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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在终点等你

别动我家小可爱 稚初 16576 Oct 27, 2021 2:28:33 AM
    1)
    期末考之前,程柔有一次陪程莹看晚间新闻,广告时她换频道按到气象台,天气预报显示秦淮未来几天将会进入寒冬,气温直线下降。模样周正的主持人笑称秦淮这个冬天有望迎来初雪。她第一时间是把电视音量调高,而程莹第一时间进房间给她找秋裤。
    秦淮很少下雪,程柔也只在秦淮见过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秦淮的雪和津沽的雪是不一样的,不是雪的本质不一样,是下雪的意义不一样,大概也是一块看雪的人不一样。
    显然看到天气预报的人不止她一个,她隔天走进教室就听到周甜甜他们兴高采烈地讨论这件事。紧张的学习劲头因着这场真假难辨的大雪而稍稍缓解,连生物老师上课讲动物迁徙与天气有关时,都提了这件事,还破天荒地鼓励他们考去首都,说故宫的雪会更好看。
    程柔时常觉得很神奇,“高三学生”这四个字被赋予于压力、汗水、痛苦,但同样也被赋予宽容、温柔、希望,所有人在知晓他们身份时,都会下意识地鼓励,放柔语气,转变态度。
    数学老师说,高考是光荣又充满荆棘的道路,但往往自己只看得到荆棘丛生。
    徐燃对此嗤之以鼻:“光荣是别人赋予的,最后能不能光荣毕业靠的只有自己。”
    程柔觉得很正确,所以心安理得地觉得学习很痛苦,苦尽也未必能甘来,简直丧得彻头彻尾。
    高三的寒假只有几天,高三学生要上到农历十二月廿六日才能放假。而二十六号当天是程柔的生日,程柔第一次在学校的考场度过自己的生日,而且是人生中的十八岁。
    她看了看手中的数学试卷,发现那道难于上青天的数列题大概是老天送给她的礼物,告诫她十八岁之后的每一天都会像数列题一样无解。
    下午考最后一科英语,程柔坐在窗边的位置,艰难地从羽绒服里伸出手写字,指尖冰凉,写出的字都带着战栗。程柔冲手心哈了一口气,突然看见试卷上落下小小的一滴水,教室里突然一阵响动,压抑在口中的惊呼变成一阵一阵的气音。程柔侧过头,看见窗外绵密的雪花。
    整个教室的人都侧过头看着窗外,没有说话也没有做题,就只是看着。雪花落在地面,窗棂,甚至是随风飘落进来,天地微茫,雪花簌簌,每一个人都各怀心事。大自然会不会知道它突如其来的馈赠,让所有面临这场考试的人都拥有突如其来的力量。
    这才是上天送给她的十八岁礼物。
    下课铃响,一群人直奔室外,站在空地上仰头看雪。程柔探出手机准备给周甜甜发信息,却看到徐燃在两分钟之前给她发了一条短信,问她在哪里。
    程柔回:准备回教室。
    程柔有课本放在讲台下面,里面夹着试卷,她得回去拿。她走在走廊上,顿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伸出手,让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
    秦淮下雪了,这是一场被人为赋予吉兆的雪。
    程柔的内心变得很柔软很柔软,连走回教室时脚步都轻快了很多。周甜甜站在走廊上等她,她刚想打招呼,对方就一缩脑袋冲回教室。
    这是考差了,不好见人?
    程柔拉了拉衣领,笑着走进教室:“甜甜,你不会是……”
    “砰!砰!砰!”
    程柔心口一跳,整个人愣在原地,她伸手拽下头发上的东西,是五颜六色的一团彩带。
    吴琛站在门口,拿着彩带拉炮高呼一声:“生日快乐!”
    教室四周此起彼伏地响起祝福,程柔愣愣地抬起头,看见同学们站在教室里,连张印都在,徐燃和林晏正在讲台上点燃蛋糕上的蜡烛。
    徐燃拿手护着火苗,又气又好笑地说:“林晏这家伙刚一口气把蜡烛全吹灭了!”
    周甜甜从后面推着程柔上讲台:“快吹蜡烛!吹蜡烛!徐燃好不容易把大家找来呢。”
    张印从讲台上走到台下,拿着手机说要给她拍照。
    程柔不知所措地站着,教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烛火在四壁上摇曳。她所经历过的十几年里,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她不知所措又热泪盈眶。
    这一刻太幸福了,每一道目光都在怂恿着她落泪,她由衷地觉得生日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它意味着降生、开始、期盼和祝福,是独独只属于自己的节日。
    程柔把手心相贴,闭上眼睛,虔诚地许愿。
    “我希望,高三十二班的每一位同学都能旗开得胜,前程似锦。”
    大家特别捧场地用力鼓掌,欢呼声萦绕耳畔,像初春的第一道雷声。
    “仗义!”周甜甜从身后抱住她,“不愧是我宝贝儿!”
    那天散场时,他们七人一块去雪地上拍了合照。徐燃站在程柔旁边,在按下拍摄键的最后一刻,他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程柔抬头看着他笑,明明有千言万语,开口却只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老天对我太好了。”
    徐燃弹掉她衣服上的雪花笑了笑:“嗯,这场雪就是他送给你的礼物。”
    不是的,她是指……
    “徐燃。”
    “嗯?”
    徐燃不解地看着她。
    程柔顿了一下,笑着摇头:“没什么。”
    生日当晚,徐燃发信息说有礼物要送她,她探头从房间窗户往下看时,正好看到他拖着一个大箱子等在下面。她束起长发,穿着棉拖鞋,踢踢踏踏地跑下楼。
    箱子里有很多礼物,程柔正纳闷徐燃会不会让她现场抽奖的时候,徐燃已经转过身捧着一个小盒子递给她。
    “这是你一岁的生日礼物。”
    程柔一脸迷茫。
    徐燃继续往外拿两岁、三岁、四岁……直到程柔抱不住礼物,他才把身后的箱子拖到她面前。
    徐燃蹙眉想了想:“有点重,我帮你搬上去?”
    程柔看了看怀里的礼物,不确定道:“你这是把我以前的生日礼物也补上了吗?”
    徐燃难得有点窘迫地搓搓耳朵:“我不知道送你什么,感觉送什么都不够有诚意。”
    程柔哭笑不得:“所以你送了十八份?”
    “好像有点幼稚,”徐燃脸上一红,转瞬瞪着她,“但你不能笑。”
    程柔忍不住笑了,因为这样的徐燃太少见了。
    “你怎么不把我八十大寿的生日礼物一块送了?”
    程柔本意是调侃对方,没想到徐燃却一脸认真地否定她。
    “不行,以后你每一年的生日礼物我都要亲自送,那样你活到八十岁,我这辈子最少还能见你六十二次。”
    程柔一愣,晚间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但窗户上还停留着一小块冰晶,在黑夜里铺着风霜又透着一闪一闪的光,跟徐燃的眼睛一样。
    程柔看着徐燃,目光微动。
    徐燃喉间滚了滚,就见程柔一脸情真意切地羡慕。
    “徐燃,你真的好有钱!”
    徐燃:“……”
    2)
    高三下学期开学没多久,学校就举行了校运会。张印为了缓解大家的压力,催促着众人报名,吴琛作为体育委员更是尽心尽责,一个不落地询问,但大多数人都是围观的状态,谁都不愿意浪费一点时间。吴琛无法交差,只能把注意打到熟人身上。
    程柔和周甜甜被逼着在一百米和四百米上签了字,许舒亭自告奋勇报了八百米。
    吴琛拍了拍手上的本子:“你们俩看看人家!看看人家!”
    许舒亭上高三之后,一直有坚持跑步,美其名曰减肥,但其中的弯弯绕绕,程柔和周甜甜心知肚明,现下便没有拆穿。
    倒是许舒亭自己仿佛被戳中了某个开关,慌里慌张地质问吴琛:“你逼迫她们还有理了,你自己报什么了?”
    “一个跳远,一个长跑。”吴琛扬了扬头,佯装一脸遗憾,“我要不是只有两条腿,我就把所有项目都报一遍,可惜啊……”
    周甜甜接道:“不是蜈蚣。”
    吴琛一脸气急:“蜈蚣能有我帅?”
    “你也只能比蜈蚣帅了。”
    吴琛:卒。
    虽然程柔容易低血糖,但想着一百米应该没问题,直到校运会当天,她看见同赛道的对手个个人高马大,蹲在草坪上做准备运动时,才感觉大有问题!
    余一推了推眼镜,一眼看穿:“左边两个女生是练田径的体育生。”
    程柔咽了咽口水:“她们都好高。”
    吴琛叉着腰咂舌:“程柔,她们都是大鹏展翅,就你是小麻雀扑腾扑腾。”
    “你就不能鼓励鼓励我?”
    吴琛顿了一下,抬手握拳:“加油!”
    态度相当敷衍,周甜甜先程柔一步,推开吴琛给程柔抖抖手。
    “没事,你就往前跑,跑多少是多少,不要有压力。”
    徐燃这会儿正抱着一箱矿泉水回来,见状放下矿泉水看向程柔。
    “紧张?”
    程柔点头:“有点。”
    徐燃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拆开包装纸凑到程柔嘴边:“吃了就不紧张了。”
    周甜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程柔被徐燃哄小孩似的动作逗乐,自己伸手接过巧克力吃了。
    “跑慢点。”
    “嗯?”程柔失笑,“我这是在比赛呢,不是应该跑快点吗?”
    徐燃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程柔:“我才不管比不比赛,你别受伤就行。”
    比赛开始前,操场旁边的舞台上会有各个班级的代表上去喊话,都是千篇一律的加油稿。
    程柔在跑道上做准备,突然听到吴琛震耳欲聋的叫喊声。
    “第五跑道,高三十二班的程柔,加油往前冲啊!”
    程柔随声望过去,看见吴琛用尽全力地冲她挥了挥手。
    旁边另一个班的体委不乐意了,一只手握住话筒也大喊:“第六跑道,高三八班的同学,超越所有人!”
    哎哟,跟我斗!
    吴琛:“跑再快也没用!程柔最快!”
    对方:“我班最快!八班必胜!”
    吴琛:“程柔天下无敌!”
    程柔一脸无语地看着两个大男生在舞台上斗嘴,转过头缓缓吐了一口气。她是真的紧张,虽然一开始也不抱希望,但是站在跑道的这一刻,班级荣誉感油然而生。
    尽力吧,尽力就好了。
    程柔一边放松脚踝,一边给自己打气。
    舞台上突然安静下来,程柔正怀疑是不是有人终于看不下去把吴琛拉下台,就听到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
    “高三十二班的程柔同学。”
    程柔心里一跳。
    徐燃说:“我在终点等你。”
    操场上静了两秒,瞬间一阵沸腾,声浪起伏。
    程柔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盯着跑道笑弯了眼。
    程柔那天破天荒拿了第三名,虽然很大的原因是原本的第三名在最后摔倒了,但程柔还是觉得兴奋,这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周甜甜更是开玩笑地问徐燃,摔倒的第三名是不是他雇的托儿。
    徐燃配合着惋惜:“没来得及。”
    吴琛在跳远上直接夺下桂冠,他的青蛙式训练法也因此一战成名,大家都调侃他虽不是多足蜈蚣,但起码是两条腿的青蛙。
    林晏说:“两条腿的青蛙,多稀奇啊,符合你独一无二的气质!”
    吴琛闻言嗷嗷直叫:“气质独一无二的我就不能是人吗?凭什么是青蛙?”
    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校运会便这么结束了,程柔甚至来不及回味就被铺天盖地的试卷掩埋。各科的老师紧抓进度,班长开始在教室角落挂上倒数的数字牌,这种一点一点看着时间流逝的感觉很奇特,既期待又害怕。
    程柔经常会和余一一块讨论试题,徐燃坐在旁边也不吭声,偶尔提到数学题才插嘴说了几句。
    程柔有时候会感慨时间太少,试卷太多,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一块一块的糖,慢一点再慢一点地咀嚼入肚。而这种心情直接导致她紧张过度,考砸了二模考试。
    秦淮十三中的模拟考试题难度通常划分为,第一次正常,第二次困难,第三次简单。
    第一次正常,是怕学生掉以轻心,所以第二次模拟考试题会相对困难,而第三次简单是为了在高考之前给考生信心。
    周甜甜摇摇头:“这种理论是相对其他同学而言,对于我,都是困难。唉,学习好难啊。”
    吴琛附和:“好难啊!”
    许舒亭:“难啊!”
    张印站在讲台上刚写完一道题,转头就听见他们的三重唱。
    “觉得难就对了。”张印放下试卷,“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们觉得快死了,那么就是要活过来了。”
    高考之前丝毫的差错都会导致自信心溃败,张印深知这一点,虽然表面以打击为鼓励,但分析完二模试卷之后,还是领着他们绕着校道跑。
    程柔跟着大部队跑在后面,经过教师公寓前的校道时,看见香橼树上结着小小一个的香橼。她的步伐越来越慢,最后停在树下。
    徐燃回过头找她时,她正坐在花坛边上仰头看树叶缝隙落下的阳光。
    徐燃蹲在她身前:“累了?”
    程柔摇了摇头:“我只是突然在想,我选择读理科是不是一个错误。”
    “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知道的,我其实不算聪明,只是够勤奋,初中老师给我的评语也是认真努力多过聪慧机敏。”程柔低下头,有点憋不住地咬着下嘴唇,“其实程桉问过我,要不要读文科,是我自己坚持读理科,你说他如果知道我考这么差会不会失望啊?”
    徐燃支着脑袋看她:“程桉哥永远都不会对你失望,你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就是荣耀。”
    程柔眼眶的水汽一升,莫名觉得委屈:“如果我不会颜料过敏的话,是不是就能学美术了?为什么偏偏是我啊,过敏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如果学美术的话,是不是就不用这么担惊受怕了……万一高考也考砸了怎么办……”
    程柔最开始是抱怨,最后演变成语无伦次地宣泄,徐燃就这么蹲着看她,也不插话,等她不再抽抽搭搭,才轻声安抚她。
    “如果你喜欢画画,那以后我陪你去学;如果你怕家人失望,那我陪你一块努力;如果你高考失败,那我就陪你复读。”徐燃一字一句地说,“我无法预料事情会怎样发展,但我会陪着你。”
    程柔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肘压住眼睛。
    后来程柔才发现,高考并没有那么可怕,考不上的大学,读不了的专业,并不能阻止她继续往前,可是当时他们如困兽般封锁在秦淮十三中,心里唯一的信念便是考大学。而在那个于她而言最艰难的时候,是徐燃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别害怕。
    这是命运、未来,甚至是她自己都无法给予的安全感。
    3)
    五月份,学校在多媒体教室安排了一场心理辅导课,主讲人是名校的心理学讲师,学校在好几天前就把有关的海报贴在行政楼大厅的展板上。课程的主题是“调整心态,轻松备考”,当时正好是课间操结束时间,程柔一众人经过行政楼大厅,一眼就看见这黑体加粗的八个大字。
    “江景大学心理学讲师,吴志才……今年三十六岁?”周甜甜看了看简介旁边的照片,“这是谎报年龄吧?怎么看也有五十多岁了。”
    许舒亭抬手在吴志才的脑袋上画了画:“都秃成一马平川了,还轻松备考,太没有说服力了。”
    程柔在一旁笑:“人家好歹是大学老师,你们给点面子。”
    吴琛正好从后面过来,探头往里看了看:“这个爷爷是谁啊?”
    程柔:“……”
    许舒亭感慨:“我们真是心地善良。”
    余一走近后,一眼看到介绍一栏标着的著作,一针见血道:“估计也是来宣传作品的。”
    不怪余一怀疑,高一时就有一个名人来讲课,那个名人在小礼堂声泪俱下地讲述自己一路走来的经历,正在全场动容时,屏幕上突然出现一张某网购书平台的照片——
    《教你成功的365个准则》
    价格:。
    程柔当时还纳闷,为什么是365个,是周甜甜给了她答案。
    她说:“因为一年有365个祝福,所以用这个数字显得吉利。”
    程柔:我信你才怪!
    他们一边聊着心理辅导课的事情,一边走回教室。林晏坐在座位上跟人开黑玩游戏,看到周甜甜时,把课桌上的一袋夏威夷坚果往她桌上推了推。
    周甜甜愣了愣:“你给我买的?”
    “嗯,你上次不是说想吃吗?”林晏的视线从手机上移开,“不过这东西蛮难开的,你要是开不了就等我一会儿,我给你开。”
    吴琛闻言,心直口快:“周甜甜怎么会开不了,她力大……嗷!”
    吴琛猝不及防被踩了一脚,正弯腰抱着腿喊疼。
    周甜甜皮笑肉不笑:“不会说话就少说一点。”
    程柔转过身跟周甜甜一块剥夏威夷果吃,吴琛满血复活后也从旁边拖着椅子过来,还热情地招呼余一。
    余一顿了一下,道:“吴琛,你还是吃多点核桃吧。”
    吴琛这学期死乞白赖非要跟余一做同桌,说是要沾染学霸的光芒,但光芒没沾上,打击倒是挺多的。吴琛属于走神型选手,余一每一次都能被他气出新的高度,而他们的对话通常如下。
    余一:“听懂了吗?”
    吴琛指了指开头步骤:“这里没听懂。”
    余一:“你刚不是说听懂了?”
    吴琛:“刚是听懂了,但你一讲步骤二我就不懂了。”
    余一:“步骤一过了就是步骤二,它们俩是连在一起的。”
    吴琛小声嘟囔:“在我这儿可能信号不好,连不上。”
    所以现下余一如此直言不讳,吴琛也不恼,还夸张地娇嗔一句:“家丑不可外扬。”
    程柔和周甜甜抖得跟手机振动似的,程柔嚼着嘴里的坚果,瞥了瞥身边的空位问林晏:“徐燃呢?”
    林晏没抬头:“刚刚沈落找他出去了。”
    “谁?”程柔讶异。
    “沈落啊,之前我们班的,你不也认识吗?”
    周甜甜问:“什么事啊?”
    “啧,又输了。”林晏收起手机想了想,“沈落只说有话跟徐燃说,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
    周甜甜咀嚼坚果的动作瞬间放缓,抬头看向程柔,程柔冲她耸耸肩转过身暗自猜想。
    徐燃临近上课才回教室,程柔抬头看了眼就继续低头做试卷,直到徐燃坐下后才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回来了?”
    徐燃愣了愣:“啊。”
    啊什么啊!他就不会多说几个字?
    程柔拿笔尖往试题上画了画,再次出击:“你去干吗了?”程柔鼻子动了动,故作怀疑,“你不会是去抽烟吧?”
    “没有。”徐燃笑了笑,视线落在课桌的物理书上,“你物理试卷做了吗?”
    “最后两道大题没做。”
    程柔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扣着笔帽,感觉眼下的化学方程式跟乱码一样,完全没有兴趣看下去。
    徐燃在转移话题,徐燃竟然转移话题?程柔被这个事实砸得有点蒙,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徐燃转移话题不想提?
    徐燃自然不知道程柔在胡思乱想,他像往常一样,自觉地伸手拿程柔的试卷。
    “物理试卷借我……”
    “不借!”
    程柔抬起手肘压在试卷上,顿了一下又怕徐燃觉得自己的反应过大,补上一句:“我的题没做完。”
    徐燃无奈地看了看她,收回手:“你怎么突然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算了,我找余一借。”
    程柔没忍住,声音一高:“怎么就算了?”
    徐燃蹙眉看着她:“你别无理取闹。”
    程柔像迎面被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转过头一言不发地做试卷。
    徐燃跑去隔壁桌找余一,周甜甜见徐燃走开才敢拿笔帽戳了戳程柔的后背。
    “你刚干吗呢?”
    程柔转过头闷声闷气道:“我不知道,就突然很生气。”
    “我都被你吓了一跳,不过徐燃对你是真的有耐心,你都冲他吼了,他也没发火。”
    程柔茫然:“我吼了吗?”
    周甜甜点头如捣蒜,见徐燃回来立马缩回脖子。
    这节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习惯性地抽查几人背诵后,才翻开试卷讲题。程柔看似认真,事实上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就听到英语老师喋喋不休地从嘴里蹦出一些听不懂的词汇,黑板上写着一串英文。
    主语+
    英语老师说:“这句解释为,再怎么强调……的重要性也不为过,它属于英语作文中的高级句型,大家可以记一下……”
    程柔低头记笔记,手肘无意中蹭到了徐燃的手腕,她刚想借机下台,徐燃就自觉地把手臂往回缩了缩。
    这种奇怪的氛围一直延续到他们放学后一块回家。程柔跟着徐燃走去停车场,徐燃无比自然地接过她的书包放进自行车筐里,支着一条腿等她坐在后座上。她憋了一天,当徐燃骑上秦淮桥时终于忍不住问:“你生气了?”
    江面的风缓缓吹来,带动徐燃后脑勺的头发轻轻晃动。
    徐燃顿了一下,平静道:“你还知道?”
    程柔看着自己悬空的脚,舔了舔唇正想道歉,徐燃突然问:“你想知道沈落找我干吗,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程柔心里一慌,嘴上却小声反驳:“我没想知道。”
    徐燃语气一冷:“嗯,那我不说了。”
    程柔:我是傻瓜吧!绝对是!
    徐燃不再开口说话,程柔也不知道该提什么,感觉自己这一整天的智商都逃窜到天涯海角,寻不着踪影。
    徐燃照例把程柔送到院门口,程莹正在门口晾晒衣物,转头便看见了他们。
    徐燃笑着问好,程莹上前拉开院门,视线往徐燃身上滞留片刻。
    “燃燃,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脸色这么难看。”
    程柔一惊,转头看徐燃。
    徐燃搓了搓脸:“没事。”
    “什么没事,你是不是又胃疼啊?”程莹拉着徐燃进屋,“阿殊上次还跟我说,你让你小叔在国外给你寄药来着,阿殊给我也寄了,你进来,奶奶给你拿药。”
    程柔一头雾水地跟上程莹,徐燃经常胃疼吗?她怎么不知道。
    程莹看着徐燃吃完药之后又留他在家里吃饭,见他应下才转身回厨房和阿姨一块准备晚饭。
    “冰箱里有猪肚吗?有的话给燃燃煮个汤……”
    整个房子里只有程莹低头和阿姨说话的声音,徐燃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程柔开不了口问,便另辟蹊径,在微信上给他发信息。
    ——徐燃,你没事吧?
    徐燃看着手机目光一顿,但程柔却没等到回应。
    她忙不迭又加了一句。
    ——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我没有直接问沈落的事情,是怕你为难啊,我……我想知道的。
    徐燃依旧没回,而且脸色有点红,程柔正奇怪,手机就不停地振动起来。
    ——我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的。
    ……
    程柔一愣,往头像上看过去,每一个头像都不一样。
    她的视线往上抬了抬,瞬间面如死灰。
    徐燃终于忍不住提醒:“你把信息发群里了。”
    林晏之前建了一个七人的群,程柔顺手把它置顶了,而徐燃的聊天框正好在它下面,估计是她方才一着急点错了。
    群里众人见程柔不说话,开始纷纷艾特徐燃出来说话,程柔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都快自燃了。
    ——那一会儿告诉你。
    徐燃在群里回了一句,就收起手机看程柔。
    程柔如坐针毡,干巴巴地问:“你不生气了吧?”
    徐燃笑了笑,往后靠着沙发:“沈落找我,是问我高考志愿的事情,还说她爸要送她出国,问我怎么想。”
    程柔的手指抓了抓沙发扶手:“那你怎么想?”
    “我爸估计跟她爸是一个想法,但不好找我直说,借沈落探探口风吧。”徐燃顿了一下,目光落在程柔脸上,“你觉得呢?”
    程柔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我不知道,国外应该也不错。”
    徐燃收回视线没说话,他们又恢复到一开始不说话的状态。厨房内油烟机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空荡荡的房子,直到程莹喊他们准备碗筷吃饭时,他们之间的寂静才被打破。
    程柔吃得心不在焉,徐燃显然兴致也不高,只有程莹一个劲地给他们夹菜,又问了几句关于学习的事情。
    程柔起初没听到,徐燃便顺势接过话茬跟程莹聊天,程莹怕他们压力过大,鼓励了几句也不敢多说,就催着他们吃饭。
    晚饭之后,程柔帮着洗碗,程莹走进厨房接过她手中的百洁布,推着她出去。
    “你去送送燃燃。”
    程柔不明就里:“他家就在隔壁,有什么好送的?”
    程莹难得板起脸:“你是不是不听奶奶的话了?”
    程柔立马乖乖打开水龙头冲洗手上的泡沫,她走出去时,徐燃提着书包正准备出门,她穿着室内拖鞋跟上去。
    “你干吗?”徐燃问。
    程柔如实回答:“奶奶让我送你。”
    徐燃笑了笑:“你回去吧,我翻个墙就能过去了。”
    院子里的灯光微亮,夜晚的风渐渐变得平和又温热,花架上的粉色玫瑰刚浇过水,花瓣上还有水珠一闪一闪的,像在怂恿她往前,再往前。
    程柔的后脚跟蹭了蹭地面,下到最后一层台阶。
    “徐燃,你想出国吗?”
    徐燃的视线在夜晚看不清晰,程柔只听见他很轻地回问她:“你希望我出国吗?”
    出国也不错。
    国外环境挺好的。
    徐叔叔希望你出国吧。
    程柔脑袋里像陀螺似的一转再转,但任何一句她都不想说出口。
    “国外很好……但国内也不差,有很多很好的大学。”程柔磕磕巴巴地开口,但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而且你英语不好,你出去无法跟他们沟通怎么办,你到一个新环境还要适应那边的水土饮食,要重新交朋友,还有很多很多无法想象的麻烦……”
    徐燃看着程柔用恐吓的语气絮絮叨叨,忍着笑打断。
    “我不会出国的。”
    “啊?”
    “我不会出国。”
    得到肯定答案,程柔顿时浑身力气一泄,感觉像经历过一场恶战。
    徐燃往她眼前凑了凑,借着月色对上她的视线。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出国吗?”
    4)
    心理辅导课当天,余一一语成谶,吴讲师后半段果真提起了自己的著作,带着谦虚又热情的态度把他的图书进行了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展示。程柔听得昏昏欲睡,直到最后鼓掌的时候,才跟上大家的步伐。张印带领他们回到教室后欲言又止,最后说学校让所有高三生就这次心理辅导课写个感想,好加深印象。
    “如果你们实在不知道怎么写,就围绕着梦想、信念这方面写吧,但不能乱写啊,更不能敷衍了事。高考在即,你们对待任何事情都得认真。”
    大家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张印怕大家赶不过来,便把交作文的时间延长到下个星期一,语毕,才开始讲解作文题。
    当时距离高考只有一个月,他们处在最后复习阶段,一天比一天早起,一天比一天紧张。各科老师也不再赶鸭子上架般催着他们,偶尔讲题讲到一半想起什么,还会停下来说起以往学长学姐备考时的事情。
    夏天完完全全笼罩了这座城市,喧嚣的蝉鸣声在窗外起起伏伏,教学楼的长廊沐浴着大半阳光,像拉开号角前的最后一刻安宁,六月就这么措手不及地重重落在眼前。
    而在高考来临之前,周甜甜因为偷工减料的作文被张印狠狠批了一顿,张印那天原本就因为早上有人迟到憋着脾气,偏偏周甜甜一头撞在枪口上。
    周甜甜的作文里面摘抄了很多首歌的歌词,张印原本并不知道那是歌词,还在课堂上对周甜甜的进步赞赏有加,当场念了那篇作文。渐渐地,便有人发现端倪,压低声音笑,笑声越来越大,最后众人没忍住唱出来,张印一气之下就让周甜甜去走廊上罚站。
    “过几天就高考了,你们还这么儿戏是想气死我吗?”张印叉腰在讲台上走了走,抬手一指周甜甜,“你这节课给我出去,我平时纵容你们是觉得你们辛苦,不是让你们肆意妄为。”
    周甜甜捧着试卷,面红耳赤地站起身,但她没想到林晏也跟着站起身。
    张印问:“林晏,你做什么?”
    林晏抬手搓了搓眼睛:“老师,我有点犯困,出去醒醒神。”
    周甜甜愣愣地转头看他,他不等张印反应就推着周甜甜走了出去。后来程柔回想那一天,总觉得周甜甜是蹦着出去的,欢呼雀跃的心简直昭然若揭。
    毕业典礼那天是六月五日,张印一大早穿着白衬衫西装裤走进教室。但当天秦淮特别炎热,他撑不过几分钟就开始站在讲台上解扣子,挽袖子。
    众人皆笑,问张印今天怎么“盛装出席”。
    张印半眯着眼睛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帕擦眼镜,嘴上笑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以后别人指着毕业照问你班主任是谁,你一指我,那是相当有面子了。”
    大家“嘁”了一声,但还是捧场地说,他绝对是全场最帅的班主任。
    广播里,校长在通知各个班级到行政楼前开会。张印走在最前面,领着一众人下楼,程柔随着人流穿过走廊,突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耳旁的声音是真,灼人的烈日是真,他们真的要毕业了。程柔伸手拉住周甜甜的胳膊,周甜甜抬头看她一眼,凑近问她怎么了。
    “没,我感觉空荡荡的,得抓点什么才有安全感。”
    周甜甜顿了一下,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
    程柔看过无数次升旗仪式,但只有这一次她才完完整整地跟着人群唱完一首国歌。升旗手是高二的学弟,大概是全场合唱的声音太震撼人心,他拉到一半才反应过来速度过慢,最后趁着歌曲结束时,把国旗升到了顶端。
    校长发言完毕之后是学生代表发言,然后才是方主任。方主任每一次晨会发言都是冷着一张脸,但这一次没有,程柔甚至发现他好几次想要眯眼笑,但碍于习惯又尴尬地收回,直到最后他才笑着说,毕业快乐,高考顺利。
    后面就是每一个班级的班主任上台发言,张印上台时,整个十二班瞬间被投入一枚鱼雷,大家边喊边鼓掌,整齐划一,声音震天。
    “张老师最帅!”
    张印握着麦克风,抬手往下压了压:“你们也太给面子了。”
    吴琛喊了一句:“必须的,我们谁跟谁啊!”
    全场大笑,张印显然也很开心,整个发言过程都带着骄傲,最后班长代表全班上去送花时,他眼眶瞬间一红。底下一群人顿时着急了,他的泪,黄河水,哭完一回,还一回,这会儿哭,整个过程就垮了!
    好在张印及时忍住,笑着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就下台了,最后反倒是大家众心捧月般围着安慰他,搞得全场老师一头雾水。
    大会结束之后,各班要轮流在行政楼前拍合照。十二班排在后面,众人便赶回教室互换明信片,互相给校服签名。程柔的校服转了一圈又落回自己手上,徐燃正在另一边和同学说话,她走上前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
    徐燃转过身,程柔就把手里的笔递给他,又指了指手上的校服。
    “给我签个名呗。”
    徐燃握着笔在手上转了转:“签哪儿?”
    “你随意。”
    徐燃把校服摊在课桌上,往左胸口校徽的位置顿了一下,抬头看程柔。
    “吴琛为什么把他的名字写这儿?”
    程柔凑近一看,校徽下面确实是吴琛的名字:“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
    徐燃抬手就把“吴琛”两字画掉,在一旁写上自己的名字,顿了一下,又以自己的名字为中心,往四周画了一个圈。
    “这是我的地方,你让吴琛重签一个。”
    程柔:“……”
    张印走进教室时,众人正热火朝天地签名,他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一会儿再签,老师说几句啊。”
    大家立马绕回原位置坐好,张印习惯性转身擦黑板,擦到一半才想起今天不用上课。
    张印笑了笑:“我差点忘了,今天不用上课。”
    大家安静地坐着没说话,张印开始提醒大家高考时需要准备的用具。
    “透明袋子一定要买,这样缺少什么一目了然,条形码!条形码!条形码!好了,三遍了啊,谁要是忘了我就找谁!这个东西要是忘记贴,那你出去别说是我学生,还有,考试前一天少看点书,尽量让自己放松一点,别紧张,要相信自己!最最重要的一点!”张印抬手指了指自己,“你们别忘记我。”
    底下已经有人开始低声抽泣,程柔红着眼睛看向徐燃,发现徐燃也是低头不说话。
    张印把自己整哭了,一边摘下眼镜揉眼睛,一边说:“我第一次见你们的时候觉得你们特别烦,我脾气原本就不好,偏偏你们爱跟我顶嘴,我想,你们怎么这么讨厌啊,连毕业送我的花都是红玫瑰,不会是从哪个不要的女老师手中夺来二次利用的吧?最后一想,你们可能没那么聪明。”
    大家一阵唏嘘,班长说:“张老师,这是我们一致同意的结果,因为我们觉得你是我们十二班的一枝花。”
    张印愣了愣,一怒:“还不如二次利用!”
    程柔顿时一笑,眼泪都被吓了回去。
    张印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接过底下同学递过来的纸巾:“其他我也不说了,山高水长,大家一定能够再见面,当然,这主要还是取决于你们啊!我们班这四十六个人我找不过来,你们体谅体谅我。还有啊,虽然我平时对你们很严格,但其实我……”张印顿了一下,“我很喜欢你们,每一个我都很喜欢,我真心希望你们每一个都是被命运眷顾、上帝青睐的幸运儿……”
    张印抿了抿嘴,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句:“最后,预祝大家高考顺利,梦想成真!”
    大家热烈地鼓着掌,无声地抹掉眼泪,一路打打闹闹地走到行政楼前拍毕业合照。张印被大家按在最中间的位置坐着不许动,中间的位置原本是领导坐的,但对方见状也没恼,反倒乐呵呵地坐在张印旁边。
    “张老师很讨学生喜欢啊。”
    张印连连摆手否认,但翘起的嘴角一直高高挂起。吴琛站在前面清点人数,人齐后正准备往队伍里站就被张印喊住。
    “几人?”
    吴琛愣了愣:“四十六啊。”
    张印说:“那还少一人。”
    “齐了,我们班就四十六个人啊!张老师,你是不是记错了?”
    步梯上一阵抖动,大家左顾右盼地检查缺少的人是谁,张印突然站起身冲校门口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众人随即转头望过去。
    张印笑着催促道:“温思屿!你快点!全班就等你一个人了!”
    5)
    高考那两天,秦淮所有中学附近都挂着禁止鸣笛的横幅,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车子缓慢行驶,但凡看见穿校服的学生都会自觉让道。程柔早上起床时,程莹就已经在做早餐了。程莹从厨房里端出两个红鸡蛋,说是保佑一切顺利。
    “而且,我早上起来时看见花架上的花开得可好了,这是吉兆啊!”
    程柔喝着牛奶,差点噎了一口,但还是附和着点头。程莹在哄她开心,希望她放松别紧张,她也乐意配合。她出门时程莹再三提醒她检查东西,她当着程莹的面又检查了一遍才出门。徐燃一只脚支撑着自行车在院门外等她,抬头看见她时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透明文件袋。
    徐燃勾嘴笑了一声:“程柔,高考加油。”
    “嗯,你也加油。”
    程柔后来回想这一天,总是想起家门前的那条长长的斜坡,徐燃载着她,穿过阳光和微风,街道的叔叔阿姨笑着和他们说“高考加油”,他们仿佛在那一刻被上天赋予了无比庄严的使命,他们心怀恐慌又好像拥有战胜恐慌的力量。
    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张印和一众老师在校门口等他们,开口第一句就是:“别问,别听,别担心。”
    “紧张什么,我就不紧张,事已成定局,再怎么担心也没用,千万别去对答案,对了也是自找担忧,你们现在就回家好好吃一顿饭,想想明天去哪儿玩啊!”
    张印笑眯眯地握了握他们的手,握到周甜甜时,眉间一皱,一脸担忧:“你的手怎么这么冷?紧张吗?”
    周甜甜搓了搓手,不好意思道:“我刚去买汽水喝来着。”
    张印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就见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张印欲盖弥彰地解释:“我没紧张,我就是怕她不舒服。”
    吴琛从远处跑过来,一脸兴奋地说:“今晚聚会!大家别忘了啊!我已经和温思屿、陈北洺说了,一家人要整整齐齐!还有张老师,你也一定要过来啊!”
    张印摆手:“我就不去了,有老师在怕你们不自在。”
    “没,你想多了,我们就没……”
    张印一瞪眼。
    吴琛立马改口:“我们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你来我们怎么会不自在!”
    程柔在一旁笑,时不时探头往教学楼看,等到第三次探头才看到人群中的徐燃。他的手指上挂着文件袋,从汹涌的人流中缓缓向她走来。
    程柔有一种很奇怪的错觉,仿佛这个夏天一眨眼就会过去,但这个夏天又好像永远都不会过去。
    晚上,程柔找徐燃一块去聚会的KTV,徐燃神神秘秘地说有毕业礼物要送她,还要她当面拆开看喜不喜欢。她拆开包装盒后,看见一把崭新的弹弓躺在里面。
    “我不太懂这个,问了程桉哥之后让人定做的,这种射程不算远,但安全系数高,比较适合女生。”徐燃顿了一下,没忍住加了一句,“虽然我觉得玩弹弓都危险。”
    程柔拿着弹弓翻了翻,看见侧面还刻着名字缩写,但不是她的名字。
    程柔顿时一笑:“你这做好事还要留名呢?”
    徐燃义正词严:“我觉得你容易忘记我,你这么喜欢弹弓,那你看它的时候多少也能爱屋及乌……想想我。”
    程柔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弹弓,直到手心一片潮湿才抬头认真地看着徐燃。
    “徐燃,谢谢你。”
    徐燃被对方突如其来的认真吓了一跳,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感动吧?要不要以身……”
    “不要。”
    程柔一口否定,当徐燃耸肩时才抬手蹭了蹭他眉骨处的那道伤疤:“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徐燃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看着程柔,声音往下压了压:“程柔,我可不是好人,我为你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有目的,我抓住你,你就不能放开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等就是了。”
    程柔从来没有遇见过像徐燃这样的人,他把他的**、善良、邪恶、温柔毫无遮掩地摊开,他从不避讳他的有所求,但她明知他有所求,却依旧无法拒绝他的靠近。
    程柔走进KTV包厢时,吴琛已经在招呼大家点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让程柔下意识捂了捂耳朵。周甜甜一见程柔,猛地站起身蹭到她身边。
    周甜甜抓住程柔的胳膊冲徐燃挑挑眉:“徐燃,借程柔一用。”
    凭什么啊!
    徐燃大方地点点头:“好说。”
    她是商品吗?她眨了眨眼:“你们俩讲价呢?”
    “来来来,我有事跟你说!”周甜甜拖着她走出包厢,“人生大事!”
    走廊上只有服务员在一旁站着,周甜甜把程柔拉到转角的位置又鬼头鬼脑地往外看了看。
    程柔问:“怎么了?”
    周甜甜压低声音,但语速很快,明显已经很着急:“‘小短裙’班也在这里开毕业聚会呢,我刚在走廊上碰见她了,她一直旁敲侧击地问我,林晏在哪儿,我猜她已经按捺不住了!你说,怎么办啊?”
    程柔也茫然,林晏看起来并不像开窍的样子,但他私底下确实对周甜甜很好,而且周甜甜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说他毫无察觉,程柔也不相信。
    “要不,你主动一点?”
    周甜甜掰着手指小声问:“万一失败了呢?”
    “那就大路朝天,天各一方,反正毕业了谁也见不着谁。”
    程柔难得硬气了一回,把周甜甜说得一愣一愣的,最后才决定回包厢刺探情报再决定。
    她们走出转角的时候,就在长廊上碰见了张印和梁续。梁续靠着一旁的桌子,手指夹烟在烟灰缸上抖了抖,张印面对着她们,抬手招呼她们过去。
    张印把手上的蛋糕往程柔眼前一递:“老师给你们买了个蛋糕,你一会儿拿进去。”
    周甜甜问:“张老师,你不进去吗?”
    “你们张老师酒量不好,这会儿进去铁定被你们班一群男生围攻呢,我们俩出去一会儿,等差不多了再过来。”
    梁续依旧靠在桌上,但手中的烟已经不见了,他拍了拍张印的肩膀,两人一块往大门走去。
    周甜甜雷达一响:“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你没有。”程柔推着她进包厢,“都快火烧眉毛了,你就别乱想了。”
    周甜甜一晚上惴惴不安,一会儿看林晏,一会儿看包厢门,稍有动静她便宛若惊弓之鸟。吴琛一脸真诚地问她,是不是想上厕所,被她一掌拍开。
    徐燃被之前七班的同学拖走了,程柔自己坐着无聊,就让许舒亭陪着周甜甜。许舒亭看了看在前面点歌的温思屿和林晏,突然一身正气地冲她点点头。
    程柔顺着走廊往前走,她刚和周甜甜出来时看到尾端有一个露台。走廊尽头确实有一个露台,而且还摆放着桌椅供人休息,程柔刚走下台阶,就看到角落的栏杆上趴着一个人影。
    陈北洺转过头,看见她时浑身一震,过了一会儿才笑着问她是不是无聊。
    “有点,而且我不会唱歌。”程柔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你呢?不会唱歌这一点肯定是假的,你换一个理由吧。”
    陈北洺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诚实道:“太吵了,我不太习惯。”
    高三下学期过半后,陈北洺才从外面集训回来,程柔偶有几次在校道遇见他,但都是匆匆赶着上课。
    露台的位置能够看到秦淮高高低低的房屋,万家灯火凝结成一条银河,与月光投下的光晕交相辉映,这种场景会让人瞬间安静下来,因为你知道这里有一盏灯是为你而亮的。
    “是不是很好看?”
    程柔点头,脑袋里却突然想起那天在行政楼和徐燃坐着看天空时的情景。
    “你去过学校图书馆上面的阅览室吗?”陈北洺侧头看她,“那里晚上看风景也特别漂亮。”
    学校的阅览室很少开门,而且是无规律地开放,程柔虽然之前想过,但渐渐地便忘了这件事。
    陈北洺顿了一下:“那里可以看到行政楼的天台。”
    程柔转头看着他。
    陈北洺迎上她的目光:“你在找徐燃的时候,我也在找你。”
    旁边的包厢里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有人推推搡搡,似乎在说些什么,程柔手指抓了抓藤椅上的粗藤,感觉像有什么在夜晚里腾空而起。
    露台上只有两盏暖橘色的壁灯,泼洒一地的流光延伸到他们脚下,像随时会升腾的火花。
    陈北洺说:“优惠券是我跟同学买的,饼干是我自己做的,生物课上帮你是怕你被老师责罚,并不是因为什么同学之情,我对首都没有向往,但如果你在那里,你就是我对它的向往。”
    黑夜有一种魔力,能够让人拥有倾倒一切的勇气。
    陈北洺收回视线,垂眸小声说:“《月亮与六便士》里我写了东西,如果你看过之后有答案了,来找我好不好?”
    陈北洺浑身紧绷,看着地面的目光带着慌乱的摇摆,程柔堆积在唇齿之间的话瞬间又说不出口,那就回去吧,回去再好好地婉拒他的心意。
    程柔顿了一下,在漫长的缄默后终于开口应了一声:“好。”
    长廊上香烟燃起的火光忽明忽暗,滞留过长的烟灰滴落在手指上散落一地,徐燃仰着脑袋看头顶上一小盏的吸顶灯,直到视线模糊成一片光影,他才抬脚走回包厢。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他以为只要他抓住程柔,那她就不能放开他,可他现在才发现,自己从头到尾就不曾抓住过她。
    程柔回到包厢的时候,整个包厢都在唱《恋爱ing》,许舒亭一脸激动地拉过程柔,把方才周甜甜的英雄壮举事无巨细地一一道来。“小短裙”确实来包厢找过林晏,但林晏准备出门的一刹那就被周甜甜拦住了去路。周甜甜说有话对他说,然后风风火火地点了一首五月天的《听不到》。全场欢呼着起哄,“小短裙”站在门口脸色黑成煤炭。
    程柔忙问:“然后呢?林晏怎么说?”
    “林晏一开始是蒙的,最后大概是在大家的起哄声中醒悟过来了,脸唰地红了。我真的从来没见过一个男生脸这么红,跟一个西红柿一样!”许舒亭激动无比地伸手摇晃程柔,“林晏也是含蓄派,就小声地说了一句‘听到了’,包厢声音太大,起初周甜甜以为他说的是‘对不起’,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带走了!”
    许舒亭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程柔也跟着开心,下意识转头找徐燃却没看见他的身影。
    程柔问:“徐燃还没回来吗?”
    许舒亭也转头望了望:“我刚没注意,应该是还没回来。”
    “七班包厢是哪个?”
    “710,就走廊尽头的那个包厢。”
    程柔刚准备往外走,突然想起既然是七班,那沈落也一定在,她想说的话还是等明天吧。
    程柔跟着许舒亭坐在沙发中间,听吴琛在前面鬼哭狼嚎地唱《夜太美》。徐燃直到临近散场才回来,而且一直被林晏拉着喝酒,她插不上话,只能借着环顾四周时偷偷看一眼。张印踩着最后一刻的点过来切蛋糕,切完蛋糕之后,班长便在张印的授权之下宣布散场。周甜甜一整晚喜上眉梢,回家时拉着她说悄悄话,她想回过头找徐燃,却又不忍心打断周甜甜。
    直到两人在闹市和大家分别后才有机会说上话,走出巷子之后,便是缓缓的斜坡,路灯在地上圈出大片的光晕,程柔踩在光晕里,感觉整个身体像轻飘飘的羽毛。
    “你今天好像很开心。”徐燃说。
    程柔笑了笑:“可能是替甜甜开心吧。”
    徐燃没再说话,程柔脚尖一点一点地落在地上,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院门才缓缓停住脚步。
    “徐燃,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徐燃走在前面,闻言转过身:“我也有话跟你说。”
    程柔倏忽抬起头,感觉心跳一下一下变得热烈。
    “程柔,我不去首都了。”
    时间戛然而止是什么感觉呢?就是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脑袋里拼凑不出一句话,连声音都卡着发条。
    徐燃目光沉沉,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去首都了,你以后照顾好自己。”
    “为什么?”程柔伸手拉住徐燃的衣角,尾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轻颤,“徐燃,你不是说……”
    徐燃低下头,语气带着不耐烦,字字句句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刀锋。
    “我就是突然不想去了,程柔,我不会一辈子都迁就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在等你,我不想再这么累了。”徐燃突然抬头笑了笑,“可能我一开始就错了,从一开始就是我自作主张靠近你,程柔,或许形同陌路更适合我们。”
    秦淮的夏天从来都热火朝天,可是程柔这一刻才感觉到河面上的风是冷的,是带着针扎似的刺骨。徐燃说,他一开始就错了,连靠近她也是一个错误的开始,可她差一点就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这场错误。
    月光漆黑,路灯下,她的影子被延伸进路旁的草坪里,折射出奇怪的角度,像她连续不断砸在地面上的泪花。
    可是徐燃看不见,他跟这场她原以为永远不会过去的夏天,一块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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