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唤魂
林新伟虽然低着头，但看向周俊尧的眼神微微朝上，非常锐利，就像一把刀插进他的心里。
周俊尧紧张了起来，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你要多少钱，开个价，然后忘了这件事。」林新伟回到自己的座位，吐了口气。
「我不要钱。」
「你不要钱？那你是为了什么而来？」
「我为了姚佳慧小姐而来。」
林新伟再度拍桌怒吼，看来他的耐性已经达到极限。
「你到底是她的什么人？说明你的来意。」
周俊尧深吸一口气，开启皮箱，然后说道：「姚佳慧小姐说，她想要见你一面。」https://
此刻林新伟脸上的表情已非古怪二字所能形容。
姚佳慧已经死去十年，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发颠似的提起她的名字，嘴里说的话又是那么难以捉摸。
但当他看见皮箱里装的血衣，浑身便冻住了。
「林先生，你……深爱姚佳慧吗？十年前的新闻报导里，你对她的死感到非常伤心，而且还在媒体面前痛哭失声，我想，如果姚佳慧知道你这么舍不得她，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除了你，还有谁懂？这十年来，姚佳慧小姐一直都想见你，可是她却无法离开自杀之地。所以，我才助她一臂之力。我想，如果你把实情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跟她好好沟通。」
林新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深深吐了口气，徐徐道出一切。
「是我对不起她。」他看着周俊尧，缓缓说道：「十年前，我是个无行浪子，仗着家里有钱，每天都在外头花天酒地。佳慧是我小时候的邻居，我们是在我从美国念书回来之后，才重新相认。那时候，她是个没什么名气的模特儿。而我，则是公司里呼声最高的接棒人选。」
林新伟诉说着往事，看起来痛苦不堪。
「我和她交往了两年，期间我同时与数名女性有来往，这些事情她都知道，而且决定原谅我的出轨。后来，碍于家里给的压力，我们决定结婚，可是……那时候我不是那么愿意的。
结婚所需要的所有手续我都办好了，唯独我的心还没有准备好。结婚前那一晚，所有人都为了隔天的婚礼而忙碌着，只有我，找了以前认识的猪朋狗友到酒店狂欢。
我没想到佳慧会亲自跑到酒店来找我，那时候我们和女孩子们玩得正开心，衣衫不整的样子全被她撞见了。她很伤心，我从没见过她那么伤心的样子。后来，佳慧哭着跑走了，而我竟然叫朋友们坐下来继续喝酒，一直到警察打电话给我……」
周俊尧道：「那天晚上，就是姚佳慧跳楼自杀的那晚吗？」
「是的。我赶到现场的时候，佳慧已经死了，她从十四楼坠下，当场死亡，那天晚上她穿的就是这件衣服。我也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真的感到厌烦，我哭得很伤心，却不是为了她的死而哭。」
「我……我只是觉得很麻烦。为什么她擅自死了，然后留下这些烂摊子给我收拾。」
周俊尧摇头道：「你真是个烂人。」
林新伟哭丧着脸：「你说的没错，那时候我是个烂人，无药可救的烂人。但是，这十年来我已经改过自新，不再花天酒地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佳慧，也不曾亏待过她的家人，我想要赎罪，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我还能怎么办？」
这时候，办公室里的日光灯闪了一下。
林新伟抬头看去，周俊尧却朝无人的旁边说了一句让他毛骨悚然的话。
「妳都听见了，他觉得对你很抱歉。」
林新伟浑身发毛，颤声道：「你你你在对谁说话？」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是姚佳慧啊。」
这个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男人大叫一声，撞倒了身后的椅子。
「佳慧……佳慧她在这里？」
「一直都在。从你开始说故事的时候，她就出现了。」周俊尧不疾不徐的说着。
一天前，他还对这死状异常凄惨的女鬼怕得要命，短短一天之内，他的心态大有转变。
他终于明白，不管多么可怕的厉鬼，其实也都是可怜人。
人走过一生，不可能不留下遗憾，只是这些遗憾的程度高低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他便觉得姚佳慧的鬼魂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
日光灯开始疯狂闪烁，一明一暗交替变换，没有多久便发出逼哩逼哩的声响，从中间爆开。
灯管碎片撒落一地，林新伟吓得抱头大叫，但奇怪的是，不论他如何杀猪般喊叫，外头的人全像是没听见似的，没有人进来查看。
墙角的观叶植物无风自动，随后碰的一声倒塌。
周俊尧看向墙角，摇头道：「妳真的恨他吗？还是要抓他当替死鬼？」
「呜呜──」
那听起来像是风声，又像是哭声的声响在室内飘荡，林新伟鬼吼鬼叫，不停往窗边退。
所有的灯光，在这个瞬间一齐熄灭。
窗外透进的阳光照不到观叶植物所在的墙角，但是隐约可见一道人影浮现。
那是姚佳慧的魂魄。
她歪着头，用阴邪的眼神瞪视着陷入恐慌的林新伟。
「佳慧……佳慧，真的是妳。」
林新伟脸色苍白，腿软发抖，可以想像得到他心中害怕的程度。
饶是周俊尧已经渐渐习惯姚佳慧的样子，但是看到她一身血淋淋的模样，头颅又不自然的扭曲，加上那直透人心的可怕眼神，还是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妳想对他说什么？告诉我吧，我会替妳转达。」他唇角发抖，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他的耳中突然响起姚佳慧的嗓音，低沉平淡的声音。
「道歉……道歉……」
「她要你向她道歉！」
林新伟一听到周俊尧的话，立刻跪地磕了几个响头：「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妳，这十年来我已经改过自新，不再去那些**了。佳慧，真的很对不起。」
说完了道歉，林新伟低着头不敢看姚佳慧的反应。
女鬼默不作声，死盯着林新伟，十年来积累的怨恨，单凭几句话就想消解，似乎不是那么容易。
「以后我每年都为妳作法会，不管要花多少钱都无所谓，所以请妳放过我好吗？我已经娶妻生子了，我也有必须保护的对象，绝不能离开她们，」林新伟痛哭流涕，这几句话发自肺腑，令人动容。
姚佳慧挪动**的双足，缓缓向前走了两步。
「喂。」周俊尧不知道鬼魂若是走进阳光里会发生什么事，紧张的叫出声音。
姚佳慧向他摇摇头，那模样似乎在说：「没关系的，我没事。」
她走到躲在办公桌后方的林新伟面前，低头看他，一句话也没说。
周俊尧只感觉到，姚佳慧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终至完全消失。
「林先生，你可以起来了，她已经走了。」周俊尧低声说道。
「真的吗？佳慧走了吗……」林新伟抬起头，神情惆怅。
周俊尧叹道：「像你这种人，也许永远不会了解她的痛苦，但是没关系，她似乎已经原谅你了。」
「咦，这件洋装……」林新伟突然发现皮箱里的洋装出现异状。
周俊尧连忙提起洋装一看，欣喜若狂。
洋装上的大片血渍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他拿在手里的，就是一件略显破旧，但非常干净的洋装。
「太好了……希昀有救了，太好了……」周俊尧情绪激动，忍不住抱着洋装哭了出来。
林新伟大感诧异，眼前这个年轻人突然闯进自己的办公室，一阵胡言乱语，又唤出了姚佳慧的鬼魂，现在竟然哭了？
「你是怎么回事？」
「没事，林先生，谢谢你的协助，我必须离开了。」
「喔……喔。」
周俊尧跑出办公室，找到薛薰，两人飞也似的离开飞虹玻璃工艺。
回程路上，薛薰笑个不停：「哎呀，一想起那个总务主任的表情我就受不了，太好笑了。」
但周俊尧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我们这样做真的行吗？」
「一定行的，只要把顾希昀的魂魄还进她的体内，至少能避免她成为植物人。」
「不，我是说，那姚佳慧的魂魄该怎么办？」
薛薰奇道：「交给那边的使者带走啊，不然还能怎么办？」
「可是！」周俊尧低着头，突然激动了起来。
「昨晚你也看见了，在那边的世界里，肉脸怪物是怎么吃掉那些魂魄的，我们好不容易替姚佳慧消除了遗憾，却要拿她去当肉脸怪物的饵食吗？」
薛薰长叹一声：「老实说，我也是第一次看见魂魄在那边世界的状态。我原本以为洗净了魂魄，他们就能经由那边的使者牵引，去投胎转世之类的，想不到是变成食物。」
周俊尧抱头痛苦呻吟：「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薛薰道：「你想救顾希昀吧？」
「当然，我们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救她吗？」
「那你就不应该犹豫，再说，我们也不知道那些魂魄被肉脸吞噬之后究竟会怎么样，说不定那是投胎转世的仪式。又或者，根本就没有投胎转世这种事。」
「阿尧，你要振作一点。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继续下去，否则这一切努力就没有意义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方才周俊尧亲身参与了姚佳慧与林新伟的互动，深刻的感受到姚佳慧的悲伤，所以思绪出了乱子。
那个曾经让他恐惧至极的厉鬼，现在在他心里，也不过就是个可怜的女孩。
要他再度伤害这个女孩，他实在做不到。
见周俊尧一副犹豫不决的窝囊样，薛薰重重叹了口气，方向盘一转，往另一个方向开去。
没有多久，他们来到顾希昀所在的医院。
薛薰半推半拉的把周俊尧带到加护病房外，要他再进去看一眼顾希昀。
走廊外头，一名白发苍苍的中年男子来回踱步，时不时唉声叹气，看来是病患的家属。
他好奇的看着两人，也许觉得奇怪，这两个穿着洗衣公司制服的人跑到加护病房来做什么？
「请问，您该不会是顾希昀的家人吧？」薛薰突然开口。
「我是她的父亲，你们是？」
正如薛薰预料，顾希昀的家人也从南部赶上来照顾她，这是人之常情。
「我们是顾希昀的朋友，我姓薛，他是周俊尧，是希昀的邻居。」
「这样啊，你们好，谢谢你们来看希昀，不过她现在状况不太乐观，可能没办法让你们进病房探望，刚才护士也不让我进去。」顾希昀的父亲愁容满面，看起来很累。
周俊尧和顾希昀同年，都是二十六岁，合理推断，她的父亲年纪不会超过六十岁。
但是，眼前的男子看起来却是垂垂老矣，可想而知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爱女正在与死神拔河，身为父亲的他，必须扛起所有的责任。
周俊尧默默看着顾爸爸，心很痛，很痛。
这一次，他又必须做出抉择，又或者该说，他根本没有选择。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阿尧，我想没有时间让你考虑了。」薛薰站在加护病房的门外，透过玻璃窗往内看。
周俊尧随他的视线看去，登时浑身冷颤不止，躺在加护病房最内侧的顾希昀被一道庞然黑影笼罩，死神已然来临，正在等
待她死去的那一刻，就要享用她最甜美可口的灵魂。
两人脸色极端怪异，顾爸爸问道：「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周俊尧连忙摇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既然没办法探视希昀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
薛薰也搭腔：「没错，顾爸爸，我们先走了。」
临去时，周俊尧语重心长对他说：「顾爸爸，请你放心，希昀她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顾爸爸勉强一笑：「谢谢你，希昀她还年轻，不应该就这么走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自己的命去交换。」
那卑微而诚挚的愿望震撼了周俊尧的灵魂。
他看见了一个父亲是多么深爱他的女儿。
他向顾爸爸一鞠躬，转身跟上薛薰的脚步。他在心里暗自决定，即使牺牲姚佳慧会带来无法想像的后果，不管什么样的罪孽，都由他来承担。
两人回到洗衣店里，薛薰严肃说道：「既然那边的使者已经出现，想必顾希昀撑不过七天了，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洗鬼衣。然后等待那边过来取货。」
「我知道了。」周俊尧淡然点头。
拉下铁卷门的洗衣场突然一阵阴风吹过。
洗衣场一角，略显阴暗的角落浮现了一道人影，姚佳慧悄然现身。
此刻的她，已经不是那幅血淋淋的模样，她穿着纯白的洋装，苍灰黯淡的瞳孔凝视着两人。
周俊尧对她深深一鞠躬。
「对不起，我没有选择。」
姚佳慧缓慢摇头，给了周俊尧一个微笑，随后消散于空气之中。
她在周俊尧的耳边说道。
「谢谢你。」
那个女孩也明白这一切，而且没有丝毫的怨怼，因为周俊尧已经替她取回了失落十年的遗憾。
听见这句话，周俊尧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跪地痛哭失声。
不管结局将会走向什么方向，周俊尧明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就算是鬼，也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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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多少钱，开个价，然后忘了这件事。」林新伟回到自己的座位，吐了口气。
「我不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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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了姚佳慧小姐而来。」
林新伟再度拍桌怒吼，看来他的耐性已经达到极限。
「你到底是她的什么人？说明你的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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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他看见皮箱里装的血衣，浑身便冻住了。
「林先生，你……深爱姚佳慧吗？十年前的新闻报导里，你对她的死感到非常伤心，而且还在媒体面前痛哭失声，我想，如果姚佳慧知道你这么舍不得她，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除了你，还有谁懂？这十年来，姚佳慧小姐一直都想见你，可是她却无法离开自杀之地。所以，我才助她一臂之力。我想，如果你把实情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跟她好好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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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对不起她。」他看着周俊尧，缓缓说道：「十年前，我是个无行浪子，仗着家里有钱，每天都在外头花天酒地。佳慧是我小时候的邻居，我们是在我从美国念书回来之后，才重新相认。那时候，她是个没什么名气的模特儿。而我，则是公司里呼声最高的接棒人选。」
林新伟诉说着往事，看起来痛苦不堪。
「我和她交往了两年，期间我同时与数名女性有来往，这些事情她都知道，而且决定原谅我的出轨。后来，碍于家里给的压力，我们决定结婚，可是……那时候我不是那么愿意的。
结婚所需要的所有手续我都办好了，唯独我的心还没有准备好。结婚前那一晚，所有人都为了隔天的婚礼而忙碌着，只有我，找了以前认识的猪朋狗友到酒店狂欢。
我没想到佳慧会亲自跑到酒店来找我，那时候我们和女孩子们玩得正开心，衣衫不整的样子全被她撞见了。她很伤心，我从没见过她那么伤心的样子。后来，佳慧哭着跑走了，而我竟然叫朋友们坐下来继续喝酒，一直到警察打电话给我……」
周俊尧道：「那天晚上，就是姚佳慧跳楼自杀的那晚吗？」
「是的。我赶到现场的时候，佳慧已经死了，她从十四楼坠下，当场死亡，那天晚上她穿的就是这件衣服。我也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真的感到厌烦，我哭得很伤心，却不是为了她的死而哭。」
「我……我只是觉得很麻烦。为什么她擅自死了，然后留下这些烂摊子给我收拾。」
周俊尧摇头道：「你真是个烂人。」
林新伟哭丧着脸：「你说的没错，那时候我是个烂人，无药可救的烂人。但是，这十年来我已经改过自新，不再花天酒地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佳慧，也不曾亏待过她的家人，我想要赎罪，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我还能怎么办？」
这时候，办公室里的日光灯闪了一下。
林新伟抬头看去，周俊尧却朝无人的旁边说了一句让他毛骨悚然的话。
「妳都听见了，他觉得对你很抱歉。」
林新伟浑身发毛，颤声道：「你你你在对谁说话？」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是姚佳慧啊。」
这个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男人大叫一声，撞倒了身后的椅子。
「佳慧……佳慧她在这里？」
「一直都在。从你开始说故事的时候，她就出现了。」周俊尧不疾不徐的说着。
一天前，他还对这死状异常凄惨的女鬼怕得要命，短短一天之内，他的心态大有转变。
他终于明白，不管多么可怕的厉鬼，其实也都是可怜人。
人走过一生，不可能不留下遗憾，只是这些遗憾的程度高低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他便觉得姚佳慧的鬼魂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
日光灯开始疯狂闪烁，一明一暗交替变换，没有多久便发出逼哩逼哩的声响，从中间爆开。
灯管碎片撒落一地，林新伟吓得抱头大叫，但奇怪的是，不论他如何杀猪般喊叫，外头的人全像是没听见似的，没有人进来查看。
墙角的观叶植物无风自动，随后碰的一声倒塌。
周俊尧看向墙角，摇头道：「妳真的恨他吗？还是要抓他当替死鬼？」
「呜呜──」
那听起来像是风声，又像是哭声的声响在室内飘荡，林新伟鬼吼鬼叫，不停往窗边退。
所有的灯光，在这个瞬间一齐熄灭。
窗外透进的阳光照不到观叶植物所在的墙角，但是隐约可见一道人影浮现。
那是姚佳慧的魂魄。
她歪着头，用阴邪的眼神瞪视着陷入恐慌的林新伟。
「佳慧……佳慧，真的是妳。」
林新伟脸色苍白，腿软发抖，可以想像得到他心中害怕的程度。
饶是周俊尧已经渐渐习惯姚佳慧的样子，但是看到她一身血淋淋的模样，头颅又不自然的扭曲，加上那直透人心的可怕眼神，还是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妳想对他说什么？告诉我吧，我会替妳转达。」他唇角发抖，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他的耳中突然响起姚佳慧的嗓音，低沉平淡的声音。
「道歉……道歉……」
「她要你向她道歉！」
林新伟一听到周俊尧的话，立刻跪地磕了几个响头：「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妳，这十年来我已经改过自新，不再去那些**了。佳慧，真的很对不起。」
说完了道歉，林新伟低着头不敢看姚佳慧的反应。
女鬼默不作声，死盯着林新伟，十年来积累的怨恨，单凭几句话就想消解，似乎不是那么容易。
「以后我每年都为妳作法会，不管要花多少钱都无所谓，所以请妳放过我好吗？我已经娶妻生子了，我也有必须保护的对象，绝不能离开她们，」林新伟痛哭流涕，这几句话发自肺腑，令人动容。
姚佳慧挪动**的双足，缓缓向前走了两步。
「喂。」周俊尧不知道鬼魂若是走进阳光里会发生什么事，紧张的叫出声音。
姚佳慧向他摇摇头，那模样似乎在说：「没关系的，我没事。」
她走到躲在办公桌后方的林新伟面前，低头看他，一句话也没说。
周俊尧只感觉到，姚佳慧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终至完全消失。
「林先生，你可以起来了，她已经走了。」周俊尧低声说道。
「真的吗？佳慧走了吗……」林新伟抬起头，神情惆怅。
周俊尧叹道：「像你这种人，也许永远不会了解她的痛苦，但是没关系，她似乎已经原谅你了。」
「咦，这件洋装……」林新伟突然发现皮箱里的洋装出现异状。
周俊尧连忙提起洋装一看，欣喜若狂。
洋装上的大片血渍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他拿在手里的，就是一件略显破旧，但非常干净的洋装。
「太好了……希昀有救了，太好了……」周俊尧情绪激动，忍不住抱着洋装哭了出来。
林新伟大感诧异，眼前这个年轻人突然闯进自己的办公室，一阵胡言乱语，又唤出了姚佳慧的鬼魂，现在竟然哭了？
「你是怎么回事？」
「没事，林先生，谢谢你的协助，我必须离开了。」
「喔……喔。」
周俊尧跑出办公室，找到薛薰，两人飞也似的离开飞虹玻璃工艺。
回程路上，薛薰笑个不停：「哎呀，一想起那个总务主任的表情我就受不了，太好笑了。」
但周俊尧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我们这样做真的行吗？」
「一定行的，只要把顾希昀的魂魄还进她的体内，至少能避免她成为植物人。」
「不，我是说，那姚佳慧的魂魄该怎么办？」
薛薰奇道：「交给那边的使者带走啊，不然还能怎么办？」
「可是！」周俊尧低着头，突然激动了起来。
「昨晚你也看见了，在那边的世界里，肉脸怪物是怎么吃掉那些魂魄的，我们好不容易替姚佳慧消除了遗憾，却要拿她去当肉脸怪物的饵食吗？」
薛薰长叹一声：「老实说，我也是第一次看见魂魄在那边世界的状态。我原本以为洗净了魂魄，他们就能经由那边的使者牵引，去投胎转世之类的，想不到是变成食物。」
周俊尧抱头痛苦呻吟：「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薛薰道：「你想救顾希昀吧？」
「当然，我们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救她吗？」
「那你就不应该犹豫，再说，我们也不知道那些魂魄被肉脸吞噬之后究竟会怎么样，说不定那是投胎转世的仪式。又或者，根本就没有投胎转世这种事。」
「阿尧，你要振作一点。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继续下去，否则这一切努力就没有意义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方才周俊尧亲身参与了姚佳慧与林新伟的互动，深刻的感受到姚佳慧的悲伤，所以思绪出了乱子。
那个曾经让他恐惧至极的厉鬼，现在在他心里，也不过就是个可怜的女孩。
要他再度伤害这个女孩，他实在做不到。
见周俊尧一副犹豫不决的窝囊样，薛薰重重叹了口气，方向盘一转，往另一个方向开去。
没有多久，他们来到顾希昀所在的医院。
薛薰半推半拉的把周俊尧带到加护病房外，要他再进去看一眼顾希昀。
走廊外头，一名白发苍苍的中年男子来回踱步，时不时唉声叹气，看来是病患的家属。
他好奇的看着两人，也许觉得奇怪，这两个穿着洗衣公司制服的人跑到加护病房来做什么？
「请问，您该不会是顾希昀的家人吧？」薛薰突然开口。
「我是她的父亲，你们是？」
正如薛薰预料，顾希昀的家人也从南部赶上来照顾她，这是人之常情。
「我们是顾希昀的朋友，我姓薛，他是周俊尧，是希昀的邻居。」
「这样啊，你们好，谢谢你们来看希昀，不过她现在状况不太乐观，可能没办法让你们进病房探望，刚才护士也不让我进去。」顾希昀的父亲愁容满面，看起来很累。
周俊尧和顾希昀同年，都是二十六岁，合理推断，她的父亲年纪不会超过六十岁。
但是，眼前的男子看起来却是垂垂老矣，可想而知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爱女正在与死神拔河，身为父亲的他，必须扛起所有的责任。
周俊尧默默看着顾爸爸，心很痛，很痛。
这一次，他又必须做出抉择，又或者该说，他根本没有选择。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阿尧，我想没有时间让你考虑了。」薛薰站在加护病房的门外，透过玻璃窗往内看。
周俊尧随他的视线看去，登时浑身冷颤不止，躺在加护病房最内侧的顾希昀被一道庞然黑影笼罩，死神已然来临，正在等
待她死去的那一刻，就要享用她最甜美可口的灵魂。
两人脸色极端怪异，顾爸爸问道：「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周俊尧连忙摇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既然没办法探视希昀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
薛薰也搭腔：「没错，顾爸爸，我们先走了。」
临去时，周俊尧语重心长对他说：「顾爸爸，请你放心，希昀她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顾爸爸勉强一笑：「谢谢你，希昀她还年轻，不应该就这么走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自己的命去交换。」
那卑微而诚挚的愿望震撼了周俊尧的灵魂。
他看见了一个父亲是多么深爱他的女儿。
他向顾爸爸一鞠躬，转身跟上薛薰的脚步。他在心里暗自决定，即使牺牲姚佳慧会带来无法想像的后果，不管什么样的罪孽，都由他来承担。
两人回到洗衣店里，薛薰严肃说道：「既然那边的使者已经出现，想必顾希昀撑不过七天了，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洗鬼衣。然后等待那边过来取货。」
「我知道了。」周俊尧淡然点头。
拉下铁卷门的洗衣场突然一阵阴风吹过。
洗衣场一角，略显阴暗的角落浮现了一道人影，姚佳慧悄然现身。
此刻的她，已经不是那幅血淋淋的模样，她穿着纯白的洋装，苍灰黯淡的瞳孔凝视着两人。
周俊尧对她深深一鞠躬。
「对不起，我没有选择。」
姚佳慧缓慢摇头，给了周俊尧一个微笑，随后消散于空气之中。
她在周俊尧的耳边说道。
「谢谢你。」
那个女孩也明白这一切，而且没有丝毫的怨怼，因为周俊尧已经替她取回了失落十年的遗憾。
听见这句话，周俊尧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跪地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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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鬼，也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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