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在饮水机旁边追忆年华

　　睡眼惺忪地从木板上滚落，本意是两条腿支撑，就势起身，不曾想出点子的脑壳，迷迷糊糊的也是脑壳多滚了半圈，失重的感觉传出的一瞬间，从半梦中惊醒，犹带一丝茫然，不过本能地将双腿移转朝地面，缩腿致重心偏移向下，脚板落地时终于了结睡意，于是稳稳蹲坐，除了姿势不十分风雅，神情仍带有狼狈，整体上是好的。
　　“我嘛，我们娘俩跟着你，就给我们过这样的日子。”古烟起身时才发现灵霜已经站在身后，昨天她不反对今天才跳出来不是找茬还能是什么，寻常人还真被她一鼓作气碾压到底了，古烟稍微保留下男人的骨气。
　　“好日子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行嘛，男人就是这样，承诺都去喂了狗，一旦结婚也就原形毕露着，说好的享清福，一句一起打拼就完了，当初还有几句甜言蜜语，现在人都少见了，还要埋怨妾身又要好日子又怕孤单，还不是一件都没做好。这样的男人还真当妾身就不能离了你了。”可怜她袖子本来是贴身的，硬是被撕下一圈当作擦拭泪水的手帕，硬做出个身世浮萍楚楚可怜的小女儿模样。
　　小寒也在一边偷笑着扯上衣领把头埋进去。古烟想的是早上来了，要吃些什么，没钱的根本是没有变化的，昨天吃饭的钱是乞讨来的，这年头好人多，不过会不会错过了好时机，应该没有乞丐日上三竿才出门干活的。古烟不介意再换上那身后现代艺术风格服饰，配合当代人泛滥的同情心演一场戏。
　　想来想去，溜进哪家自助酒店，混一顿免费的早餐更好。“先收拾一下！”古烟把衣服按平，头发拿自来水压住。“我们要去的高档场所，对于不讲理解不注装容的客人不会开放。”
　　想了想古烟干脆把短袖换长袖，看了眼灵霜的袖子，把他自己的也撕烂，“帮我缝一个扣子！”
　　伸出手去给灵霜看，灵霜在长天的两百多年里学会了不少技能，缝个扣子信手拈来。把一头蓬蒿乱发压下，古烟瞪起炯炯有神的眼睛，自己觉得挺像那么一回事的，找了一家看门面都不敢随便进的大酒店。把迎宾小姐“欢迎光临”的客套话甩在身后，昂首阔步直奔酒店餐饮区，有古烟在前面示范小寒胆子也大起来。
　　消毒柜取盘器下抽出碟子，一只手端着，先绕着整个自助食品区转过一圈，皱起眉头。不知道他从哪冒出来的服务员见他的眉头心下就多出一份忐忑。古烟持钳子夹起一枚蒸饺，很快又摇了摇头放回原位。他面前的始终微笑的服务生，咽下口水，面色偏白。古烟又转换目标换成玉子烧，夹起来后瞅了两眼，近放在眼前，将自己摆在低位置，又细细看过两眼，这才送进盘中，却也只夹起一枚，不再搭理。
　　古烟不说话，气氛就始终保持在暴风雨前的沉默这一块，几个夹起又放下的动作，已经让周围的服务生打破了自己的台面，心思浮躁。他像一个对所有食物高要求的老地主，遇上不合心意的事不会龙颜大怒但绝对会半天没有好脸色，折磨着所有身边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仇人养在身边。
　　但古烟的尺度把握得很好，比如主动向主事人摇头，表示不需要帮助，甚至在这个过程中稍微和缓了神情，以显得谦逊，表明并非是酒店做的不好，而是他自己有着过高的要求。最后也没有把碟子装满，空荡着半个碟子让一边的服务员过意不去，也让管事频频自责。古烟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好人。
　　三人坐在一起，古烟带给酒店的折磨这还没结束。将自己选的糕点放进嘴里，香味立即炸开，但他又把刚刚放下的眉头皱了起来，用餐巾擦拭嘴角，每一下咀嚼都像是他对食物的又一次退让，在玻璃杯上轻轻抿了一口，像是没有达到要求，带着些自责地再度举起杯子，这次又喝得太多，以餐巾掩面终于将食物吞咽下去，他松了口气，关注他的经理们也松了一口气。小寒贴近灵霜耳边，“我怎么觉得有好多人在看着这边？”
　　灵霜笑着摇头：“不用担心，他们是看着古烟，而且你不觉得他们的表情很像是受了委屈吗？现在是古烟占据主动！”她顾着自己和小寒吃东西，尽可能不紧不慢地吃喝就是不拖古烟后腿了。
　　古烟用叉子挑起半枚鸡蛋，蛋黄成橙红色，光滑纯粹，蛋白也十分均匀，上下形状几乎没有差距，更不会有气囊导致的对整体结构的破坏，简直不像一颗鸡蛋。看过之后表情一下子温柔下来，关注过来服务员的不得不承认古烟这一舒展眉头，他们的心情也得到安抚。
　　刀子将鸡蛋分割，没有刀叉、刀碟碰撞的声音，叉子上的鸡蛋黄和蛋白均匀分布，一步一步送进嘴中。老地主居然笑了，不仅是服务员，其他也有几位顾客把注意力投向这边。观众多起来，古烟置身暴雨中心却好像浑然不觉，但放在身边人眼中这却不是蒙昧，而是超然，他并不在意是否受到关注，只是一心一意对食物抱以敬意。这让他的严要求也合理许多。管事给使了一个眼神，一旁服务员立刻走过来。“去吩咐主厨，我们遇上了一位挑剔但是绅士的客人，让他拿出最高水准！”
　　老实说这一刻古烟开始怕了，果然老话过犹不及说的没错，他这一下自己玩得尽兴，但恐怕会被识破，万一管事太懂事特意去查了一下这边三人的资料，当场就要穿帮，他自己不怕尴尬，灵霜比他还强些，但得为小寒考虑。可此刻已是骑虎难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灵霜半点不急，还要在队内频道嘲笑古烟，“没有老娘，你就这样？”
　　“你们两个玩什么呢？让我们看看！”瑞玲的身影一下子冒出来，古烟灵霜两人碰巧撞上特殊情况，可把瑞玲羡慕坏了。夏韵的身影紧随其后，“得到了重要线索？”
　　古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能接触到。至少我见到了钱凯本人，虽然历史记载不多，但两句话也就能把他的重要性表明‘他的双手触摸星辰保存人类的火种，他将炮塔高铸击碎黑暗自留地。’，我很奇怪就程度上看，应该把后半句放前面，但当时的记载着并没有这么做，是不是说明后一件事，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影响。”又或者只是因为记录者时间在急忙之中落笔后没有时间更改。
　　“你好像遇上了麻烦？说出来大家一起高兴！”既然灵霜也在幸灾乐祸没道理不拿出来大家分享。
　　古烟目光飘忽了一阵，他当然也要思考接下来的对策，当然实际上造成这一切的都是他突如其来的戏精上脑，还是可以有基础保障的，例如瞒着小寒去跟人经理道个歉，对得起他的演技也在小寒面前保留下尊严。他不禁开始反思，换做一两个年头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考虑最低保障，是什么改变了他，是成年人的担当，这一刻他宛若山海关上高筑的城墙，作为默默抵御外敌的沉默的一部分，屹立天真的边界。他前所未有的激动，因为他开始觉得自己够资格作为一个父亲活着。“如果你叫我一声父亲…不好意思当我没说。”
　　不偏一分将红枣大小的包子分割两半，一半是发酵后的面粉加上奶黄，另一半也是发酵后的面粉奶黄，皱着眉头看因为粘上餐刀而不够均匀的奶黄。古烟的严谨也感染了其他人。管事又叫上人带回给大厨一句话：“让大厨拿出看家本领，一分一毫都不能差！”
　　古烟当然不想跟管事较上劲，谁要看大厨什么分子料理，谁能想到这会让管事上升到职业操守的程度。尽管恨不得以头撞桌，但他还需要保持姿态。
　　“要不我们现在就跑，你吃饱了吧！”
　　灵霜端正表情，恬淡笑着，叉起一只烤香肠，香肠上还有油脂走滑梯到一处，随餐叉的轻轻晃动滑落。古烟进入到酒店之后第一次把眼睛睁大，它真的是那种很耐人寻味的表情，既有对爱人亲昵行为的宠溺，还有些不被理解的落寂，最多的当然是为这个简单行为赋予过多的涵义的自缚感。他觉得如果不吃会伤害到爱人，他像是那种很刻板精致的人，追求极致的完美，不能看到爱人受到一点委屈，不容许自己的爱情之中掺入半点沙砾。
　　“尝尝嘛，亲爱的，你会发现它远比你追求的那些精致生活要伟岸，生活的特别不就是每一刻都会出现惊喜吗？”
　　古烟一个哆嗦，“这种治愈形生活剧的台词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能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明面上好像为爱人的发言感动，同时也有动摇，“不，我操守不是在赌气，也不是保护舌头这样的专业，我追求的美感的最终目的仅是让自己在生活中拥有敏锐的感知。”终于还是拒绝了爱人的好意。管事这一刻产生了“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品尝大厨最高技艺作品”的奇怪想法。而且把这个想法保留了相当长时间。
　　灵霜好像深受打击，手撑在下巴上，宛如拿爱人没有办法的老夫老妻，所有耐心的尝试既是想要维护两人感情又是为自己争取到更多也明白是幻觉的尊重（说白了就是赌气）。
　　“你真是固执，如果我有一天也有了自己的固执，你会不会因为看不过眼劝说我放弃。”她这番发言也充实了三人家庭中的构成。感性的女方虽然能在大多数情况下为男人委屈自己，扮成一个男人的梦中情人，但也会有小脾气也会对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斤斤计较。
　　小寒当然想不了那么多，不过她知道古烟是在为了她们战斗，尽力在往嘴里塞东西。
　　对着图纸指点一番，工程的末尾最开始的热情又重新回来，参与者都为自己寻找归属感，不想这所有的努力因为一场失败就全然没有意义，当然他们迫切证明一切都没有误差，为成功率的零头投入心血，这些科学世界的伟人也开始对虚构的神明祈祷。钱凯很喜欢这样的气氛，他可以站在实验室里，无需振臂高呼，周围自有一股凝聚起来的心气。
　　实验室里的人越来越少，一些重新回到平静生活，还有一些因为深受影响，选择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定居，很多同道聚集在一起。他们知道世界将面临什么，却能坦然处之。
　　“院长，你可以先休息，你把大半辈子都放在这上面，在任务完成之后也该回去享受享受。”对面的年轻人钱凯十分青睐，不只他在量子工程上的造诣与成就，更加因为他有野心，学术争端不比政权斗争，不会鱼死网破实际上也没有最终决定权。要不总有人说学术的就是政治的，政治的不一定是学术的。
　　当然对年轻人的评价如果没有前面的特点后面的钱凯自认发现不了。“不用，不过估计由不得我，我倒是奇怪，你怎么还不回家，就连我那些个徒弟留在这儿的也只占少数，当然我不是看不起他们，我的意思是，我们搞宏观物理的看到魔眼睁开就是最终归宿了。”
　　年轻人跟钱凯有一段距离，不仅是研究方向，还有学术地位。两人平时不会有交集，遇上了也浑然不知道该谈什么，可就是什么也不说，本应该年轻气盛的年轻人好像也并无浮躁心思，他跟在钱凯身后，两人漫步研究所。研究所地上地下都有一部分，相对来说地上的部分，含金量差了不少，所有常有人说，上下应该分离，分开之后下面依旧是第一，上头这部分就要跌至百名之外。“去上面看看？我记得年轻时候，大多数人都喜欢往上跑，都觉得上面坐在办公室里，整天喝茶看报就能把工资拿了，还不比下面的人少，让人眼热。”
　　名叫龙钟的年轻人笑了笑，“我就是从上面下来的。”
　　“怎么，看不起人家坐办公室？”钱凯半开玩笑道，自己先笑起来，年轻那会他不就是既看不起又有些羡慕吗？
　　龙钟在钱凯的气场之下也没有半分不自在的表现，甚至借着反光的金属墙壁看把昨晚睡出来的牛角按下去。“说实话我真不喜欢上面，就算现在的气氛好转，比起下面的气氛还是差了很多。”
　　“年轻，真是年轻，如果是在知道人类竟然需要给自己编织幻梦来度过最终时光之前，我肯定忍不住暴脾气要骂你，不仅因为你这句话半点内涵没有，还有就是武断的态度。不过也是我总逼迫身边人说话之前多考虑，搞得所有人都有点怕我。”钱凯把话说完就觉得口干舌燥，好长时间没这么多话。好在门边就有饮水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