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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蹲下一点啊,我都上不去。

藏不住 陈隐 4909 Dec 30, 2021 1:25:41 AM
    看完几场游泳赛,蒋随接到群里通知,说冰场已经开了,可以先去热个身,他给段灼发了条信息,问要不要一起过去。
    半分钟不到,段灼就从更衣间出来了,他的头发没有完全吹干,身上有股热带水果和麝香混杂的味道。
    “你换洗发水了?”
    “没有,”段灼说,“我今天忘带了,问同学借了一点。”
    “这味道还挺好闻的。”
    段灼冲澡的时候完全没注意这味道,被蒋随一说,嗅了嗅脖子里的毛巾,回想着同学那瓶洗发水的包装,决定在网上找找同款。
    他这人对选购洗护用品从不讲究,通常是看哪个赠品比较多就买哪个,既然蒋随说好闻,那就是很不错的。
    短道速滑的训练场是封闭式的,建筑方方正正,夏季充盈的雨水渗进墙体,深深浅浅,略显斑驳,不过在鲜绿色的爬藤植物的映衬下,倒是透着那么几分复古色彩。
    拉开大门,一条四五米宽的长廊横在段灼眼前,热身专用的器材散乱堆放着,有几位穿着运动服的同学望过来,他们向蒋随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你朋友啊?”
    说话的是速滑队队长林一祥,蒋随给段灼做了介绍,段灼同他点了个头。
    林一祥问:“你平时都爱吃些什么啊?长这么高。”
    “不怎么挑食,有什么就吃什么。”
    “总有最爱吃的吧?”
    蒋随笑了:“你都二十一了还想着长高?少做梦了。”
    林一祥梗着脖子:“二十一怎么了,二十三还蹿一蹿呢。”
    “窜那么高有什么用,你看王濛,1米67,大杨杨才1米66,不照样拿世界冠军,长太高的重心不稳,你见过哪个速滑冠军长他这么高的?”
    “盟主(粉丝对王濛的爱称)的个头在女的里也算高的了。”林一祥低头看眼自己的双腿,“我觉得我现在输就输在步幅不够大,要再蹿个三公分,像你一样,就正好。”
    俩人站在走廊里,一边做热身活动,一边聊着与短道速滑相关的话题,从身高,延伸到速滑队里的名人,到奖项,最后绕回技术动作的改进。
    而他们提到的这些人和事,专业相关的内容,段灼从未曾了解。
    别说是奥运冠军,光“奥运”这两个字,他都觉得像星辰一样遥远。那些能参加奥运会的运动员,于他而言,也像是电影里的明星,触不可及。
    热身活动进行得差不多,蒋随推开走廊里的一道门,段灼跟过去,猝不及防地被冷气袭了个正着,皮肤毛孔迅速收缩。
    他偏头打了个喷嚏,从包里取出外套披上。
    速滑场地比游泳馆更长一些,呈椭圆形,足有一米厚的蓝色防护垫绕着场地围了一圈,雪白的冰面浮着层淡薄的冷气,莹亮发光。
    与田径赛场不太一样的是,它的赛道不以线条划分,仅有一条内圈线,界线上竖着一颗颗黑色的,小尖帽形状的标志物,大概是用来辨别运动员是否出界。
    也就是说,运动员从一开始,就要争抢内道第一的位置,这也是这个项目频频发生碰撞事件的原因之一。
    段灼估算了一下长宽,问:“你们这是一圈一百米?”
    “一圈米。”
    在来到这里之前,段灼还以为蒋随描述的场地温度存在夸张成分,到现场才知道是真的冷,温度大约只有四五度。
    段灼整个人就像是从热带雨林钻进了冰箱,喷嚏连连,将外套的拉链拉到脖子里。
    几名穿着速滑服的运动员在场上转圈滑行,速度很快,在段灼眼前闪过时,他的脑袋也跟着动起来,样子和被逗猫棒吸引的猫咪没什么区别。
    冰刀摩擦冰面的沙沙声清晰无比,这让段灼想起老家街口的那家刨冰店,老板铲冰沙时,也是这样的声音,再加点芋圆、芒果、牛奶、冰淇淋球就可以吃了。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身旁的人,蒋随笑开了:“那我下去给你铲一点,先尝尝味儿。”
    段灼以为他这只是在开玩笑,几分钟后,蒋随换了套装备出来。
    速滑服红黑相间,流线型设计,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都被保护起来,轻薄的面料贴紧肌肤,将身体的轮廓勾勒得淋漓尽致。
    段灼才发现原来蒋随的腰很窄,好像没什么肉,臀部倒是挺翘圆润,四肢的肌肉将速滑服撑出优美,又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蒋随头戴护目镜和头盔,站在场地中央,热情洋溢地向他招手。
    段灼笑着问:“你是要给我表演什么拿手的才艺吗?”
    蒋随滑到段灼身前,脚尖点着冰面转了几圈,刮出一层冰沙,双掌捧起来,递向段灼,用服务生的口吻说:“先生,您点的原味冰沙来了。”
    “这个真能吃吗?”段灼说着,就要伸手去接。
    蒋随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你是傻瓜吗,当然不行了,里边都加了化学剂的,不然没那么快结冰。”
    段灼是真不知道里边还会添加其他东西。
    他小心翼翼接过了那一捧冰,细小的颗粒在接触到温热的皮肤后,一点点融化成水状。虽然被骂了傻瓜,但段灼的心情还是很愉悦的。
    他们老家的冬季从不下雪,低温的场馆,细碎的冰沙,让他体验了一回冬季里的雪花在掌心融化的感觉。
    水滴顺着他的指缝落到地上,他扁扁嘴说:“没了。”
    蒋随像哄小朋友:“卖完了,下次再来吧。”
    距离正式比赛还有二十分钟,陆陆续续有观众进场,段灼擦干净手,坐在最前排。
    蒋随在场上转圈滑行,直道时,他背着手,微微屈膝,进入弯道,单手支着冰面,每当绕到离段灼最近的位置,会偏一下头,确认一下段灼有没有开小差。
    段灼每次都会投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
    学校里,短道速滑项目的人才稀缺,参加比赛的全部运动员加起来才九个,五男四女,所以没有小组赛,直接进入总决赛。
    男子五百米是今天的第一个项目。一般来说,运动员在总决赛上的站位是由小组赛排名决定的,排名第一的被分配到第一赛道,也就是内道。谁能站到这个位置,那便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今天没有小组赛排名,赛道安排由抽签来决定,队长林一祥第一道,程子遥第二道,蒋随第三道。
    段灼看见身着黑色西服的裁判员踩着冰鞋滑到场地正中央。
    一声预备令下,蒋随的后脚往后迈了一步,身体微微下沉,当他的双眼目视着前方,流露出了一点段灼不曾看见过的情绪。
    凶狠、强势,充斥着野性的味道,这一眼,让段灼确定,蒋随是个极其要强的人,也许在他眼里,第一名是冠军,剩下的都被归为另一类。
    发令枪响,几个人同时抬腿摆臂,争先恐后挤向内道,冰刀踩踏冰面,发出铿锵有力的响声。
    最先滑到第一位的是林一祥,蒋随紧咬在他身后,只差半个身位的距离,只需要再多迈两步就能超过去,但林一祥背后好像长了对眼睛,每当蒋随快要超过去时,他就加大摆臂和左右滑动的幅度,阻碍住蒋随的脚步。
    过弯,蒋随收了点速度,跟在林一祥后边。
    五个人保持着一样的姿势,身体向一侧倾斜,与冰面呈一个危险角度,就好像压弯的摩托车手。
    蒋随单手虚虚地支着冰面,段灼听见了“嘶嘶”的摩擦声,冰刀在地面划出一道柔韧的弧形。
    就在段灼紧张地以为他们快要摔倒飞出场地的时候,林一祥两腿交替,站立起来,蒋随也跟着起身,重回直道。
    段灼的掌心冒出虚汗。
    他以前只在物理题上接触到有关短道速滑的知识,题目是计算运动员的滑行速度,大约每秒十二米左右,他知道他们的速度是很快,但这个快只是很模糊的一个概念。
    当他坐在赛道边上,直观地感受着冰场的温度,呼吸着清寒的空气,脑海中的数据以具象化的方式在眼前呈现,才深感不可思议。
    在短短一秒钟的过弯时间里,几位运动员的排位顺序已经打乱,程子遥落到了倒数第一,只有林一祥和蒋随的位置没有变。
    他们俩的衣服、手臂动作、身体下沉的角度几乎一模一样,体型也很相似,简直像是复制黏贴出来的,这也意味着蒋随要是以当前的速度,很难再超过林一祥。
    被冰刀刮过的地方不再平滑,折射出一道道锐利的白光。
    段灼的目光追随着蒋随,感觉他是口鼻并用着呼吸,喘息有些急促。
    到第四圈的弯道,蒋随摆臂的幅度忽然加大,段灼心头一紧——他想从弯道超过林一祥!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想法,不光考验运动员的爆发力,还需要身体的稳定性,弄不好就容易像飞驰的赛车一样,冲出赛道。
    但蒋随就像段灼预感的那样做了。
    他过弯时,左手没有支撑冰面,减少了摩擦力,一口气冲到林一祥右侧,与他齐头并进。
    林一祥没有,也不可能回头,但身后冰刀的声音和蒋随的喘息清晰无比,像一头野兽在他耳边低语,威胁,感觉到危险离他越来越近,于是加大过弯弧度,想要拦住蒋随。
    但他没想到蒋随与他的距离比他想象中的要近,两个人冰鞋意外地碰撞在一起,林一祥浑身的肌肉发紧,身体倾斜到无法承受的角度。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等段灼反应过来,蒋随已经被林一祥带倒,一屁股坐在冰面上,他的样子有点蒙,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边的程子遥来不及刹车,“嘭”一下撞了过去。
    俩人抱在一起,冲向防护垫,像高速奔跑的猎豹撞在墙上,又是一声叫人心惊胆战的巨响。
    林一祥和程子遥很快从地上爬起来,连屁股都没拍,重回赛道。
    蒋随单手支撑着身子,在快要站起来的时候又滑倒在地,段灼直接跨过防护垫跑过去,紧张道:“伤到骨头了吗?”
    蒋随对于段灼的到来有些意外,明明他摔倒的地方离观众席很远。
    “没事,”他摆摆手,扶着腰部,“那一下太猛了,估计肌肉有点拉伤。”
    段灼小心翼翼将他扶起来,才发现他的小腿在流血,裤腿被冰刀划破了一道三公分左右的口子。段灼吓坏了,冲教练员方向大喊道:“他腿上割伤了。”
    速滑队的教练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短发,看起来很干练,她起身走过来,很淡定地问蒋随:“严不严重?”
    蒋随摇摇头,而与此同时段灼指着他的伤口说:“很严重,他脚上划破了,在流血,可能需要叫救护车。”
    蒋随头一回看到他紧张兮兮的模样,“扑哧”乐了:“没那么严重啦。”
    教练说:“先去换身衣服,把伤口处理一下,省得发炎。”
    和在国际赛上不同,在学校里摔倒,队友会尽可能收腿保护你,避免碰撞和划伤,所以哪怕程子遥迎面冲上来,也是护着蒋随的姿势,没有到骨折那么严重。
    蒋随压根没把这点小伤放心上,倒是段灼,心急如焚地跟进了更衣间,好像担心他下一秒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
    “你真的没事吗?”段灼第三遍询问。
    “真没事,”蒋随笑着拉下速滑服的拉链,指着自己手臂上的伤疤处,“以前这边被人割了十几公分的口子都没死,这点小伤很正常。”
    “那这边有药箱吗,赶紧消消毒吧。”段灼催促着。
    蒋随脱了冰鞋,搁到一边,弯腰脱裤子。
    段灼象征性转过身子,过了会儿,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用余光偷瞄一眼,蒋随低着头,正在换内裤。
    “你胳膊上是被谁划伤的?”段灼问。
    “一个韩国人,叫安俊贤。”
    “也是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吗?”
    “当然不是,他是有意把我拉出去的。”
    段灼猛然回头:“还有这种事情?这不算犯规吗?”
    接收到他震惊的目光,蒋随只是朝他笑了笑:“是犯规啊,不过当时韩国队一共有两个人,一个拖住我,另外一个就能超过我。”
    “还能这样?”段灼感觉自己的三观被颠覆了,完全理解不了,“那比赛岂不是失了公平?”
    蒋随叹了口气,嘴角扬起带有讽刺意味的笑:“可能在他们的观念里,这也是获得胜利的一种方式,个人的荣誉小于国家的荣誉。”
    “那赛场上岂不是乱了套了,我想赢,我就把前边的人拽走。”
    “也不是完全乱套,在绝对的速度的面前,韩国人那点小伎俩都没机会使出来。我小时候看比赛,就特别佩服像王濛那样的人,背手滑行,颓废撞线。”
    段灼不解:“为什么颓废撞线?”
    蒋随笑着说:“她在决赛最后一圈,超韩国人整整半圈的距离,料定谁都追不上她,挺直了腰杆撞线的,后来网友就传了这么个梗,说别人冲刺她刹车。”
    段灼脑海浮现出了一抹红色越过终点夺冠时的场景,忽然明白,蒋随为什么甘心情愿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开始练短道速滑。
    在同龄小孩子们把虚构的动漫角色奉为超级英雄的时刻,蒋随心里的超级英雄却是那些穿着红色运动服的选手。
    段灼蹲了下去,观察蒋随脚上的伤口,被冰刀割到的地方倒不算严重,轻微破了点皮,此时血已经止住了,只不过摔倒的时候扭伤了脚,蒋随的脚背上很明显肿起来一块,皮肤很红。
    蒋随手贱地戳了戳,随即到抽一口凉气。
    接下来的比赛肯定是无法进行了,段灼说:“我带你去医院配点消炎药吧,你自行车停哪儿了?”
    “就在外边车棚里。”
    短短几分钟,蒋随的脚背已经鼓得像小山包一样,右腿根本没法踩实地面,一踩下去,钻心的疼。
    更衣室离停车的地方有点远,他提起一条腿,扶着柜子,一蹦一蹦,有点狼狈地往外挪。
    段灼跟在他身后,双臂打开,虚虚地护着,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摔了,后来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说:“要帮忙吗?”
    段灼说这话的意思是需不需要扶,但蒋随好像理解错了意思,一点都不带推辞地说了句“好啊”,绕到段灼身后,趴在他背上说:“你蹲下一点啊,我都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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