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似曾相识的清晨
叮——
叮——
老旧的二八大杠上的车铃在巷子中回荡，稀疏的人流来去之间让这里增添了几分人气。
在这寒冷的冬日中，历下城就像是个垂暮的老人，因温度降低比平日更加没有活力，却因为膝下没有一儿半女不得不继续终日忙碌。
在这骤然袭来的冷空气中，唯有面前那一碗份量足够的馄饨令人倍感暖心，热腾腾的白气跟恰到好处的鲜味让人食欲倍增，尤其是在空腹的早上显得尤为诱人。
而在这个平均年龄应该已经超过五十岁的馄饨摊上，两个身影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叮——
将筷子横放在碗上，张墨白默无声地看着李雪雁。
“你不吃吗？”
李雪雁问道。
“不。”
站起身，去旁边无人的小桌上拿来一瓶醋，又晃了晃自己面前那瓶已经只剩个底子的醋壶，张墨白继续说道。
“我吃这个，要够酸才行。”
“哎？”
...
看着张墨白不断挤压醋壶，李雪雁的面色也愈发难看。
“嗯，这样就够味儿了！”
“啊...”
思量再三，李雪雁还是没忍住说到。
“小白、你那样...真的吃得下去吗？”
“吃得下哦，很好吃的，雪雁姐要试试吗？来、啊——”
说着，张墨白用勺子盛了一个馄饨，连汤带水的喂了过去。
“别、不，算了...我，不太喜欢这样。”
“哎？都是女生没关系的吧。”
“呀...总之，谢了，我不太接受这种。”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
阿呜——
小白一口就将那热气腾腾的馄饨吃下了肚，而李雪雁那边还处于烫的无法入口的阶段。
“不过，真是意外呢，雪雁姐你居然会愿意来这种地方。”
“诶？为什么这么说？”
“你问我为什么...嗯...怎么说呢，在这之前我都以为你的早点是有十几个大厨一起做的呢，再不济也应该是特别精致的西点之类的吧。”
“哈哈...你为什么会有那种印象...我又不爱吃西点。”
...
...
...
“哈——好饱！”
哐当一声，将那空碗放在桌上，小白满足地说道。
然而，李雪雁面前那碗却只吃到一半。呆滞地看着对面。见这场面，小白沉思片刻，然后离席。
这时李雪雁才反应过来，赶忙抬头，而小白却在离席后不久去而复返、又回到了座位上，望着李雪雁说道。
“胃口不好？”
“那倒没...”
“那就是馄饨不好吃？”
“不好说...虽然算不上什么珍奇的口味，但就第一感觉判断，这应该是好吃的。”
李雪雁笃定地说道。
而小白则爽朗一笑，望着摊铺的位置说。
“我特别喜欢这家，便宜量还足，味道也不错。”
“小白...你每天都来吃吗？”
“算不上每天吧，但一周来个五次是有的。”
“吃不腻吗？”
“不会哦，我刚刚还又点了一碗呢。”
“诶？！可是...可是你不都说‘好饱’了。”
“因为雪雁姐你难得约我出来嘛，跟你一起来吃我莫名的胃口也变好了。”
小白依旧眯着笑眼，那灿烂的表情仿佛可以把心间的冰击碎一般。
“谢谢你...谢谢。是我太犹豫了，小白、其实今天约你出来，的确是有事想问你。我...”
“嗯。啊、抱歉，我先去拿下馄饨。”
从椅子上跳起来，又因为被那突出的钉子挂住了裤脚、发出了一阵咔咔哒哒地声响，差点摔倒。小白这比大多数女生都好动的活泼形象，给这一派老气的馄饨摊平添了几分生机，让老板和食客们都纷纷露出了笑容。
大家都是常客，也跟这个金发女孩很熟。
她就是有这本事，总能顺利地融入看上去完全没有关联的圈子里。
“锵锵~久等啦雪雁姐，这是老板送我们的，说什么‘难得看见你带朋友来’。嘿嘿、说得我好像是个自闭症患者一样的。”
端着两个碗回到了座位上，小白高兴地说到。
左手的碗是馄饨，右手则盛着几个汤面饺；两者都散发着热腾腾的白气，以及单纯、普通的好吃味道。
“为什么馄饨摊会有汤面饺啊...”
“哎呀，一般不会分那么请啦。尝尝吧，这家的汤面饺也很好吃的！”
“嗯...”
这次，李雪雁没有在推脱，而是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她吃饭并不是想象中那样有大小姐派头，反倒是意外地利索。很快，李雪雁便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自己那碗混沌，看着空空如也的碗中倒映着的那满脸纠结的表情，她也被自己这没用的样子气笑了。
“我原本以为小白你是那种比较粗心的女孩呢，没想到这么敏锐，我想什么好像都被你猜到了，你是会读心术吗。”
“不、我就是那种比较粗心的类型哦，不过雪雁姐你太好懂了嘛。”
接着，坏笑一下，张墨白睁大了眼睛，那双黯金色的蛇瞳忽隐忽现。
“但某种意义上，我的确会‘读心术’哦。这双眼睛可以看到很多事，如果我愿意的话，雪雁姐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也能窥探得一清二楚哦~”
“诶？！”
“哈哈、放心放心，我很久之前就决定不这么做了。我内心也是很脆弱的，让我去知道身边每个人的想法，恐怕会先疯掉。”
“可是...那么方便的能力，总会有一两次忍不住想用的时候吧...”
李雪雁还是心存防备，并且对那能窥探人心思的能力颇有兴趣。
前思后想，她又问道。
“比如、小白你就没有特别想知道某个人内心想法的时候吗？”
“有哦。”
“那时候也能忍住不用这能力？”
“能。”
说话间，小白的眼睛恢复到了常态，那如同太阳般明媚的金瞳在那张脸蛋上简直是天作之合；这女孩、似乎何时何地，不论何种表情，都像是在微笑一般。
“嘛、雪雁姐你的疑惑倒也不难理解，不过假使你也真正拥有这能力后，自然也会懂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
“这东西，就像是药物一样，会产生依赖性的。我也曾经想用这眼睛去窥探周遭所有人的内心，但且不说人性的阴暗面，但就从自身的惰性出发，这双眼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惰性...？”
“我曾经一度变得很惧怕与人交际，你相信吗？”
“诶、你？”
“没错哦，就是我。”
眯着笑眼，小白点头继续说道。
“这双眼睛可以窥探别人的想法，所以我也能够自然而然地选择最合适的回答。在社交中，有了这手段简直就等于立在了不败之地。不过嘛...相对来说当你无法使用这眼睛时，就会变得十分敏感、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嗯...要比喻的话，这双眼睛是一条义肢，功能比人类的腿强大许多。可是，作为代价，装上义肢前必须截掉原本的腿。”
“说的也是呢...”
李雪雁暗自点头道。
能够窥探他人内心的想法，并且选择最正确的回答方式。
假使自己突然有了这能力，一时间变成了社交达人，纵横于各个场合之中；那么如果突然失去这能力后，恐怕不仅仅是变回原状那么简单，而是会如同惊弓之鸟吧...
“不过，我不使用这双眼睛还有另外的理由。”
叮——
用筷子轻轻敲打碗边，张墨白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碗中，神情稍显落寞。
“如果什么都知道，不就相当于杀死了自己的未来吗？雪雁姐在上高中时，能预料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吗？”
不等对方回答，小白自问自答到。
“我能哦。那是我最后悔的事情，我预见了自己以后的样子，我提前知道了自己会变成怎样的人。啊啊...说实话，那不就等于提前看了故事的结局吗？那之后，我的人生都失色不少了呢。”
“所以你才四处游历？”
“嗯，那也是原因之一。总之，今天不是讨论我的事，雪雁姐你刚才说有事情问我的吧。”
放下筷子，挺起胸膛把身子摆正，小白张开了那双金色的眼睛直视着李雪雁，摆出了一副有问必答的架势。
“好羡慕...”
李雪雁低喃道。
“哈？”
“啊、没什么，只是看见你这堂堂正正的样子，有感而发。”
摇了摇头，这次李雪雁没有继续顾左右而言他，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同样摆正身子，看着对面的张墨白继续说到。
“嗯...虽然可能涉及到**，虽然这问题让我来问有些难以启齿。啊、不，与其说是难以启齿，不如说是不符合时令...吧；啊、也并非如此，应该说‘管得宽了’之类的更为妥当吧。总之...总之...”
红着脸，思前想后，李雪雅你还是开了这个口。
“小白、你...是跟王尧在交往吧。”
“没有。”
“应该是有的吧！你们又年龄相仿。而且、一般来说被这么问到，就算没有在交往，第一反应一般来说应该是惊讶吧！你这么果断的否定，反而让人感觉有些...”
“抱歉雪雁姐由于你的假设过于离谱所以恕我如此直白的否认，我不会跟一个和我走一路连大药都不愿意给我贴的男人交往的！”
“诶？那是什么？”
“游戏的事，总之是题外话。回到刚才的话题，没有就是没有，不存在一点可能，啊、如果非要说的话也是有的吧，比如下一秒太阳坍缩之类的。”
见小白否定的如此坚定，李雪雁才开始露出了几分相信的神色。
“你真的...跟他只是朋友？”
“不然呢，他就连埃斯顿的铠甲亡魂都搞不定，还要靠我去捞。我的择偶标准虽然不高，但起码对方得打得过我吧。”
“不、那已经很高了把...等等、埃斯顿又是哪里，铠甲亡魂又是什么？”
“啊、那个...总之说来话长。”
“没关系我不急。”
被李雪雁眼中的冷漠给夹着，小白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枕头的事情给暴露了，只好避重就轻地说道。
“那个...这个...就是一个老是下雪的地方。反正，嘛、你看，王尧不也是妖怪办的一员吗，如果有一天被那些极端分子袭击了怎么办，所以我就带他去那里...练习一些防身的小本领之类的...”
“就你们两个？”
“啊...嗯...但是！但是雪雁姐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看、我都说了我要找男朋友的话，对方起码要打得过我嘛。哈哈...所以、王尧根本就不在那个范畴之内。”
“所以你才开始训练他？”
“诶？！！为什么你会从那个角度理解啊！！”
“不然还能从哪个角度理解啊！”
...
半响后，两人都冷静了下来。
在李雪雁的强烈要求下，她一人结了账，并且在归途上不停地冲着小白道歉。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有时候就会变成这样，周期性的，情绪不安定...”
“呀...雪雁姐你也没干什么啦，反倒是这样一直朝着我道歉，让人有些过意不去。”
苦笑着，张墨白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之前的交集并不算多，但李雪雁的性格上有些问题她也是知道的；据说、这个家中权势滔天的大小姐离开那个原本的圈子，来历下隐居就有性格上的原因。
轻度的避世加上不自信感，以及时不时会发作的癔病；这些无论哪一项拉出来都不算是病入膏肓的状态，但叠加起来又让李雪雁这个人处于一种十分脆弱的平衡之中。
“所以，现在情况就是...那个？”
趴在天桥上，看着已经开始积雪的街道，张墨白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用最直白的话语问道。
“也就是说，雪雁姐你其实喜欢王尧？”
“嗯...”
“不是吗？”
“我...我不知道。”
“哈...雪雁姐你啊...”
叹了口气，张墨白把左手夹在天桥的栏杆上，有节奏地踢着地面，待到对面电线杆上的麻雀飞走后才再次开口道。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啊？你这条件别说王尧了，随便哪个男性、只要你有意思，稍微表达两句，对方都会积极地回应吧。我虽然不是什么恋爱大师，也不敢大言不惭地去提供什么建议；但是、说到底如果拿游戏去比喻的话，在雪雁姐你就像是个满级账号一样，基本不太可能Gameover的吧。”
“可是...不会觉得有些不知廉耻吗...我都二十七岁了，去喜欢一个十八岁的学生。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就去干这种事，实在...听上去就有些...”
“哈？！”
这次小白的惊叫比起之前的有过之无不及，她少有地、用强势的语气打断了李雪雁，然后冷脸问道。
“那个...雪雁姐、刚才...你是在炫耀吧？”
“没有啊...我只是把想法说出来而已...”
“啧啧、你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才会对自己的定位如此模糊啊。”
再次看向李雪雁，小白此时的眼中多了几分惊奇，就像在看一幕十分魔幻现实主义的演出那般。
清晨的冷风吹过，天桥下赶着上班上学的人流开始聚集，但由于这天桥上多是归途的行人使用，所以在这时段还显得十分冷清。
再三打量了李雪雁，张墨白开口道。
“你看看你，这种婴儿一般的皮肤，就连我都忍不住想去捏两把，简直连一丁点老化的痕迹都没有。如果连这样的你都会有年龄方面的忧虑，那像我这种会慢慢老去的普通人岂不是要惶惶不可终日了。”
“不是...不是外貌方面的问题。我跟他、感觉好像没什么共同话题，但他跟你总感觉能聊到天亮似得。”
“啊...那个啊...”
小白挠了挠头，的确难以否认这点。
虽然她跟王尧在一起时聊的东西大多是游戏，但也不乏许多稀奇古怪的话题，总而言之便是不会冷场，这点的确没错。
“但是，雪雁姐，会冷场也不一定是坏事啊。”
“很坏啊！”
“男人只有跟哥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无话不谈啊，你难道希望他也把你当成哥们吗？”
——
远处的火车鸣着汽笛呼啸而过，渐行渐远的声响在耳畔萦绕，最终化作点点滴滴无声的旋律。
哐哐——
哐哐——
车轮与铁轨有节奏地碰撞，最终变得与心跳同步。
视角从远处的铁轨慢慢往回拉，先是几乎没什么人住的老l城区，再是乱做一团麻的电线和鸟窝，而最近处则是反射着冬日暖阳光泽的栏杆，以及脚下那薄薄地一层积雪。
李雪雁也来到张墨白旁边，趴在栏杆上眺望远方，晶莹剔透的眼眸清澈的令人着迷，修长的睫毛像是蝶翼般上下舞动两次后，她长舒一口气低声道。
“小白，有时候，你会不会有些肮脏的想法？”
不等对面回答，李雪雁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不、你的话应该真的没有过吧，但是我有。真实的我不是现在这副模样，真实的我十分乖张暴戾，满脑子都是歇斯底里的想法。”
“我觉得雪雁姐不是那样的人...”
“说实话，我也根本不知道那感觉是不是喜欢，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感觉的出发点是占有欲。我是个十分歇斯底里的人，根本分辨不出好坏，自己选来的东西往往不遂心意，但如果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大抵就错不了。”
“额...诶？！”
“王尧是胡玉儿带来的人，我想把他抢过来，握在自己手里。胡玉儿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这样我才能产生安心感。”
“抢过来？！可、可是王尧跟玉儿姐应该也不是那种关系吧！他俩、他俩可是血亲来着吧！啊啊啊...还是说其实这里面有我不知道的内幕。”
这时，张墨白的八卦之魂已经熊熊燃烧，而李雪雁却冷着脸说到。
“不、他就只是单纯地是胡玉儿的侄子，大概吧。但即便如此，能从别人身边抢来的东西，还是让我感到安心。这种习惯性的懒惰我自己都感觉有些受不了，但却一直无法克服...”
“诶？！！真、真真真的是这种理由吗？”
“很恶心吧...哼哼、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很久之前，我就没有分辨好坏的能力了。不仅是对于他人，自己也是如此。嗯...我不知道他们是真的觉得我很漂亮，还是因为李家的关系曲意逢迎。啊、抱歉，不小心说了这么多。咱们两个明明不算那么熟络，我不应该把你当做情绪垃圾桶。”
说完，李雪雁又诚意满满地道了歉，然后打算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张墨白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认真地说道。
“等等，雪雁姐！我来帮助你吧！”
“帮我...？”
“也许我们两个在这之前还不算熟络，但也没有人生来就是好朋友吧！从今天、从现在开始认识还不晚，既然互相认识了，那么我就不能这样坐视不管！”
听了这话，李雪雁现实怔住了几秒，后面又咯咯地笑出了声。她不需要像那些明星一样去刻意地管理表情，只要自然流露就能倾国倾城。
那模样，就连平时不怎么爱美的小白都露出了几分羡慕——她真的太漂亮了。
“那，你可得好好尽到军师的责任哦。啊啊，不过话说回来，今天这一幕总感觉很熟悉啊，小白你之前也这样帮过我吗？”
“诶、有吗？算啦，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总之开始拟定作战计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