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钢琴角与泰迪熊

　　“诺，都在这儿了。”
　　将账目与画押的手印往桌上一丢，林清华几乎是瘫倒在了椅子上；而另一边，由于过度忙碌，小白早就趴在自己的位置上睡着了，身上还被盖着一条毯子。虽说并非什么舒适的环境，但这金发女孩的睡姿还是显得那么地满足。
　　然而，这却无法缓解妖怪办中的紧张气氛。
　　胡玉儿将那些账单往旁边一推，沉声问道。
　　“蛇王...罗昌他真的死了？”
　　“死了。我也是今早得到的消息。”
　　接着，林清华指了指电话，又说道。
　　“上面的人联系不上你，就打到了妖怪办本部来。”
　　这也不奇怪，毕竟每次胡玉儿返乡缓解压力的时候，都会切断一切通讯设备。但好巧不巧的，蛇王的死讯居然就在这时传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开口问道。
　　“死了多久了？”
　　“恐怕...快十二小时了吧。他人在伦敦，我们这边得到的消息也不敢说精确。”
　　“那消息控制住了吗？”
　　听胡玉儿这么一问，林清华直接无奈地笑了。
　　“狐狸，你太看得起上面那群人了吧。罗昌死的地方距离咱们这有隔了半个地球呢，怎么控制啊...”
　　“是么？可我也没从头条上看见有什么‘泰晤士河畔今日发现巨大蟒蛇尸体’之类的新闻啊。”
　　“那事儿是没爆出来，但在咱们里侧的世界早就炸开锅了。”
　　闻言，胡玉儿又且了一个有权限才能下载的APP，点开头条一看，直接气血上涌差点晕了过去。
　　“那老蛇被切块寄到他家里去了？！”
　　“对...”
　　低喃一声，林清华继续补充道。
　　“罗昌你也是知道的，生意做的挺大。现在他这么一死，之前那个‘清算’的传闻愈演愈烈了。他老婆扬言散尽家财也要讨个公道，现在基本所有矛头都指向我们...”
　　“哎、讲不讲理啊，我难道还能飞到伦敦去弄死他，凭什么怀疑我们啊？！”
　　“因为黄震呗，狮王的尸体就是被咱们第一个发现的，周围全是自己人没有旁证。当时就有人说我们是‘贼喊捉贼’，昨天蛇王死的时候，半夜就有一群人上门找你了，你又刚好不在...”
　　一捂脸，胡玉儿大感着了道了。
　　的确，那些人的怀疑不无道理。虽然蛇王罗昌身在伦敦，但以大妖的手段飞过半个地球去千里袭杀也不无可能。
　　再加上罗昌本人虽然算不得什么手段通天的大能，但好歹是有几百年的修为；能让他死的那么惨，对手肯定实力强横。
　　如此一来，怀疑范围又缩小了一圈，胡玉儿便成了众矢之的。
　　同时，疯狂地翻着那个专门报道里侧世界新闻的APP，胡玉儿的眉头愈加紧皱，她找了半响也没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遂抬头问道。
　　“支持我们的新闻呢？”
　　“么的。”
　　“之前不是给你钱，让你去给那些记者打招呼了吗？！”
　　“这呢。”
　　将信封一举挡在头顶，那东西就如同免死金牌一样停住了胡玉儿的拳头。见对方冷静后，林清华又解释道。
　　“现在咱们风评这么差，哪怕拿钱也没人敢替咱们说话。”
　　“一群见风使舵的家伙！”
　　气呼呼地坐下，胡玉儿把信封塞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叹了口气。
　　很显然，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她哪怕再乐观也得承认，这一连串的事件背后绝对是有组织的。而那个组织，居然在她的情报网下隐藏的悄无声息，仿佛不存在一般。
　　而这时，那狐狸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对于她的行动把握的如此准确，并且有着强大的伪装能力躲过自己的情报网；那么，有没有可能是灯下黑呢？
　　“林清华。”
　　“啊？哎、等等，狐狸，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尤文图斯就是垃圾！”
　　“臭狐狸你再说一遍？！”
　　“切...还是本人嘛，我还以为你被‘弥’替换了呢。”
　　胡玉儿兴致乏乏的又叹了口气，林清华才知道自己被“验货”了。但刚冷静下来，他又不服气地问道。
　　“你怎么光怀疑我，不怀疑小白？”
　　“这个啊...其实刚才我只是想打你一顿出出气，没其他意思。”
　　...
　　...
　　...
　　沉默半响后，这为舆论风波犯愁的两人也愣是没有想出一个好法子。
　　或者说，办法也并非没有，只是有人不想用。眼看这么沉默下去，坐等事情继续恶化也不是办法，林清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准备“死谏”。
　　“我说、狐狸，你也差不多该跟李雪雁和好了吧。”
　　“啊？”
　　“啊什么呀，你应该早就意识到了吧，当天你话说重了，就是面子上挂不住。现在趁着这个档口，去她那互相给个台阶下，大家和好如初。更何况，现在这舆论风向，咱们已经控制不住了，得要李家那等级的财力和关系出马才有效果。”
　　低头沉思片刻，林清华本以为胡玉儿又会发飙，但却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真的点了头。
　　“行吧，那我晚上约她吃个饭，去跟那大小姐道歉。”
　　虽然这干脆的样子让林清华有些意外，但仔细思量却又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这狐狸可是个彻头彻尾地实用主义者，为了达到目的，不论是规则内的还是规则外的手段一概不问，只求效率。
　　事情该聊的都聊了，胡玉儿也站起身准备离开；见她又要走，林清华赶忙问道。
　　“喂、你就不再过目一下那贷款的事？”
　　“嗯？怎么，你是觉得我会以为蛇王死了、咱们风评下降，来贷款的人也会变少？”
　　“这不是正常思路么？话先说在前头，来贷款的人和你一开始预计的一样，没有因为蛇王的死讯减少多少。你不确认，到时候可别说我贪污啊！”
　　见林清华那模样，胡玉儿也轻笑一声，摇着手指背对他说到。
　　“不用，这也在我意料之中。愿意来贷这笔钱的人无非两类，其一、真打算创业的人，他们有计划也自认为有头脑，不会因为我们的风评就退避三舍；其二、真正贪婪的人，他们虽然并没有明确的规划，但都有颗不占便宜便是亏损的心，这类人更不会因为我们的风评就望而却步。”
　　“哼哼、真是只狡猾的狐狸，倒确实不出你所料。不过，这次你可失算咯，虽然来的人是这两类人，但拿了钱后他们也没替你说话。”
　　“那又怎么称得上失算。钱是立竿见影的东西，但却又时常不那么立竿见影。无妨，这两类人是种子，风向对了之后便会发芽。”
　　说罢，胡玉儿便拿起挂在门口的外套，打开门；而在临行前，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得叮嘱道。
　　“对了，你帮我去约李雪雁吧。我一会要去见个重要的人，恐怕没时间。”
　　“哦、那倒也行。不过你去见谁啊，这么神秘？”
　　“眼线——安插在余雪身边的。”
　　◇
　　穹顶大厦，二楼，钢琴角。
　　这里严格来说并不是钢琴教室，但却因为一个女孩的关系，聚拢了许多愿意学钢琴的孩子，以及愿意教钢琴的老师。
　　在这座多功能大厦的二层到四层是超市，是许多都市白领、年轻夫妇所青睐的好去处。因为这里的价格虽然比起外边贵上一点，但却很有格调，充满了小资风情。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形容，那么这里的风格便是：用更小的盒子装更小的鸡蛋卖更高的价格。
　　穹顶大厦中的超市完美满足了刚成立家庭，需要面对柴米油盐地年轻夫妇们所有的客观需求，但又在有限的程度上做到了精致，可以使这些年轻人的自尊心得以留存，不必挎着菜篮子去马家屯和那些“老手”们在周末半价的战场上过招。
　　这时，便延伸出一个问题——带着小孩逛超市是十分吃力的。
　　而位于二楼这个不大不小的钢琴角，则成了一些家长们的选择。
　　不知从何时起，大家信任起了那个在此独自弹奏的黑发女孩；也许是因为她文静的长相，也许是因为那对颇有几分母性的垂目，也许是因为她散发着的那种“优等生”、“好孩子”的气质。
　　起初，家长不过是和孩子们一起去听余雪的街头演奏。
　　后来一些懂得音律的家长便也打算上去露两手，切磋交流。
　　而发展到现在，混的熟络的人已经愿意直接把孩子放在这钢琴角，自己去逛超市了。
　　这是一种无由来的信任感，你完全可以指责那些家长的不负责任，但任何跟余雪交流过的人都会笃定地认为，她是个值得信任的好孩子——好到可以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她看管。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会被那气质征服，真正将孩子完全托管的家长还是少数；但也得益于此，钢琴角也才没人满为患。
　　“对、对！就是这样，很好！”
　　在钢琴凳后面弓着腰，扶着那女孩的双手，余雪用这个十分费力的姿势、不知疲倦地指导着那孩子。
　　在试了许多次后，那“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旋律终于被完整地弹了出来。
　　“小欣你真棒！”
　　啪啪——
　　余雪带着灿烂地笑容，一边鼓掌一边夸奖道。她的样子，比很多幼师都专业；而余雪本人也承认，自己很擅长照顾小孩。
　　啪啪——
　　周围坐着休息的行人，以及驻足停留的看客也为这个名叫小欣的女孩鼓掌。
　　而没有钢琴基础，甚至在今天之前都对此兵不感兴趣的她，眼中也渐渐燃起了火光。人的兴趣，往往是获得了夸赞后产生的。也许这女孩日后并不能坚持下来，但她若是可以，今天想必便是其弹奏生涯起点一般的日子吧。
　　啪啪——
　　不仅行人，就连旁边发传单的泰迪熊也鼓起了掌。
　　虽然那厚重的玩偶服让里面的人大汗淋漓，但他却十分庆幸今天的工作被安排在钢琴角旁边；那稚嫩的琴音、以及众人鼓励孩子的样子让他感到一丝清凉，说不上干活变得更有动力，但的确没之前那么疲惫了。
　　过了段时间，钢琴已经由一个背着登山包的青年接手。
　　他是专业的，琴音悠扬婉转，令人沉醉其中。而余雪也和小欣坐在一旁，聊了起来。
　　“老师，谢谢你...”
　　“哈哈...这孩子，这么小就这么懂礼貌。不用谢哦，我教你也很高兴。”
　　“但是...其实我表现没那么好吧...”
　　小欣的话让余雪挑了挑眉，转而又换上了一副温和的表情轻声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呢？”
　　“不好就是不好，大家只是不愿意说罢了...”
　　晃荡着小脚丫，小欣看着对面那个曾经为她鼓掌的泰迪熊，满脸别扭。而余雪也很快找到了原因，毕竟这孩子的家长她也见过，恐怕是一个要求严格的家庭。
　　“大家开始都弹不好的，如果真的那么轻易就能弹好，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愿意停下来听。你还小，才第一次接触，已经很厉害了——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为你鼓掌。”
　　“那只是因为我还小罢了。小孩子做什么事大抵都会迎来掌声，我是知道的。”
　　闻言，余雪有些吃惊的睁开眼睛，但仅仅一瞬又变回了原来那般半眯起来的样子。
　　“我觉得不是哦。大家也许并非真心为了你的演奏鼓掌，但肯定有为你的勇气喝彩。在这么多人面前演奏，很多人一生都跨不过这个坎的。”
　　“勇气又不值钱...”
　　“但想像台上的那哥哥一样厉害，勇气是第一步哦。去认真地经营自己的爱好，是需要勇气的；任何事都是如此，要有投入精力的胆量、才可能做好。”
　　小欣的眼中还有胆怯，但余雪看得出，她是真的对钢琴产生了兴趣，便又鼓励道。
　　“看、泰迪熊先生还在为你鼓掌呢。”
　　一听这话，那女孩立刻抬起了头，发现对面那只发传单的泰迪熊真的在挥动双手；哪怕这么做会让他很热、会出更多地汗。
　　之后，那背着登山包的青年便结束了演奏，但在离开时也不忘在小欣面前驻足停留，给了她一个鼓励地眼神。
　　再之后，小欣的父母提着大包小包，过来接人。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离去的身影，余雪能猜到小欣已经产生好好去学琴的念头了。
　　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在离开前，小欣拼命地向泰迪熊招手，但那玩偶中的人似乎已经累的，并没有回应她。
　　“真是...难以想象。你平时居然都是这么一副德行。”
　　超市外的大厅人来人往，一名穿着黑夹克的男子也悄然来到钢琴角，站在余雪身后不无嘲讽地说道。
　　“如果那孩子知道了自己的老师是怎样的人，恐怕会留下一生都抹不去的阴影吧。”
　　是左言。
　　他的穿着一如既往地简单且狂放，黑夹克和牛仔裤被大骨架撑起，透露着一股野性。而在其斜前方，规矩地坐在积木凳子上的余雪则是完全相反的风格；黑色高领毛衣、黑色百褶裙、黑色裤袜，以及那副黑框眼镜，是一抹纯黑的知性。
　　“诶、你是在说我吗？”
　　“就是你哦、白~痴。”
　　回答余雪的不是左言，而是从他身后窜出来的一个小不点。
　　是个女孩，只有一米五左右；留着一个往里收的妹妹头，但与左言一样的白发却让其看上去颇有几分杂志封面的造型感。她穿着一件长款的杂色T恤、印着数不清的logo，上身的衣着满是松垮感；但下身却又反其道而行之，配以紧致的且简单的白色热裤，小肥腿上绑着一个皮质的腿环，给人以“拒绝”的印象。
　　“蠢女人，你被跟踪了。”
　　那小不点说话有些乏乏地，仿佛没睡醒一样。但言辞却得理不饶人，十分尖锐。
　　不过好在余雪是那种无论被说了什么都不会生气的类型，她抱歉地笑着，然后站起了身。
　　“不好意思，我没发觉到。”
　　“切、没发觉？你这满口谎言的女人...嘛、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小不点挑了挑眉，很是不屑。但这时地位更高的左言站了出来，终结了这场争论。
　　“走吧，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快要下雨了。”
　　三人便这么结伴而行，离开了钢琴角。
　　演奏还在继续，行人也不断流动。天色从晴变阴，再从阴变雨。
　　一个身影急匆匆地穿过人流，来到了钢琴角附近，开始左右张望，仿佛是在找什么。
　　那人是胡玉儿。
　　没过多久、她便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泰迪熊。
　　“喂！”
　　那泰迪熊依旧在发着传单，孜孜不倦地工作着，但却对于胡玉儿的声音充耳不闻。
　　“喂！！”
　　她快步走了过去，钢琴角那已经无人，音响中播放着余雪今天上午弹的曲子。
　　婉转。
　　悠扬。
　　就像对未来忧心忡忡的少年，心中充满不安、但更在之上的却还有对于未知的期待。那曲子就像一个故事，诉说着少年离开舒适区，走过满是荆棘的弯路，怀揣着矛盾地心情来到新城市那般。
　　“喂！！！”
　　胡玉儿冲了上去，抓住了泰迪熊，而那熊也因此停止了工作。
　　行人们都看向这个银灰色头发的疯女人，以为要有好戏了。但此刻的胡玉儿已经很难理性思考，她反手施展了个妖术，使所有人对她的周身视而不见。
　　到了这个距离，胡玉儿发现了什么。
　　“线...？”
　　然后，用颤抖地双手，她摘下了那泰迪熊的头套。
　　里面是一名男性，三十出头，正是她派去监视余雪的人。
　　那男性的表情僵住了，但却很温和、是鼓励人时才会摆出的样子，仿佛在最后他看到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似得。
　　接着，那原本完整的脸庞出现裂痕，男性的头颅也像是被强行堆砌起来的积木一样，开始土崩瓦解。
　　“啊...”
　　咬紧牙关，但她还是哭了出来。
　　“啊啊啊——”
　　然而，在那哭声之后并非软弱，而是仇恨。
　　于这人来人往的大厅中，胡玉儿泪流满面地跪坐在地上，替自己已故的部下收尸，然后许下了没人能听见的复仇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