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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极品阴阳师 洛书然 14282 Nov 10, 2021 5:37:45 PM
    王府这两日在招家丁,管家在王爷夫人身边转来转去,十分忙碌。正厅里一字型排开好些普通装束的百姓,王爷夫人正一个一个查看,没空理我,只叮嘱我一句好好保护云湘郡主,便差了她的贴身侍女碧琉带我们去房间。
    路过书语亭时我刻意多看了两眼,没有发现上次的桃红色身影。
    碧琉一路走一路为我们介绍:昀骞世子住在东厢,云湘郡主住在西厢,王爷最近去了杭州,王府内一切事务由王爷夫人打理,下人们都在后院那里住……末了她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没事的话尽量别去东厢”,让我颇有些疑惑。
    后院中有几个身穿淡黄色衣裙的姑娘围着一棵树。当中有一个妙龄少女,身穿明黄色,如一轮明月。碧琉低声道:“那位便是云湘郡主。你自己过去拜见吧,我去替你收拾房间。”
    她说完立刻急急忙忙离去,神色也有些不对劲。我疑惑地走近,发现树上挂着一只纸鸢。一抹浅黄色的身影在枝桠上战战兢兢移动,正是浅玉。赵云湘站在树下,挑眉不耐烦地喊:“死丫头,你倒是快点啊!还有一点就够着了!”
    浅玉声音都是抖的:“郡、郡主,我怕……”
    赵云湘怒斥道:“你再不拿到那纸鸢,下来本郡主打断你的腿!快点!”
    浅玉本来就害怕,被这么一催,手脚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一个打滑就从树上栽下来。我连忙运起轻功将她接住。她惊魂未定地站在地上,脸上已有泪痕:“谢、谢谢你,梓笙。”
    我抬头瞧一眼纸鸢,纵身一跃,将它摘下来,递到赵云湘面前:“郡主,您的纸鸢。”
    她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五官精致,柳眉朱唇,往外透出一股天真与稚气,有几分王爷夫人的影子。她比我矮了小半个头,挑着眉看我:“本郡主什么时候叫你去捡了?”话音未落便一巴掌挥过来。我吃了一惊,本能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她立刻大眼圆睁:“你居然敢挡?!”
    我好歹算是半个王府客人,岂能说被打就被打。我放开她的手,退后半步:“梓笙是怕郡主这一掌,打坏了纸鸢,坏了郡主的兴致。”
    “原来你就是梓笙。”她冷哼道,“娘居然信了你这个江湖术士,还将你请入王府。”
    平生最不齿别人说我是个江湖术士,我一声不吭地站着。
    她将视线投向浅玉:“还愣着做什么,把纸鸢拿过来啊!”
    浅玉被她这么一喝,抖了一抖,连忙接过纸鸢,走回她身边。赵云湘伸指狠狠一戳浅玉的脑门:“死丫头,笨死了,拿个纸鸢都这么磨磨蹭蹭的。”浅玉万分委屈地站在原地,含着眼泪,不敢做声。
    赵云湘看向我:“还有你,谁准你带个屁孩来见本郡主的。这个死丫鬟把纸鸢挂在树上,本郡主就是要她自己去拿。你下回再多管闲事,本郡主不会放过你!”
    踏雪听了“屁孩”两个字,立刻目露凶光瞧过去。我不动声色地挡在它面前:“是,梓笙记住了。”
    她这才换上一副宽宏大量的神情:“算了。浅玉,继续跑,本郡主要继续放纸鸢。”
    浅玉低身福一福,乖顺地拿着纸鸢往前跑,赵云湘站在原地放线,一边放一边骂浅玉没用。我搓一搓下巴。原来有钱人家的纸鸢是这么放的,自己牵绳,让别人跑。
    浅玉扬手举着个大纸鸢在草坪上跑来跑去。她跑得不够快,纸鸢无论如何也飞不起来,踉跄的模样十分狼狈。在她第三次摔倒在地时,赵云湘终于发火,远远地指着浅玉骂。
    等风筝终于摇摇晃晃飞起来,浅玉的衣服已经脏得变了颜色。赵云湘牵着风筝线笑得欢愉,我上前扶起浅玉,她抽抽噎噎地道谢。原来她是赵云湘的贴身丫鬟,郡主一向刁蛮,她受的苦自然比别的丫鬟多一些。
    我想起她方才二话不说就要甩人耳光的模样,冷笑一声。旁边的踏雪不爽地瞪着赵云湘,咬牙切齿地道:“小爷真想把她给切了。”然后獠牙蹭地发亮,“梓笙梓笙,不如今夜,小爷装鬼去吓她吧!”
    踏雪这话说得自然,自称小爷的时候也十分的顺,将浅玉吓得目瞪口呆。我一巴掌将踏雪拍进怀里,呵呵地干笑道:“这孩子早熟~早熟~~”
    明月当空,星缀苍穹,若有若无的妖气飘来,我睡得甚不踏实。王府后院的妖修为低下,连妖气都不懂得收起。我斟酌片刻,出了房间,轻功跃上屋顶,在各个角落打了一道符。
    居高往下瞧,王府被包裹在桃花海之中,风过起浪,吹得我甚舒适。我眯着眼躺在屋顶上,远远瞧见书语亭中有两个身影。赵昀骞静静坐着,一袭墨色长袍似将一切揽入黑夜怀中。旁边站着一个身穿桃红色衣裙的女子,恰恰就是我先前见过的那一个。
    我小心翼翼地潜伏过去,抬袖不经意拂落桃花,那身影看我一眼,匆匆消失。
    果然是只鬼,可惜又被她逃了。
    赵昀骞远远瞧着我,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实在不能假装没看见,我抓抓脑袋往前走。
    空气中弥散着桃花香味,十分醉人。可前方这张脸寒气四溢,我实在醉不起来。他半眯着眼睛瞧我:“我发现从认识你到现在,真是到哪里都能遇见你。”
    唔,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道:“嘿嘿嘿,那是因为我和世子你有缘!”
    他神情古怪地看了我片刻,淡淡地移开眼睛:“我约了瑾嫣,明日她入府为我弹琴。”
    我点头:“哦。”
    他依旧古怪地瞧着我:“我说,我约了瑾嫣,明日她入府为我弹琴。”
    我以为他没听见,再认真道:“哦。”
    他半眯着眼睛:“你似乎没听出本世子的言外之意。”
    你的言外之意藏得这么深,听得出的简直不是人。他冷笑一声道:“我意思是,你不必白费时间了。有瑾嫣在,本世子不会看上你。”
    晴天之中打了一个巨大的霹雳,我被劈得头晕眼花,险些一骨碌滚下去。他又道:“本世子在喜和村帮你,只是见不得那刁妇盛气凌人。你勿要自作多情。”
    无数雷电向我劈来,我立刻起身往外跳开两步,与他保持距离:“世子你误会了!梓笙经与庄元一事,早已心如死灰,清心寡欲。跟踪你是为了还玉佩,出现在荣福客栈……只是凑巧。出现在王府,是因为王爷夫人。此刻在这里……也是因为凑巧。”
    他继续半眯着眼睛瞧我,我心虚地扶住额头,这话我自己说了都不信!
    我伸出三根指头对天发誓:“阴阳师一向信命。我梓笙在此起誓,若我看上了靖南王府赵昀骞,就叫我死于非命,永不超生。”
    他道:“……你的话不需要这么绝。”
    我心道不绝能行吗,都误会成这样了!
    半夜三更他在外头晃,特别容易招鬼怪。他静静坐着,似乎没打算离去。我打个呵欠,眼角冒出泪花,忍不住道:“世子你不回去就寝么,这都快二更了。”
    他悠悠看着桃花林,神色莫辨,分明是有心事,压根没打算理我。今日早晨他刚说我问得太多,此刻憋得我将问题都吞进肚子里。桃花林中四处闪烁着只有我瞧得见的影子,让我很是忧心,还有几日就到月圆,他依旧这么不咸不淡,我该如何将他骗出王府。他以为我看上他,我以后该以什么由头在他身边打转?
    唉唉,真是愁人啊。
    太晚睡觉直接导致的结果是,我一觉睡过了午时。
    踏雪十分善良地护了赵昀骞一个早晨。我出门去找他,恰好瞄见前方繁花之中,苏瑾嫣身穿粉红色轻纱,撑着一把粉色的画伞,在桃花雨之中缓缓而来。她身后跟着一个抱着琵琶的丫头。花瓣旋转而落,她们的面容皆如桃花般娇嫩欲滴。
    浅玉在最前方引路,一路将她引向东厢。她来之前大约是递了信笺的,赵昀骞早在门口等着,见她到来,微微一笑,走上前迎接。我心中顿时有些不爽,同是姑娘,为何他对她和对我的态度,可以相差如此多?太不公平了。
    此时王爷夫人带着一群丫鬟从后院出来。浅玉的脸迅速变了颜色,立刻上前给她请安。赵昀骞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句“娘”。王爷夫人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只放在苏瑾嫣身上。
    我摸摸下巴,觉得这情景有些古怪。
    王爷夫人笑得端庄有礼:“早就听闻望月楼有艺妓名苏瑾嫣,模样颠倒众生,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艺妓”二字放在耳中有些刺耳。王爷夫人没等他们回话,看向赵昀骞,语气慈祥:“骞儿,你平日多数流连烟花之地,我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将艺妓带回家中,还是有些不妥。”
    左边是亲生娘亲,右边是红颜知己,赵昀骞的处境倒是尴尬。他垂眸站在一边,表情风平浪静,眸中暗潮汹涌。
    王爷夫人又道:“王爷最近要回府。苏瑾嫣终归是个低贱的艺妓,在王府中太过招摇也不好。世上攀龙附凤的人有太多,王府出过一桩丑事,不能再有第二桩。”
    赵昀骞猛然抬头,脸上满是怒气。他虽有些傲慢,遇事却一向极镇静,如此愤怒的模样我倒是第一次见。旁边的苏瑾嫣一向柔弱,此刻也有些反常,突然前踏一步,认真道:“瑾嫣出身卑微,自然无话可说。但有些事已经过去,请夫人不要一而再地提。”
    我正有些莫名其妙,王爷夫人却轻轻一勾唇:“瑾嫣姑娘是在指责我么?”
    苏瑾嫣连忙俯身:“瑾嫣不敢。”
    王爷夫人笑道:“王爷当年一时糊涂,娶了杭州名妓舒雨汀,有多少人在背后耻笑我们靖南王府。这不是丑事,又是什么。”
    赵昀骞绷紧脸,似再也听不下去一般,拂袖转身。王爷夫人的脸上细细地开出一朵花,不屑地打量苏瑾嫣两眼,领着婢女离开。苏瑾嫣低头思索片刻,屏退了为她抱琵琶的丫头,跟着赵昀骞而去。
    王爷夫人对待赵昀骞的态度甚是古怪,完全没将他当成是自己的儿子。她口中的舒雨汀似乎也是王府之中的夫人,我却没见过也没听过。当中必有蹊跷。
    浅玉愣愣地站在远处,我看周遭没什么人,便偷偷潜过去问了她两句。一问,却问出了赵昀骞颇为凄凉的身世。
    原来王爷年轻时有一妻一妾,妻是王爷夫人苑青青,妾名叫舒雨汀。雨汀夫人红颜薄命,第一胎怀的就是赵昀骞,生他时天上乌云密布,雷电交加,难产了三天三夜,力竭而死。从此以王爷夫人为首,王府上下视他为不祥。王爷最近下了杭州,王爷夫人自然逮着机会就会羞辱赵昀骞。
    当初司命仙君告诉我,无倾冥君被罚到人间历劫,在靖南王府当世子,我一直觉得十分不解。历劫就应该做个乞丐或者穷苦百姓,这么金贵的出身算什么历劫。今日听了浅玉的话,我终于理解了一些。难怪他说起旁人时,语气中总会带了一两分悲怆;待人也总是傲慢多疑,原来是因为有这样的身世。
    从小被当成异类的感觉,我十分了解。这劫真狠。
    赵昀骞拂袖离去,不晓得跑去哪个角落。我怕他出什么意外,干脆地跳上屋顶四处寻。他远远地坐在书语亭上,神情微微有些落寞。我沉思片刻,脚踏桃花树枝,落到赵昀骞身后。他回头瞧见我,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又是你。”
    被心尖上的人瞧见自己最狼狈的模样,有些火气可以理解。我蹲到他身边,朝桃花林中的粉色身影努一努嘴:“瑾嫣姑娘寻不到你,已在桃花林中转了许久。世子不想见她,好歹也和她说一声?”
    他淡淡瞧我片刻,没有说话,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前方。
    唉唉,谁叫我心地善良。我纵身一跃,跳到苏瑾嫣面前,对她咧嘴一笑:“瑾嫣姑娘莫要寻了。世子心情不好,大概不想见客,瑾嫣姑娘还是先回吧。”
    瑾嫣的脸颊有浅浅粉色,面若芙蓉,她微微颔首道:“多谢梓笙姑娘好意。瑾嫣正是知道世子心情不佳,才想陪陪他。梓笙姑娘若是知道世子在何处,烦请告诉瑾嫣。”
    我默默瞧向书语亭上的墨黑色身影。他平静的眸子静静瞟向这边,无波无澜。我道:“瑾嫣姑娘先回吧,姑且让世子冷静片刻。”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你那位世子正心情烦躁,带你去见了也没用。
    她思索片刻,似无奈地叹口气:“好吧,麻烦梓笙姑娘告诉世子,瑾嫣夜晚再来。”
    我点头应了,她才肯转身离去。
    赵昀骞此刻十分伤情,大概不想看见有谁在他面前晃。我潜去后厨偷了两壶酒,淡定地回到书语亭中坐着,顺便带上两本古籍,研究研究法阵。赵昀骞就在我头顶上的檐角坐着,黑色衣袍飒飒作响。
    暮色四合,黑夜降临。我一坐就坐了三个时辰,腰酸背疼,于是起身在附近练法阵试效果。天早已黑透,居然没个下人出来寻赵昀骞去吃饭。我打个呵欠,松一松筋骨,在亭中画下一个短时间辟邪的法阵,然后离去。
    路上我再次瞧见苏瑾嫣的粉红色身影,看来,她对他倒真是十分上心。
    回房间放好古籍,又去后厨处弄来几个小菜。我端着东西,轻功不太稳,几根豆角掉在托盘上。赵昀骞安静地坐在书语亭亭角,目光飘渺地看着下头的苏瑾嫣,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我走上前,他头也没有回:“你要怎样是你的事,我不想见瑾嫣。”
    敢情他以为我上来劝他下去?我笑一笑,端着菜走到他身边坐下:“世子你误会了。我是看你还没用晚餐,带点东西上来给你吃罢了。”
    他回头看我一眼,又看小菜一眼,没有说话,肚子却轻轻叫了一声。我不由觉得好笑:“世子要伤情,也得吃饱喝足才能有力气?”说着将一只酒壶递过去,“有什么忧愁就一口喝掉。醉一醉,醒来,就没事了。”
    他不屑地笑一声:“你这样的歪理,我倒是第一次听见。”
    我夹起一根豆角丢进嘴里,递给他一双筷子,肃然道:“怎么会是歪理呢。一醉解千愁,可不是我说的。”
    他淡淡接过,没有说话。
    王府上空有妖气黑云弥漫,明月却亮得耀眼。清冷的光投落,碎碎铺开在他身上。他吃饭吃得斯文,我却咂咂作响,被他鄙视了两眼。酒入咽喉,微辣在唇齿间泛开。赵昀骞依旧是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看来雨汀夫人在他心中,是个极大的心结。
    我仰头灌一口酒,拎着酒壶轻轻地摇,指向上空繁星:“小时候庄元曾对我说,每一个善良的人都会在去世后化成一颗亮星,照耀他想护着的人。我从来不相信他这句话,因为这样一来,世间每个人都至少有一颗星护着,就我没有。”
    赵昀骞显然不懂我为何无端端胡扯,放下酒壶默默地瞧着我。我语气轻松:“我从小没爹没娘,他们忍心将我抛弃,肯定一点都不善良。这二十年里,我大多数时候都过着被人唾弃的生活,一定也是因为他们不爱我,不想护我。”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酒壶,转头继续看向明月:“你有话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我沉吟片刻,抓过他的指尖,狠狠咬破,然后用术法聚了一滴血,弹指向上丢去,天空中出现一颗鲜红色的星,缓缓闪烁。我道:“那便是护着你的星辰,西北向,属水。是生你的人,名中有水做偏旁。”
    他一脸纠结地看着手指,听了我的话,挑一挑眉:“你觉得我会信?”
    我端着淡定的脸:“你可以不信,不过我说的是实话。”末了再补一句,“活神仙这个名字不是白叫的。”
    他轻轻哼一声,看向天空,目光闪烁不定。
    风静静地吹,三千嫣红桃花轻轻地摇。他俊秀的侧脸稍稍有些寂寞,片刻之后才开口:“……我在此处不是感怀身世,只是在想我娘长什么模样。我从未见过她。”
    这个问题我倒是能理解。以往我也曾对着镜子端详,想象我爹娘的模样。可端详数次,实在想象不出来,也就不去想了。我道:“你在这里想雨汀夫人,还不如去想一想瑾嫣姑娘。她为你担心了一个下午,此刻还在桃花林里乱转,这么有心,你都不曾珍惜。”
    话刚说完我发现自己又逾越了,以为他会嫌我多嘴,不料他淡然道:“即便我下去见她,她也不过是说两句宽慰的话,不如不见。”说着不紧不慢地灌一口酒,“还好她不懂得轻功。”
    敢情还是兜着圈子来嫌我聒噪。我扯着脸皮道:“呵~呵呵~那我还是下去算了。”
    他按住我的手腕:“不必,陪我将饭菜吃完。”
    我安心地坐着,默默地陪他用膳。能如此想念娘亲,他至少是个重感情的人。活在这个世上,谁的心外没有一道防御的墙?里头是什么,只有自己晓得。
    这一夜的赵昀骞与平时不太一样,虽然模样依旧不食人间烟火,可总觉得亲近了一些,心中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我想起当初他在喜和村为我挺身而出……我这样彪悍的姑娘居然也有被护着的时候,真是有些可笑。
    不过挡在我身前的人是他,也还不错。
    吃饱喝足,我惬意地躺倒在屋顶上,看着苏瑾嫣离去的背影,觉得颇唏嘘。头上那颗星依旧呈红色,一闪一闪。赵昀骞忽然道:“你方才所说的话可是真的?那颗星真的就是我娘化成的?”
    我不厚道地笑出了声音:“当年庄元这般哄我,我才八岁,就已经晓得他是在扯淡。没想到世子你如此天真烂漫,竟然信了。我是阴阳师,这不过是小小的障眼法。”
    赵昀骞:“……”
    喝了些酒,我稍稍有些头疼。回房间前在后院巡了一圈,发现有一处的符已被人揭去。我轻轻一笑,摸出两张符再打回那个位置。后花园和后厨那里已有两日没有动静,多一张符克制着,我不信后院的妖不露出马脚。
    果然两日之后,月黑风高,三更时分,后院传来不寻常的动静。
    踏雪将我叫醒,悄悄打开房门。一个人影从后院中蹿出,直奔后花园而去。我和踏雪淡定跟上。
    鱼池倒映着上方的月,盈了一池冷光。人影鬼鬼祟祟地凑近池边,右手微微抬起,蓄劲之后猛然落下,一条色彩斑斓的锦鲤便入了他的手。他张开尽是獠牙的嘴,一口咬住锦鲤,鱼挣扎两下不再动,血腥味淡淡飘出。
    这身量,这气息,果然是他。
    我淡定地走出:“呀,元宝。你再饿,也不能这般饥不择食啊,锦鲤不煮熟怎么能吃呢。”
    他的手理所当然地僵住,缓缓将鱼从口中取出,颤抖着看向我。
    那日见他我就觉得有所不对,此刻被我人赃并获,它忙不迭跪倒在地上:“活、活神仙饶命,我只是饿了来吃鱼,并没有伤过人!请活神仙放我一条生路,我明日立刻就走!”
    我笑一笑:“你何必这么紧张,我又没说要收你。”说着蹲到它面前,“来,现个真身给我瞧瞧。”
    一道浅光闪过,它变成一只花猫,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掌下还压着一条鱼。我将它抱起看了看,脸挺圆,挺可爱。伸手探一探,大约八十年修为。估计因为快要过第一次天劫,所以才食量暴增,确实怪不得它。
    宅心仁厚一直是本姑娘的良好品质,何况它有心向善,值得原谅。我笑得温柔:“我放过你,但你以后不可再做这样的事。若是饿了,就来找我,我给你银两买鱼吃。”
    踏雪立刻吼道:“那是小爷的银两,为什么要给别人买鱼吃!”
    我揉一揉花猫的头:“因为它比你乖。”
    踏雪异常不满,一口咬住我的衣袖。
    王府怪事轻松解决了一件,我回房间睡觉,身子一沾到床,立刻沉沉睡去,还做了一个梦。梦里偌昔阁被装点成新房,大红喜字的窗纸贴在屋外,喜气洋洋。一些街坊站在门口笑着祝贺,穿着大红喜袍的书生站在他们之中腼腆地笑,左顾右盼,似乎在等着他家的新娘子。
    一定是我在偌昔阁中住了太久,沾染了当初那书生的怨气。我在梦中淡定分析。
    “你怎么会在这里?!”
    踏雪一嗓子将我拉回来。我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发现它正一脸惊悚地瞧着我。
    我道:“你激动个甚,这房间本来就是我和你的。”打个呵欠道,“一大早被你这么一喊,头疼死了……”
    踏雪抱着被角看着我,如同一个被玷污了的少女。我揉揉脖子坐起身子,发现踏雪在看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我的身后。我狐疑地回头,看见墨迟坐在桌子边优哉游哉地喝着茶。
    揉脖子的手定住,我的脑子歇菜片刻,猛然跳起身,加入踏雪阵线:“你怎么会在这里?!”
    墨迟抿一口茶道:“你们可以再大声一点,将王府的人都叫到这里来。”
    我连忙压低声音:“你不是在偌昔阁么,怎么跑来王府了。”
    他玩弄着茶杯道:“有些担心你们,所以就来了。”
    我道:“你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进来了?王府的人居然没乱棒抽你?”
    他嗤笑一声:“本星君有这么蠢么,我是隐了身形进来的,一般人看不到我。”说着放下茶杯,“本星君昨日思前想后,总觉得放你们在王府不太安全,所以决定,亲自进来王府保护你们。”
    我毫不客气地戳穿他:“你就算了吧。怎么,在偌昔阁待了几日,找不到厨娘所以想来王府蹭吃蹭喝?我可事先说明,我和踏雪就两个人,吃饭肯定只有两个人的份。”
    他慢条斯理道:“我自有打算。”
    门外传来敲门声。墨迟微微一笑,一甩袖子消失在椅子上。我过去开门,只见碧琉站在门外:“梓笙姑娘,夫人有请。”
    近日王爷夫人对我颇为放纵,随我在王府中做什么。今日忽然将我请过去,让我有些不解。
    正厅传来嘤嘤嘤的哭泣声音。赵云湘窝在王爷夫人怀中,哭得梨花带雨。元宝被捆成一只粽子,跪在中间,瞧见我入厅,立刻用求救的眼神瞧着我。
    我平静地上前拜见:“不知王爷夫人找我有何事?”
    她眼睛都没有抬,伸手指向厅中的元宝:“你,去将那个妖物收了。”
    我的心猛然一跳。赵云湘的哭声愈发响亮。王爷夫人边拍着她的背,边道:“昨夜湘儿心神不宁出屋散心,经过后院,瞧见一只猫咬着一条活生生的鱼,有光一闪,那猫变成了人,正是元宝的模样。”
    我默默看它一眼,临走时忘了叮嘱它将鱼扔掉,此刻果然出了麻烦。我道:“……兴许是郡主半夜起身……看错了?”
    赵云湘猛然转神看我:“你是说本郡主在瞎掰?”说着又扑回王爷夫人的怀,“娘……”
    诚然我觉得“看错”和“瞎掰”是两个全然沾不上边的词。王爷夫人一向深爱这颗掌上明珠,听了她的哭声心都软透了,抬头对我道:“湘儿的眼睛一向极锐利,不可能看错。你若是不懂得收,就滚出王府。”
    我在心中稍稍掂量了片刻。三日之后就是月圆,我若是在此时出王府,鬼怪必定更加肆无忌惮。而且以王爷夫人的性子,我若是就这样离去,她必定会再找另外的阴阳师入府,到时候会对元宝如何,我不敢肯定。
    思及此,唯有赌一赌。我恭敬道:“梓笙知道了,现下立刻动手。”
    元宝用无辜求救的眼神瞧着我,我深吸一口气,将一张符打到它身上。它立刻嚎叫一声,变成一只花猫,一动不动地站在地上。周围的下人都惊吓地退后,赵云湘的哭声愈发震耳。
    我转身禀告:“王爷夫人,此猫的修为已被我打散,从今往后,它便是寻常的一只猫,放了即可。”
    “放了?”她蹙着眉头,冷笑一声,“它在王府肆意胡行,云湘郡主因此夜夜不得安睡。你叫我将它放了?”她微微侧脸,“碧琉,将这只猫拎去后厨那里,剥皮削肉,给我烙了它。”
    我的心猛然一颤:“它已不会害人,夫人何必多添杀戮?”
    她再冷冷一笑:“妖物就是妖物,不除去,日后只会再生事端。”
    旁边的碧琉走上前来,犹疑片刻,大着胆子将猫拎起。元宝被我封去修为,一时片刻动不得,只能任由碧琉抱走,一双绿色的眼睛含着怨恨,恨不得将我凌迟:“你、你骗我,你说会放过我的!我明明只是吃了些鱼,你却害我性命!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我偏过头,不敢再去瞧它,右手在袖中缓缓握成拳头。
    下午夫人又唤了我一次。我正猜测着是不是赵云湘顺便将另一宗怪事破了,入了正厅,却发现中间里站着一行人,多数作寻常百姓打扮,低着头站着。管家在旁边捧着一本小册子,提着一支小狼毫。
    王爷夫人在府中的装扮要简朴一些,发饰较少,依旧华贵逼人。我垂头走到她身边,作一揖道:“夫人安康。”
    她抬眼瞧一瞧我,淡定地走回椅子边,优雅地坐下:“你今日早晨做得十分好,我已经差碧琉送银两去你房间。”
    我恭敬道:“谢夫人。”
    “这是你应得的,本夫人一向奖惩分明。”
    我直觉她话中有话,因为她实在不像是个为了夸我两句而专程叫我过来的人。果然片刻之后她端起茶碗,吹一吹茶面:“我听说前几日,你与世子在屋顶喝酒,喝了一夜。”
    我的心咯噔一响,怕她误会,连忙恭敬道:“世子先前对梓笙有恩,梓笙只是……”
    “你不需要解释什么。”她抬手轻轻一拦,平静道,“为什么原因而喝酒我不管。我只说两件事。第一,你入府的职责,是护好云湘郡主,并且处理王府怪事。你必须十二个时辰跟在云湘郡主身边,确保她安然无恙。”
    哦,敢情我连茅房也不用上,觉也不用睡了。最近接的差事一件比一件难。
    “第二,钟情于骞儿的姑娘不少,你只是个阴阳师,要有自知之明。”
    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我从没对赵昀骞有过任何歪念。但我总都跟着他,这话说出来她肯定也不信。啧啧,她明明那样讨厌赵昀骞,说的话却像是最温柔的慈母,我打心底里佩服她。
    她道:“念在你是初犯,我只给你一些小惩。”说着偏脸道,“碧琉。”
    碧琉低低应一声“是”,走到我面前,眼中有些不忍,咬咬牙对我连打三个耳光。我咬唇受了那三巴掌,低头不语,觉得自己真他娘的有义气。日后等赵昀骞做回冥君,我必定要以此为把柄,威胁他为我做各种事情。
    她又说了几句,来表达她的宅心仁厚和宽宏大量。我一只耳入一只耳出地听完,她又道:“王府今日新入了一批家丁。你去看一看,当中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人。”
    总算教诲完毕。我淡定领命,上前一一看过去,赫然发现了墨迟的脸。他的脸板得正直,一副“吾若是进了王府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我忍住笑意,转身道:“回夫人,这些都是寻常人,没什么问题。”
    赵云湘从外头眉开眼笑地跑进来,一头扎进王爷夫人怀里:“娘~~”与早上那副哭哭啼啼的模样简直不是同一个人。她腻着声音撒娇:“娘,女儿早晨心情不佳,所以出去散了散心。”
    王爷夫人嗔怪道:“你又随便出去,有没有带护卫?”
    赵云湘嘟着唇道:“娘,我不想带护卫。他们都好没用,整天只懂得跟着。女儿早上被醉汉调戏,他们差点将人家给打死了!”
    我心中暗道,你娘要的就是这效果。夫人笑道:“不想带护卫,就把梓笙带着。你怎么说也是郡主,梓笙武功不错,在你身边可以护着你。”
    赵云湘眼珠子一转道:“娘,女儿昨日遇上了一位温文儒雅的公子,他知识渊博,谈吐有礼。旁边的人看着护卫打人,都不敢开口。只有他敢站出来,三两招就把护卫给收拾了。”她的双眼盈满桃花,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现下能这么不畏强权、英勇正义的人,真的很少、很少了啊……”
    我瞧一眼墨迟,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赵云湘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娘的衣袖道:“娘,他说他叫偌然,住在城南……不如,我们将他招进王府当侍卫吧!”
    我正要松一口气,墨迟从一行家丁中走出,弯着唇角道:“原来昨天那位如花似玉的姑娘,竟是王府郡主。”
    一行人一起瞧过去,赵云湘的双眼噌地发亮。两人四目相对,空气噼里啪啦地烧起来。墨迟前踏一步,修长的手指拎着一把破折扇,笑得人畜无害:“王爷夫人安康,郡主安康,在下偌然。”
    待我离开正厅,走过拐角,一个白色的身影伫立在那里。方才还站在正厅的墨迟,此刻正站在我面前,悠悠然摇着扇子。
    我调侃道:“哎呀,原来是偌然公子。偌然公子已是郡主近身护卫,不用去陪她?啧啧啧,偌昔阁,偌然。这化名顺手拈来、毫不含糊的本事,真是让小女子佩服得紧。”
    早就知道他不会乖乖当个家丁,原来有此后着,真不愧是名副其实的无耻神仙。他缓缓将纸扇合上,一动不动瞧了我片刻,忽然伸手过来覆住我的脸颊:“肿了一些。还疼么?”
    一丝暖意从他手掌传来,我反应片刻才明白,他是在说我被掌掴的事。于是不着声色退后一步,咧嘴一笑:“当然不疼了,我哪有这么弱,又不是那娇弱的赵云湘。”
    他凝神看着我,慢慢将手收回去,语气轻松了一些:“唔,也是,你的脸皮比老树干还厚,应该是不会疼的。”
    我狠狠剜他一眼,正经道:“喂,你就这样混入王府,不用查探狐妖么?”
    他轻轻耸一耸肩:“已经查到了。”
    我心中微微一动:“查到了?在何处?”
    他道:“在无倾身边。”
    原来狐妖在无倾还是冥君的时候就一直在他身边。他转世成为赵昀骞之后,它依旧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一直暗中保护他的周全。所以这些年来,赵昀骞才会不受其他妖魔鬼怪打扰。
    我惊诧道:“既然有狐妖在,司命仙君为何还要叫我去保护他,有狐妖不是就够了么?”司命仙君究竟诓了我多少事情!
    偌然摇头道:“三界六道皆有其规律。狐妖毕竟是妖,总停留在人间也不是办法。而且无倾下凡历劫,司命仙君必定安排了劫数。有只妖在身边,容易破天命。”
    我更惊异:“按你这么说,敢情我也算是无倾生命里的一个劫?司命仙君将我当成一颗棋子,默默为他创造劫数?”
    偌然高深莫测地瞧着我:“这个你不需要管。反正赵云湘那边,我替你看着,你可以放心去保护赵昀骞。”
    分明是在回避话题。
    想了想,又发现有些不对。偌然的一番话有板有眼,听着没有任何破绽,实际上却没这么简单。他一直说下凡是为了抓狐妖,可他从未出过手,任由它在赵昀骞身边待着,就像是刻意找借口留在凡间一般。踏雪说他是为了护我周全,可也说不通啊。倘若天庭真的在乎那一只两只妖,怎可能在长安妖气冲天的时候还无动于衷?偌然下凡一定别有目的。
    “梓笙。”赵昀骞的声音传来。我回头一看,他疾步朝我走来,脸上乌云密布。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先一步挡在我与偌然之间,皱眉瞧着我:“娘方才唤你了?”
    我不明所以地点头:“嗯,是啊。”
    他低头认真瞧我,声音里有隐隐的怒意:“脸怎么了,肿成这样?她是不是打你了?因为你与我喝酒?我带你去跟她理论!”
    他的眼底暗涛汹涌,飞起无数冷雪,边说边来拉我的手。我连忙道:“别别别,再去一趟,我要挨的就不止三个巴掌了。”
    他微扬着下巴:“有我在,谁敢碰你。”
    偌然在一边深深看我。我微咳一声:“世子,这话呢,不能随意和姑娘说,会被误会的。你愿护我,我自然十分欣喜。只不过,我毕竟是半个下人,哪天王爷夫人若是玩阴的来整我,谁也防不住不是?打了就算了,明儿就消肿了。”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放心,此事不会影响我们的交情。我愿与谁来往,没人能干预。”
    赵昀骞凝目瞧着我,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温柔,又不着声色地敛去,似允诺般点点头。他一向多疑,我若是不这样说,他日后必定会躲着我。我此举不过是为了日后与他相处融洽。所以……偌然公子,你能不能别用这么莫测的眼神瞧着我?
    偌然轻轻咳一声打破沉默,拱手道:“世子安好。在下偌然,今日刚入府。”
    赵昀骞似乎才发现他的存在,回眸淡淡瞧他一眼:“你是偌昔阁的医师?你怎么会也在这里。”说着目光在我们二人身上来回,“你是梓笙的……”
    此话问得直接。我怕偌然说出不得了的话,于是急忙道:“远房表亲!”
    偌然也十分迅速:“夫君。”
    两个答案分别从我和偌然的嘴中出来。赵昀骞微微挑眉,饶有意味:“又来一个?”言外之意三千里外都听得出来。
    庄元不过是我年少青春时犯下的一个错,实际上根本不算有过感情,何来的“又”字。我狠狠瞪他一眼:“又你的大头鬼,偌然明显是在耍我,这你都看不出来。”
    偌然厚颜无耻道:“唔,没错。我只是她的远房表弟。”认小认得丝毫不脸红。
    赵昀骞“哦”了一声,没有说话。偌然却忽然贱兮兮地凑过去:“‘又’的意思是……”
    我果断伸手钳住偌然的脖子,将他拖过来。
    晚上,我和踏雪两个在房间商议月圆该如何保护赵昀骞,浅玉端着一盆冷水来敲我的门,说是从世子那里得知我被夫人教训了,过来帮我敷一敷脸。
    我听了觉得好笑:“不过是三个耳光而已,即便是敷,我自己也可以做,哪用你来帮忙。”说着就要将她推出门外,“你服侍了郡主一天,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她伸手扒拉住门框:“别别别,让世子知道我就这么回去,他会罚我的!”
    我怔住,她一脸正经道:“梓笙你是不知道,世子这回可是亲自来找的我。我打开房间门瞧见他站在那里,差点被吓死。他说,你肯定不会敷,叫我一定要看着你。”
    赵昀骞倒是知道我的性格。我干咳一声,敷衍她两句,再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一定会敷,才将她送走。
    关上门之后,我看着盆中的水,傻傻地发愣。
    踏雪凑过来阴恻恻问:“小阴阳师,你的心情是不是十分好?”语气和偌然一模一样。
    我正色道:“赵昀骞是心存愧疚,以为我是为他受的耳光。解释过他还是这样,实在是烦人。”
    “算了吧。”踏雪冷笑一声,“你的嘴角快咧到后耳根了。”
    我不自然地咳一声,骂一句“多嘴”,果断钻进被中合上眼。
    三日转眼即过,十五这天一大早就下起了雨,厚重的黑云压在上空,让人也不由得觉得沉重起来。我早早起身回偌昔阁,拿了朱砂和黄符,烧了两炷香给司命仙君,衷心希望他保佑我活过今晚。
    王府四处鬼影重重,埋伏在各个角落,窃笑着探出脑袋偷看我们。更有甚者漂浮在我们附近,耻笑着我的不自量力。踏雪回头狠狠瞪它们一眼,妖气散开来,惊得鬼魂四下逃逸。
    我淡定地敲赵昀骞的房门,淡定地走入。他正坐在桌边,对着一张桃红色的信笺怔忡出神。上面的内容大意是让他勿忘夜晚之约,落款是个“瑾”字。这让我很是忧心,这种时候出去听曲子,好比一只鸡将自己身上的毛拔光,然后去黄鼠狼家拜年一样——不但送上门让别人吃,还免去人家拔毛的活儿。
    我假装没看到信笺,笑吟吟道:“世子今夜可有空?”
    来之前我就已经想好,长安每逢月圆之夜都会有许多花灯,以自己很久没出府为理由,约他出去逛一逛。以我与他现下的交情来说,也算合情合理。
    他问:“有事?”
    我干咳一声道:“听说今夜有花灯会,我想找你一同去吃酒。”
    本以为他不会轻易答应我。不料他只想了片刻,便点头道:“没问题,不过要先去望月楼一趟,和瑾嫣说一声。”
    我佯装惊讶:“咦,世子约了瑾嫣姑娘?”
    他微微点头:“嗯,约了一起赏曲。不过赏曲每日都可,花灯只在十五会有。瑾嫣应该不会介意。”说着淡淡斜我一眼,“权当为书语亭上的那一夜谢你。”
    这样简单,又能免去各种麻烦,我自然十分欢喜,立刻约定他戌时左右相见。他的心情似乎甚好,微微笑着应了。须知他一直长得十分好看,平日就像山顶的清湖,平静无澜。这一笑,眉目间居然有柔情淡淡化开。我惨叫一声捂住胸口。
    他皱眉道:“你怎么了?”
    我诚恳道:“被电到了。”
    他:“……”
    沿着曲廊往回走,经过西厢之时,王爷夫人和碧琉正好走过,一眼看见我,清了清嗓子叫我过去。我顿时头皮发麻,乖乖地走到她面前:“夫人安康。”
    她端着高贵的姿态,漠然瞧我一眼:“我让你时刻保护湘儿,你又在乱晃。”
    此事我早已想好借口,于是淡定答道:“回夫人的话,梓笙刚从东厢回来。这两日梓笙查过王府上下的生辰八字,发现最近王府频频发生怪事,是因为世子八字奇轻。”
    “哦?”她的注意力果然被我引偏,“你是说,鬼怪都是由骞儿引回来的?”
    她语气中带了一丝莫名的幸灾乐祸。我道:“昀骞世子天生富贵,但八字奇轻,引来许多鬼怪觊觎。相比王府其他人来说,更容易招惹祸事。”
    “原来如此,所以此前你才会与他相处甚密。”夫人轻轻一笑,又问,“那湘儿呢?”
    我低身道:“云湘郡主有贵气佑体,并无大碍。加之偌然公子身上带着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修为,有他在云湘郡主身边,不会有鬼怪近身。”
    她放心地点头:“好。那你此后,便多些留意东厢。骞儿若是不小心染了什么回来,你必定要及时清理。”
    我恭恭敬敬应道:“是。”
    从今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在赵昀骞身后,我十分欢喜。赵云湘那边有偌然看着,我十分放心。
    回房画了些符,又睡了一觉。醒来窗外天色已暗下去。
    我溜去东厢,赵昀骞不在房中。找了一路都没有碰见他,我抓住两个小丫鬟问:“你们有看见世子吗?”
    一个丫鬟怯怯地摇了摇头,另一个想了想道:“我方才似乎看见他往书语亭去了。”
    我急忙道谢,就要抬腿赶去书语亭,那丫鬟犹豫地叫住我:“姐姐,你要去找世子吗?”
    我点点头,她又道:“你没听夫人说么……”
    直觉告诉我有些不对。我道:“怎么了,夫人说过什么?”
    那小丫鬟道:“夫人今日差碧琉姐跟我们说了,世子八字奇轻,容易招鬼怪,平日没事……还是少些与他接近。姐姐,你也别去了吧。”
    我大惊:“夫人居然这样说?!”
    小丫鬟认真地点点头,我随口道谢,匆匆离去,心乱如麻。一开始决定用那套说辞时,只觉得这样说顺了王爷夫人的意,能让自己跟着赵昀骞,却没考虑她与雨汀夫人之间的仇怨,让她能借机孤立赵昀骞。而我居然还为此沾沾自喜,我真是个前所未有的蠢货!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顾不上打伞,提着裙角跑进桃花林。赵昀骞远远地坐在亭中,怔怔出神,面色有些苍白。那身穿粉红色衣裙的鬼魂依旧在他身边,见我到来,匆匆离开。
    此刻我没心思理她。我走到赵昀骞身前,微微喘着气:“世、世子。”
    他没有回头,漠然开口:“是你和她说,我八字奇轻,易招祸事?”
    我的心咯噔一响,不知该怎么回答。
    风夹着湿气迎面而来,书语亭周遭十分安静,只有桃花摇曳的沙沙声音。
    他的声音分外刺耳:“也是,这样一说,顺了她的意,往后她便会重用你,荣华富贵自然不断。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我吞吐道:“不、不是的……世子你听我解释……”
    他抬眼看着我,没有说话,似乎真的等着我回答。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告诉他我是为了保护他?他会信吗?估计只会将我看得更加居心叵测。
    憋了许久,我始终憋不出一个字。他墨玉般的双瞳慢慢失了温度,冷笑一声站起身子。
    我着急道:“世子你要去何处?!”
    他抬眼瞧一瞧我,眸子与第一次相见时一模一样,半分疏远半分淡漠:“本世子八字奇轻。你还是,勿要接近我比较好。”然后兀自起身,擦过我肩膀,走进细雨中。
    亭外的雨水打在我的肩头,将我的衣裙慢慢濡湿。我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知怎地,空落落缺了一块,悠悠有凉风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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