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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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2年1月23日，人造人保护基地。“嘶……”刺耳的杂音从一个老旧的音箱中发出，使人心烦意乱。
“瑞克，别动那个！”调皮的孩子听到斥责的声音，连忙关掉音箱，逃之夭夭。汤姆放下手中的工作，走了过来，调试着还没修好的音箱。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拿起工具一顿鼓捣，随后便放下修理工具，按下了开机键。
悠扬舒缓的音乐响起，在人工洞穴中回转，给这里增添了一丝温馨。在地下河道洗涤衣物的中年妇女们纷纷抬起头，放下手中的衣服，将皲裂的双手放在衣兜中，静静地聆听着她们曾经无比熟悉的乐曲。她们的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回到了二十岁的花季。想到三十年来的变化，妇女们纷纷流下了泪水。
而蒂娜则十分高兴——她已经三年没听过音乐了，监狱飞船播放的，只有军歌和无趣的、空洞的、赞美奥克斯的诗篇。她走向回到武器桌前摆弄武器的汤姆，将自己送到汤姆的怀中，对他说：“陪我跳一段舞，好不好？”
“可是……我不会跳舞。”汤姆没有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关系，我也不会。”蒂娜笑了，挽着汤姆的手，领着他来到站台上一处空旷的地方。两人刚准备起舞，突然间，音乐戛然而止，又变成了嘶嘶声。“瑞克！”汤姆生气地走了过去，“你把它弄坏了！”说完，他便赶走孩子，准备关掉音箱，重新修理。“等等！”蒂娜跑了过来，拦住了汤姆，“你听——里面好像有说话的声音。”汤姆将音箱凑到耳边，果然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夹杂在噪音中的人声。“会不会是广播的声音？”汤姆推测道，将音箱举过头顶，发现人声似乎大了一点，可以分辨出是一个男人的音色。“去高处！”蒂娜对汤姆说。汤姆便举着音箱，爬上车厢顶部，终于，朦胧的声音变得明晰，汤姆顿时分辨出了这熟悉的音色——这是A城早间新闻主持人大卫·施登的声音，而汤姆的父亲生前最爱听的广播节目就是A城广播公司推出的早间新闻。一家人经常在用早餐时聆听来自世界各地的消息，并听老莱克斯发表关于世界局势的长篇大论——他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知道新闻全部都是文员们精心编篡的，而外面的世界早已分崩离析。
“昨日，来自C城的罪犯孙秋拾劫持了一辆本地出租车，并在GP181号地下停车场引爆，导致停车场内发生剧烈爆炸，整栋建筑塌方，遇难人数两百二十五人。丹尼尔·奥克斯先生对此次事故深表遗憾，并通过实时视频慰问了遇难者家属。下面，是体育新闻：巴黎举办的无人机大赛已经圆满落幕……”
“关了它吧，孩子。”不知何时，威廉姆斯先生已经站到了列车下面，声音盖过了音箱的声音，“这些都是假新闻，没有意义——至少大部分是。”汤姆十分茫然地说：“假新闻？无人机大赛可不是假新闻，我去年还在电视上看到巴黎……”
“巴黎已经没了！”威廉姆斯打断了他。
“什么？”汤姆怔住了。
“巴黎早就在十七年前的‘大暴乱’中变成了一堆废墟。那时候，超级城市才刚刚动工三年，所需的资源就几乎榨干了整个欧洲。但各国政府为了获得新公国的统治权，不惜驱赶居民，把原有建筑拆掉，当做新城的建筑材料。当然，这引起了平民的仇恨，人们都武装起来，反抗政府。政府军则在第一时间封锁了西欧北部——A城周围百公里的区域，设立的几百所哨站和海岸防线；为了不让消息走漏，每天都会有战斗机在战场投放EMP武器，使半个欧洲与外界失去联系，随后，政府军便开始进攻……”
“派军队吗？”
“派轰炸机。两天之内，混乱的十几个欧洲国家被炸成了废墟——那是不分目标的地毯式轰炸。之后，政府军放弃了这里的修建，还在变异生物横行的维也纳设立‘地狱’，把很多人造人工人和幸存者扔到里面，让他们自生自灭——这段故事你应该听过了。对封锁区域内，则制造假象，让人们以为欧洲国家还存在——这招看似离谱，但却凑效了，超级城市的居民至今都以为墙外的世界没有变化。而这，则归功于全息投影技术。”
“全息投影技术？”汤姆重复了一遍。
“全息投影技术你可能听说过，用这种技术可以还原出几乎百分百真实的影像——只需要建模即可。他们用这个技术仿造假象，再放到电视上，便成为了你每天看到的节目。”威廉姆斯点了点头。
汤姆呆立在车厢上。双眼茫然地看着前方，而蒂娜则瘫坐在车顶。这个事实将两人固有的观念无情地撕碎、踏平、完全摧毁，而他们正在尝试接受它。
过了一分钟后，威廉姆斯继续开口“英国和爱尔兰岛屿的资源已经消耗殆尽，而奥克斯家族又是英格兰血统，所以百分之七十的居民应政府之邀迁居到了A城——当然，这是‘大暴乱’之前的事了。而度印这个骄傲自大、固步自封的国家则拒绝联合，在2053年，他们还把前去和谈的公国外交部长斩首，并将头颅挂在了泰姬陵的塔尖。”
“可怜的人。”
“他和度印平民是一样的货色。他是个恋童癖——他知道政府军最后会将拒绝联合的国家消灭，所以借自己的权势要求想要联合的国家‘上供’，而贡品则是十个女孩……在度印和谈的宴会上，他竟然看上了新任总理的女儿。
“总理十分愤怒，而早已被自大冲昏头脑的他打算在示威过后，组织军队攻打臣服国。但外交部长是丹尼尔的得力走狗，在得到消息以后，他没有搭理印度，只是指挥巴铁在边界线进行一些小型的战争，而在‘大暴乱’时，他借此机会干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虽然现在已经很少人知道了。”
“他干了什么？”
“他动用了核弹。在一天之内，几乎将整个度印夷为平地，四亿度印人在一刹那化为乌有，这对本来就苟延残喘的度印就是毁灭性打击。”
“我操——”汤姆下意识地说道，并及时把后半段生生吞了回去，“对不起，我失礼了……”
“没关系，我相信每个听到它的人都会这么说。这是尘封在历史中的秘密，而丹尼尔·奥克斯下一百次地狱都不够！咳咳……”威廉姆斯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之后便是剧烈的咳嗽，“咳……这个行径让我们坚定了反抗的决心，而二十多年来，我们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如今，机会到了。”
“为什么现在时机才到呢？”
“因为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麦克吗？还是赛琳娜？”
“是杰夫。”
“什么？他还活着？他在哪儿？我不知……”
“你先听我说完。昨天半夜，我收到了C城城外一个华夏国朋友发来的无线电，说金崇恩——杰夫·奥克斯，到了他们那里，而且他们已经获得了一大批军火的运送时间。只要劫获那批军火，随着火车进入附属城，就能控制C城的交通枢纽。之后，就是人造人策反的问题了——C城作为人造人总数最多的地方，想策反他们很容易。再加上杰夫的帮助，简直是轻而易举。拿下附属城以后，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就是本地驻军了。因为驻军不是华夏国人，而且经常欺压百姓，所以攻打驻军基地很可能获得平民的赞成。”
“如果攻下了基地，之后怎么办？”
“之后，他们会来A城支援我们，而A城是最难攻破的——尽管上层**，但军事力量仍然很强，不是靠简单的民众策反就能解决的，所以C城的支援至关重要。如果A城被攻破，C城就会独立，重建原来的国家，我们则负责搞定B城……”
“那如果失败了呢？”
“不会失败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种信念。”
??
同一天晚上，欧洲某地。
涂满奇怪花纹与徽章的越野车在铁轨与森林间停了下来。尽管只剩下一个车头灯，但光源仍旧照亮了潜伏十余米的地面。麦克和赛琳娜跳下车，坐在地上，背靠着车门下的踏板，拿出罐头，在地上支起了简易的炉子。十几个小时内，除了进食的时间，他们都没有停车，时刻提防着其他流浪者。“他们的汽车起码得有十几年的车龄了，发动机有点小问题，我只能控制车速，”赛琳娜吃了一口罐头，“按照我们目前的速度，明天下午之前应该就能到达城郊。”吃完罐头，她将双手靠近炉子，用残存的火苗取着暖。但随着一阵寒风，火苗灭了，炉子也倒在地上，滚了几圈，赛琳娜把双手放在胸前，不停地哈着气。麦克见状，朝她的方向挪了挪，伸出手臂把赛琳娜揽入了怀中——赛琳娜先是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她最终还是没有拒绝，靠在了麦克的身上，轻声说了句：“谢谢……”麦克从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赛琳娜绯红的脸颊，不确定那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寒冷的天气。
两人就这样坐着，端详着深邃的夜空。“星星真美，不是吗？”麦克抬着头，喃喃道，“从我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这么多星星呢。”赛琳娜轻轻地点了点头，又往麦克这边靠了靠。
“你知道是什么让我下定了决心反抗政府吗？”麦克忽然问道。
“是什么？”
“是你。我一直以为原生人只是拿人造人当工具看待，没有原生人真正帮助人造人，甚至人造人自己都能背叛自己的同胞——我亲眼见到一个人造人接下了我曾经拒绝过的事情，接下了在水塔里下毒的任务，他像看热闹一样看着自己的同胞们喝下有毒的污水，口吐鲜血而亡。从那一刻起，我彻底对世界失去了希望，但你的出现，让我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残存着一丝光明，当时支撑我在地狱活下来的是对夜叉的恐惧和我杀死市长的复仇之心，但现在支撑我活下去的是解放人民的愿望……”麦克说到这里，低头看着赛琳娜纯净的双眸，“赛琳娜，谢谢你。”
“不用客气。”赛琳娜和麦克对视着，心中一股暖流涌动。
之后，便是一阵静默。当赛琳娜再次抬头看向麦克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她便凑近麦克，看着他的脸庞。他的五官匀称且标准，都长在了最佳的位置上——这归功于基因编辑。虽然每个人造人长得都不尽相同，但也有着些许相似之处，例如高鼻梁、深棕色瞳孔等。他的睫毛很长——也是基因编辑的结果，是为了防止在工作中因为风沙迷了眼睛。这几种特征结合起来，便造就了麦克英俊且标致的脸庞。但是，真正令她着迷的是麦克温柔的性格：他是第一个真正关心赛琳娜的人，这让她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依靠感。
当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即将吻上麦克的双唇，便连忙从他的臂膀中抽身，从车里拿了条毯子披在麦克身上，自己则回到了车上。当她关上车门时，双颊已然通红。
麦克醒了过来。他睁开眼，发现太阳刚刚升起，阳光被干枯的树枝割碎，胡乱抛洒在越野车上。尽管麦克穿着衬衫，披着毯子，但还是感到刺骨的寒冷。他揉了揉被压得疼痛的后背，站了起来，发现赛琳娜正坐在车头，挥舞着自己的武士刀。她只穿着内衣，背上的疤痕在阳光下极为明显。麦克突然发现她的腿上，棕红色的血迹之下，是一块块淤青。他见状，便走了过去，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淤青，赛琳娜就几乎要跳起来。
“你吓死我了！”她嗔怪道。
“怎么回事？”麦克仍然盯着她的腿，问道。
“没事，是那个人干的。”赛琳娜说着，用手把伤口挡住。
“他到底把你怎么了？他侵犯你了吗？”麦克焦急地看着她，“快说啊！”
赛琳娜听到麦克的话语，再也忍不住了，轻轻抽泣起来，肩头也随之一耸一耸。她想向麦克倾诉事实，但却开不了口，只是抽泣着，手里的刀也掉在了地上。麦克被她的情绪感染了，悲伤、同情、愤恨的情绪交织在他的心头，而这些情绪最终转化为一个动作——
他走到赛琳娜面前，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抽出左手拨开她耳边的几绺金发，轻声对她说：“我保证，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赛琳娜止住了眼泪，抬头看着麦克，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她身体中涌动，她能感觉到血液正源源不断地冲向她的脸颊和双耳。终于，她凑近麦克的嘴唇，轻轻地、快速地亲了一下，说：“我们该走了。”之后，便捡起刀，飞一样地逃开了，只留麦克一人呆站在那里。
??
??
与此同时，人造人保护组织基地。
斯科特·威廉姆斯正在房间中休息。他昨天和汤姆等十几个人一起完成了武器的改造，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迈尔斯——他的助手——打开了门，手里拿着一个老式平板。他见威廉姆斯先生在睡觉，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走到床头，轻轻拍了拍他。
“威廉姆斯先生，醒醒！”
“嗯……”斯科特翻了个身，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有什么事吗？”
“先生，居民们……不愿意同我们一起战斗。”
“为什么？”斯科特清醒了，艰难地坐了起来，伸手去摸拐杖。
“他们不愿意离开这里，也不愿意冒险对抗政府军……”
“啊，我明白了……迈尔斯，扶我出去，我去和他们说。”
迈尔斯掺着斯科特走出了房间——一个经过改造的铁路控制室，从铁路桥俯瞰下去，发现几十名居民正拥挤着想顺着阶梯登上铁路桥，而汤姆、蒂娜以及几名人造人守卫则努力维持着秩序。半数居民是被救助的原住民妇女，还有一半是人造人。他们情绪激动，为首的几人正一边推搡，一边高谈阔论，而当他们看到斯科特时，喧闹声顿时停止了。
“怎么了？”斯科特慢慢走下楼梯，用虚弱却依然洪亮的声音问道。
“先生，我们……不赞同这个决定。”经过几秒的沉默后，为首的一个年长妇女说道。她的开口给了其他人勇气，人们纷纷开口，表示赞成：
“您这是再拿我们的生命冒险！”
“区区一百人，还不算老人和孩子，怎么打得过政府军的飞机大炮？”
“说得对，太危险了！在这里待着多好啊！”
“是啊，我们……”
“够了！”吼声穿破空气，回荡在洞穴中。原来是汤姆的吼声——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人群立刻鸦雀无声，汤姆走上铁路桥，俯视着居民们，缓缓开口。
“女士们，先生们，相信你们有些人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汤姆·莱克斯，来自A城。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哥哥——麦克·莱克斯，被送进了贫民窟。从那以后，我便有了目标——保护尽可能多的人造人，使他们免受伤害。因此，我加入了A城的救助组织，全力救助人造人。看到他们能够长大，我十分欣慰，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政府军为了利益，会将我们赶尽杀绝。
“有一天，我因为生病，上午没有去基地，下午我到那里的时候，找到的只有冷冰冰的尸体。人造人，以及所有救助组织的成员，全都被政府军杀害了。随后，我便被躲藏的士兵抓住，送到了月球监狱，如果我没有逃狱，我的人生就在那里结束了。
“基地的人造人们，据我所知，你们有些人是从“地狱”逃出来的，他们这么对待你们，让你们给他们干活，最后再把你们扔到“地狱”，难道你们也能忘记这些事实吗？难道你们能忍气吞声，在这里默默无闻地死去吗？基地的原住民们，联合政府毁了你们的国家，毁了你们原本美好的人生，你们难道不觉得可恨吗？你们难道不想站起来反抗吗？
“你们要知道，在这里住着并不能解决问题。我也许没有你们住的时间长，但我是唯一亲眼目睹他们残暴屠戮的人。我了解他们，他们绝不会留下后患。也许人口增长后，这里就将重新动工，到了那时候，你们觉得他们会不会消灭我们？
“现在，是反击的最好时机。因为同我越狱的杰夫·奥克斯——世界上第一个人造人，已经抵达C城，正在策划对C城的攻击。攻陷C城以后，他们会与我们会合，一起攻下A城。各位，我们并不孤单，因为在我们背后，还有千千万万被欺压的人民，他们手无寸铁，被任意践踏，残害，屠杀！但是，在我们的带领下，他们终将变成英勇的战士，与我们并肩作战！
“如今，只有我们踏出这一步，才有胜利的可能，否则，一切都是徒劳。所以，战斗吧！只要踏出这一步，千千万万被压迫的人民就会解放！战斗吧！”
听了汤姆的一番话，居民们十分感动，纷纷鼓起了掌，掌声响彻云霄。在掌声平息后，之前领头的妇女则面露愧色，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呢？”
“不着急，等麦克和赛琳娜的消息，”斯科特笑了笑，“但你们要先接受一些武器的训练。”
下午五点左右，死城，中央广场。
迈尔斯推着载着斯科特的轮椅，登上了旁边一栋大楼的二层。迈尔斯拿撬棍将仅剩的玻璃打碎——为了提供更好的视野。斯科特摇着轮椅来到落地窗前，俯视着广场。
往日空无一人的广场此时堆满了人，不时有枪声响起。广场的北侧此时摆了一排靶子，几个人造人正端着枪，朝着靶子射击，汤姆穿梭在他们之间，耐心地指导着；其他人则围成了一圈，圈子中央的蒂娜正端着一把枪，给他们讲解着枪械的使用技巧。夕阳从大道中央落下，将人们的影子拉长，红光从破碎的玻璃间穿过，投射到地面上，形成一道道美丽的光晕。
阳光也映红了人造人保护组织基地创建者之一斯科特·威廉姆斯苍老的脸庞，这位六十三岁的老人看着眼前的景象，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如同石块落入潭中，激荡起层层波纹。
他知道，在他们的领导下，战争一定会胜利。
而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