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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并不是不喜欢你

别动我家小可爱 稚初 15044 Oct 27, 2021 2:28:33 AM
    1)
    秋末的北京雾霾极其严重,程柔清晨起床上学时都得戴口罩,灰蒙蒙的天气能见度低,她每走一步都像在下象棋。周甜甜前段时间总是不停地给她寄苏州的特产,一会儿是苏式糕点,一会儿是卤汁豆干,一会儿是洞庭湖的碧螺春,还理直气壮地解释说,喝茶能够清肺,多少能够抵御雾霾天。
    “你要是来苏州多好啊,偏偏要去首都。”
    周甜甜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每次程柔都插科打诨糊弄过去,渐渐地,周甜甜也不再说了,只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近况。
    “北京快下雪了吗?”周甜甜在电话里问。
    程柔塞着耳机站在寝室的走廊上:“没有,北京今年初雪来得特别晚。”
    “听说飘雪的故宫特别美啊,我好想去看。”
    “你可以找林晏一块过来玩。”
    周甜甜的语气往下拖了拖,含糊着抱怨:“虽然我们都在苏州,但不在一个学校,见面也麻烦,而且他最近玩一款‘吃鸡’游戏玩上瘾了,连我的电话都不接,要是他最后不过来找我赔礼道歉,看我不宰了他!”
    周甜甜和林晏是她朋友中最会折腾的一对,但两人虽吵吵闹闹,感情却越来越深。程柔笑着说:“你不是也玩游戏吗?那你跟他一块玩。”
    “他嫌弃我!啧啧啧,我跟你说,我跟你说,他每天挂在嘴上最多的人不是我,是徐……”
    周甜甜的话音像被突然拦腰斩断,硬生生卡在半路,连带程柔都心里一顿。
    程柔呼出一口气,帮她接上:“徐燃。”
    “哦,对,对,徐燃,他可腻歪徐燃了,而且他们还在同一所大学。徐燃上次在群里都说,我再不管林晏,他就把林晏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太烦人了……”
    程柔不知道这件事,那周甜甜说的群也不是她在的那一个。其实程柔自己知道,因为她和徐燃,他们这帮朋友每次和她聊天都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踩中她的软肋。
    他们都知道徐燃是程柔的软肋,那徐燃呢,如果有人不小心在他面前提起“程柔”,他会是什么表情?
    一百一十五天,将近四个月,她和徐燃真的恍若形同陌路。
    程柔之前从来都不会问,但大概是今天的风太躁动,轻轻一吹,就让她脑袋里的所有疑问破土而出,蹿天猛长。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长廊里轻轻回响,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徐燃……徐燃他怎么样了?”
    周甜甜在电话另一边顿了一下,她不知道程柔到底想听什么,只能挑着一些事情说,而她知道的事情,大多数也是林晏告诉她的。比如徐燃会去学校附近的酒吧兼职,他被林晏拖着加入学校的篮球队,有一次和同系的男生闹矛盾差点打起来,他和学校的乐队在迎新晚会上表演。
    程柔握着手机,仰头看漆黑一片的夜空,喃喃自语道:“他好像又长高了。”
    周甜甜一愣:“什么?”
    “上次你们一块出去吃饭,我看到他站在角落里。”
    周甜甜想了很久才记起朋友圈的那张照片,其实她当时拍的是餐厅门外一排排的布朗熊,徐燃站在暗处又靠近角落,放大了都未必能看清他的样貌。
    可程柔看见了。
    周甜甜心里一阵难过,忍了再忍还是轻声说:“柔柔,我不知道你们当时发生什么事,但我不想看你这样,你就当低一回头行吗?你找徐燃说清楚。”
    程柔视线一片模糊,音调颤了又颤:“甜甜,徐燃不喜欢我了,他不喜欢我了……”
    周甜甜喘了一口气,音调猛一抬高:“怎么可能!他要是不喜欢你,又何必让余一照顾你!”
    程柔一愣,周甜甜自顾自念叨:“我答应不说的,实在是没忍住啊!”
    “余一不是跟你在一个学校吗?他去找过余一,你可能知道,但他找余一打探你,你一定不知道。你上次重感冒,余一不还给你送药来着,你就没看看那个药?底部估计还贴着他大学校医处的标签呢。”
    “柔柔,你这么聪明,一定猜得到,买药又何必千里迢迢从苏州带过去?他从苏州到北京,坐那五个小时的高铁,是因为他想见你啊!唉,气死我了,我要是知道你担心的是他不喜欢你,我早就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周甜甜在电话另一头义愤填膺地絮絮叨叨,程柔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她从小胆怯又懦弱,无论是面对家人还是面对徐燃,都处在被动的位置,可是这一刻,她突然拥有满腔的勇气,无论结果如何,她想要一个答案,她想要见徐燃,她非常非常想念他。
    程柔虽然决定要去找徐燃,但该上的课还是得上,更何况隔天晚上她还要参加院系老师组织的会议,所以她只能忍着。她之前没觉得有多难挨,但是想通要去找徐燃之后,她就忽然发觉时间变得很漫长。
    如果有想要去见的人,时间就会变成阻力,你会迫不及待地期待它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好一转身就能看见。
    程柔中午上完课回来,寝室里的舍友正围在一块聊天。她们低着头,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话,程柔无意窥探便抬手敲了敲门。
    “你们在看……”
    程柔刚攀上嘴角的笑意瞬间一滞,靠门的舍友立刻战战兢兢地转过头道歉:“程柔,对不起啊,我们只是好奇,没想到会摔了它……”
    虽然程柔平时话不多,但一直和舍友关系不错,这是她第一次完全控制不住地拉下脸,其他两人立马站起身跟着道歉。她走上前拿过对方手里的弹弓,摸了摸侧面的名字缩写才感觉心稍稍安定下来,但不过片刻,她就察觉到不对劲,弹弓上面的扁皮塞不见了。
    程柔呼出一口气,压着声音问:“这上面的塞子呢?”
    “这里!这里!是这个吧?”
    程柔紧绷的神经一松,接过塞子后道谢。
    “程柔,这东西很重要吧,你快检查看看,如果哪里坏了,我们一块赔给你。”
    “对啊,对啊,你快检查看看。”另一个人随即附和,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立马转过身拿起桌面上的小字条放进她手心里。
    程柔一愣:“这是什么?”
    “从弹弓里摔出来的,估计是放在塞子里的,我们发誓,绝对没有打开看。”
    程柔视线一晃,捻了捻指腹才打开小字条。
    上面只写着一句话,是电影《文集》里的一句台词。
    “我并不是不喜欢你”。
    2)
    苏州临近夜晚时像一座温顺又安宁的小镇,踩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很轻,如水月光落在拱桥上,覆她一身华光。她穿过校门后面的小巷,跟在出来觅食回去的学生身后。旁边支着小摊卖糕点的大叔不停地招呼路过的学生,她闻见甜糯的奶香味才察觉到自己肚子饿了。她从看见字条之后就往苏州赶,过程中连一口水都没喝上,车上光顾着猜徐燃看见她时的反应,以及各种应对措施,但无论哪一种都让她忐忑,简直比高考当天还紧张。
    周甜甜从林晏口中旁敲侧击出徐燃的寝室楼,又再三叮嘱程柔一定要见到人。
    “如果徐燃不愿意见你,你就哭,哭得惊天动地,哭得整个寝室楼都为之一颤,那徐燃肯定就会出来见你了,哪怕他不愿意,宿管阿姨也不会坐视不理。”
    程柔哑然:“我谢谢你了。”
    程柔按照指示牌到达徐燃的寝室楼下,旁边有一个半大的花坛,来来往往的男生经过花坛又消失在楼道里。程柔坐在花坛上,把手机里徐燃的号码看了再看,直到路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落在她身上,她才坐立不安地拨通徐燃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之后,徐燃才接起。
    “有事?”
    徐燃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而且周围有杂乱的键盘声和游戏声。
    程柔握着手机突然说不出一句话,徐燃似乎在玩游戏,一旁有人在跟他说话。
    “这谁啊,怎么不说话?”
    “你拿下来一点我自己看。”
    之后电话里就没有声音了,安静得只剩电脑里传出来的游戏声。
    “徐燃。”程柔没忍住鼻尖一酸,“我在你寝室楼下,你能不能……”
    程柔张了张嘴,眼泪瞬间砸在手背上。
    徐燃把她电话挂了。
    程柔握着手机,感觉浑身像被瓢泼大雨淋湿了,从外到内一片冰凉。她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时才看见徐燃站在她眼前。
    程柔眼眶红红地抬头看徐燃,他蹲在她眼前,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怎么哭了?”
    程柔“哇”的一声哭得更惨了,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徐燃显然也吓了一跳,一边给她抹眼泪,一边问她怎么了。
    程柔吸了吸鼻子,一脸委屈地带着哭腔:“我好饿啊,我太饿了……”
    徐燃顿时一笑,转瞬又沉下脸:“陈北洺连饭都不给你吃?”
    “啊?关陈北洺什么事啊?”
    “算了,我先带你吃饭。”
    “等会儿。”程柔拉住徐燃的衣袖终于反应过来。
    徐燃不得不再次蹲下:“怎么了?”
    “我跟陈北洺就是朋友,我们只是朋友。”
    徐燃顿了一下,抬手整理程柔的衣领:“我知道了,我先带你吃饭。”
    “你不知道!”
    程柔咬咬牙凑近徐燃,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连呼吸都纠缠在一块。
    “徐燃,我喜欢你。”
    苏州的夜晚,风声卷着冷意围困他们,但他们的心如此滚烫,仿佛要将胸膛灼热成火海。徐燃看着她没动,她脸上一片燥热,手还紧紧拽着徐燃的衣袖。
    程柔追问:“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徐燃的视线动了动,狠狠搓了一把脸,开口竟然磕巴了一下:“你……你刚说什么?”
    程柔方才的勇气早已消失殆尽,面红耳赤地改口:“我说我饿了。”
    “不是这一句。”
    “只有这一句。”
    徐燃失笑:“那你亲我一口,我就带你去吃饭。”
    程柔愣了愣,脑袋一片眩晕。
    “不然我亲你一口也行。”
    徐燃手腕一转,握住程柔的手肘往自己身边一拉,歪头准确无误地把吻落在她的唇角,还近乎缠绵地蹭了蹭。
    “我要给我的女朋友盖个章。”
    隔天程柔要赶回学校上课,而且还要向院系老师解释昨晚缺席会议的原因,她原本就不擅长撒谎,属于谎话没说完自己先慌的类型。所以早上徐燃送她去坐车时,她频频走神,想着措辞。
    徐燃把豆浆上的吸管往程柔嘴边递,一脸真诚地提议:“要不你就直说了。”
    程柔咬着吸管,一脸震惊:“我疯了吗?”
    徐燃点点头:“爱我确实是一件疯狂的事。”
    程柔:“……”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徐燃眉毛一扬:“你要是后悔了,这会儿也别想走了。”
    程柔低头笑,更加用力地扣紧徐燃的手指,她忽然想起小字条上的台词,那句需要经过双重否定表肯定之后得出的喜欢你。
    “我们下次一块看《文集》吧!”
    程柔原本以为徐燃会很乐意,但没想到他煞有其事地拒绝了。
    “那部电影结局不好,不吉利。”
    程柔觉得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太可爱了,忍不住问:“那哪一部电影结局好?”
    徐燃蹙眉:“不能是电视剧吗?电影太短了,我们一块看那种一千多集的动漫吧,窝在沙发里,就我们两个人,从早看到晚。”
    “你有想看的动漫?”
    “没有。”徐燃顿了一下,“我就想和你待在一块,从早到晚。”
    程柔耳尖一红,笑道:“徐同学,我以前没发现你油嘴滑舌,一套一套啊。”
    徐燃支起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整个眼睛里都是程柔的影子。
    “我看着你就说出来了。”
    程柔临上车时,徐燃伸手抱了抱她,手指很轻很轻地捏着她的后颈。
    “你在北京等我,我过段时间就去找你。”
    “好。”
    “程柔,我没说过吧。”
    “嗯?”
    徐燃的气息呼在她的耳郭上,温暖又炽热:“我很喜欢你,我非常非常喜欢你,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你。”
    3)
    喜欢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会想要让对方开心,会想要让对方想念自己,会想要用尽一切去和对方见一面。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变成了你的牵绊和挂念,你的心不再只属于自己。
    程柔觉得这种感觉太奇妙,特别是她和徐燃因为是异地恋,不能经常碰面,这种感觉就更深刻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表露自己的人,所以她总认为自己掩藏得很好,直到有一次被舍友问起是不是谈恋爱了。
    舍友说:“谈恋爱和喜欢是一样的,掩饰不住会溢出来,怎么可能藏得住?”
    程柔觉得脸红,小声问:“很明显吗?”
    对方笑了笑:“也不是多明显,就是小细节,比如你看手机的时间多了,发呆的时候多了。上次一块去逛街,你的视线会下意识停留在男装店,你记得吗?你问过我好几次关于送礼物的事情。”
    程柔由衷觉得女生都是火眼金睛,都是列文虎克。
    她们有时候会问起徐燃,程柔起先觉得羞赧不愿多说,后面说徐燃长得很好看,会唱歌,会打架子鼓时,下意识与有荣焉地挺了挺小胸脯,她喜欢听她们夸赞徐燃,感觉像把自己珍贵的宝藏一一展现给别人。
    他那么好,可是只有她真正知道他有多好。
    他那么好,而他是她的。
    相较舍友们的态度,周甜甜他们的态度可谓是毫无反应。程柔回到北京的当晚,徐燃就在群里说了这件事,吴琛是第一个跳出来说话的人,发了一张“恭喜”的表情包,然后下面跟列队似的都是恭喜,恭喜完就开始讨论要不要开黑玩游戏,程柔严重怀疑吴琛那张表情包只是开黑前的镇图。
    这虚假的友谊。
    后来程柔问起周甜甜,周甜甜才说,他们都觉得这是早晚的事,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惊喜的成分实在是太少了。
    “而且我跟你说,徐燃已经挨个给我们发过信息了,就你们在一起的当晚,一段话复制粘贴了六遍!我们但凡表现得激动一点,他都要给我们重拉一个群,彻夜讲你们的爱情故事了!简直丧心病狂!”
    程柔直笑:“不是挺可爱的吗?”
    周甜甜一口血卡在喉间:“我严重怀疑他这么变态是你惯的,我现在很担心我们的群名。”
    她顿了一下:“算了,那群名还不如改了。”
    群里原本是七人,吴琛就把群名改为“七星高照”,说是够团结,够吉祥,后来把温思屿拉进来之后,吴琛又要改名,周甜甜胆战心惊地提前否定了“八仙过海”。
    许舒亭也跟着否定说,八面玲珑也不行!
    因为她们觉得以吴琛的智商,估计只能想到这两个与八有关的四字成语,都被否定就势必要往其他方面想,吴琛也确实是往其他方面想了。
    他把群名改成了“狼牙山八壮士”。
    还说那是他的生日愿望,别人不能改。
    周甜甜立马嘲讽:“你生日不是在寒假吗,这会儿许什么愿?”
    吴琛一脸淡定:“我跟上天说好了,先拿一个愿望应急。”
    众人虽然嫌弃,但渐渐地也就不再提起改群名的事情。周甜甜这会儿提起这事,程柔才想起来吴琛的生日。
    “我很久没见大家了,寒假一块回秦淮给吴琛过生日吧,顺便去看看张印。”
    周甜甜连连点头,转瞬就把这事在群里说了,吴琛感动得泪两行,脱口而出,见面要给程柔爱的抱抱。
    群里刹那寂静。
    随后,聊天框里整齐划一地跳出“一路好走”。
    程柔趴在书桌上,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手机屏幕里很快就跳出徐燃的视频邀请。徐燃这会儿估计刚下课,身上还穿着外套,但发梢前面有一绺湿漉漉的头发黏在一块,他正抬手拨散它们。
    程柔戴着耳机小声问他:“你那边下雨了吗?”
    “嗯,还挺大。”徐燃从柜子里拿出毛巾擦头发,走到书桌前固定好手机,坐在椅子上冲程柔笑了笑,“寒假回秦淮?”
    “嗯,我还挺想回去的。”
    程柔来北京上学之后,程莹就被接回津沽生活了,但程柔每一次跟她听电话,她都会无意识地提起秦淮,程柔听得心软,总想着要找时间陪她回去。程柔想到这个便随口跟徐燃说了。
    “那我们就回去住一段时间,我奶奶寒假应该也要回来了,正好让她们好好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
    “我们的终身大事啊。”
    程柔正抱膝坐在椅子上,闻言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
    “徐同学,我们才大一啊。”
    徐燃把毛巾挂在一边,挑眉一笑:“大一怎么了,也就是法律不允许,不然我早把你吃……”
    程柔抬手一把摘下耳机,冲徐燃扮鬼脸。
    徐燃笑了半天,趴在课桌上,手心向上伸出食指冲程柔勾了勾。
    程柔戴上耳机,也学着徐燃的样子趴在桌上。
    “干吗?”
    徐燃继续往前面凑了凑:“你过来一点。”
    程柔一口拒绝:“不要,显得脸大。”
    徐燃笑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你到底是什么宝贝啊?”
    “你的呗。”
    徐燃一愣,耳朵骤然通红,因为他离镜头近,所以程柔第一时间就看见了。
    “哎,不行,你太犯规了。”
    程柔笑着往前凑了凑:“你刚要说什么?”
    徐燃的眼睛亮亮的,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屏幕。
    “我好想你。”
    他顿了一下:“我想要一伸手就能拥抱到你。”
    程柔心里软成一摊水,自从上次见面在一起之后,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程柔因为要忙院系老师交代的任务,所以没有时间去找徐燃,而徐燃来北京,她估计也没有时间陪他,所以她提前就跟他说好了,等任务结束之后再见面。
    一个月,三十天,原来觉得时间漫长的人不止她一个。
    程柔放柔声音:“再等一段时间好不好?再有一个月,我的任务应该就结束了。”
    “还得一个月啊,都要放寒假了。”徐燃顿了一下,一板一眼道,“女朋友太优秀,我也很为难。”
    程柔乐不可支,趁着寝室熄灯之前和徐燃多聊了几句才挂断视频。而那时八人群里已经热火朝天地讨论吴琛生日当天烧烤的事情,程柔顺着聊天记录滑下来,最后看到吴琛问酒水的事情。
    徐燃回他:择日不如撞日,不如那天我和程柔摆酒请你们吧?
    吴琛立马发了一句语音,大吼: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这个寿星?你这个禽兽!
    程柔总觉得徐燃谈恋爱之后,越来越幼稚了,直线往三岁半靠近,所以为了大家的安宁,她得快点完成任务去见他。
    但程柔没想到这次任务会成为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争吵的原因。
    十一月末,北京的初雪姗姗来迟,程柔当时刚从第八教学楼出来,雪花像礼炮似的洋洋洒洒地落满小道。因为有风,雪花便斜斜地坠在她的肩头,无论看过多少次雪,每一次她都如第一次看见般激动。她跑回寝室之后,给徐燃发了一张雪景图,徐燃回了她一个苏州阴沉沉的天空。
    当时院系老师交代的任务已经临近收尾,老师便在晚上组织了一场聚餐。程柔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总觉得尴尬,原本想推托不去,但这个院系老师是程柔专业的任课老师,教程柔电磁学,上课一板一眼,最是讲究尊师重道,所以格外讨厌别人迟到早退、逃课挂科。
    程柔上次逃了对方的会议,硬是被折腾好长一段时间对方才火气全灭,程柔这会儿便不敢再做逆龙鳞的事。
    聚餐安排在晚上六点,程柔到的时候才发现不仅仅是大一的学生,还有大二甚至大三的师兄和师姐。程柔原本想着五点四十到场,六点开餐,但没想到老师一直未到,六点一刻才在群里说,路上堵车,让大家少安毋躁。
    程柔万分后悔来时没有拿零食填肚子,这会儿只能一个劲地喝水。聚餐包厢设有待客室,大一的学生大多站在一旁,大二和大三的师兄师姐坐在一块聊天,偶尔抬头慰问师弟师妹。程柔对这种场景避如蛇蝎,只能尽量减少存在感,缩着脑袋在角落喝水,时不时听一两句学霸之间的交谈。
    “你是不是饿了?”
    旁边有人出声问了一句,声音很近,程柔抬起头就看见一个不认识的男生站在她旁边。
    程柔顿时一阵窘迫,含糊其词:“我……我喜欢喝水。”
    他很高,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脖颈处微微露出浅灰色的毛衣领口,笑得很温柔。程柔莫名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过了一会儿才想起陈北洺。
    毕业之后,程柔就没有再见过陈北洺,只发过一条婉拒他心意的信息,后来倒是听周甜甜提起过,他也在北京。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脆响,程柔眼睛眨了眨才回过神,他收回打响指的手,有点无奈地靠在墙上。
    “你不仅胆大,还容易走神啊。”
    他大概指的是上次她逃了会议的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听了,现下便笑着没说话。但她不说话,他倒是兴致勃勃地问她要不要一块去吃点东西。
    “老师没有半个小时是不会到的,餐厅一楼有售甜点,要不要一块去?”他轻咳一声,“我一下午都没吃东西。”
    敢情是找“犯罪同伙”,程柔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诱惑,跟着他偷偷跑去一楼觅食。
    程柔之后才知道他是苏州人,没忍住跟他多聊了几句,而且这种聚餐,程柔一般都吃不饱,她索性在甜品店吃饱喝足,往回走时还遇到了余一。
    学校大,她很少能在不约定的情况下碰见余一,当即就跑过去跟他说话,但他的反应有点奇怪,目光更是直接又尖锐地往她背后的男生身上一扫。
    程柔立马解释:“我同学。”
    余一冲对方点了点头,收回目光问程柔:“你是不是没把手机带身上?”
    程柔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哦,我把手机放在包厢里了,怎么了?”
    “你一会儿回去给徐燃回电话吧,他刚都把电话打到我这儿了。”余一顿了一下,“我问了同学才知道你们在这边聚会,所以过来找你,没事我先回去了,你记得给他回电话。”
    程柔心里一跳,连连点头。
    虽然徐燃很少对她发脾气,但她心里还是隐隐发怵,一直犹豫到老师到场也没有拨出电话,只给徐燃回了一条信息。但直到聚会结束,他也没有回她信息。她心里顿时一慌,回到宿舍就给对方打电话,但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她急得团团转,正准备找林晏时,接到了他的回电。
    徐燃的第一句话是:“你觉得这种感觉好受吗?”
    程柔愣了愣,心里顿时凉了一片。
    异地恋最容易引发的就是吵架,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你甚至都没发现矛盾的点,两个人就已经吵成一片。程柔把所有的事情经过事无巨细一一道明,徐燃反倒更生气了,连连质问对方是谁。程柔刚觉得徐燃耍她玩,闻言又察觉到徐燃话音里暗含的质疑。
    程柔理智全毁:“你这是不相信我?”
    “我没有,但你起码要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了,是你自己不相信。”
    徐燃语气一冷:“那你就亲口对我说,我说去找你,你不愿意,我让你来找我,你没时间,见你一面这么难,程柔,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程柔怒不择言:“那就别在一起好了。”
    电话另一端顿时安静下来,像一场时间的拉锯战,他们都没有说话,任时间攀爬到四肢百骸,拖出长长的缄默。
    其实程柔一开口就后悔了,但又拉不下面子道歉,僵持到最后,徐燃一言不发地把电话挂了。
    4)
    爱情是贪婪的怪物,我只喜欢你的时候,唯一的渴求便是你也能喜欢我,但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便会要求更多。我希望你只喜欢我,只看着我,只在乎我,可我又不相信你只会喜欢我,只会看着我,只会在乎我,所以争吵不休,势均力敌,两败俱伤。
    程柔觉得爱情的本质就是一场辩论赛,只是这场比赛一旦有胜负,爱情便也跟着完蛋。
    “但你们俩还没到完蛋的程度,反正我是不相信徐燃会跟你分手,他最后不也没说话吗?”周甜甜捧着热奶茶喝了一口,“哎,别说,你们学校的奶茶还挺好喝的。”
    许舒亭立马问:“好喝吗?那我也去买一杯。”
    程柔叹了一口气,自觉从背包里掏出饭卡。
    “仗义!”许舒亭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柔柔,你要喝什么?”
    “你看有没有生姜水,给她买一杯。”周甜甜煞有其事指了指程柔的头顶,“她正在为情所困,快秃顶了。”
    程柔顿时瞪大眼睛,摸了摸头顶:“秃了吗?”
    周甜甜一只手撑着下颌笑个不停:“徐燃该生气啊,他这地位都比不上你的头发。”
    程柔一把夺过周甜甜的奶茶:“你到底是来给我出主意的,还是来喝奶茶的?”
    “都不是,我和舒亭来北京两日游。”
    程柔立马拿出手机佯装打电话:“喂,林晏吗?你再不把她接回去我就动手了。”
    “他最近准备考试没空理我。”周甜甜拿回奶茶,小口小口地喝着,“你这其实也不算事,低个头认个错就好了。”
    程柔一顿,犹豫着指了指自己:“我?”
    “啊!”
    程柔一脸纳闷:“不是,你不觉得徐燃管我管太紧了吗?”
    许舒亭正好端着一杯奶茶和一盘糖火烧过来,周甜甜拿起一个糖火烧咬了一口,模糊不清道:“柔柔,我说句实话啊,徐燃真的特别喜欢你,可能他占有欲强了点,但你一气之下就说别在一起,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许舒亭立马接上:“肯定很难过,他会觉得你对你们在不在一起这件事并没多在意。”
    “我那是气话啊。”
    “他怎么知道是不是气话?”
    程柔被噎了一口,顿时失笑:“徐燃是不是给你们打钱了?”
    许舒亭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手机:“还没到账。”
    程柔哭笑不得,虽然她们一致口径是来北京两日游,但程柔知道她们是出于担心,而且程柔也认为自己那句话不该说,只是不知道怎么拉下脸和徐燃解释。
    程柔趁着周末带她们出去玩了两天,其间,她还接到程桉的视频,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当时是在酒店里,周甜甜大大方方地探出头跟程桉打招呼,程桉同她们问好之后才继续跟她说话,一会儿问学业,一会儿问北京的天气。过了一会儿,他又拉远手机看了看,一脸担忧地问她是不是瘦了。
    “饮食不习惯吗?哥哥怎么觉得你瘦了?”
    程柔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的脸:“没有吧。”
    “有。”程桉一脸确定,“要不要我给你寄点吃的?”
    “不用,不用。”程柔连连摆手,“过段时间就放寒假了。”
    周甜甜在一旁和许舒亭说话,闻言随口道:“程桉哥,她这是为爱消得人憔悴呢。”
    气氛一滞。
    程柔僵硬地转过头冲周甜甜挤眉弄眼,周甜甜还未接收到信号,程桉的三连问已经砸过来了。
    程桉音量一高:“什么爱?谁的爱?你谈恋爱了?”
    周甜甜哭丧着脸,冲程柔比画。
    ——你没告诉你哥吗?
    ——没有啊!
    程桉在那边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一会儿问:“谁啊?哥哥认识吗?”
    程柔支支吾吾半天才说:“认识,就……徐燃。”
    “我就知道这小子不怀好意!”程桉皱了皱眉,“不行,我过几天去北京找你,你让徐燃那小子一块过来,我得见见他。”
    他们的爱情都生死未卜呢,还见什么家长?
    程柔就是知道会有这么一个结果,才不想那么快告诉程桉,按照程桉护短的程度,徐燃没错都能被扒一层皮,更何况现在他们正吵架。
    程桉见程柔心不在焉地走神,随口一问:“你们吵架了?”
    程柔浑身一颤,由于太过震惊,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程桉在那边脸已经拉下来了。
    程柔忙解释:“也不是吵架,就是有点误会,我们……”
    “哥哥晚点跟你说。”
    程桉直接挂了视频,程柔整个人都蒙了。
    周甜甜在一旁颤巍巍拿出手机:“我先知会徐燃一声吧,好歹死得明明白白。”
    程柔担心程桉不分青红皂白单方面训斥徐燃,但又因此心怀侥幸,希望能通过程桉与徐燃重归于好。
    程柔因为此事上课频频走神,好几次被任课老师点名回答问题,都是一脸茫然,好在程柔平时表现不错,老师也没追问,只让她认真听课。
    下课铃响,程柔收拾好课本和舍友一块去食堂吃晚饭。食堂在寝室楼后面,程柔走在人流中侧头和舍友说话,刚聊到今天的课程作业,转过头就看见徐燃站在女寝楼下等她。
    这会儿临近黑夜,暮色沉沉,校道四周的路灯陆陆续续亮起。女寝楼下有一盏路灯映着一旁水池里的鱼,徐燃就站在水池旁边,半边身影落入池中又被游鱼冲散成荡漾的水波。
    程柔跟舍友说了一声才走上前,徐燃似有所觉转过身,嘴里还咬着一根棒棒糖。
    程柔的眼睛像被强光刺了一眼,徒生一阵心酸,她突然想到高中时的徐燃,捏着一根棒棒糖塞她手里,说是劳务费。
    她怎么就不能对他好一点?
    徐燃捏着糖柄冲她笑了一声,张开手臂冲她动了动手指:“过来,抱一个。”
    程柔把自己摔进徐燃怀里时,总觉得自己用劲太大,徐燃连退了好几步才抱住她。女寝楼下人来人往,她不好意思赖着,摸了摸鼻尖往后退了几步。
    程柔抓了抓手,若无其事地走上前牵住对方的手。
    徐燃低声笑了笑:“你哥说得没错,我拱了程家悉心培养的大白菜,还斗胆吵架,确实不该。”
    “你才是大白菜!”程柔反驳,顿了一下才解释,“我哥没骂你吧?我不是故意的,甜甜一时说漏嘴,他一问我,我就招了。”
    “没,他就说了几句。”徐燃拉着程柔往食堂走,手指摩挲着程柔的手背,“对不起,我那天太凶了。”
    程柔立马更难过了,觉得自己小肚鸡肠、不识好歹。
    “我也有错,我不应该说那句话的。”
    程柔以为这种小学生认错仪式起码得多来几个回合,但徐燃下一句就肯定了她的错误。
    “你确实有错。”
    程柔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你以后不能再随便说那句话了。”徐燃半点没心软,停在路上低头看她,“程柔,我好不容易和你在一起,你不能说放手就放手,哪怕我脑袋被门砸了说了什么,你也别真的放手,你再拉一拉我,我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程柔整颗心都泡在柠檬缸里,带动她的鼻尖也一阵酸涩。她抬手捏了捏徐燃的脸,又一次郑重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不说了,多生气都不说了。”
    徐燃心满意足地拉着她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才说:“其实那天,我已经买好了来北京的车票。”
    程柔一愣。
    徐燃自顾自说:“高三那会儿,你不是说想看北京的初雪吗?我原本想过来陪你一块看,但是太生气了,我一想到你说不跟我在一起,我就一点都不想坐车了。”
    “那就下次看吧,或者等苏州下雪了,我去找你一块看。”程柔用力挥了挥徐燃的手,“哎,你今天温柔得有点过分了啊。”
    徐燃眼尾向上翘着,一脸偷腥:“因为怕你不喜欢我啊。”
    不会的。
    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你可是我的宝藏啊。
    5)
    程柔放假那天,程桉开着车从津沽过来接她。
    程桉毕业之后在津沽开了一个画室,但程柔之前只看过照片,心里一直好奇着想去看,程桉便绕道先送她去画室。
    今天是周六,程桉给画室的人放了假,整个画室安静得像一纸水墨画。程桉喜欢黑白色,画室的装潢格调也是以黑白为主。程柔推开玻璃门进去时,看见一个扇形的透明的橱窗,上面罗列着程桉各色各样的作品,她突然有些羡慕,她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开一个属于自己的画室。
    但是现在没有也没关系,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因为无法画画而心生怨怼的女孩了,这一刻,她才真正感觉到年岁所带来的成长。
    程桉推着她往里面走,走过一条弯曲的长廊之后就是宽大的画室,整齐排列的画架上面是学生们没有完成的作品。她坐在中间的位置上,下意识想拿画笔,程桉在台上惊呼一声,她才反应过来。
    程柔笑了笑站起身:“我不应该过来的,我怎么可能忍得住。”
    程桉走下台摸了摸她的头顶,安慰道:“没关系,哥哥下次教你不用颜料也能画特别好看的画。”
    程柔点了点头,转头看见讲台旁边有一扇门。
    “那是休息室吗?”
    “不是,休息室在另一边。”程桉走上前按下密码,神秘莫测地说,“这可是我的秘密基地。”
    程桉所谓的秘密基地,其实就是一个他放旧画的地方。他小时候就跟着程尚彦学画画,但小时候画得不好,风景画更是画得一团糟。
    程柔指着其中一幅歪歪斜斜的画问程桉:“这是什么?”
    “津沽那条河啊。”程桉摸了摸鼻子,“七岁那年,爸爸带我去写生,让我画河,我原本想画波浪来着。”
    程柔扶着墙壁直笑,每看一幅就笑得停不下来。程桉一边红着脸解释,一边让她手下留情放他一马。
    画室里有几幅画被白色遮盖布遮着,程柔左右看了看,问程桉那些是不是颜料未干的画。
    程桉掀开其中一幅画,道:“不是,是还没画完,等你画呢。”
    “我?”
    程柔一脸诧异,转头看过去发现是一幅素描画,上面是她们一家四口。
    程桉指了指左边:“这是爸爸画的,旁边是我画的,还剩下面一点等你哪天有时间再补上。”
    程尚彦和程桉都比较擅长水粉画,用素描画是为了迁就她。
    程柔蹲在地上,抬手摸了摸,眼眶瞬间一红。
    “旁边还有一幅,你自己去看吧。”
    程柔抬头看他。
    程桉笑了笑,目光温柔:“是爸爸送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程尚彦有一个自己的工作室,每年工作室都会卖出一批画,有些甚至能拍卖出很高的价格。程柔自从回秦淮上学之后,跟爸爸妈妈的接触并不多,她心里有怨言,自然对他们态度冷淡,所以她从来没想过爸爸会画一幅画送给她。
    程柔掀开遮盖布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视线摇摇晃晃带着水纹。
    画里是小时候她缠着程桉在小区门口玩雪时的场景,边沿画了一扇窗,程尚彦靠在窗棂上垂着脑袋看她。
    那年,她穿着一件红色毛衣,画里的她也是一抹红色。
    程桉站在她身后,很轻很轻地压着她的脑袋。
    “小柔,我知道你一直觉得爸妈爱我比爱你多,但其实不是的,他们只是不善言辞,他们心中的爱藏得很深,等你长大之后,他们便更不愿意说了。”
    程桉的声音轻柔得像一条河流,缓慢又蕴含冲击力。
    “我从来没有告诉你,爸妈对我有愧。我的先天性心脏病属于心房间隔缺损,原本三岁那年做手术是最好的时机,但是因为他们的疏忽拖到七岁才做,而当时恰巧遭遇肺动脉高压不能做手术,我吃了大半年的药调整后,才让肺动脉压力达标,所以他们觉得我这条命是万幸捡回来的。”
    “我和爸爸妈妈,还有奶奶都非常爱你,你知道吗?”
    程柔咬紧下嘴唇,眼泪冲刷过脸颊变成地面上小小的一朵水花。
    年少时候的委屈、埋怨与无助曾经在她心里变成一根根尖锐的刺,她每一次想到家人,想到爸妈的偏爱,想到自己远离津沽回到秦淮就会觉得很难过。她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需要她,她是飘浮在时间里的小小一粒尘埃,她软弱、自卑、没有安全感,可是现在程桉告诉她,他们非常爱她,他们需要她。
    年少时难忍的心事刹那变成一纸空谈,她既难过又开心,转身抱住程桉时,感觉要把年少时没有落下的眼泪通通哭完。
    她好像又变成小时候那个只会依赖程桉的小女孩。
    程柔回到家里时眼眶还是红的,廖慧慧在厨房里做饭,出来看见时顿时一慌,忙问她是不是期末没有考好。她找不到理由,只能僵硬着点点头。程尚彦板着脸说她怎么还跟小孩一样,因为考不好哭鼻子,但下一秒就哄她说一会儿带她出去买礼物。
    程桉笑倒在沙发上,被程莹以“幸灾乐祸”为由说了一顿。
    程柔瞬间破涕为笑,变本加厉地编造程桉的坏话,惹得程莹四处找扫帚,要打他一顿。
    家人是生命中最大的宝藏。
    能够和家人在一起,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情,可她现在才明白。
    或许宝贵的东西总要经历过岁月淘洗和遗憾,人们才会发觉拥有它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这大概是人的通性,也是人最大的缺憾吧。
    6)
    程柔带着程莹回到秦淮的第二天,徐燃就和徐殊一块回来了。程莹和徐殊照例一见面就互相揭短,一脸嫌弃又唠唠叨叨地拉着对方的手不放。程柔正看着她们进屋的背影,冷不防被徐燃从身后一把抱住。
    程柔脸一红,挣扎着让徐燃放手:“奶奶她们还在呢。”
    “反正她们迟早也会知道。”
    虽然徐燃嘴上不以为意,但还是松了松手。程柔正想趁机挣脱开,却被徐燃一把捏住下颌侧头亲了一口。
    “我好饿。”
    程柔往后退了好几步,一脸惊慌失措。
    徐燃笑了一声:“你想什么呢,我是真饿了。”
    程柔面红耳赤地跑进屋里,顿了一下,还是气不过,半路又转过头:“饿死你!”
    徐燃笑得更欢了。
    吴琛生日前一天,程柔给张印打了电话,说明天想去学校看他,正好秦淮十三中还没放寒假,他便让他们白天过去办公室找他。
    程柔在群里把这件事说了,吴琛原本大学就在秦淮读,这会儿已经回到家里,忙说要去找程柔他们吃饭。周甜甜立刻跳出来说让吴琛等他们,必须得大家一块聚才行。
    程柔看着噌噌噌往上跑的聊天记录,突然觉得很安心,这种马上就能见到老友的心情让她有一种大家还在秦淮十三中上学的错觉。
    只要去学校就能见到想见的人,这是当时程柔喜欢十三中的一个很大的原因。
    程柔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周甜甜,后面是许舒亭和温思屿。许舒亭上大学之后瘦了一大圈,变得越发好看了,只有温思屿不依不饶地说她太瘦了,要补回来。
    许舒亭凑到程柔耳边小声说:“肯定是他自己胖了,嫉妒我。”
    程柔靠在院门外的围墙上哭笑不得,她正想说话,就听到从前面斜坡上窜出三个人,迎风骑着自行车。
    吴琛骑在最前面,站起身抬起一只手冲他们挥了挥,大喊一声:“你吴爷爷来啦!”
    徐燃最先反应过来,站在路中间对即将到来的吴琛笑了笑,吴琛立马一怂,作势掉头就走。
    “爷爷工作繁忙,先走了!”
    众人瞬间一笑,温思屿走上前,抬手搭住他的脑袋一顿猛搓。
    “小吴子,生日快乐啊。”
    吴琛一怒:“我花两百块做的发型都被你搓没了!”
    他们一群人到秦淮十三中时,张印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张印在室内只穿着一件浅灰色毛衣,鼻梁上依旧架着以前的那副眼镜。方才他们路过花店时给张印买了一束花,吴琛直嚷嚷要红玫瑰,众人拗不过寿星只好照办。果不其然,张印一看见那束红艳艳的玫瑰就笑得岔气。
    “你们就不能给我买别的花吗?这娇滴滴、红艳艳的玫瑰花哪里配我了?”
    大家一致把矛头指向吴琛,吴琛干巴巴地解释道:“配你,配你,怎么会不配你,你这么……美……”
    张印无奈地揉了揉对方的头顶,吴琛大惊失色地连忙往后一退:“好了,我这两百块的发型现在只值两块了。”
    张印招呼着他们落座,起身从旁边搬了一个大箱子。
    周甜甜条件反射地往里坐了坐:“张老师,你不会要给我们一人发一张试卷吧?你也太客气了,真不用。”
    张印啼笑皆非地把箱子放在桌子上,一杯一杯地往外拿热奶茶。
    “不是你们说下次见面让我要请你们喝奶茶吗?”
    大家一愣,突然安静下来。
    张印垂着头,眼镜往下滑了滑:“你们能来看我,我很开心。”他抬起头,“真的很开心。”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太短暂了,因为短暂才显得重逢多么难能可贵,重逢意味着我们都在为彼此更长远的缘分做努力。
    程柔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我们各自努力,各自变得更好,直至再次见面。
    告别张印后,因为还有学生上课,他们也只敢在校道里走了走。路过高一某个班级时,突然听到熟悉的怒吼声音。
    程柔微微探头往里看,看见方主任捧着一本物理课本,怒不可遏地指了指黑板上的物理题。
    “都说多少遍了!怎么还是不会!要是你们上届的学长学姐早就会了!”
    不,您当年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方主任高一时曾教过程柔物理,但她没想到多年之后,她会以一个外校人的身份看到他在高一教物理,真是奇妙啊。
    程柔笑了笑,刚准备收回视线,突然对上窗户边一个女生的目光,程柔顿了一下,往她桌上贴着的名字扫了一眼,陈亦妍。
    ——嗯,小我三岁,在秦淮中学读初二,叫陈亦妍。
    程柔微微晃神,抬头冲她笑了笑,才跟着徐燃走出长廊。
    程柔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陈北洺,但是在一次收拾旧物时,偶然看到当年借给陈北洺的那本《月亮与六便士》。
    辅文那页,空白的位置写着一段话:
    我既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月亮,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六便士。
    我只知道,在它们出现之前,我只看见你。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当天晚上,众人在徐燃家里烧烤。温思屿和余一负责去拿蛋糕,程柔、周甜甜和许舒亭便负责去买食材,吴琛和林晏正在院子里安装烧烤架,千叮咛万嘱咐说要吃鸡腿。
    “记住啊,是很多很多的鸡腿啊!”
    周甜甜翻了一个白眼:“你小心过一个生日胖十斤。”
    吴琛一脸得意:“我怕什么,我又吃不胖。”
    周甜甜气得跳脚,差点跑回去打人,幸好被程柔和许舒亭一把拉住。市场距离家里不远,但她们买好食材回来时天色渐晚,夜空挂着墨紫色的晚霞,徐燃院子里的灯亮着,光斑落在程柔脚下,程柔突然停在脚步,电光石火间觉得这种场面很熟悉。
    周甜甜和许舒亭站在院门前一脸莫名其妙。
    “柔柔,你怎么了?”
    程柔呼出一口气,刚想摇摇头,就听见徐燃在阁楼上喊她的名字。
    她微微偏头向上看,徐燃趴在阁楼的窗口上,笑着冲她挥了挥手中的棒棒糖。
    程柔十四岁那年,第一次来到秦淮,当时徐燃也是这样,趴在阁楼的窗口上远远地看着她。
    他说:“我叫徐燃,清风徐徐,余烬复燃。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此后的几十年,夏日冬雪便由此而始。
    这光阴也因他而沧海桑田,跋山涉水,遥遥无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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