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歧路逢魔

　　四十年前，东海礁石滩边。
　　潮水日复一日地冲击着崖壁，就像移山的愚公。
　　水滴石穿虽然早已是板上钉钉的结果，有限地礁石终有一天会在无穷地浪花面前败退。但说到底，这漫长的过程并非一朝一夕能见到成效的，今天的波涛虽然汹涌、可礁石依旧。
　　不过，若说今日如往昔却也有失偏颇。
　　今天的礁石滩，很特别。
　　“呼...呼...”
　　她喘着大气，站在海滩边。
　　潮起潮落，浪花自她脚边卷过，已经被鲜血浸红的海水和声细语地涌上、然后褪走——残忍而温柔。
　　“呼...呼...”
　　海风带着淡淡地咸味窜进鼻腔，使人可以最直观地感受到了那来自远方的气息。
　　天地无穷。
　　江河浩瀚。
　　远处立于礁石上的海鸟传来三两声凄凉地鸣叫，更是让这苍凉景象平添了一抹无常。
　　“你到底是谁...”
　　在她脚下，那条奄奄一息地龙转动巨大地眼球，用仅存地最后一丝气力问道。
　　而她，则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用不悲不喜地语气回答道。
　　“胡玉儿。我刚才报过姓名了吧。”
　　自然，那龙并非忘记了对方自报家门的事情，而是不能接受现在的事实。
　　弥留之际，他又问她。
　　“胡玉儿...你是，涂山的人？”
　　“算是吧。”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输给那等山野之间的妖怪！！”
　　不甘地发出一阵响彻天地的沉吟，那龙虽然已经奄奄一息，其身上的威严却半分不减。
　　而站在龙头上的胡玉儿擦了擦满脸的鲜血，嘴角挂起一丝弧度，然后开口道。
　　“很多死在我手下的人都这么说过，你不是第一个了。”
　　说着，胡玉儿伸出右手的食指，将一个小巧地黑色立方体召唤了出来。那匣子浩瀚如星河，神秘且危险。也正是靠它，这场旷日持久、持续了三天三夜的战斗才决出了胜负。
　　“为什么要帮助人类？”
　　那龙问道。
　　已经油尽灯枯，早已无法维持真身。但那龙体型依旧巨大，恐怕有百米以上；渗出的鲜血更是将整个滩涂染红，真可谓流血漂橹。
　　“我并非帮助人类...”
　　看着手上的立方体，胡玉儿说出了下半句。
　　“...只是，不敬鬼神。”
　　“你们到底打算干什么？”
　　闻言，胡玉儿眨了眨眼，然后转头看向那行将就木的龙，眼中燃烧着令人难以正视地火光。
　　这时的她，仿佛什么都挡不住。
　　“我们？你是指派我来的那些人吗？不难猜吧，人类畏惧神明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你们这些不该苟活于世间的东西，大可体面地离开了。”
　　“哼哼、是吗。这倒还真是人类的行事风格...”
　　“你听起来很不服气？怎么，你们这些食人俸禄的妖怪，不会到今天才知道自己会有这等下场吧。要我看呐，恶有恶报、活该活该~”
　　听了这话，那龙冷哼一声，答道。
　　“我保这一方土地风调雨顺，此地人民为我修庙建祠，合情合理，何来活该？”
　　“天阴天晴全凭借你一人好恶，悦时则降下甘雨、不悦则大旱三年。哪怕供奉充足，也时有不收之年，说到底还是你这老龙深知恩威并施的道理。可惜世道变咯，你这左手转右手的小把戏，断然长久不了。”
　　“哼哼、天真，我不在、自有人在。”
　　突然，胡玉儿收了指尖的立方体，一股肃杀之气陡然扩散开来。方圆百里之内的飞鸟走兽皆为之惶恐，四散而逃。
　　而她也坐下，翘起二郎腿，看着自己身下的那条龙，脸上挂起了一抹残忍地笑容。
　　“不过、那些都是他们，都是我的委托人想干的事。我的话，另有图谋。”
　　“嗯...？”
　　“怎么样、老龙，跟我做个交易吧。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不去碎你精魄灭你神魂，让你入六道轮回之中；但条件是，下一世你要效命与我、如何？”
　　“让我去听命于一个山野之间出身的小妖？”
　　“你有选择拒绝的权利，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
　　这时，那龙又又看了胡玉儿一眼。
　　“也罢，你这家伙倒有点意思，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吧。”
　　说罢，他便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无声地睡去了。
　　◇
　　“哈哈、来啊！”
　　天空中，胡玉儿双手交叉，继而又如展翼一般平摊开来，左右两侧的空间便扭曲如旋涡，继而又爆出一声炸响。
　　“什么？！”
　　还未来得及刹车，那做黑雷状飞舞的林清华便失去了方向，一下子窜到了胡玉儿的攻击范围内！
　　“白痴！”
　　将手置于面前一握，藏匿于虚空之中的无形震荡便在林清华面前炸裂开来，一击将其从雷电状态打回原形落在了地上。
　　“切、都忘了你还有这一手。”
　　快速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林清华又开始移动。
　　他很清楚，天台周围的空间恐怕都被这狐狸设了伏。那家伙的能力，主场与客场之间的区别太大了！
　　现在这座看上去空无一物的天台，恐怕已经被埋下了无数折叠通道，走直线时不一定走的是直线，前进也许会后退，左闪也许会右躲。
　　在这般繁乱地场地中进行战斗，对于有着速度优势的林清华而言绝对是致命的！
　　“我过来咯~”
　　现在的胡玉儿自信且凌厉无比，与林清华印象中那个曾经的她别无二致。也正是这个状态的胡玉儿，曾经将林清华斩于马下，继而将其收服加入了妖怪办的。
　　“该死、你这是犯的什么病？！”
　　自知无法正面抵挡，林清华小心翼翼地采取了迂回战术，哪怕掉入那无形的折叠通道里，只要反应够快，他还是能够依靠压倒性地速度躲开胡玉儿的追击。
　　“你要是愿意像他们两个一样沉默不语，我就不用费这么多事了！”
　　奔袭而来的胡玉儿又快又狠，她脚下踩过的地方中都留下了一个直径半米左右的扭曲空间；那一连串的扭曲空间连成一条若隐若现地锁链，这场拉锯战越久，林清华能够立足的地方就越少。
　　“她们两个...？”
　　沉吟一声，林清华知道依照自己这个上司的细心程度，恐怕小白也已经中计，等待救援以二敌一恐怕已不现实，便一凝神，将速度提升数倍。
　　眨眼之间，那黑色地闪电所留下的残影便已经铺满了整个天台！
　　那折叠通道虽多，但林清华的速度却更快，这个状态下的他只需要一个呼吸的工夫，便已经走完了那全部拉直拼接起来，足有四万三千里的无形迷宫！
　　这是单纯依靠速度进行的暴力破解！
　　“嘿嘿！”
　　坏笑一声，就在胡玉儿还没反应过来的档口上，林清华从掌心放出一道黑雷直奔其面门。而对方也是在那黑雷堪堪击中自己之前，才召唤出一面铜镜，险而又险地抵挡住了这一击！
　　“噗啊——”
　　还未来得及高兴，胡玉儿便从背后吃了一脚，被那夹杂着黑雷之威的侧踢击飞好远，站起来时身子都在颤。
　　“真难缠！”
　　摸着吃痛的腰间，胡玉儿的眼中露出了些许愤怒。
　　她知道，全力出手的林清华绝对不是一个能在短时间内解决的敌人，他本身比他的雷还要快，几乎无法依靠常规手段击中，只有智取。
　　“我说、狐狸。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回来你整个人都变了。现在城里有那伙妖人作乱，我们可不是闹内讧的时候。”
　　“啊啊~说的也是，那你愿意帮我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一劳永逸地解决人与妖的猜忌，实现长治久安地平稳局势。”
　　“现在？在这节骨眼上？”
　　“非现在不可，非这时不可！”
　　说着，胡玉儿又召唤出了那个黑色的立方体，但这次它外侧的框架被打开了，整个立方体也变得不稳定了起来。
　　那阴冷地气息让林清华先是一惊，然后又叹于那气息之熟悉。
　　“是弥？！”
　　看着胡玉儿手中的立方体，林清华立马意识到了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上次闹鬼工地，借着胡玉儿的法宝封印弥的人，正是林清华。但是，比起之前，那东西又有所不同。
　　“不对、那到底是什么，那玩意给人的感觉，比当时危险多了！为什么它会在你那，不是应该早就交上去了吗？！”
　　“你没猜错，就是‘弥’哦。”
　　冷笑一声，胡玉儿开口道。
　　“这东西不死不灭，邪性无比。要镇压它必须得是修为过硬的家伙，上面有这本事的人个·个贪生怕死，听我愿意献身以封魔，都乐得笑开了花呢。”
　　“你所说的消除猜忌，就是要利用那东西吗？！”
　　“没错，如何消除人类与妖怪之间的猜忌，这问题曾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林清华的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这让他脊背发凉，迅速地转过了身。
　　而站在那里的，是长着一对毛茸茸地耳朵，身后有九条尾巴的余雪。
　　看见这场面，林清华的表情僵住了，他完全没料到会变成这样，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现在这个余雪，说话方式和一颦一笑都变得与胡玉儿接近，除了长相之外几乎可以说是她的分身！
　　“你...被她控制了吗？”
　　“拜托、不要擅自就给别人加那么low的设定好吗？”
　　轻笑两声，真正地胡玉儿回答道。
　　“‘弥’可变作万物，反应人内心深处的渴求。有了这东西，我的愿望才有了实现的可能。”
　　“嗯、就是这样。”
　　林清华背后的余雪点头道。
　　同时，她的周身又被那永夜都市中的黑油所包裹，而那污物散去之时，她已经变作了林清华的模样。
　　接着，真正的胡玉儿又说道。
　　“这‘弥’不仅是音容笑貌，就连思维方式、说话习惯也能模仿。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她也能完美地担负起我肩上所有的职能——哼哼、和传说中不一样，是很方便的东西吧。”
　　“你要怎么用这种东西去消除人与妖之间的猜忌？！用这种力量，只会增大猜忌而已！”
　　面对林清华的厉声呵斥，胡玉儿放声大笑道。
　　“没错，正是如此！想想都觉得可怕吧，若你身边陪伴多年的人其实是那么一坨污物化成的分身，并且这情况还无法证明亦或证伪，恐怕所有都都会惶惶不可终日吧！”
　　转而，她又说道。
　　“既然无法消除猜忌·，那就将猜忌扩大！我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终于在这历下城的正下方建造成了那座都市，与你我生活的这座别无二致；而用这‘弥’的力量，则为那都市添上了最后的一笔，使那里也有了居民。接下来只要将一部分真正的市民，与地下那用污物做成的赝品对调，那么便大功告成！”
　　闻言，林清华冷哼一声，不屑地反驳道。
　　“就这？我还以为是什么通天手段，原来不过是将一部分居民调换成赝品。那又如何，人与妖的猜忌依然如旧日，你所做的努力不会有一丁点收获！”
　　“是么？我倒认为，如果你连自己的枕边人是人还是黑油都无法确定时，恐怕已经没有闲心再去担忧人与妖的区别了吧。”
　　“即便你将居民调换，待到上面的高手赶到，也迟早可以再换回来！赶快停手吧，这计划蠢透了！”
　　“也许能，但很难。而且，更重要的是...”
　　胡玉儿的眼中陡然露出了一抹嘲弄的神色，然后用妖异地口问道。
　　“...更重要的是，有没有换回来已经不重要了。猜忌地种子已经种下，哪怕真有高手能辨别真伪，在如此庞大的数量下也难免会有漏网之鱼。哪怕是万中有一，那群体性的恐慌也不会断绝。”
　　夕阳下，胡玉儿在天台边缘上行走着，看似危险重重如履薄冰，但她自己却毫不在意。甚至没有正眼去瞧林清华，她歪着头问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是杀死一半的居民，然后用‘弥’做出的赝品去替换，而要费劲心力去做一座假城吗？”
　　不等对方回答，她便自问自答到。
　　“死人很快会被遗忘，但那个位于地下，一直存在的假城却可以时刻警醒世人——你的身边就有‘弥’，你最亲爱的人可能就是赝品。只要那地下城中一日有人，那么就证明在地上，在你身边隐藏着相同数量的‘弥’。”
　　接着，她又故意拖长音调，轻笑着说到。
　　“但同时，那假城里也有相当数量的人，所以无法像清除蟑螂一样一把火烧掉。我有想过，也并非打算一直这么闹下去，打算以后每个月挑选一名‘幸运观众’，让他们回到地上。嗯...就是那种感觉，让地上的赝品突然变回原形，变回原本污物的模样，然后再将生活在地下的家伙传送过来，让他与真正地家人团聚——怎么样，很感动的场面吧。”
　　“且不说让一直正常生活的人突然变成那黑色的污物会造成多少恐慌，单说他的家人也不一定是真人吧，也许在地下的、才是他真正的家人。”
　　“嗯...的确有这种可能哦~”
　　沉默地看着胡玉儿，林清华知道了这狐狸打算干什么。
　　“你是...想用这种手段破坏人类社会中的信赖关系吗？”
　　“妖怪也一样会被波及，不偏不向。”
　　“你消除猜忌的方式就是制造更大的猜忌、更大的矛盾？！”
　　“是哦。但与之前不一样，人与妖的猜忌会发生暴力、产生冲突，但现在，人人笼罩于猜忌之下却不敢出手，你无法确定自己拳脚相向的人到底是至亲、还是污物变作的赝品——这会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平衡，哪怕手眼通天的大罗神仙，也无法消除人们内心的恐惧、不是么？”
　　“我不会让你成功完成替换的！”
　　看着林清华，听了他说出这话，胡玉儿狂气地笑了。
　　“哈哈哈、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正义使者了。更何况，替换早就开始了——在无声无息中。”
　　“你说什么？！”
　　“还记得早些日子，那民科频道播出的千里传送之谜吗？有其他地方的人莫名其妙的传送到了历下城，啊啊~其实那就是在我进行大规模替换的时候，产生的一丁点误差。啊、不对，那时我还没想起来这事，应该算是我留在地下的那一缕残魂干的吧。”
　　说着，胡玉儿伸了个懒腰，在夕阳下背对整个城市，向林清华宣布道。
　　“刚好、那些最近在城里闹事的小妖吸引了上面的注意，我才能如此顺风顺水。林清华，念在相识一场，我劝你不要一意孤行。你我若都拼尽全力，也许胜负未卜。但现在...”
　　把玩着指尖那个不稳定的黑色立方体，胡玉儿突然将其扔进了嘴里，一口吞下！
　　“...你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