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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五章 辰瞳在帝都

我入豪门当家长 风随流云 11659 Feb 10, 2022 6:32:4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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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哥捞起一只名叫稻文的老鬼,一巴掌糊上去,打得稻文狗吃屎。  不过这个月初,一群人却抬着机器、扛着大包小包,走进了平湖自然风景区。闻讯,十里八村的乡亲各个新奇地往风景区涌,没见着人,就被安保拦下了。
    “咱们怎么说也是个要上影院的电影,让那些乡下人离远点,碰着机器了算你的还是我的?”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身板单薄,坐在山头活像一根绕绕歪歪的狗尾巴草。此刻他坐在导演椅上,满脸不屑地斜了山底下那群农民一眼,对自个儿的副导演说道:“我们这部电影,投资千万,一台机器就要几十万……”
    大清早,剧组还没开机。导演骂骂咧咧地说教着,女主角刚刚抵达剧组开始化妆,那边,龙套配角们却已经准备好了。
    这支来平湖风景区取景的剧组,拍的电影叫《校花惊魂夜》,听名字就是个纯种的国产恐怖片。
    国家前几年有规定,建国后妖精不许成精,当然也不能有鬼,所以这年头的国产恐怖片各个都是精神分裂,这部电影也没例外。
    虽说国家对恐怖片的审核严格到了面目全非的程度,但每年还必须得有一两部恐怖片上影院,以完成某种影片份额。这部《校花惊魂夜》七月份就要上院线了,三月份才开拍,导演却一点都不急。
    女主角在化妆室里聊天喝茶,男主角现在还在县里的宾馆睡大觉,只苦了一群龙套配角,三个人在片场里一直等着。到了大中午,导演才懒洋洋地带着剧组往林子深处走,准备开拍。
    “那边几个演员,剧本什么的看了吧,等会儿别NG,咱们一遍过。”
    今天要拍的这场戏,是影片刚开头的吓人戏。这类国产鬼片,一般高开低走,开头的吓人程度就是影片的巅峰。在这部《校花惊魂夜》里,开头是一场深林间的追杀戏。
    平湖风景区的自然地貌保存得相当完整,数十米高的乔木高耸入天,将蓝天遮蔽。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拍戏,风一吹过来,四面八方的树叶都哗啦啦作响,大白天的也莫名会有种阴森森的氛围。
    导演一喊开始,三个龙套就赶紧跑了出去。跑在后面的两个人不停地扭头往回看,脸上糊了不少血浆,双眼瞪得宛若铜铃,面露惊悚,忽然不知道看到什么,就尖叫着倒了下去。
    摄像机还在追前面的最后一个龙套,他追得越来越快,突然只见那配角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他踉跄地往前又爬了几步,但摄像大哥却直接绕到他的身前,从前面拍摄他的脸。
    清秀干净的脸上全是骇然的神色,双眸死死瞪大,身体不断地颤抖。
    镜头越逼越近,越逼越近,只听一道绝望的尖叫声,导演高兴地喊道:“卡!好,这遍过!”
    刚刚倒在地上的配角们都站了起来,剧组又继续忙碌。
    奚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自个儿站了起来。他先去化妆间把衣服换了,之后便走到剧组休息的茶水间,把放在角落里的行李箱拎起就往外走。
    刚走到一半,一个壮硕的年轻人就跑了过来,见他这番模样,苦口婆心地劝道:“嘉哥,这种龙套角色你演他干嘛。”
    奚嘉低头看着自己大学时的死党:“我不演戏赚钱,你养我么?”
    陈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没说不让你演戏,但您老能别一直演这种一分钟就死的龙套角色么?今天这个王导还和我说你来着,他说你长得不错,演技也还算可以,完全可以演个有名有姓的配角,问我怎么就让你演个龙套了。你也知道的,王导后面有人,要不然他第一次拍电影也不可能上影院。你就听我句劝吧,下次演个戏份多点的,行不行?”
    奚嘉把行李箱放下:“这个角色戏份挺多的了。”
    陈涛睁大眼睛:“被追一下、然后拍个正脸,这叫戏份多?你看看,你昨天才来剧组,今天就拍完走了,连换洗衣服都不用带第二件。这戏份还叫多的话,嘉哥,你的良心不痛吗?”
    奚嘉拍拍好友的肩膀,一脸认真道:“我们帅哥没有良心。”
    陈涛:“……”
    说再多的话也没用,和死党道别后,奚嘉拎着行李箱,自个儿走下了山。临走前,他还不忘挥挥手,一脸真诚地说道:“最近手头紧,下次有这种好角色,记得再提醒我。特别是王导的戏,我还想多接几部。”
    陈涛气得捡起一颗石子砸了过去:“你就拍那点戏份,能有多少片酬。有几个导演像王导这么人傻钱多,下次我一定给你安排个戏份多点的,你给我等着!”
    离开了平湖风景区后,奚嘉直接坐大巴回苏城。望着窗外不断飞向身后的行道树,俊秀漂亮的年轻人将耳机塞上,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车外的绿水蓝天。
    奚嘉去年大学毕业,然后直接成了无业游民。
    按理说像他这种计算机行业,一毕业该是最吃香的:工资远超同龄人,拼搏个几年,就能存出个首付。但在他们宿舍,却有两个人不走寻常路。
    一个是变身无业游民、打死也不肯去找工作的奚嘉,还有一个就是陈涛。
    陈涛从小有个演员梦,没想长相不过关,演技也压根没有,毕业后直接去了横店,从龙套做起,最近半年成了龙套头子,负责给剧组联系龙套演员。他手底下最大的龙套,就是好哥们奚嘉。
    大学时候奚嘉整天神出鬼没,经常翘课,半天不见人影。宿舍四个人里,他也只和陈涛关系不错,另外两个舍友根本说不上话。不过奚嘉在学校里的名气倒是不小,刚入学的时候就被学姐偷拍过照片,直接评为了“计院(计算机学院)一枝花”。
    有这么一张校草脸,按理说只要进了娱乐圈,不能大火,也能赚笔小钱。但奚嘉偏偏就要演龙套,最好只有一场戏,超越三场就必然拒绝。每次只在剧组待一天,当天到、当天走人更好,不和剧组里的人扯上一点关系。
    有这么个不上进的死党,陈涛真是怒其不争,却又拿他没办法。为了不让死党饿死,只能经常给他找角色。
    奇怪的是,奚嘉这张脸却受很多恐怖片导演的喜欢。现场拍摄的时候感觉还好,一旦到了后期剪辑,只要屏幕上有这张脸,剪辑人员总觉得莫名地一冷,心中发寒。
    自那以后,许多恐怖片都会联系陈涛,让他帮忙找这个演员客串。
    大巴车摇摇晃晃地开过了收费站,突然一个急刹车,整个车子的人全部被吓醒。不过多时,骂声和抱怨声四起,司机赶紧站起来:“前面好像发生了一场车祸,路给堵了,大家别急,系好安全带。”
    听到车祸,车上的乘客这才安静点。
    大巴车如同蜗牛,缓慢地在高速公路上挪动着。好不容易挪到了车队的最顶头,忽然,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响起,下一刻,孩子的大哭声响彻整个车厢。
    坐在奚嘉前面的母亲赶紧捂住了女儿的眼睛,心疼地直道:“心心乖,不哭不哭,不要看那里,那里什么都没有。妈妈在这里,不要怕,心心最棒了,心心最勇敢了……”
    车子挪到了车祸现场,许多凑热闹的乘客纷纷跑到奚嘉这一侧的窗户,好奇地张望。
    “妈呀,这也撞得太惨了吧,那个人脑袋都歪了,还活不活的成了?”
    “我看肯定死了。开宝马有什么用,撞进沟里,开飞机都没用!”
    “应该没死吧,不过流了这么多血,救护车再不来,也救不活了。”
    好事者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纷纷坐回了座位。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个被撞得浑身是血的宝马车车主身上,却没有人发现,窗边的这个年轻人一直神色平静地看着宝马车的车头。
    大巴车一点点地开出拥堵的车队,奚嘉也一直镇静地看着。等大巴车彻底离开车流后,车子一下子恢复高速,快速地向前驶去。
    而在大巴车的后方,谁也不知道,一个身穿蓝色校服的女孩子正坐在被撞得四分五裂的宝马车头。她的脸上全是血,半个脑袋都瘪了下去,可她仿佛不知道疼痛,只是用那双惨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躺在血泊中的宝马车主。
    不过多时,警|察和救护车一起来了。医生一下救护车,就赶紧将这宝马车主抬上救护车,一边做急救。然而三分钟后,医生摘下口罩,抬头对警|察说道:“死亡时间16点24分。”
    这句话刚落下,那个坐在宝马车头的女学生忽然笑了。她转过头朝着大巴车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嘴唇裂开,露出一个渗人的笑,接着从宝马车头跳了下来,一步步地消失在了空气里。
    傍晚时,奚嘉回到了家。刚刚开门,一个黑色的小影子就猛地窜了过来。软软的小爪子搭在奚嘉的腿上,可怜兮兮的小家伙小声地“喵喵”叫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的,奚嘉把行李箱放到一边,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空荡荡的家里,并没有一个人。
    奚嘉走到猫窝旁,看到盆子里的鱼肉一点都没动,他轻轻地叹了声气,拿起旁边放着的小勺子,温柔地将鱼肉一点点碾烂,然后用小勺子喂到小家伙的嘴里。
    小黑猫餍足地眯上了眼睛,红色的舌尖轻轻舔着勺子上的鱼汤。一人一猫就这么安静地喂饭,奚嘉将最后一点鱼肉也喂进了小猫的嘴里,但小猫还是委屈地不停喵喵叫,仿佛根本没有吃饱。
    奚嘉一把将小猫抱了起来,往厨房走去。小猫乖顺地躺在他的怀里,见奚嘉从冰箱里取出一条小鱼,小猫立刻兴奋地盯着那条鱼看。
    嘴唇忍不住地翘了起来,柔和的声音在厨房里轻轻响起:“马上就做给你吃,好不好?”
    小猫好像听懂了,把头又扭回了奚嘉的怀里。那柔软的毛全部蹭在奚嘉的脖子上,他一手拿菜刀,一手拿鱼,但就在他将鱼放到砧板上时,突然!
    小猫轻轻地一咬,一根绳子从奚嘉的脖子上猛然坠落。
    清澈的双眸倏地睁大,奚嘉直接扔了菜刀,飞快地俯下身去接那往地上掉去的绳子。
    红色的绳子上,一块拇指大小的血色玉石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惑人的光辉。那玉石顺着红绳往下滑落,奚嘉动作飞快,一把抓住了那根绳子,但就在他抓到绳子的一瞬间,血色玉石“咔嚓”一声摔在了瓷砖地上。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冲出来了,小区的花园里,正在散步的居民们纷纷打了个寒颤:“什么鬼,昨天气象台不还说什么温度升高,怎么突然又这么冷了?”
    土壤树木的缝隙里,道路拐角的阴暗处,一丝丝阴森的黑色气息慢慢觉醒,向上攀岩。
    就在距离这座小区不过五里远的景独湖上,趁着周末,很多游客乘坐游艇观赏湖边的景色。白色的帆船和游艇在宽广的湖面上四处飞驰,并没有人发现,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从三个小时前就悬浮于湖面上,目光淡漠地看着面前的一团黑气。
    在这三个小时内,那团黑气一次次地向外冲击,可它却怎么也无法冲出某个圆圈范围。渐渐的,黑气的体积越加缩小,撞击得却越加激烈,它面前的黑衣男人始终沉默地看着它。
    此时,这团黑气已经只剩下拳头大小。大概只需要再等半个小时,它就可以完全灰飞烟灭。但就在这时,俊美的黑衣男人却猛地转身看向远处的楼房,那团黑气也忽然暴躁起来,直接化身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中年男人。
    “啊啊啊啊啊啊阴气,好强大的阴气……我要吃了它,我要吃了它!!!”
    青年一愣,别在腰后的右手再次掐弄起来,一道肉眼难以察觉的微风从他的指尖快速飞出,直直地往奚嘉的左肩而去。
    青年问道:“不冷?”
    “挺热的,最近好像升温了?”
    “……”
    奚嘉微笑道:“这位……大师,你说的小鬼,长什么样?”
    陈涛瞪直了眼:“嘉哥,你问这么仔细干什么!”
    青年挑了挑眉:“难产而未得降生的怨婴,肤色发绿,双眼全黑,指甲里是母亲宫壁上的血肉,头发血污。哦对,它现在往你朋友的床上爬去了,这个小胖子,你有没有觉得腿有点冷?它现在在你的左腿。”
    陈涛浑身一抖,惊悚地直往奚嘉的怀里钻,根本顾不上自个儿断了的腿和那几根肋骨:“嘉哥嘉哥!我腿冷,我真的腿冷!突然好冷!”
    奚嘉没好气地把陈涛一巴掌拍了出去:“你听他胡扯。”
    陈涛:“真的冷啊,我腿上汗毛都竖起来了,你自己看!”
    奚嘉再次将死党推开,无语道:“门口这位‘大师’和你开玩笑呢。不信你问问他,这房间里要是没有鬼,他一辈子打光棍,他敢不敢赌?”
    陈涛期待地转首看向门口的青年:“……大师?”
    裴玉:“……”
    我特么有病要和你打这个必输的赌啊!!!
    裴玉觉得自己太委屈了。
    作为当代玄学界年轻一代的领头人物(之一),他裴玉走到哪儿,都得被人供起来,恭恭敬敬地称上一句裴大师。就拿那个王导来说,要不是他的师叔是王导的亲叔叔,十个王导加起来,他也懒得来这里帮忙解决这么个小事情。
    然而今天早晨他随着王导去了剧组后却发现,那剧组里确实是阴气弥漫,久久不散。这阴气的浓郁程度令裴玉也不得不严阵以待,拿出罗盘开始寻找恶鬼。谁料找了足足五个小时,愣是没找到一只鬼,于是他掐指一算,附近怨气最重的厉鬼似乎是远处某村子里一个溺水而死的小孩,这剧组里压根没有一只鬼。
    这怎么可能?
    就这阴气,能没有鬼?
    百思不得其解后,裴玉从王导那儿听说,前天晚上有一个工作人员从山崖上摔了下去。于是为了得到答案,他特意大老远地赶来了这个县医院,打算询问一下陈涛当晚的情况,还没进门,就听到又有俗世人非常不屑鬼怪的存在,所以就这么随口糊弄了一句。
    其实裴玉也很想真的指出一只鬼的所在,真正地吓一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朋友。然而在这间病房里,甚至是附近五六间病房里,愣是没有一只鬼,连一点点的阴气都没有。
    这不科学啊!
    医院,坟头,火葬场。
    这三个地方是阴气最重、鬼怪最多的场所。厉鬼、恶鬼不一定有,但游离的、还没转世投胎的鬼魂必然会有。可裴玉现在默念口诀,以阴阳眼看向这间病房,只见阳光明媚,空气清新,莫说鬼怪,住在这间病房里恐怕都会让人觉得身心愉悦,能早日康复。
    ……什么鬼!这病房比很多住宅楼都要“干净”,说好的医院里鬼怪最多呢?
    陈涛只见这位大师的脸色忽青忽白,一直没有开口。见状,他也算明白了,门口这人还真是个神棍,没事出来骗几个钱。陈涛感慨道:“嘉哥说的对,这世界上哪来的鬼,我看人心里的鬼才更多。”
    裴玉:“……”
    想反驳又无力应对,总不能去抓两个小鬼扔到这人的面前,那实在太刻意了。轻轻咳嗽了两声后,裴玉抬步上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一听对方是王导的朋友,陈涛诧异地看了裴玉好几眼,眼神似乎在说“难怪这么神神叨叨呢,原来是王导的朋友”,接着才开始把自己前天晚上遇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一切和他之前说的没两样,陈涛记得自己是看到了一个蹲在地上哭的白衣女人,想上前安慰,可是还没走近,就摔下了山崖。
    按照这个推算,那女人应该在飘在半空中哭泣的。
    裴玉早已将那大大的墨镜摘了下来别在胸口,他双臂环胸,手指在胳膊上轻轻敲打着,问道:“那女人应该确实是鬼。剧组拍戏很晚,子时一到,天地间阴气大盛。平湖风景区位于港湾开口,有海风吹来,与山间瘴气和岚风相合,很容易被厉鬼利用,制造障眼幻术。”
    陈涛却挠了挠头:“没啊,我觉得大概和嘉哥说的一样,我是很久没见漂亮姑娘了,看花了眼。”
    裴玉一怔:“但你不是亲眼看到了那只鬼?”
    陈涛嘿嘿笑道:“是我看花了眼吧。要不然大师,你直接去我们剧组看看,如果真的有鬼,说不定那只鬼现在还在剧组呢。”
    裴玉:“……”
    要是真在剧组,他还用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受你们俩的气?!
    裴玉又问了陈涛几句,小胖子老老实实地回答,但这些真实的话却没有太大作用。
    在陈涛说话的时候,裴玉用右手在自己的墨镜上轻轻画出了两道符录,那浅色的光芒从黑色镜片上一闪而过,陈涛压根没注意,奚嘉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裴玉不动神色地将墨镜又戴了上去,他仔细观察陈涛,惊讶地发现这个小胖子竟然阳气极重,浑身的阳气超越常人十倍。
    鬼怪一般不会找阳气重的人的麻烦,阴阳相克,阳气越重,鬼怪害人越是麻烦。
    在摘下墨镜前,裴玉随手又看了一旁的奚嘉一眼。这一眼看下去,他并没有任何反应,直接摘下了墨镜,低声道:“我暂时没有搞清楚为什么那只鬼会害你,但是小胖子,短时间内不要回剧组。王导那边我会帮你说说,既然那只鬼对你制造了障眼法,必然是真心想要害你。你躲得过这一次,不一定能躲过下一次。等什么时候那只鬼被捉住,你再回去不迟。”
    陈涛根本没当真,随口敷衍过去。
    该问的话已经问完了,裴玉起了身,抬步离开。明明是三月的天,他却只穿了简单的T恤长裤,好像根本不怕冷。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单手撑着门框,转首看向后,凹出一个模特似的造型,故作低沉地说道:“虽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但白衣服的小朋友,你最好劝劝你的朋友,别让他真的傻乎乎地直接回剧组。”
    声音顿住,裴玉伸手拉下墨镜,目光幽邃地看着奚嘉,似笑非笑地说道:“世间有鬼,更有厉鬼,厉鬼可不会和你讲恶善所为、因果报应。”
    温热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在青年神棍那张白净的脸上,挡出一道阴阳相间的影子。莫名的,陈涛就觉得心里有些发慌,明明他早已认定,这个青年就是个神棍,但听着他这样的话,陈涛又觉得……或许这个世界真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看着裴玉这副郑重却又耍帅的模样,奚嘉也慢慢勾起唇角,他一边站起身,一边说道:“大师,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呢?”
    一听这话,裴玉顿觉自己终于说服了这个不怕死的小朋友。他难掩得意的神色,又走回病房,侃侃而谈:“这方面嘛,就应该请教我了。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像我这种有公德心的人,向来也很有爱心。这次既然你们信了我的话,那我可以免费送你这朋友一道符,戴在身上,就可以辟邪驱……无无无无……无相青黎?!!!”
    刚刚还得意洋洋的青年神棍突然面露惊悚,整个人往后一跳,扒拉着陈涛的输液架就往后跑,一边跑他还一边躲在那只有一根杆子的输液架后。
    这光秃秃的一根铁杆根本藏不住裴玉,但他这副浑身发抖、拽着输液架就跑的模样,看得病房里的两个人齐齐怔住。陈涛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小胖子痛嚎道:“我还在输液呢!我的架子,给我还过来!”
    此时此刻,裴玉已经躲到了墙角,用输液架挡在自己的脸上,小心翼翼地盯着病房中央的奚嘉。
    俊秀的年轻人缓缓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站起身的时候,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青铜骰子不小心从衣服里掉了出来。他再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青年神棍,只见这位刚才还神神叨叨、扯淡骗人的大神棍,此刻正躲在一根铁杆后,瑟瑟发抖。
    “你你你……叶阎王是你什么人!!!”
    整个世界一片漆黑,不是七层楼道,不是房门门口,这是一个陌生的空间。奚嘉警惕地观察四周,周围空旷一片,阴冷的黑气充斥着每一个角落。这空间大得出奇,奚嘉走了许久,仍旧好像在原地打转,被这片黑色阴气笼罩着。
    “鬼打墙?”
    口袋里的怂怂探出小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无相青黎在怂怂的爪子间不断颤动着,仿佛在认可奚嘉的猜测。
    奚嘉低头看向无相青黎:“我不会法术,你能帮我指个方向吗?”
    无相青黎颤动了一会儿,突然飞起,指向一个方向。奚嘉跟在它的身后,一直往前走,渐渐的,黑雾越来越大,伸手不见五指。奚嘉并没有怀疑无相青黎所指引的方向,虽然他一步步地走向了雾更大的地方。
    又走了五分钟,正当这黑雾浓得已经让奚嘉看不见无相青黎,只能由无相青黎拉着自己走的时候,突然,他听到了一道恐惧颤抖的声音。奚嘉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跨出某一步时,天地豁然开朗,浓雾瞬间退散。
    在那空旷的地方,头戴九梁巾、身穿灰色道袍的老道士正惊恐地看着天空,他疯狂地舞动着破旧的拂尘,被吓得一次次跌坐在地上,又一次次爬了起来,恐惧地重复着:“我只是骗点钱,我没有害过人,我没害过人……”
    一边朝着空气怒吼,老道士一边从包里掏出各种各样的符纸。他的符纸一飞到空中,就自己点燃,神乎其神,但是配合那一脸惊悚的模样,却像个走江湖卖艺的老骗子。
    奚嘉皱了皱眉头。
    这老道士虽说是个骗子,但随便把他扔在这里似乎也说不过去。他上前和对方说话,谁料这老道士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似的,也听不见他说的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尝试了几次无果,奚嘉毅然转身离去。无相青黎拉着他继续往前走,慢慢就远离了老道士,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这一次走了更长时间。在这黑暗中,奚嘉打开手机,很明显并没有信号,手机屏幕彻底定格,时间也不走动。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忽然,一阵欢笑声从远方传来,其乐融融的一家五口出现在了奚嘉的面前。
    两个七八岁大小的孩子在房间里奔跑玩耍,不算大的房子里,中年妇女在厨房里烧饭,她的丈夫在客厅里看报纸。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沙发上,和两个小孙子玩游戏。
    这一幕出现得太过突然,奚嘉慢慢抿了嘴唇,看向那对夫妻。
    一个小时前,这对夫妻还在楼下大打出手,咒骂对方快点去死。现在,他们却仿佛一对恩爱的模范夫妻,拥有美满家庭和幸福生活。
    妇女将饭菜端上了桌,孩子们欢呼着“吃饭了”,一边爬上椅子。妇女佯怒:“不洗手就吃饭?”两个孩子无奈地又跑去卫生间洗手。
    一家五口围坐在餐桌旁,高高兴兴地吃着饭。
    奚嘉在旁边看着他们欢笑聊天的景象,许久后,他拿起无相青黎,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你可以帮我完全屏蔽阴气,让我看不见鬼,对吗?”
    嗡!
    一道无形的力量从青铜骰子的十八面中震开,奚嘉再睁开眼时,只见眼前再没有了那温馨的小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对着空气说话,女人责怪根本不存在的儿子,上周的考试怎么没考好;男人对着空气说,明天我带爸去医院再看看。
    轻轻地叹了一声气,奚嘉将无相青黎又放回了口袋里。瞬间,房子、爷爷和两个孙子,再次出现。两个孙子的身影虚弱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崩散,但那爷爷的身影倒是凝实了许多。
    没有停留多久,奚嘉再去寻找那对母子。就在他转身离开时,那五口之家中,爷爷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很快又转过身去听儿子儿媳的唠叨。
    然而找到老道士只花了十分钟,找到那对夫妻花了半个多小时,找那对母子却遥遥无期。
    接下来,奚嘉在黑雾中走了漫长的时间。他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但至少有一个小时,他一直在这浓郁的阴气中不断寻找,连无相青黎也一次次地指错方向,找不到对方。
    不知又走了多久,突然,奚嘉听到了一阵微弱的脚步声。他警惕地看向后方,手指捏紧成拳,血红色的阴气在指间环绕。
    那声音却越走越近。
    隔着黑雾,奚嘉根本看不清对方,直到那声音走到跟前,他才猛地一拳砸过去,竟然被对方躲过。
    那人再往前走一步,惊喜道:“奚嘉?终于找到你了!”
    奚嘉错愕道:“裴玉?真的是你?”一边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无相青黎,直接往这个裴玉的身上砸去。
    裴玉满脸惊恐地躲开:“你干什么!”
    奚嘉淡淡道:“你如果是真的裴玉,不是鬼,为什么要躲无相青黎?”
    裴玉怒道:“无相青黎砸在厉鬼身上那是魂飞魄散,砸在人身上谁知道会怎么样!那可是叶阎王的无相青黎,哪能随便用啊,你快把它收起来,要是真砸到我,我受伤了,你来赔我吗!”
    奚嘉:“……”他思索片刻,又拿着无相青黎在裴玉的脸前晃了晃。
    裴玉吓得直往后窜,奚嘉叹气道:“嗯,我确定是你不是鬼了,你回来吧。”
    裴玉:“……你先把无相青黎收起来!”
    奚嘉面无表情:“收起来了,别害怕了,回来吧。”
    裴玉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回来。
    从裴玉的叙说中,奚嘉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在这鬼打墙的空间里待了三个小时。半个多小时前,裴玉就乘坐军用飞机,飞到了苏城某军用机场,然后快速地赶到小区。
    远远的瞧见那冲天的阴气,这次裴玉也不敢吝啬,拿出了自己一个压箱底的法宝将小区里的阴气镇压在小区范围内,不往外扩散,接着他就跑进了这栋楼,寻找奚嘉。
    裴玉委屈巴巴:“我不远万里地跑过来救你,你居然还要用无相青黎砸我!”
    奚嘉无可奈何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也是那只厉鬼制作出来的鬼打墙幻觉吗?我在这片阴气里走的时候,还看见了我去世多年的父亲,连我从来没见过的母亲都出现了。”
    裴玉正经起来:“所以那个小男孩是鬼?确定吗?”
    奚嘉反问:“你见过有哪个人,眼珠子都被打出来了,还能正常说话,一滴血不流的?我其实没用很大的力气,不可能打成那样,但是他的身体脆弱得好像豆腐,轻轻一碰眼珠就下来了。”
    两人在黑气中继续前行。
    这次有了裴玉在,不再需要无相青黎这个杀鬼法宝再盲目地寻找方向。
    裴玉从乾坤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罗盘,这罗盘比他原先用的那个要小了一半尺寸,天池中,顶针血红,磁针乌黑,两针在池中剧烈颤动,当针头与海底线吻合之时,裴玉便道:“往这里走。”
    他们走得很慢,但却一步步地走出了阴气最重的区域。当裴玉第十九次以罗盘寻向后,奚嘉听到了一道熟悉的砰砰砰砸地声。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快步向前走去。
    浓雾退散,灯光撒下,不远处的餐厅里,左眼完全掉出来的小男孩正乖巧地坐在桌旁,静静地等着吃饭。奚嘉再走进厨房,他还未开口,便见那年轻的女人缓缓拆下了右臂的绷带。
    从第一次见到这女人时奚嘉便发现了,对方的右手缠着绷带,吊在脖子上。
    拆开这绷带,起初还是雪白的布带,拆到后来,刺目的血迹和污浊的脓水便流淌在绷带上,撕扯到最后一点绷带时,脓水黏在绷带上,直接扯下了一点皮肉。
    裴玉见到这一幕,即时见多识广,也被恶心得转过身干呕。
    奚嘉睁大眼,死死地盯着女人的右臂。
    只见那右臂从手腕以下,全部消失,好像被谁活生生地剁去,如同切猪肉一样,把一个大活人的手给剁走了。伤口的切割面并不完整,应当是被一次次地剁去,没有直接一刀两断,现在在那断面上,污黄的脓水和发黑的血液汇聚一起,白色的蛆虫在伤口中涌动。
    女人拿起一把墨绿色的小刀,僵尸般的脸上毫无表情,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右臂,然后下刀。
    仿佛这根本不是她的身体,奚嘉眼睁睁地看着这女人居然在割自己的肉!
    小刀极其锋利,割肉去骨,果断干脆。
    女人割了九块肉,放入碗中。她的右臂又少了一截,鲜血流满了整个厨房,但她好像并不觉得痛,也不觉得虚弱,墨绿色的光芒在她的伤口上浮现,血液便慢慢止住。
    奚嘉和裴玉看着这女人从他们面前走过,将那碗人肉端到了小男孩的面前。小男孩两眼放光,兴奋地抓起肉就往嘴里塞。
    奚嘉抬步上前,将那碗肉推到了地上。小男孩却像着了魔,直接趴到地上去咬那些肉。他每咬一口肉,女人的脸色就更白一分,头发一点点地掉落,更像一具僵尸。
    看着这一幕,奚嘉转身对裴玉道:“她是人,男孩是鬼!”
    说着,奚嘉抬起拳头,直接冲小男孩的后脑砸去。就在他即将砸到男孩的头发时,一只修长削瘦的手却拉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奚嘉抬头看去,浓烈的阴气中,俊美清冷的黑衣天师也低眸看他,面露惊讶,似乎没想到他怎么会在这里。片刻后,叶镜之敛眉道:“他确实是鬼,但他现在用的是自己的肉身。你就算把他碎尸万段,也杀不了他,因为有人为他……割肉牵灵。”
    一男一女很快扭打在一起,奚嘉就坐在不远处看着。
    打了几分钟后,两人厮打的声音让小区里的许多户人家都开了灯围观起来。凌晨三点,这对男女打的破相流血,到最后,男人将女人打趴到了地上,女人头发凌乱,眼眶乌青,哭着骂道:“老娘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嫁给你这个没用的畜生!你自个儿说说,你爸活到八十六,他十二年前就得了癌症,到现在都不死,他怎么活这么久的!你说!”
    男人往地上唾了口血沫:“我爸现在都死了,你还说这个干什么!”
    女人干脆不起来了,直接在地上撒起泼来,她撕扯着嗓子,大声地说着:“你让邻居们都听听!我的大宝和小宝,不到十岁,全死了!去年我肚子里的那个,才六个月啊,也流掉了。你不心疼儿子,我心疼我的儿子!那都是我的骨肉,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爸到底怎么活这么久的,你自个儿心里清楚,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是在活他孙子的命啊!!!”说到最后,已经开始哭天抢地。
    男人冲上去揪起女人的头发就往地上摔:“我爸都死了,你这个女表子再给我说!”
    “你这个畜生……啊啊啊!”
    看着这一幕,奚嘉皱紧眉头,站起了身。但他还没来得及上前制止,旁边的老道士就突然往男人的面前扔了一张黄色的朱砂符纸,那符纸竟然在空中无火自燃,吓了男人一大跳,也令奚嘉停住了脚步。
    还真是个捉鬼天师?
    老道士拂尘一甩,正正经经地对男人说道:“赵女士没有说错,李先生,这栋楼的阴气极重,应当正是你父亲的鬼魂在作祟。活子孙寿,是切实存在的,等贫道将那恶鬼除去,你们就不会再夜夜做噩梦,也可以再怀上孩子。”
    奚嘉神色凝重地看向这老道士。
    活子孙寿。
    奚嘉自然听过这个说法。
    因为从小体质特殊,父亲带他看了不少“大师”,也听说了很多玄妙的东西,比如活子孙寿。
    从古以来就有一种说法,老人如果活得太久,那就是在活子孙的寿命,他每多活一年,子孙们就少一点福分和寿命。于是在古时候,一些孩子总是夭折的家庭,会将家中年迈的老人扔到山上的山洞里,给三天份的水和粮食,从此以后,就尽了子女的责任,让这些老人自生自灭。
    然而昨天奚嘉无聊翻看“鬼知道”公众号的历史消息记录时,正好翻到一篇文章,标题是《八大最好笑的凡人迷信事件》。点开一看,排在第六位的正是“活子孙寿”。
    在那篇文章底下,玄学界这群不着调的神棍胡吹海吹,对这八大迷信事件嗤之以鼻,尤其是对活子孙寿,他们简直连余光都懒得瞄一眼。
    【老夫今年九十六,那不成器的儿子要是敢把老夫给扔了,老夫一道神雷劈死他,要他五雷轰顶!】
    在评论底下,这位大师的儿子还出来回复了:【爸!我都六十四了,给我点面子好么!我一直和您说,多跳跳广场舞、认识认识漂亮的大妈,关爱生命,远离“鬼知道”,您就听我一句好吗!】
    如今,这位老道士一脸郑重地说活子孙寿真的存在。
    大概是被刚才那道自燃的符咒给唬住了,男人犹豫了很久,还是和道士、女人一起上楼:“你要捉鬼,那我就在旁边看着。你这个臭婆娘,要是没问题,老子打断你的腿!”
    两人骂骂咧咧地就上了楼,奚嘉坐在楼下,最终没有跟上去。一来是没有名头,他随随便便地跟上去,那对夫妻可能会将他赶下来;二来是他昨天和裴玉也都去过七层,并没有发生什么事,裴玉也没在七层找到厉鬼的影子。
    更何况,现在叶镜之的血还镇压着这栋楼的七层。
    五分钟后,从七层楼梯间的窗户口,奚嘉远远地看到一团火在空中浮动。老道士捏着一张黄色符纸,嘴里念念叨叨的,一会儿用桃木剑刺穿符纸,一会儿用雄黄酒往空中喷洒。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奚嘉看见包裹着七层的那股黑气并没有半点浮动,四根血线牢牢实实地将黑气锁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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