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2垂目观0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在这如火的时代，上到天上仙官，下到市井小民，无一不穷尽心力而逐利，其间发生的尔虞我诈乃至血腥厮杀更是不计其数。
　　然而，所谓大道朝天各走一方。
　　虽然在这虹船之上每个人都拼了命地向上爬，但却也不乏愿意静心养性之辈。
　　而在那一层东走廊，据传便有意树妖名为还芳，其身上的香木有镇魂安神之功效，可使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
　　起先，这还芳也不过是以自身香气去安慰些失魂落魄之人，但久而久之、其名声逐渐传开，哪怕是小有成就者也愿意聚在她脚下，去享那与世无争之清乐。
　　信徒愈发增多，还芳所居住的庭院也开始变得吵闹。为了谋得这美人一笑，亦或是她的片刻青睐，前来养心的信徒们也开始互相争斗——也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愈演愈烈，还芳才会选择隐居，并且不再招收新的信徒。
　　而当王尧二人来到这还芳的隐居处是，那风景也真如传闻中所描述的那般，厅内春暖花开，宾客恭谦有序。
　　他们三三两两地分布在这间大屋内，有的坐在廊庭上闭目养神，有的结伴讨论诗词歌赋，也有的靠在那边角处、去研习些枯涩难懂的经书佛卷。
　　“...”
　　见到了王尧的由于，李雪雁也拉住他的手，低声说到。
　　“小心，这树妖还芳的香气虽然可以抵御朱雀星君的法术，但也会让人丧失斗志，你不像我没有护体的灵脉，待会切忌离我太远！”
　　“嗯...我倒是没感到被那香气影响多少，只是...”
　　诚如王尧所说，他还真的没有被那还芳的气味摄走心神，只是隐隐有种奇怪的预感萦绕在心头。
　　“只是...雪雁你不觉得那树妖很奇怪吗，她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与世无争，且不善于战斗吗？”
　　“传闻终归只是传闻，肯定不能尽信。不过现在去想那些也没有意义了，哪怕她真的有些本领，我们也必须‘借’来她身上的香木。”
　　言罢，二人便并排走向那庭中的还芳。
　　这间厢房比起之前的要大许多，恐怕得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而庭中的人们也比起之前要显得淡定不少，并没有对这两个不速之客投去过多注意力，只是在最初瞥了一眼后便又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了。
　　而在最中央的还芳，她并不像李雪雁那般变作人形，而是以原本树木的形态示人。
　　那树大约三米多高，下半部与寻常植物无异，上半部则是一名女子的形象；其长发如垂柳，面容更是沉静且温柔，就连已经下定决心要斩那若世真仙的李雪雁看了，也下意识地心生犹豫。
　　“你就是传闻中的那树妖还芳？”
　　走上前去，李雪雁如此问道。
　　然而那还芳睁开双目后却并无太多惊讶，反倒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点头道。
　　“李大小姐您是木妖之首，我之于您不过是轻若微尘的一届小民，又何必明知故问？”
　　“哼哼、既然如此那倒也好说话。我今天来，就是要‘借’你的那块镇魂香木一用。”
　　这梦中的李雪雁也是快人快语，有着现实中她所不具备的果决。但这话一出，可直接引爆了周围那些沉迷于诗词歌赋的信徒们，使他们齐刷刷的放下了手头的事儿向这中心聚拢。
　　而还芳则依旧保持着之前的淡定，开口道。
　　“李大小姐，那镇魂香木乃是我的灵脉之源，就像活物的心脏。您如今要来借这东西，是打算杀掉我这位同族吗？”
　　...
　　咬了咬牙，看着还芳那轻描淡写的模样，李雪雁虽然有些愧疚，但还是抬头答道。
　　“没错，我不该美化自己的行为。请允许我重说，虽然你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但为了斩杀若世真仙，我们必须过朱雀星君那关；而他摄人心魄的法术，也唯独你心脏中的那块香木可以抵挡。对不住了，还芳小姐！”
　　“你还有没有人性了？！”
　　突然，旁边一名情绪激动的信徒大骂道。
　　“还芳小姐平日里与世无争，为了躲避你们这些俗人的陈麻烂事才隐居于此，为什么还苦苦相逼？！”
　　“这位道友所言极是！你李大小姐说什么要斩若世真仙，但行径却比真仙还要残暴，让人如何信服？！”
　　“依我看，你也不过是说些响亮口号，却干卑鄙勾当；想要去用还芳小姐的香木，中饱私囊吧！”
　　这些聚集在还芳周围的信徒们虽然群情激愤，但倒也不像之前厢房中的那些家伙一样直接掏家伙，只是一起怒骂李雪雁。
　　而另一边，李雪雁虽然性格有些自我中心，但也知道自己这次行径的确并不正义，只是缄口不言让这些信徒过过嘴瘾，也没有跟他们争论的打算，只当把这段时间留给还芳去叙述遗言。
　　“李大小姐，您身居高位，哪怕在妖族中也是少有的龙凤；按说作为桑海古树，本可稳居在那九重天上，地位也不过是只亚于上尊和四天王而已，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接着，不等李雪雁回答，还芳又说道。
　　“情牢有尽，欲网无穷；假使我真的献出那镇魂香木，您又能一路顺风连斩四天王，夺那真仙宝座，也不过是将这渡世虹船据为己有，还要冒着身死殒命的风险。可如今，您贵为桑海古树，居木妖之首席，想要的无所不有，想得的无所不获，已经是万人之上、万人羡慕的模样了，又何必如此呢？”
　　闻言，李雪雁也冷笑一声，悄悄地将双手放在大腿附近，答道。
　　“原来你以为我斩那若世真仙只是为了取而代之？肤浅。”
　　“那又是为何？”
　　“还芳小姐不是自称可以使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吗？那又为什么思考模式却还是跟那些‘鸢飞戾天者’别无二致呢？他不言、我不讲，你自己思量去吧。”
　　——
　　一刹那，也仅仅是一刹那，王尧从那还芳的面容间看到了有如罗刹恶鬼的神色。
　　“虚伪！”
　　“明明被还芳小姐一语中的，却还在故弄玄虚！”
　　这时，信徒们又开始吵嚷起来，然而李雪雁却没有再过多停顿；事已至此早就是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势态，能够去礼貌两句已经是她的底线了。
　　将双手放在绑在大腿上的枪袋旁，李雪雁目露凶光杀心四起，那宛若实质的滔滔杀意直接让信徒们吓得闭嘴的闭嘴、逃窜的逃窜，唯独双脚扎根于地下的还芳无法动弹，还留在原地。
　　“你们如此看我，我不做辩驳，今日所为也确实是板上定钉的恶事。但万丈长蛇终归有头，今天这个头就由我来开！”
　　“是么？李大小姐当真有此觉悟？”
　　还芳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言下之意浅显易懂。
　　现在，庭院中绝大部分的信徒都已经围了过来，他们有妖也有人，平日里都遵纪守法，也不曾做过什么恶事。而李雪雁已经推了一百多间屋子，枪中的麻醉弹所剩无几；事到如今要么直接真枪实弹地去把面前拥护还芳的信徒尽数灭杀，要么就灰溜溜地打道回府、等待反应过来的守卫们来擒自己。
　　而正当李雪雁进退两难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远而近地传来。
　　“生在樊笼大院中，不知窗外有雨晴。少感尘寰苍茫意，隐居东厢长廊庭。自持木芳安众意，心有猛虎无蔷薇。鸢飞戾天劝人善，身陷囫囵起恶声！”
　　“剑鱼大师！”
　　一看到那肥胖的身影，以及坐在他身后那只同样肥胖的橘猫，王尧不知为何心就安了下来。但转念一想，却突然骂道。
　　“你怎么给对面加buff啊！！”
　　“小子，这虹船上念诗可不只是一种效果。看！”
　　话音未落，那还芳开始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原本有如垂柳的发丝开始变得粗大肿胀，像是一根吸管那般——而每根吸管，都连接着信徒的脑袋，咕嘟咕嘟地从那里吮取着灵气！
　　“诶？！”
　　看到信徒们慌乱的模样，还芳惊愕之间从旁边的水塘中望见了自己的倒影。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近乎抓狂地舞起自己的枝条，那些妄图摆脱还芳控制的信徒要么被拽了回来不省人事，要么扯出那吸管根茎后鲜血直流。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原本鸟语花香的庭院也顷刻间就化作了炼狱！
　　“哼、原来就是靠那玩意吗？”
　　一甩枪，李雪雁行云流水地射出一排子弹打断藤蔓，救下了六七名信徒，紧接着又纵身前冲，在那枝条与花叶的围攻中左右躲闪，展开攻势。
　　“小子，跟我过来！”
　　另一边，剑鱼大师也拉起王尧准备退出战场。
　　虽然王尧想要上去帮忙，但也的确明白在至今为止的战斗中，他们这个小队里似乎也没人能在发生战斗时跟李雪雁并肩作战，反倒是躲得远远地对她更有帮助。
　　犹豫片刻，理性思考便占据了上风，王尧也随剑鱼大师一同躲到了安全位置。
　　“嘶——”
　　就在这时，一阵刺痛从掌心传来，王尧抬手一看，那里正浮现着一个奇怪的、或者说半个奇怪的符号。
　　“怎么了小子？”
　　“没...没什么。”
　　赶紧将手收起来，王尧震声答道。
　　而另一边，李雪雁到底是木妖之首，面对还芳这种下位妖怪时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三下五除二的便切到了她近身的位置，现在只要像往常一样将双枪组合成炮枪便可以取其性命。
　　然而，由于还要那镇魂香木，李雪雁并没有去使用炮枪，而是将双手一甩、那双枪也化作两把闪着银光的匕首；那匕首的刃上无时无刻不在高速旋转震荡的边缘比电锯更为锋利，而这把切割刀更是如同切奶酪一样轻松地刺入了还芳的胸口！
　　“结束了！抱歉...”
　　到底是同族，在最后一刻，李雪雁露出了一丝哀伤的神色。
　　然而，对方就抓住了这万分之一的松懈，从胸口喷出一团紫雾气；那香气就连躲在远处的王尧和剑鱼大师也能闻到，而近处的李雪雁就更不必多说了。
　　待到雾气散去，李雪雁的手已经无力地垂在了身侧，双目无神面容呆滞；而另一边，还芳则一脸得逞的笑容，像是提着战利品一样抓住李雪雁的脑袋，朝着王尧的方向一边晃荡炫耀一边说道。
　　“真可惜呢。这次，轮到我向李大小姐借东西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