前故事。
　　奶奶的声音很缓慢，让人昏昏欲睡，卡特澪娜忍不住流出眼泪，意识随着视线逐渐模糊。
　　轰——！！！
　　忽然，远处传来剧烈的炸响声，一片光芒拂上眼眸，将白雪的街道染红。
　　“嗯？”
　　卡特澪娜迷迷糊糊地抬头望去，随后又低下头，盯着最后的火苗。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的耳畔响起行人的惊呼声、嘶喊声、奔逃声。
　　大家这是怎么了？
　　卡特澪娜隐约听到‘王宫着火’、‘有怪物闯进来了’、‘快逃’等字眼。
　　“……”
　　她没有在意，寒冷已经剥夺了她的大部分思考能力。
　　火苗中的画面变换着，女孩沉浸于过去的回忆，气息越来越弱。
　　“速报，速报！约德尔公爵的大宅遭到怪物入侵，被发现的时候，宅内只剩下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公爵目前不知去向！”
　　“贵族城发生大量类似事件！帝国……帝国要完了！！！”
　　“快看天空！为什么是红色的？！女神在上，请宽恕我们吧！”
　　“……”
　　好吵呀。
　　卡特澪娜感觉这些声音像迅速振翅的飞虫一样，往自己的耳朵里面钻。
　　她现在既不冷，也不饿，唯独觉得吵闹。
　　雪花堆积在女孩的小红帽上，倒映于暗巷中的猩红眼眸。
　　怪物们似乎想趁着人们慌乱之时，等待魔法塔轰炸远处，在攻击间隙中跑出来，吃下一些不做防备的人类。
　　比如说……那个长屋旁拿着火柴的，看起来将要死去的银发女孩。
　　她如同雪地的冰花一般美丽，却又即将凋零。
　　“新增告示！**师根据约德尔子爵宅邸的残余痕迹以及目前已知的情报，分析出了怪物的本体！那是个戴着红色帽子，穿着华丽黑白裙子的女孩，大致画像在这里！发现者有重大奖赏！”
　　当怪物们想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女孩拽入暗巷之时，一位穿着铠甲的卫兵来到风雪街道，大声喊道。
　　要解决在王宫那边肆虐的怪物，必须将这个银发女孩找到并杀死。现在全帝国的武装力量已经进入运转状态，如同精密的仪器，一环扣着一环，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铠甲卫兵领着其他卫兵，到处张贴告示，他们装备着少量魔导装备，巷中的怪物犹豫着，悄然退缩回去。
　　“喂，那边那个是不是！”一个卫兵突然指着卡特澪娜喊道。
　　他的声音吸引了其他卫兵的注意力，他们看向长屋旁的小红帽，立刻摆出阵势，严阵以待。
　　“全军戒备！随时注意身边，小心那个长满触须的怪物！”
　　铠甲卫兵下达命令后，屏住呼吸，集中所有精神，紧盯着卡特澪娜。
　　女孩没有动作，仍然护着掌心下的火苗，仿佛那是某种她无比重视的珍宝。
　　火苗所呈现的，是她的所有记忆。
　　那是如同幻影泡沫般的记忆，并不真实，却是她存在过的、活着的证明。
　　卫兵们朝着毫无防备的女孩靠近，一名卫兵走在前方，内心渐渐火热起来。
　　他或许能拿到重大的功劳，未来一片坦途。
　　“怪物，去死吧！”
　　这个卫兵抬起长枪，正欲刺出，他的右腿却突然撞上一个障碍物，整个人险些倒在雪地里。
　　有东西抱住了他的右腿。
　　卫兵慌乱地低头，发现那是先前坐靠在雪地里，被众人认为是尸体的乞丐。
　　他确实快冻死了。
　　乞丐在弥留之际听到了卫兵们的话语，回光返照地扑了上来，那张脏兮兮的面庞上，唯有浑浊的眼眸充斥着狂热。
　　“帝国需要变革！！！”
　　他像个狂信徒，用嘶哑的、虚弱的语声，拼尽全力呐喊着。
　　“银白之翼将会绽放，我们将从严冬中解放！而帝国……”
　　嗤——
　　“需要……变革……”
　　乞丐被长枪刺穿心脏，目中神采淡去。他的身躯陷入雪地，鲜血染红纯白的积雪，那对无神的眼眸，紧盯着长屋旁的银发女孩。
　　卫兵们看着这具瘦弱的尸体，竟是不敢再有其他的动作。
　　对方刚才爆发出的气势，让一些卫兵有些胆颤。
　　雪，下得更大了。
　　“别愣着，杀了她！”铠甲卫兵怒吼道，众卫兵喘着气，看向卡特澪娜。
　　她已经坐倒在地上，火柴也早已熄灭。
　　卡特澪娜奄奄一息地垂着头。她努力地呼吸着，将肺部浑浊的空气换掉；她努力地睁着眼，不想就这样永远地睡去；她努力地捏紧手指，不让那根火柴落到雪地里。
　　叛乱的萌芽已然滋生，但后续的故事，与卡特澪娜再无关系。
　　“……”
　　卫兵们接近了靠着长屋的女孩，油灯的灯光将他们和杂乱风雪的影子投射于女孩身上。
　　卡特澪娜迟缓地抬头，泪水从眼角爬出，冻成细碎的冰晶。
　　就这样一个人死去，好孤独。
　　死亡好可怕。
　　不想死，想再多说一些话，想听到关心的话语，想看到更多的色彩，想躺在奶奶身旁听故事，想扑到爸爸怀里蹭胡子，想被妈妈抱着摸摸头。
　　好想，好想继续活下去啊。
　　透过漫天白雪，卡特澪娜看到了猩红的天空，那是血的颜色，艳丽，刺鼻，在模糊中融为一团浆糊，不停扭曲着。
　　触须怪物如魔神降世，遮盖住半片天空，被鲜血浇灌过后的它强大到了难以对抗的地步。
　　卫兵们惊恐地抬着头，不停后退。他们因为恐惧而抓不紧武器，各种装备碰撞着，随着他们被绊倒坐在雪地后，落到地面。
　　触须怪物一点一点地向下移动，靠近卡特澪娜。
　　卡特澪娜张开冻得泛白的嘴唇，喉中却只能发出吐气般的声音。
　　好想……和它说……
　　——想活下去吗。
　　卡特澪娜听到了陌生的声音，这是触须怪物第一次开口说话，和她平时臆想出的截然不同的声音。
　　混乱、狂暴、令人恐惧。
　　这是真正的怪物的声音，而非卡特澪娜如人格分裂般的，另一个她的声音。
　　卡特澪娜努力地张着嘴，却像是被雪团堵住咽喉，无法发声。
　　——那就……永远地活下去吧。
　　然后在某一天，响应未知存在的呼唤，迎来‘新生’。
　　触须怪物下沉至卡特澪娜的头顶，庞大的身躯迅速缩小，如水一般融入她的脑中。
　　它的力量正在消散，思维正在淡化，直至彻底和女孩融为一体，直至成为了‘另一个她’。
　　“我想……活下去。”
　　充满执念的语声荡旋于雪夜上空，下一刻，长屋旁的银发女孩消失无踪，远离了这个世界。
　　卡特澪娜将在风雪街道里，度过无数个轮回。
　　呼——
　　雪花呼啸，将淡去的猩红掩盖住，那白茫茫的场景最终覆盖了整个回忆画面，宣告着一切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