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共度一夜

    
    EL总部十三楼市场总监办公室。
    杨木站在餐台前泡咖啡。
    听着咖啡机工作的声音，他侧过头静静看向窗外。
    进入深秋，A市的夜晚来得早了些。
    绚丽多彩的灯光逐一亮起，给深沉的天空添了丝伪造的活力。整个城市看起来就像超大的建筑模型，被看不见的玻璃箱笼罩着，形成密闭的生态系统。
    他不过是那系统中一个很小的因素，甚至比不上雨林箱中的“青黛”，没有越狱的勇气和动力，所以才会被薛女士牢牢控制。
    自从八岁那年，杨木的父亲因为癌症死亡，母亲改嫁，薛女士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从血缘关系上讲，她是他的奶奶。
    实际上她是以亲情为名制约他的枷锁。
    人这种生物不同于动物，有了枷锁会感觉疲惫，没有这种枷锁又过于可悲。
    他正想着，手机响了。
    杨木看了屏幕良久，接起电话：“薛女士？”
    “怎么还没有回家？我已经等了你一个小时。”对面传来冰凉苍老的声音。
    “在公司加班。”杨木见咖啡煮好，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你不用等我。”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热爱工作，就这么讨厌我这个奶奶吗！”薛女士动怒，猛地拍了下拐杖，发出咚的声响。
    杨木没有开腔。
    “算了，既然你不愿见我，就在电话里回答好了。”她闷声道，“你怎么会跟人动手？视频里的女人是谁？你跟她什么时候认识的？”
    杨木摇了摇头：“不清楚。”
    “你隐瞒也没用，我会让尹助理查清楚，”薛女士越来越不耐烦了，最近，她觉得自己的孙子有些不对劲儿，“对了，还有上次，你让他买了女孩子用的被子和拖鞋，是给谁的？”
    “哄小孩用的。”杨木不假思索地回答。
    其实是有几次洪心来他家，时间太早，她打着呵欠坐到地上，头靠圆木沙发，摸着“青黛”的尾巴睡着。
    他便想着备床好看的被子，作为对她的褒奖——
    这女人真奇怪，普通人听说给动物、植物道歉，转身就跑，她居然坚持下来，还和“青黛”它们关系越来越亲近，时不时露出眉眼弯弯的笑容。
    杨木还想起洪心坐在旋转木马上望向自己的样子。
    女人的头发散乱而柔软，有几缕搭到了木马的头上。
    眼睛比普通人更圆更亮，跟那天的月亮倒有几分相似，表情却是茫然的，眼角挂着没干透的泪水，就像受伤的小动物，等着人去救助。
    杨木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看到她那个样子，心口仿佛被人重重踩了一下，忍不住走到洪心跟前，伸出手指擦拭她的眼角。
    女人的脸温润，但泪水是凉的。
    矛盾的触感。
    跟他发烧那天的感觉很不一样。
    杨木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思绪也开始混乱，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上已经答应收留她过夜。
    还好她没闹出什么乱子，继续破坏他的宝贝，反倒为他做了顿早饭——
    他只会做简单的牛排和烤面包，没想到她做的粥什么的那么爽口，很像以前妈妈煲出的味道。
    看来洪心不光是个带刺的笨蛋。
    杨木脑子里浮出仙人掌开出朵小花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说话的声音也柔软了许多。
    薛女士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嫌恶地说道：“我不管你最近交往什么女孩，但结婚对象要慎重，不能像你爸爸那样随便挑个女人，他死了，她就立即改嫁……”
    杨木神色一沉，挂了电话：“不好意思，薛女士，有客户打电话进来，我切了。”
    薛女士真的很罗嗦，以前她跟他的爸妈吵架，他实在听不下去，就跑到别墅的后花园里。
    看到满眼苍翠的绿植，听着清风吹拂的声音，吸入散发着清香的空气，他终于慢慢安静——
    植物果然比人类好很多啊。
    杨木瞄了眼办公室里的招财树，又开始想家里的“一笑倾城”，不过，“一笑倾城”似乎也不能让他平复心境。
    他仓促喝光咖啡，给洪心打电话。
    或许此时此刻仙人掌能为他提供足够的氧气？希望她没有找到合适的住处，今晚又只能去他家借宿……
    然而手机响了良久，洪心都没有接。
    杨木感觉到莫名的烦躁，想去洪心所在的门店看看，还没到底楼，他发现手指居然沾上了咖啡渍，便匆匆打开电梯，进入三楼男洗手间。
    一进门，他就看到有个中年男人把女人压在地板上。
    杨木皱眉。
    第一个蹦出的念头是：不讲卫生。
    第二个念头是：急不可待。
    第三个是：不知廉耻。
    还没蹦出第四个念头，他就见被中年男人压住的女人猛地从地上坐起来，弓起膝盖将那男人顶开，接着一脚踩着他的额头，把那中年男人踢出两三米远。
    接着女人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男人跟前，伸出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毫不费力就把他提到空中，用另一只手啪啪啪扇了他几个耳光，用带着稚气的口吻道：“老师说了，不可以随便摸女孩子的胸，叔叔你这样就是流氓，要被警察叔叔抓走的！”
    杨木揉了揉眼睛。
    面前的女人不就是前不久才跟他过招、然后又做直播用锅碗瓢盆收拾宅男的口红侠吗？
    不过她为什么要涂非主流的绿色口红，而且动作和神态看起来呆呆傻傻？
    中年男人他也见过，似乎是公司采购部的一个老员工，见了领导屁都不敢放一个。
    就在杨木弄不清状况的时候，那中年男人就抓着洪心的手，发出痛苦的呻吟：“你凭什么说我，都是你自己不好，为什么要穿紧身衣！你们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东西，老是穿不到膝盖的裙子，露肩露胸的衣服，不就是为了让男人看，让男人摸吗！”
    洪心认真地摇了摇头，掐他脖子的力道又重了些，并且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阵乱摇：“叔叔，你这是狡辩。按照你这样的说法，花被摘，是因为它们长得漂亮，活该。狗被吃，是因为它们肉嫩，活该。那你被我打，也是因为你力气不如我，活该？”
    “呜呜……”中年男人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
    洪心又认真地说：“女孩子穿得漂亮，是为了让自己开心，让她们喜欢的人，感觉到愉快，才不是让你们这些坏人做坏事的呢！”
    中年男人停止动弹，就在洪心以为他晕过去的时候，中年男人眼里凶光乍现，他从衣服里摸出把刀子，拼尽全力朝洪心地胸口刺去。
    “小心！”
    杨木忍不住叫出声。
    洪心慌忙松手，中年男人跌到地上，反手一转，用刀扎向洪心大腿。
    她还想避让，可没躲开，短裙被划碎的同时，皮肤也被拉了个大口子，血水立即飞溅出来。
    洪心怔了一下，居然哇哇大哭。
    那中年男人还想做什么，但见到杨木，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推开他就想往外跑。
    “杨总，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怎样？”杨木眼神变得冰冷，他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火气，居然控制不住力道，抓着那中年男人的脑袋，就往旁边的墙壁上一撞。
    中年男人两眼一翻，立马晕死过去。
    杨木没功夫管男人死活，甩开手，扶起哭成花猫的洪心：“居然这样的袭击都没躲开，上次你跟我动手，不是挺能耐的吗？”
    哪知洪心看到杨木，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啊呜啊呜哭得更大声了，一头扎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杨叔叔，我疼！流氓叔叔欺负我！”
    “……”
    口红侠闹的是哪一出？！
    他比她大不了多少吧，为什么要被叫成叔叔？她还故意吃他豆腐？难不成她因为受到刺激，突然变成弱智？还是有别的阴谋？
    杨木脑子里闪过若干种假设，但见洪心的大腿还在流血，便不敢继续计较，扶起她就往卫生间外走。
    哪知，原本躺在地上的中年人男人不见了影踪！
    杨木转了下卫生间的门把，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住——
    显然是中年男人逃跑后干的！
    他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求救，然而手机闪了下，就因为没电关机。
    杨木转向洪心：“你的手机呢？”
    洪心摇摇头，擦着眼泪，断断续续道：“柯叔叔把我的手机没收了，说做节目的时候用不上。”
    柯叔叔又是什么鬼？
    难道是咕咕娱乐的CEO柯其蓁？
    杨木心中不爽，又没想到其他出去的办法，无奈地揉了下眉心。
    难不成他要跟弱智版口红侠在卫生间共度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