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3猛虎蔷薇

　　“雪雁？！”
　　几乎是在那雾气将她笼罩住的那一刹那，王尧慌了神、从掩体中冲了出来。
　　“喂、青少年！你上去干什么，要送死吗？！”
　　不顾剑鱼大师如何阻拦，王尧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跑了过去。这其中没有任何计谋可言，也不曾考虑过什么后果，他只是单纯地这么做了——不这么做会让他后悔，后悔对王尧来说比死亡更加难以接受。
　　“喂、等等！你的训练还没完...”
　　用笨重的尾鳍在地上刚走两步，剑鱼大师就因为踩到砂石而被绊倒。而这时，王尧已经来到了那树妖还芳的攻击范围内。
　　“哼...”
　　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戏谑，还芳不复之前的温柔与宁静，只是冷笑一声伸出根藤蔓，准备先料理了这个不自量力的人类。
　　那长藤如利剑，带着可以直穿皮肉的锐利锋芒袭来。目标也无他，直取王尧的左眼这种要害部位，对于那还芳来说，这样弱小的人类甚至没有控制的价值。
　　然而...
　　“嗯...？”
　　他躲开了。
　　就像是遇先料到了还芳的攻击似得，王尧在藤蔓飞来前，不、也许是在她出手前就已经躲开了！
　　稍稍皱眉，将刚才的情况乐观地理解为偶发事件，还芳再次挥动藤蔓进攻；但事与愿违，那三条长鞭似得触须分三路打来，却每每都能被王尧找到闪躲的空档！
　　“啧...”
　　砸了砸嘴，还芳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变得更加恐怖起来。
　　这情况令她很愤怒，因为王尧并非是动作有多快，而是像预先知道了她的攻击路数一般在出手前就能做出反应。
　　然而，仅仅是这样还不够。既然无法精准地打击敌人，那么就地毯式轰炸！
　　“废物们，来！”
　　话音未落，那还芳枝头上挂着的活死人们便纷纷张开嘴，从喉咙中冒出类似果实的东西！
　　还不等王尧反应，那果实上的小粒便爆开，如同破片手雷一般扑面而来，让人避无可避！
　　“咳咳...”
　　虽然早先一步俯身，护住了重要部位，但王尧还是感到背部一阵剧痛。
　　伴随着刺鼻的酸臭味，那果实中爆出的酸液迅速地腐蚀着王尧的皮肤，并且冒出缕缕青烟。
　　但现在，没有什么能阻止这个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年轻人，仅仅是背部烧伤这点“小事”，甚至没能让他的脚步停下多久。
　　“雪雁！”
　　终于来到了还芳面前，王尧奋力用手扯拽束缚着李雪雁的那根藤蔓，见这方法无果之后就用脚蹬、用牙咬，几乎他能想到的法子都试了一遍。
　　“真是烦躁！”
　　嗵——
　　一击无情的膝撞打在了王尧的小腹上，也结束了这次并没有悬念的反抗。
　　“真是自不量力...所以我才讨厌人类！”
　　出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吸入了紫雾、目光呆滞的李雪雁；此时她正用树妖还芳的声音，鄙夷地叙述着自己已经不耐烦地事实。
　　“像是蚊子一样，拍又拍不到，哪怕打死了、也黏一手血...真恶心！”
　　一手提起王尧的领子，另一只手拔枪对准他的脑门；李雪雁，或者说树妖还芳已经不再拘泥于自己的身份了，现在只想要赶快弄死这个本就没什么胜算的弱小人类。
　　完了...
　　直到这时，王尧的理性才重新占据上风。刚才他的所作所为，对于他来说简直就像是喝醉了时的醉话一样，似是而非。
　　面对还芳，他根本没有胜算，自己刚刚的行为十分愚蠢、并且毫无收益可言——若是刚才但凡还保留一丝理性，他都不会离开掩体冲过来。
　　“嘛、算了...”
　　但转而又想，一路上都是雪雁在前面厮杀，自己反倒是像个拖油瓶似得；刚才那种情况还能保持理性，恐怕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吧。
　　任命似得垂下双手，看着那个刚才还生龙活虎、但如今却目光呆滞的女孩，王尧心情复杂。
　　“...”
　　但是，虽说理性的恢复带来了恐惧感，也让王尧有了更加细致的观察力。
　　他敏锐地注意到，李雪雁握抢的手在抖！
　　“啧、真麻烦，不愧是木妖之首...”
　　而还芳也很快发现李雪雁并不像其他枝条上的活死人一样，对自己言听计从，怒意更盛；那原本划算清秀的脸孔，此时此刻已经扭曲的如同恶鬼一般。
　　但就在这一时间的犹豫档口上，王尧已经察觉到了更多的东西——背部的伤口不疼了！
　　那被酸液腐蚀过的地方，如今已经不再有灼烧感，反倒是痒痒的；那绝对是正在愈合的征兆！而另一边，他右手掌心那个奇怪的符号也在此时忽明忽暗！
　　那是半个不知是什么的记号，像是内有一条直线穿过的六边形...
　　虽说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这印记的威力王尧还是见过的；就在那天，也同样是在李雪雁身边，这印记爆发出的能量让那影子人望而却步！
　　同时，那原本表情木讷的李雪雁，嘴角流出了一滴鲜血。她用自己最后的意志力咬破嘴唇，恢复了一丝清醒，松开了握着王尧领口的手。
　　“等等我，马上好...”
　　几乎没有间隔地，从那束缚中摆脱开来，王尧就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义无反顾地冲向还芳的树干，冲向刚才李雪雁切开的那个口，将手伸向那块镇魂香木！
　　“你竟敢...？！”
　　似乎受到了无以复加的冒犯，但此刻还芳也没再有其他选择，便从胸口二度放出那团紫雾。
　　但这次不同，王尧的手先一步握住了那块香木，无数漆黑如油的物质从那符号中喷涌而出，像是滔滔江水一般延绵不绝！
　　“这、这是...停手！你这个贱人要做什么？！”
　　几乎是在被黑油污染的那一刹那，还芳的枝条便不复往日的活力，开始迅速枯萎。
　　有用！
　　在得到了这一点信息后，王尧不顾那反胃的感觉，进一步握紧了还芳胸口的镇魂香木，然后...
　　呲——
　　奋力一拉。
　　黑油溅的漫天都是。
　　还芳也在失去了香木的那一瞬间倾倒在地，像是被晒干了的枯木一般不再言语。
　　做到了...！
　　“呼...呼...”
　　喘着大气，王尧跪在地上，丝毫没有攻克强敌的喜悦。
　　这是什么？
　　看着那满是黑油的右手，这个问题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无法消去。
　　那东西的味道...像是血。
　　而此时此刻，他的心情，也与当时在学校中，去殴打余雪时别无二致...
　　莫名其妙的愤怒、暴戾、不安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站着不行...坐着也不行...这种宛若实质的黑色感情就像是泥潭，几乎要将他吞没。
　　不行...
　　停不下来...
　　得把剩下的黑油也全部倒出去才行！
　　“...”
　　抬头。
　　看向奄奄一息的还芳，这个男人如同恶虎！
　　就是她了！
　　“哈哈...”
　　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王尧欣喜地活动着肩胛骨，准备起身、走过去...
　　而就在这时，一股温暖的感觉从背后传来，一双漂亮的手扣在了王尧的胸前，揽住了他。
　　“别害怕，我在这...”
　　李雪雁在王尧耳边低声说道。
　　“别害怕，我就在这...”
　　她再次重复。
　　那从后面揽住脖子，将双手环扣的姿势与当日的余雪如出一辙；然而，那日王尧只能感到脊背上趴着一只魔鬼，此时却有如在家中的沙发上一样温馨。
　　甚至，他都来不及去感受那份香艳。
　　背后这个人对于王尧来说，就像是港湾的灯塔一般，让他不至于在瀚海中迷失归途的方向。
　　“雪雁，我...”
　　将还沾着黑油的手慢慢抬起，王尧想握住李雪雁，但却又因为手上的黑油犹豫起来。但是，后者却没有犹豫，原本相扣在王尧胸前的那双玉手迅速打开，然后一把抓住了王尧那悬在空中的右手！
　　“别害怕，我一直在这。”
　　不顾那看起来肮脏无比的黑油，这个平日里仪容整洁的大小姐像是抓着什么宝物一般，死死地握着王尧的那只右手，生怕他逃开。
　　也是在这一刻，王尧内心中的安心感占据上风，刚才那些鱼贯而入的不安与暴戾才缓缓褪去。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样一来就能去挑战朱雀星君...”
　　剑鱼大师用尾鳍踏着小碎步走了过来，但还没说两句就被李雪雁吼了回去。
　　“你刚才在干什么啊？！就在旁边看着吗？”
　　“老夫这不也是想要锻炼王尧小友的本领嘛，雪雁你一直这么惯着他可不行呐。”
　　“你只是单纯的怕死吧，胆小鬼！”
　　“必要的胆小是成大事不可或缺的要素，你们这些小孩子还是太嫩了。”
　　拍着鱼鳍，这剑鱼倒是也没否定，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然而还不等李雪雁继续发难，这厢房周遭就涌出了一股奇怪的红雾，天顶变得低矮且具有压迫感，四面墙壁也变得虚虚实实如梦似幻起来！
　　“小心！”
　　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剑鱼大师便反应过来，冲两人大声喝道。
　　而就在这斩仙三人组背靠背，形成了一个简易的防御阵势后，那天穹上、红雾之中也传来荡气悠长的朗声大笑，一只怪物从后探头出来。
　　这巨怪一出，且不说三人组的惊异面容，就连刚才开始一直在墙角研习经书佛卷的那位僧人，都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仰望天空。
　　“哈哈哈——刘老，许久未见，你可真愈发鹤发童颜了呐。”
　　那怪顶一狮子头；眼大好似斗、嘴中有平牙，下巴黄金穗，脑后百兽纹；身长有千尺，盘踞云雾间；远看似长蚺，近看一金狮。
　　而另一边，见了这巨怪后，剑鱼大师的鱼鳍又拍的像电风扇似得啪嗒啪嗒响个不停，面对李雪雁和王尧那怀疑的目光，他赶忙冲着天空中的巨怪喊道。
　　“我乃是剑鱼右卫门，根本不是你说的什么刘老！”
　　“哼哼、你这蠢货自以为起了个东瀛名字，我就认不出来了？”
　　转而，那巨怪又看向王尧雪雁二人，开口道。
　　“我叫做Master-Turtle，你们身边那只蠢鱼曾经的同僚。直说了吧，小鬼们，就凭你们两个像要挑战上尊，就如同痴人说梦；至今为止还没被灭杀的唯一理由，全靠那个赌约。”
　　“你说什么？”
　　李雪雁又惊又愤，而王尧则是一脸诧异。天空中，那自称Master-Turtle的巨怪继续说道。
　　“我们四天王间相互打赌，猜你们这两个跳梁小丑到底可以闯到哪一层，胜者可从败者手中接管一重天；这才保得消息没有传到上尊耳中。呵呵，不过想来也是，你们这点小打小闹，又何必劳烦它去费些心神呢？”
　　而这时，剑鱼大师也从刚才的慌乱中回过神，面色坚毅地问道。
　　“Master-Turtle，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干什么？你马上就知道了。”
　　转而，那巨怪昂首，大身掠过小庭，将树木折断池水卷飞，继而又转头，用那炯炯有神的两颗巨眼盯着已经是油尽灯枯的树妖还芳，高声念到。
　　“还芳树下复还芳，长廊尽头接长廊；柴有尽时灯无枯，内蕊虽朽外身香！”
　　这边恶声刚落，那边异变再起；只见树妖还芳那本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突然剧烈的抽动了起来，胸口中空荡荡的地方传来震震令人不适的奇怪声响。
　　那声音，绝对不是木妖体内能发出来的，更像是有血有肉的活物。
　　噗嗤——
　　一声像是包着什么汁水的炸响，七八颗圆滚滚的眼睛也随之在还芳胸口冒出，它们左右观望，恐惧中带着贪婪。
　　紧接着，还芳已经枯萎了的枝条也重新焕发活力，像是僵尸一般被人催动起来，不停地抖动抽出，那不安定的样子就像是颗未爆弹，什么时候炸响都不奇怪。
　　“Master-Fish，还要再等吗？”
　　戏谑地看了一眼剑鱼大师，那自称Master-Turtle的狮头蛇尾巨怪便转头钻入了红雾之中，隐去身形不见了踪影。
　　事已至此，面对这王尧和李雪雁两人疑惑的目光，Master-Fish也叹了口气，说到。
　　“具体的之后我会解释，如今得先打败那起死回生的怪物！你们两个，还能相信我吗？”
　　“当然。”
　　“从来都信！”
　　得到了那二人肯定的答复后，剑鱼大师也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掏出了一把如刀似剑的兵器。
　　那“剑”以青铜为体，上面刻有无数铭文；一面锋利、一面驽钝，钝面有齿像是把钥匙。通体细长，虽然有不少划痕，岁月的痕迹在上面也清晰可见，但依旧不难看出这东西是把精致物件。
　　“小子，这东西我本来打算晚点再给你，但如今已经没得选了。来、握住它，你知道怎么用！”
　　还不等王尧反应过来，剑鱼大师便把那钥匙扔了过去。
　　刚一接受，那钥匙便华光大绽，而王尧也感到了一阵钻心的剧痛从指尖开始蔓延，让他几度险些把这东西丢掉。
　　然而，那起死回生的还芳已经近在眼前，那滔滔妖气比起刚才有过之无不及；直觉告诉王尧，这怪物绝对不可和刚才同日而语。
　　当然，更在这之外，他还有别的理由...
　　证明自己！
　　在现实世界中，这个至今为止十八年都待在小城市中的男孩并不自卑，但却由于巨大的令人绝望的经济差距，一直在隐藏自己对于那朵高岭之花的倾慕心情。
　　王尧很清楚，李雪雁对于自己的特殊待遇，仅仅是因为她避世的性格所致；她所在的小圈子里一共只有这么几个人，所以她注意到了王尧，而并非王尧有什么过人之处。
　　在其他人看来，这就像是捡了个便宜一样，简直比中彩票还要难得。但对于王尧来说，这件事却是字面意义上痛并快乐着的。
　　也许在现实世界中，证明自己的路还很长，但起码在这里，他不打算退缩！
　　“○的，什么破玩意！”
　　疼得甚至爆了粗口，王尧用几乎快把牙咬碎的劲儿，才堪堪让自己握住了那钥匙。
　　但好巧不巧的是，就在这时刚才掌心那已经消失的六边形记号再次出现，一股股黑油卷土重来从那里渗出；巨大的不安与暴戾再次席卷心头，而王尧现在的状态别说这般乱心，哪怕是有一丝风吹草动也无法维持握剑的姿势。
　　精力一旦涣散，那不断侵袭来的剧痛便数倍地扩散开来；再加上想要证明自己，却再次失败带来的挫败感，以及那掌心黑油的侵蚀，上一秒还踌躇满志的王尧转瞬之间就跌倒了谷底。
　　而这时，那双温暖的手再度从身后像翅膀似得包裹住了他，然后说道。
　　“没事的...我们一起！”
　　在钥匙脱手的一刹那，李雪雁帮王尧稳住了它。
　　而这一刻，那胸口满是复眼的树妖还芳也已经扑了过来，有如一滩化作实质的绝望。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王尧双目之中已经没了迷茫，那之前的犹豫也已经尽数散去；他再次坚定地握住剑柄，那刃上华光大绽放！
　　——
　　一道直冲云霄的光芒自这虹船内斜射而出，甚至上让九重天上的真仙都为之稍稍侧目。
　　而面前那怪物，在几乎零距离吃下这一击后，已然化作一堆焦炭，同那妄念一起随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