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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好 王三九 6258 Oct 3, 2021 1:16:24 PM
    七月末,安城上方万里无云,风势微弱。
    初春先前便计划好这天给小至过生日。
    用早餐的时候翻看日历,算一算离小至真正的生日还差很久,但医生说他很难活到那么久,所以路遥建议提前过生日,并且挑个吉利日子。
    在生死面前,再唯物主义的人可能也想迷信一回,想着如果这样做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多一点点的希望。
    挑的日子还算不错,天气晴朗,只不过中午下午太过于炎热,得等傍晚时分凉快些,再召集小朋友一起玩。
    出门之前,初春叮嘱谢宴,“今天晚上我可能要迟一点才回家。”
    “嗯?”他应一声,已经习以为常,“要多久。”
    “我也不清楚。”初春抿唇,“要陪小至过生日,还要录节目,要是回来迟的话你就早点睡。”
    “好。”
    她离开门几步之后又折回身去看男人,“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你要是想我想得睡不着觉怎么办。”
    她说得头头是道,一本正经,好像真就有那么回事。
    谢宴顺着玩笑话接:“那你替我想想办法。”
    一个真敢问一个真敢接。
    “我哪知道啊。”初春笑得厉害,“我没想过你,所以不知道怎么解决。”
    “没想过吗。”
    看他步步朝自己逼近,初春连连后退,然后迅速给车解锁之后上了车,引擎发动之后不忘溜下车窗扔出一句,“没有——!我不想你,一点都不想。”
    然后溜之大吉。
    谢宴望着她迅速缩回去的脑袋,好一阵无奈,看了车子离开的背影许久,感觉连车尾气都变得可爱起来。
    初春上午的安排很简单,召领同学一起去医院看望小至。
    人不能太多,免得过于正式让这个生日过得沉重,但小朋友太少的话可能就不热闹,玩不起来,所以零零总总加在一起二十个人。
    即使如此初春依然怕小至有压力,因此还打着给同学们去医院体检的名义,“顺道”来过生日罢了。
    除此之外,路遥那边也做了不少的安排,说会是最大的惊喜,让初春猜猜是什么。
    初春当然猜不到,之前问过小至最喜欢的是什么,生日蛋糕和他喜欢的玩具都有了,还能有什么其他更大的惊喜吗。
    路遥卖起关子来,“你觉得他现在最想见的人是谁?”
    “他妈妈?”
    “嗯哼。”
    “你把他妈妈请过来了?”初春一脸不可思议。
    路遥摇头否认:“没有。”
    小至的妈妈倔强得跟头牛似的,即使有人过去联系她依然不愿意过来,表示自己只是生过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养育过,因此没有寄存太多的感情。
    而且,她和小至父亲的婚姻本身就是强买强卖,如果不是小至外公外婆强行逼着他妈妈嫁过去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糟糕的事情。
    对这个儿子,她不管不问就罢了,反而有一种幽怨,好像自己的所有幸福都被牵绊罢了。
    “我就知道。”初春叹了口气,“他妈妈很固执,说什么都不肯过来,她现在过得很不好,生活贫困,我们说如果她来探望小至的话给她钱,她还是不肯,说我们是骗子。”
    这种以自我意识问中心的人,怎么劝都劝不动,总不能将人拐来吧。
    再者,就算强行把人带来,她也不会对小至好的,可能连句临别话都不会说。
    “虽然他妈妈本人不会过来,但我们可以请啊。”路遥兴致勃勃,“小至他爷爷说过,小至很小的时候他妈妈就走了,他都不记得儿媳什么样子,所以小至对他妈肯定也一点印象都没有,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你的意思是?”
    “我花二百块钱一天雇了清洁工阿姨,请她假装做小至的妈妈,陪他走完最后的时光。”
    听路遥这么一讲,初春点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小至来朝阳学校的时候才九岁,那会儿就不记得他妈妈长什么样子,现在过去三年多,怕是记忆里的人影早已经模糊成一团。
    而且人是会变的,哪怕他有一点记忆,只要演戏到位,小孩子不会发觉什么的。
    “这样真的行吗?”初春有些担忧,毕竟路遥有的时候做事不太靠谱,她得确定小至真的不记得他妈妈的印象。
    路遥胸有成竹:“当然行了,你还能不放心我吗?”
    “……”
    就因为她,才有些不放心。
    想到小至爷爷都说小至妈走的早,不记得什么样,初春多多少少产生信任感,但愿如此吧,如果真的记得的话,他是小孩子,应该很好糊弄。
    有一个假妈妈,总比有一个狠心妈妈要强得多。
    下午时朝阳学校的学生们去医院体检,完了后留下先前安排的同学去临终关怀医院。
    到之后,医生告知,小至的状况很不好,已经出现休克的症状。
    情况来得太突然。
    两天前还好好的。
    如果早知道这种情况的话应该早点把生日过完没必要选个什么黄道吉日。
    “那生日蛋糕岂不是吃不了了吗?”路遥天真地问。
    医生皱眉看她一眼,“也不是不能。”
    但是吃进去无法吸收,现在小至的身体能把营养剂吸收进去就算不错了,他现在很虚弱,很多事情都被限制,人只能躺在床上。
    原先的同学即使过来也无法陪小至一起玩耍。
    走道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同学们纷纷低下头,不知所以,明明来之前已经做好准备但还是有女同学掉下眼泪。
    他们身体多多少少有一点残缺,和正常人不一样,活着的每一天总是带有抱怨,为什么自己的命运如此不公平,凭什么别人是健全的而他们残缺,但看到小至的情况,每个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可能,在小至眼里,他们都是幸运儿。
    有个女同学轻声说:“陈至同学刚来一班的时候,谁和他说话都爱答不理,我也很讨厌他,但有一次是他帮我拍死桌子上的蜘蛛,我以为他不怕,实际上他连蚂蚁都怕。”
    也有男同学说:“他很坚强,记得刚开始装上假肢那会儿,他每天都在练习走路,大冬天的,额头上全是汗,不像我们,连跑操都不想跑。”
    做这么多,不过是想变得和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想必小至每次咬牙坚持练习的时候都会幻想自己站起来,长高成人的模样。
    然而上天还是没给他这个机会。
    往好的方面想,可能小至在那次车祸里就应该被夺去生命,只不过上天怜惜,让他多活几年,多体会酸甜苦辣。
    外面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
    病房里的小至听到之后,便让他们进来。
    临终医院收留的都是无药可救的病人,因此没有太多冰冷但治病的机器,小至半躺在病床上,瘦得如同柴一样,笑起来却一点都不吝惜,“你们来了啊。”
    他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十二岁的男孩,其实不算小了,尤其是他经历了那么多。
    初春想让同学以体检的名义顺道过来也是白搭。
    算了,还是就这样吧。
    小至已经知道他们就是来给他过生日的,比起压力更多的是开心,长这么大头一次有这么多同学给他过生日。
    他看起来还是很虚弱,吊着一口气的感觉,有女同学想要医生给他看看,然而大人们摇头,已经没有办法了,在不可能有奇迹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是让人不痛不痒地离开。
    可能气氛太过于愉快,也可能是小至的笑感染力太强,在场的同学心情都很好,没有一个哭的,大家的情绪都被带动起来,一起吹蜡烛,一起切生日蛋糕。
    小至尝到第一口蛋糕,巧克力和热带水果味的,甜得舌头酥麻。
    “好吃。”
    “你们也吃,别浪费。”
    小至这一句后,其他同学都没客气。
    生日蛋糕订得很大,几十个人够分,几个男同学吃着吃着脸上都被糊弄上,大家纷纷笑起来。
    小至跟着笑。
    他没说客气话,感谢大家来看他之类的话,并不想让同学沉浸在悲伤之中,而他更想最后的时刻能开心一点,过生日,吃蛋糕,见见同学和老师。
    “小至同学,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有女同学问出来,“我们可以帮你实现哦。”
    想做的事情……
    见妈妈吗。
    小至挽起唇角,朝窗外看着,“我想放风筝。”
    “风筝?”
    “嗯。”他点头,“医生叔叔之前说我不能剧烈运动,没法跑步,所以风筝不能上天。”
    窗外,风很弱。
    即使如此,同学们面面相觑之后依然跃跃欲试,要带着他去放风筝。
    不经医生的允许,病人是无法离开病房的,况且小至现在的情况太糟糕,谁能保证出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哪怕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秒钟,也是生命。
    “没关系,我们出去放,你在楼上看着就好。”同学们提出建议之后,纷纷跑出去。
    后面的男同学则拿起病房里的风筝。
    房间里堆放着很多玩具,大部分是初春和路遥买的,事到如今,她们也不知道做点什么好,在生命面前,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徒劳。
    不出所料,同学们出去之后,并不能让风筝飞起来。
    外面是无风的。
    这样的天气,想让风筝飞上天,怕是自己先跑飞起来。
    小至的病房已经推至窗户口,初春低头朝下面张望一会儿,安抚道:“再等一等,现在太阳还没下山。”
    也许傍晚的时候会起风呢。
    可大夏天的,谁能说得准呢。
    “没事。”小至反过来安慰人,“我吃到蛋糕就行了。”
    基金会和政f给他们家的补助并不少,但家里老人省吃俭用舍不得花,孙子过生日的话就下个他爱吃的排骨面,蛋糕什么的,在老人眼里是个和馒头差不多但贵上几十倍的东西,不如肉金贵,所以从来没买过。
    老人想给孙子存点钱,这想法并没错。
    谁都没错,众生皆苦罢了。
    现在老人陪在病房里,一句话都没说,眼泪却止不住的流,早知道这么委屈孙子,就应该让他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初春吸了吸鼻子,敛好情绪,问病床上的小至:“你想见妈妈吗?”
    “我在梦里见过……”
    “嗯?”
    “但我又怕梦见她。”小至低缓地呼吸,“我怕她又抛下我。”
    被抛弃的小孩子,没什么安全感。
    初春看着外面始终没有飞起来的风筝,心中再也无法平静。
    没多久,路遥带着人过来。
    阿姨是个微胖但和蔼的人,来之前显然被路遥做过功课,她是来演戏的,演的好的话还会加钱。
    但看到病床上的小孩时,阿姨忍不住惊心。
    “小至,你看我把谁带来了。”路遥把阿姨拉到床边,“是你妈妈,你看到了吗,你还记得她吗?”
    听说是妈妈,小至同学慢慢掀起眼皮,朝阿姨看了许久,苍白的嘴唇颤抖,“妈妈,是你吗……”
    虚弱的声音,让阿姨差点回不过神来,看着眼前男孩强撑着身体张开双手要拉自己的样子,她赶忙过去,出于天生的母爱把人轻轻抱着。
    “是我,妈妈来看你了。”
    “你终于来了。”小至眼泪落下来,“我等你好久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来之前阿姨就听路遥讲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开始只觉得做妈的没有心,她应该配合演戏让孩子感到温暖,然而听着这让人心碎的声音,阿姨竟然分不清自己是演戏还是难过,跟着哽咽。
    最后一面终归是要见的,这怎么能不见呢,怎么能给孩子留下遗憾呢。
    “妈怎么可能不要你呢。”阿姨动起真情来演技仿佛能拿奥斯卡,哭得呼吸断断续续,“好儿子,妈对不起你,妈妈来迟了。”
    路遥怔住。
    这些词儿,来的路上她并没有教,完全是阿姨临场发挥的。
    比她教的要好很多,而且演技一流,如果不是她请来的人,没准她都信了。
    毫无血缘的两个人却如同真的母子两个,说了很多话,小至说他很想和妈妈像当年那样,一家三口在田野里放风筝,他那时很小,不记得太多,却记得风筝是彩色的,线很长,能飞很高。
    他还说他已经装上假肢了,以后会长高长大,可以照顾妈妈,所以,他不想做拖油瓶,不要抛弃他。
    听到这里,初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再看的时候,小至的眼睛已经很虚弱的半睁半闭,声音也越来越虚弱。
    这是道别。
    人在临死前是知道自己气息的。
    会尽最后的力气把想说的话说完。
    那些话,憋在小至心里很多年吧。
    他坚强地站起来,不过是想被妈妈接纳而已。
    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小孩,最大的抱负就是投入妈妈的怀抱。
    所幸,他最后的梦想完成了。
    在他的思维里,他走之前,见到自己的妈妈,说完想说的话,而这个“妈妈”,更是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至快要闭上眼那一刻,外面起风了。
    在同学的不懈努力下,风筝慢悠悠地飘到天上,大家都在欢呼,“小至!风筝上天了,快来看啊!”
    病房里的男孩没有答应的力气,只有唇角最后的微笑见证他看到过上天的风筝。
    不管怎样,男孩的梦想实现了,也是一种圆满吧。
    当彻底没了呼吸之后,初春和路遥退出房间,彼此的眼睛都是红着的。
    那位阿姨哭得比任何人都凶,眼泪始终没有断过。
    路遥将一千块钱递过去,正要说话,阿姨却摆手。
    路遥问道:“怎么了?”
    嫌少吗还是……
    阿姨摇头:“我没做到。”
    “没做到什么?”
    “他最后在我耳边说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谢谢阿姨。”
    路遥和初春怔住。
    小至这是……早就知道了?
    在清洁工阿姨进门的那一刻,他就认出来了,这不是他的妈妈。
    但他为什么还是配合着演完戏。
    “怎么会呢。”路遥哽咽,“他爷爷明明说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
    这时,小至的爷爷从病房里出来。
    老人家看上去十分虚弱,朝他们摇了摇头。
    “家里有他妈妈的照片,他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会看。”
    “你们做的这些事情,比他妈妈过来看最后一眼还要让小至开心。”
    “这些心意,小至都已经领了。”
    老人家如此一说,两人都无话,只唏嘘小小年纪,成熟得让人心疼。
    路遥靠着墙,慢声感慨:“上次让我这么哭的是一个盲人女孩,她生病了,所以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给男朋友了,但那个男朋友带新女友来她病房看过。”
    踏足过关于这方面的行业后,总是能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好的坏的都有,但人生好像都这样,糖衣里面藏着苦药。
    初春再去电台做节目,情绪始终没理清楚。
    “大家好,我是【月亮想我】节目主持人初春……今天有一件不幸的事情要和大家说。”
    “我们的小至同学,今天彻底离开了。”
    “不过呢,他走的时候很开心,因为他吃到想吃的东西,见到想见的人,以后不会再孤单。”
    “在这里,还是希望大家帮忙联系下小至的母亲。”
    “小至同学临走前给他的妈妈画了一幅画,是一家三口在田野里放风筝的画,我们将暂时挂在网站上给大家观看,尽管他的妈妈看不到,但希望那幅画给你们带来温馨。”
    节目结束,初春的心情既放松又沉重。
    离开的时候,同事特意跑过来告诉她,这期的节目效果非常好,比隔壁讲鬼故事的节目人气还要高。
    人越多,小至妈妈看到的可能性就越大。
    初春不知该喜还是忧,最终还是深叹一口气,“我知道了。”
    夏风微热,她慢慢地走着,听见手机铃声。
    不出意外是谢宴打来的。
    再看时间,已经十点。
    这期节目太晚,估计回家后得十一点。
    看到他的号码,初春感到一天的疲累都烟消云散了,雾霾一样的心情也逐渐好转。
    初春语气明显比和女同事说话时要轻松得多:“你还没睡吗?”
    谢宴:“嗯,你乌鸦嘴。”
    “什么乌鸦嘴?”
    “早上你说什么来着。”
    说他会想她想得睡不着。
    所以呢,这是印证这句话了吗。
    初春难免觉得好笑,“你还来真的啊。”
    “是不是怪你,嗯?”
    “好吧,都怪我。”她顺着话,“怪我乌鸦嘴,你说怎么办。”
    “你打算怎么办。”
    “你这么大人了,总不能我哄你吧。”
    电话哄对象睡觉这事,不是年轻小情侣做的事情吗,他们都结婚了,这么做的话显得好腻歪。
    谢宴:“也不是不能哄。”
    初春:“……你摸摸脸。”
    “嗯?”
    “看看比不比城墙厚。”
    多大人了,还要哄。
    话是这么说,心里也这么想,说出去的话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你真想我想得睡不着吗?”
    那边传来笑声。
    “别笑。”初春板起脸,“我想想怎么哄你睡觉呢,要不唱个歌?”
    “我听你声音就好了。”
    “真的吗,那我骂你也行吗?”
    “你想骂我什么?”
    “谢宴是猪。”
    “……”
    好家伙,不等他答应,已经开骂了。
    初春兴致勃勃:“你以后不理我的话,我就开个包子店,名字就叫……”
    “叫什么?”
    “宴不理包子。”
    “……”他含笑,“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你觉得呢。”
    想了想,这事他还真的做得出来,但他现在不在这里,说再多遍也没事。
    初春于是放肆地说:“我就是想开个包子店怎么了,名字叫宴不理包子怎么了,反正你以前也不怎么搭理我,我起这个名字是为了怀念青春,你同意的话就叫宴不理包子,不同意的话也叫宴不理包子。”
    故意气他的,所以宴不理包子说了好些遍。
    胳膊举手机举累了,换了只手,打算和他一路聊到家,结果初春拐个弯的功夫,前面有个人影不急不慌地将她拦截得正着。
    “晚上好啊。”谢宴单手抄兜,声线懒散地找她算账,“要开宴不理包子店的小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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