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武道之尽头，可长生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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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对我来说，很特别
    从电梯出来，林未未先赶紧给陪护那边回电话。
    林泽远早晨起来除却之前的水肿外又出现了新的症状，不但出现腹水，痰也卡在嗓子里阻碍气道造成呼吸不畅，半个小时前差点上不来气，陪护就有些慌，急着通知林未未。
    林未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包，路通听说了楼下的事情正在等她，皱眉看着她脸上的伤，问她还好吗。
    她勉强地笑了笑：“没事，路通，我有事得去医院，先请个假。”
    路通一愣：“需要帮忙吗？”
    她摇头，从柜子里拿到自己的包，又扫了一眼工位上的东西。
    多而杂，很多是她从CFO办公室里搬过来的时候带的，一时间也收拾不了。她想了想，对路通说：“我刚和墨总说离职的事情了，也和你说一声。辞呈这两天我写好就会发你邮箱，这些东西我回头来收拾。”
    路通傻了眼：“离职？”
    林未未转身往外走，路通跟上去：“你开玩笑吧？这时候离职？”
    KIT最难的时候走了很多人，林未未都没走，现在熬出头了，她居然说要走。
    “我家里最近事情比较多，而且……”她话音顿了下，笑容淡了，“其实你也清楚吧，我在这个项目组是吃闲饭的，但是要我去那种初级项目组，我可能也接受不了，所以我需要时间想想以后。”
    路通不解：“你需要时间可以请假。再说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你是创始人，那些人顶多背后发牢骚，像我和老大还不是被底下这些人背地里骂，你不要太在意……”
    林未未脚步停在电梯跟前按下按键，看了路通一眼，努力让声调轻松一些：“我已经决定了，路通。”
    路通还是不能理解：“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吗？我听说有投资商的老婆来找你闹事。”
    提到这事林未未的表情不太自然，毕竟还是难堪。
    这件事虽然算不得真正的原因，也无异于导火索了，她都没法想象以后自己在公司里要面对的那些眼光，也不知道那些员工会用什么语气来谈论她。
    她抿唇，看电梯快上来了，才说：“也不算……主要是家里的事情太多，忙不过来，我爸那边需要人陪着……”她停了下，又看着路通，“只是离职而已，以后有时间大家还能再聚啊。”
    路通沉默下来，见电梯门打开，拧眉又问了一句：“老大同意你离职了？”
    林未未已经走进电梯，很努力地扯着唇角，但笑意不达眼底：“同不同意我肯定都要走的。”
    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合上，路通愣神了片刻，也按下电梯，上楼找了一趟墨子期。
    KIT是小团队和工作室的时候走过不少人，那都正常，压力大、没钱赚，还事多，刚开始团队里的十几个人，最后就剩下了仨。
    现在KIT成了大公司，他们三个就是元老级的人物，他以为不出意外他们仨都会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大部分人也都是这么以为的。
    林未未被贬职的时候他其实也想过她会不会走，但最后在心里否定了。林未未虽然总和墨子期抬杠，但她在职位和待遇上从来不计较，就如当初，墨子期饭桌上随口一个林未未适合拉投资，她就真去了，也忘了自己其实在代码方面更有天赋。墨子期这次让她转岗其实也是为了让她回归自己的专业，他以为她既然应了就是真的不在意了，但现在，他觉得他和墨子期都想得太单纯。
    林未未身份特殊，毕竟是创始人之一，之前被贬职就在公司内引起了很多风言风语，那时他和墨子期也提过，恰好赶在沈佳希回到KIT的这个时间，不少传言里将林未未的贬职和沈佳希的到来联系在一起，将墨子期也说得很难听。但是墨子期这个人一向一意孤行，不怎么在乎别人说什么，就连他的话都没认真听。现在林未未要离职，还不知道底下这些人会说什么。
    而且管理层顶级的人事变动对底下的人也有影响，林未未先是贬职又是离职，他想着都觉得有点头疼，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半年前他出国的时候三个人还在一起，践行那顿饭上他们还都很高兴，也很骄傲于将KIT做出现在的规模，他们畅想了很多未来的计划，那时候他们是一个整体——他们三个人，还有KIT。
    他不是什么感性的人，但想到这些还是会觉得，林未未不能走。
    墨子期不在办公室，正在会客室见证券公司的人，路通在他办公室里等了足有半个小时。
    最后墨子期是和沈佳希一起进来的，见到他，沈佳希微微低头：“路总。”
    路通不冷不热地应了声，他对沈佳希实在是热情不起来。
    沈佳希也不想自讨没趣，和墨子期说起话：“刚才你来会客室之前我和证券公司的这些人解释过，说是一场误会。他们嘴上是没说什么，但你也知道……林未未这事闹得那么严重，他们心里不可能没有想法。虽然她现在的岗位是中级软件工程师，但她毕竟是创始人之一，也是董事会要员，之前担任CFO那么久，今天这种情况，他们不可能当误会就算了。”
    墨子期松了松领带，人坐在大班椅上，面色很沉，听完沈佳希的话没太大的反应，抬手去摸烟。
    路通插话：“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子期不吭声，沈佳希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们也不是很清楚，陈总夫人闹到公司来，说林未未和陈总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在楼下打人。”
    “……”路通愣了几秒，“早听说那个陈总是个难缠的暴发户，他老婆怎么也这么讨厌啊，我就不信林未未会看上那种人……”
    话说到这里停住，路通想起来，前些天墨子期那意思，林未未喜欢的是他。
    工科男的脑子真的不适合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他脑仁疼，深深质疑墨子期的话，林未未要是真喜欢墨子期，又怎么会走。
    沈佳希觉得重点被带偏，又道：“关键是今天这场闹剧被证券公司的人看到了，现在很有可能会影响公司的上市进度，万一这家证券公司合作不成，一切都要从头再来。”
    这下路通也不说话了。
    要是这样，林未未这次祸闯大了。
    墨子期若有所思地点上烟，办公室里的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青白的烟雾缓缓弥散，没有人说话。
    他看似在思考，其实脑子是空的。
    林未未最后推开他的时候他没有拦她，那一瞬他好像失去了力气。
    证券公司的人还坐在会客厅等他，他努力调整状态，神经绷紧在一根弦上，他不能出错。这次会面很重要，虽然已经因为一场闹剧搞砸了大半，但他还要撑下去。
    他其实也回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撑下去的，只是从会客室出来送人离开，他掌心捏了一把汗。
    没有人会懂，KIT是业内发展最快堪称神速的网页，属于爆火性质，连带着他这个首席执行官也被业界颂为传奇，在那些传说里他是天才，他的网页发展顺风顺水，这一切看似很风光。
    然而这一路摸爬滚打的狼狈，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不过。从前他们去注册公司，每一次审核，每一次重要的会面，抑或是每一次参与重要的招标，林未未都是给大家打气的那一个，他从没告诉过别人其实他也会紧张，但是只要林未未在，他就能镇定下来。
    他都忘了，原来他也会有不自信的时候。
    他现在甚至想不起那半个多小时里和证券公司的人都谈了什么，他脑子里总是林未未哭得崩溃的模样，总是她在对他说，她不干了，她后悔了。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有几分钟，路通忍不住了：“老大，刚刚林未未和我说她要离职，还说已经和你说过了。”
    沈佳希闻言，视线投向路通。
    墨子期也终于有了点反应，抬抬眼皮看路通：“她人呢？”
    “走了，走得挺急的，说有事，还说辞呈这两天发我，回头再来收拾东西。”
    墨子期面色沉冷，烟蒂被他咬得变了形。
    林未未这算什么引咎辞职，分明是早就对他不满，如今借题发挥，贬职让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大概早就想要离开了。
    他让她回研发岗的本意是为避免她被骚扰，让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这些她怎么就看不到，光揪着不好的那些不放，她声泪俱下的控诉让他感觉自己好像虐待了她似的，明明是为她好。
    他沉默片刻才出声：“她的辞职我没有同意，你要是收到也不要批。”
    沈佳希闻言皱了眉头：“其实我觉得她现在离职是好事，这样我们可以和证券公司的人说……”
    说什么她没能说出来，因为墨子期猛然抬头看她，眸底迸发出冷厉的光，刺得她话头都顿住了。
    他甚至一个字都还没说，她就读懂了他的想法，他想要挽留林未未，不愿意让林未未离开。
    她忽然就有些委屈，声音也小了：“我这也是为了公司……你总不能公私不分吧，现在这种情况要是能够撇清林未未和公司的关系，这件事的影响就可以降到最小……”
    “是吗？”墨子期的话音很淡，但是透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但是佳希，我最初做KIT是为了我们的团队，现在这个团队只剩下林未未和路通还有我，缺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完整，那我做KIT的意义在哪里？”
    沈佳希攥紧手中的文件，压抑着心底的火气，墨子期大概自己都没有留意，在细数团队成员的时候已经将她排除在外。
    “那万一真因为这件事无法上市呢？”她问。
    “上市的机会以后还会有，人走了就很难回来。”
    墨子期的这个回答让她的心彻底冷了。
    以前她拿他们之间的感情做赌注，想要墨子期赶走林未未，他不乐意，她可以理解为事业在他心中更重要，他是为了KIT而舍弃她，但是现在呢……
    林未未影响到KIT的上市，他居然说，上市以后还有机会，人走了就很难回来。
    林未未这个人在他心中，比公司上市还重要吗？
    她就连想骗自己都不能了，在墨子期眼里，她没有KIT重要，林未未却比KIT重要。
    路通适时地对墨子期开了口：“我估计还是贬职的事情对她影响太大了，加上今天这事……我也会尽量再挽留一下。老大你也找机会和她谈谈，她虽然老和你抬杠，但大事上还是会听你的话。”
    墨子期没说话。
    林未未要真听他的话，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局面，更不会让他这样心烦意乱。
    路通走了沈佳希还没走，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墨子期，待门被关上，她说：“你喜欢林未未，是吧。”
    语气不算询问，像是已经肯定。
    墨子期没有否认：“这和我留她没有关系，她是元老级员工，之前她被贬职，底下已经有很多人质疑我用人的方式，现在她离职可能会更麻烦。而且从道义上来说，我和KIT都欠着林未未的，不能让她在这种情况下走。”
    “那她今天惹出这种麻烦，对公司造成的影响呢？难道都不需要处分？”沈佳希笑着别过视线，隔了几秒，声音更坚定了，“你喜欢她都已经到是非不分的地步了吗？”
    墨子期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处分当然会有，但绝不是让她走。我知道你们不和，我想要弥补你这件事不会改变。”
    他那种冷淡的语调叫她觉得可笑，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其实真的不像他的风格。
    对他来说，坦白承认喜欢一个人很难，所以他这已经是变相的默认。
    “我一直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不会喜欢谁喜欢到这一步，我曾经以为就算有改变你的人，那也是我。”她笑了笑，“几年前我让你赶走林未未，也不过是害怕有今天，现在，果然……”
    墨子期蹙眉望着她：“你错了，那时候我不愿意赶走她的确是为了KIT，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其他任何人，对我来说在一起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承诺，我接受你的时候是想和你好好走下去，先离开的人是你，我努力过。”
    那时他去了病房，却被她的家人拦在门口，甚至不能进去和她说一句话。
    那是她授意的，她不愿意见到他。
    她甚至切断了和KIT团队所有人的联系，她出国之后他就算想找她也有心无力。
    沈佳希想起那段过去，心口发沉。
    那时候她的脸被毁了，满怀仇恨，抱着不给KIT钱看着KIT夭折的心，并没有想到KIT和墨子期会有今天，要是早知道，她也许不会做到那一步。
    墨子期又道：“我知道车祸的事情我也有责任，所以能帮你的我都会尽力帮。”
    “能帮的？”她反问，“之前林未未被调岗之后我说想去财务部，你不让我去，是不是因为顾忌她？”
    他沉默了几秒，最后点头：“有这个原因，而且你本身也不是这个专业的。”
    打从他第一次提出调岗的事情，林未未就如临大敌一般害怕沈佳希要取代她，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能让沈佳希在那个时候进入财务部，他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因而当沈佳希提出要做他的秘书，他几乎未加思索就答应了。
    沈佳希点头，笑得怅然：“你对她很细心。”
    他从前根本就不是那种会顾忌别人感受的人，但他为林未未想了很多。
    他的头微微低下去，声音发沉，后面的那句话说得很慢：“她对我来说，很特别。”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知为何想起第一次和林未未的接触。
    系统被入侵的时候他就在电脑跟前，当时还愣了一瞬。那时都是学生，他电脑里没多少秘密，防火墙确实算不上很稳固，但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聊入侵他的系统，他反入侵也没花费多大工夫，在她电脑里看到她的学籍表。
    林未未是个挺古怪的名字，他对着电脑念出了声。
    上面没有照片，他意兴阑珊，最后简单粗暴地摧毁了对方的系统，同时附送一个“滚”。
    后来他见到她，她假装恭谦有礼的小学妹，说很敬仰他，那时他就想笑。
    沈佳希没有在他的办公室停留多久，原因是，有电话打进来了。
    来电的是公司成立初期的一位董事，这人当初也是林未未拉入伙的，这会儿在电脑那头骂林未未骂得十分难听。原因很简单，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林未未今天的丢人事已经被对方听说了。
    墨子期甚至没法反驳，想为林未未说句话也力不从心，一个公司有自己的权力制衡，首席执行官也不可能无法无天，他想要护着林未未也得找方法。
    电话那头骂完，问他：“我听说还叫保荐的证券公司的人看到了，你打算怎么处分她？”
    他沉默几秒：“其实今天的事情真的是个误会，陈总的夫人来找林未未是因为陈总和人打架，而和陈总打架的那个人是我。”
    “……”那边憋屈地安静了一阵子，可能在斟酌措辞，“墨总，你现在是KIT的总裁。”
    这句话婉转却又直接，堂堂KIT的CEO，和投资商打架算怎么回事。
    墨子期知道自己不占理：“这件事是我的问题，我会善后。”
    这个董事还算比较好说话，叹了口气：“你最好想想怎么和其他董事交代，虽然公司是你的，是你们三个人做起来的，但任何一个企业，要做大做好绝不是靠几个人就能成事的。何况你们都这么年轻，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千万不要因为现有的成绩而自负，你和林总都是。”
    墨子期以往最不屑听人说教，这会儿难得装了一回孙子，点头称是。
    这个时候他得顺着对方的意，不然再追究下去他和林未未都不得安生，他只想迅速息事宁人，然而他没想到，后来跟着几天，他都要保持这种孙子的状态。
    林未未在医院楼道里见到李大爷的女儿正挺着大肚子和医生哭着说话。
    “我爸就等外孙呢，我这预产期就剩一个多月了，难道一个多月都坚持不了了吗……”
    林未未心口一抽，脚步慢了慢。
    医生叹着气：“我们已经尽力了，你父亲身体底子不好，到现在也没能脱离化疗过后的危险期，现在所有指数都不正常，而且无法进食，就连呼吸对他都是一种消耗，这种情况随时可能出现呼吸衰竭，我建议你们尽早做准备……”
    后面医生还说了什么，林未未听得不是很清楚，她绕过他们，心情万分沉重地进了病房。
    病房里林泽远正在进行第二次吸痰，李大爷陷入重度昏迷。
    吸痰结束后林泽远浑身没力气，躺在病床上虚弱地闭着眼，林未未让陪护多待了会儿，她去找医生。
    途中电话响起，她拿出来一看，是一个董事的电话，她犹豫了几秒按了静音。
    这顿骂是肯定得挨的，她决定推迟一点，再说她现在要离开KIT了，也没必要和从前一样讨好这些人。
    要离开KIT了……
    她脚步停在医生办公室门前，等了会儿才敛了思绪走进去。
    在林未未再次坚持说继续治疗之后，医生给她建议了一种进口药，可以缓解林泽远目前的症状，但也只是一时的，输得多了就和以前的那些药物一样，会让病人出现耐药性，而且价格十分昂贵，这药只针对症状，对治疗本身并没有太大帮助。
    林未未没想太久：“用吧。”
    医生愣了下，迟疑着强调：“这药很贵，非医保。”
    林未未说：“没事，用吧。”只要能让林泽远还能有个人样地多活几天。
    之前她还希望他能好起来，现在要求变得越来越低了。
    她又问医生：“以现在的情况看，我爸还有多久？”
    “治疗情况不理想，药物吸收很有限，估计就一个月左右……”医生面色很凝重，“老人家要是有什么心愿，最好了了，能够做到的事情都顺着点他的意。你看李大爷……也就这几天的事了，怕是等不到外孙了。”
    林未未回到病房，很意外地，展皓也在。
    展皓解释他给林泽远打电话被陪护接了，听说这边的情况就赶了过来。
    因为林未未和展皓都在，陪护就走了。
    林未未浑身没力气，话很少，展皓安安静静地守在病床旁边，气氛压抑得像是已经死了人。
    下午三点多，隔壁床有了动静。李大爷的女儿女婿叫了一帮人过来，在楼道里不知道商量什么，林未未的视线落在隔壁床。
    李大爷这会儿身上接着各种管子和仪器，双眼紧闭，呼吸特别慢，好像要费很大力气，她看了会儿，忍不住觉得难受，赶紧别开脸。
    她就算不喜欢李大爷，还是会受不了，疾病这样可怕，前几天还和她笑着说话的人，现在变成了这样。
    李大爷的女儿女婿和家里人商量过之后办了出院，开始收拾起东西。东西太多，最后很多没带，一些还能用的日用品给了林未未，她没有推拒，都接受了。最后李大爷被移动床推出去，送到电梯间。
    李大爷在昏迷状态下，就这样被放弃了治疗，离开了医院。
    电梯门关上的一瞬，她的眼泪差点流出来，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忍回去。
    李大爷这个病也花了不少钱，她和李大爷的女儿一样，给医院交钱是她们唯一能做的，但是哪怕交再多的钱，都没有用。
    一点用都没有。
    林未未再回到病房，展皓正在用棉签蘸水给林泽远润嘴唇，输液的瓶子已经换过，正是医生和她提到的那个药。
    护士换掉隔壁床的被单，林未未拿出手机看，这阵子手机持续静音，上面已经冒出一大堆未接来电。
    公司里的同事居多，梁晓冉的、路通的……有个董事打了几遍，估计都是听说了下午的事，她从头到尾翻了两遍，没有墨子期的。
    她手指在屏幕上顿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找他的来电。
    屏幕慢慢暗下去，她脑子转得十分缓慢，这个下午过得像是在做噩梦，她根本无力思考，可她现在无意识间居然还在想他有没有给她打电话。
    她的视线回到面前的病床上，看着林泽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特别脆弱，脆弱到又想流眼泪，她觉得自己很可怜，她为了追随墨子期都做了些什么……
    她拿了林妈妈攒了那么久的钱，和林泽远决裂，放弃了自己的专业，在酒桌上被人揩油，被人误会是蓄意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还被人打……
    展皓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拉了一下她的手。
    她扭头看他，他靠近一点，压低了声音说：“没事的。”
    他的手动了下，就将她的手完完全全裹在掌心了，视线抬起指了指输液的瓶子：“药不是都换了？放心，很快会好。”
    林未未呆了几秒，轻轻地“嗯”了一声。
    展皓微微蹙眉看着她脸颊上的伤：“脸怎么了？”
    她勉强笑了下：“没事。”
    见她不想说，展皓没再问，也没有放手。她也没挣扎，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守在病床边。
    傍晚拔了针，林泽远醒过来，趁着这个机会，林未未赶紧在楼下买了一份粥来。
    她现在必须抓紧所有能让林泽远进食的机会想方设法让他吃饭，不吃饭身体只会越来越糟糕。
    但是林泽远没有食欲，对着白花花的粥皱眉头，脸色黑沉沉的。林未未劝得口干舌燥，林泽远嘴巴都不肯张开，后来展皓在一边劝了几句，林泽远倒是开始吃了，但是吃得很痛苦，最后勉勉强强喝下去小半碗。
    饭后展皓离开，林未未回到病房，许是药物开始发挥作用，林泽远这阵子靠着床头看起来精神很多，还叫林未未给他打开病房里的电视。
    林未未打开电视拿来遥控器，这会儿几个台都是新闻联播，林泽远并不看，只是眯着眼睛听，林未未坐在床边给他按腿。
    林泽远往旁边的病床瞟了一眼：“老李呢？”
    林未未愣了下，迟疑了几秒说：“你这几天迷糊，李大爷化疗的这个周期结束，医生让回家休息段时间，再来做下一个周期。”
    林泽远闭眼：“总算走了，成天在我跟前不是吹嘘他那女婿就是吹外孙，都还没生出来呢……”
    林泽远的语气带点不屑，林未未勉强笑了下：“你真有那么烦李大爷，还老和他聊啊？”
    “那是聊吗，都是他说我听。”林泽远撇撇嘴，“你再看看那个女婿，有什么好骄傲的，我感觉还没展皓好。”
    这句话林未未没接，一边给他按腿，一边看向电视。
    林泽远不乐意了：“别装，今天我中间醒来的时候看到你和展皓手拉着手。”
    林未未面色很不自然地卡住：“你做梦呢吧，下午你就没醒过。”
    “不，醒来一回，就是犯迷糊不想说话。”林泽远很坚持，“我看见你俩还在那儿偷偷咬耳朵呢，说什么怕我听见？多大年龄了搞得跟早恋似的，难道怕被我发现？”
    “……”林未未无语，隔了会儿说，“好，说到展皓那我也来和你算算，刚刚我死乞白赖地哄你吃饭，你不听，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你也不吃，展皓才说几句话，你自己就张嘴了。爸，我是你女儿还是他是你女儿？你这样我很没面子的。”
    林泽远答得自然：“废话，展皓是客人，你能跟他一样？人家专程来看我，我总不能给人家甩脸。”
    “哦，那和我甩脸就可以？”
    林泽远说：“你是我女儿啊。”
    “……”就是坑自己人呗？
    林未未不想说话了。
    林泽远却还很精神：“你俩是不是偷偷谈上了，瞒着我有意思？”
    林未未不语，动作稍微重了一点，林泽远微微抽口气：“你别按了，我在和你说正事。”
    林未未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正事！
    “你不告诉我是怕我不同意？”
    林未未眼角抽抽，继续按，力度恢复轻柔，听见林泽远又道：“我同意了。”
    林未未：“……”
    林泽远说完这句话，倒是仿佛松了口气，又问：“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林未未头也不抬。
    “我看最好是快点，展皓这样的也算青年才俊吧，既然逮住了就得抓牢，不然万一被人截和什么的……”
    林未未“呵呵”了一句。
    林泽远瞪她一眼：“严肃点！”
    “好，好，我严肃点。”林未未手中的动作停下，抬头看林泽远，瞥见老人鬓边斑白，唇动了几番，最后软了调子，“你真觉得展皓不错？”
    林泽远说：“配你绰绰有余。”
    林未未冷不防就心口中了一刀，夸展皓还要踩她一脚，她低头想了想：“那我听你的。”
    她做了个决定，虽然不是很确定，但她觉得展皓应该会帮她这个忙。
    林泽远的表情释然很多：“既然听我的，就快点结婚吧。”
    林未未硬着头皮：“结婚的事情还要再商量的，毕竟是大事，不能这么草率。”
    林泽远点头，动了下腿：“再给我按按，都麻了。”
    晚上林泽远睡了之后，林未未拿着手机看微信，梁晓冉发来了好几条。
    “下午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回个信息啊，我等着呢，你没事吧？”
    “未未你在哪里呀，怎么电话都不接了……”
    还发了一堆表情包。她侧躺着，给梁晓冉回复：“我没事，一直在医院，不太方便接电话，明天我给你打。”
    梁晓冉没立刻回复，大抵是这会儿有事，她找到展皓的头像点开，手指在屏幕上敲：“在吗，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那端秒回了：“好。”
    她看着那个“好”字怔了片刻，又发：“我还没说什么忙呢。”
    展皓：“反正什么忙我都会帮。”
    病房的灯已经关了，一片黑暗里，手机的光有些刺眼，她看着屏幕上那行字，将手机攥得更紧，心里很暖。
    展皓又发过来：“什么忙来着？”
    一句话她反复斟酌了几回，才发了过去：“我不想我爸带着遗憾走，我想完成他的心愿。”
    接下来的几天，墨子期过得焦头烂额。
    毕竟是在申请上市的当口出事，又被证券公司的人亲眼看到，本应顺利的流程被人为拖慢，墨子期只得竭力找关系，下班之后也要应对各种饭局，与此同时，公司里关于林未未形形色色的谣言也不胫而走。
    还有几个难缠的董事，跑公司里来找他，问他林未未的事情，甚至有难说话的，直接问他为什么不干脆开除林未未。
    他尽量将事情归咎到自己和陈志明的冲突上，结果那几位董事看他的目光都恨铁不成钢，并一致告诉他经营企业不同于做网页，光有技术是不行的，还得学习如何交际云云。
    他被上了几天的课，起初心里是有一股郁气的。
    林未未那天甩脸走人，留下个巨大的烂摊子，她就没想过他是要给她善后的。他本就不擅长做这些事，可现在他为了她和人赔礼道歉，而她就跟没事人似的，任他在这里水深火热。
    但几天过去，他最初的气愤渐渐变成别的东西，那是一种陌生的恐慌。
    林未未发了辞呈给路通，但又不肯接路通的电话，路通想要挽留她也没机会和她谈。
    他也试图打过几次，不出意料地，没有人接听。但他忙于处理其他事，起初并不以为意，他总觉得林未未那句大抵是气话，因为受了委屈，想要发泄一下，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过她会真的离开KIT。
    他总以为他好好哄哄她，路通劝劝她，她应该就会回来了。她不过是耍年轻姑娘的小性子，觉得那些事闹得很丢脸，所以拉不下脸回来，他和路通只要给她足够的台阶，她就能顺着下。他想，他愿意包容她这种小性子，只要她人还在KIT就成。
    但林未未现在就连董事的电话都不接了。
    以前开玩笑的时候，她曾说董事和投资商都是她的亲人，话是玩笑话，但是她对于董事和投资商是绝对不会怠慢的，可现在，她似乎都不在乎了。
    他不得不正视，林未未是真的想要离开KIT。
    路通收到的辞呈他看过，写得非常刻板，就连辞职原因也用家里有事这种借口。他不明白，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下KIT，过去的几年时光，她对KIT的那些付出好像也都一并摒弃了，丝毫没有留恋。
    墨子期晕头转向忙了一周多时间，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陈志明的老婆来闹事被全公司的人看到，这事陆续被几个董事听说，加上林未未如今不接公司里任何人的电话，态度也被董事会的人诟病，很快他被迫不得不给董事会一个说法。他只能做出一些妥协，同意将林未未暂时停职。
    董事会那边安抚好了，但是证券公司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他一筹莫展，这事路通也帮不上什么忙，两个人在墨子期的办公室里一人手执一支烟发愁，搞得办公室都是乌烟瘴气的。路通抽完手里的烟骂了林未未一句：“什么毛病，不接电话，不回信息，微信不理人，和沈佳希学的吗？”
    墨子期叼着烟，手按着眉心，那种焦灼的感觉让他坐立难安，林未未这次是真铁了心，他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路通走后，他打内线把梁晓冉叫过来。梁晓冉面色惴惴，跟他打招呼：“墨总，你找我……”
    话没说完，先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总裁办公室烟气浓重，梁晓冉觉得她眼前简直烟雾弥漫。
    墨子期直接问她：“林未未这几天和你联系没有？”
    联系是有的，毕竟除却曾经的上下级关系，她们也是好朋友，梁晓冉上周末还去医院看过一回林泽远，但是当时林未未交代得很清楚，万一墨子期问起她来，尽量少说为妙。
    上周那事闹得那么大，现在公司里林未未的名声不好，大家都说不知道要怎么处分她。梁晓冉听说这些都替林未未觉得难受，林未未也太冤枉了，明明是被陈总骚扰，到最后居然被陈总的老婆当小三来骂。
    加上被证券公司的人看到，她都能想象到就算林未未留在KIT，以后也没好日子过，所以当林未未说辞职时，她都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要是换成她，她可能早就走了。
    她也摸不准墨子期现在问起林未未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是要找林未未算账，还是关心林未未。算账的可能性居多，毕竟这事的影响太糟糕了。
    她怯生生地回：“墨总，未未都已经引咎辞职了，难道还不够啊……”
    墨子期冷哼一声：“闯了祸就跑，哪里来的毛病？你觉得够？”
    梁晓冉被噎得说不出话。
    “这是公司，不是她家，公司有规矩，就算离职也有流程。她就这么走人，甩一封辞呈……”墨子期咬牙切齿，“她都这么目中无人了？”
    梁晓冉的声音似蚊子哼哼：“那不也是被逼的。”
    墨子期拧眉：“说什么？”
    “没什么。”梁晓冉摇头，“未未也不想这样，但是上周那事对她的伤害很大，而且她爸爸现在又重病，所以我觉得……现在催她回来，太紧了，至少再等等吧……”
    墨子期闻言默了默。
    那天林未未当众被人打被人骂，简直是无妄之灾，他回想起来，事发之后他并没有安慰她一句，只是不断追问她、训斥她。
    而这段时间他又太忙，忙到没有时间去关心她，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她父亲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问梁晓冉：“她现在怎么样？”
    梁晓冉微微皱眉：“不太好，她爸爸病得很重。”
    可能也正是因为父亲病得太重了，她之前去看林未未的时候，虽然聊起了公司发生的事情，也聊到了离职，但林未未说起这些的时候表情其实很淡然，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也并没有什么抱怨的意思。
    墨子期又问：“什么病？”
    “肝硬化加上肾衰竭，时间可能没多久了。”
    墨子期闻言心口一沉。
    之前他听到的并不多，一直不清楚是什么病，本来想给林未未打电话问的时候两个人又闹得太僵，她也不接电话，他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梁晓冉微微低着头：“几年前未未和叔叔吵架好像挨了打，后来就再也没有回过家。现在叔叔时间也不多了，她只是想多陪陪叔叔……”
    隔了许久，墨子期再度开口：“医院和病房你知道吗？”
    梁晓冉摇了摇头。
    林未未已经说过不想见到墨子期，她当然不能说。
    墨子期盯着她：“真不知道，还是她不让你告诉我？”
    “……”梁晓冉十分心虚，硬着头皮说，“我真不知道，墨总。公司这些天忙，你知道的，证券公司那边要一些财务上的资料，还要整合以前所有的财务报告，工作量那么大，我每天都在加班啊，就是偶尔和未未发个微信问问情况，还没顾得上问这个。”
    这段时间全公司上下都忙，墨子期当然清楚，他自己每天都要忙到深夜才能回去休息，有时甚至就在办公室的休息室里凑合过夜。但梁晓冉的话他并不怎么信，梁晓冉说谎没林未未娴熟，目光左躲右闪的都不敢看他。
    他说：“你手机拿出来。”
    “啊？”
    “手机。”
    梁晓冉瞪大眼。
    “聋了吗？”
    她一边慢慢拿出手机，一边怯怯出声：“墨总，那个，员工是有**权的吧……”
    万一墨子期要看她微信里和林未未的聊天记录，多往前翻几页就能看到她背地里说了多少他的坏话，她以后还怎么在KIT活。
    墨子期说：“放心，我不看别的，你先解锁。”
    她很不放心地解锁。
    “拨林未未的电话。”
    她这下明白过来，握着手机不大情愿：“墨总，你可以自己打给她啊。”
    墨子期冷笑：“要是她肯接我的电话，我还用找你？”
    她十分犹豫，但是墨子期还在对面盯着她，这种感觉如芒在背，她额角都冒汗了，林未未是肯定不想跟墨子期说话的。
    墨子期有些失去耐心：“就一通电话，我能吃了她？”
    她硬着头皮拨通林未未的号码，然后将手机递给他。
    办公室里很安静，他接过手机贴在耳边，听觉便完全被彩铃占据，他正琢磨要怎么和她说，那端已经接起电话，紧跟着，他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喂”。
    他愣了几秒，原因是，这不是林未未的声音，而是个略耳熟的男音。
    男音继续传过来：“梁晓冉吗？未未去了洗衣房没带手机，你要是不着急，我让她回来之后回电话给你。”
    他不确定地出了声：“展皓？”
    那边愣了下：“你哪位？”
    他沉默着，无意识地将手机攥紧。
    林未未连他的电话都不肯接，信息也不回复一个，却容许展皓去医院找她并探望她的父亲。
    足足一分钟两边没人说话，最后还是那边打破沉默：“墨总是吗？”
    梁晓冉在这边忐忑到极点，看到墨子期的脸色越来越黑，那只攥着她手机的手骨节用力得发白，像是要将她的手机捏碎似的。
    墨子期又安静了一会儿，终于说话，嗓音发涩：“你帮忙转告林未未，她的辞呈没有批准，她还是KIT的员工，前几天在公司闹事这件事还需要她善后，叫她尽快到公司来一趟。”
    本来他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问题要问，还想去见林未未，去医院探望她的父亲。但是这会儿他脑子里什么都不剩，空茫茫的一片，话说得十分机械化，说完就将电话给挂了。
    梁晓冉在对面小心翼翼地看他，欲言又止。
    她的手机还被他攥得紧紧的，她想要回来，但又不敢说话，墨子期这会儿的脸色看起来太难看了，眸底压抑着隐忍不发的情绪，气场冷厉到极点。
    他低着头，好像就连对面的人都给忘了，失神地盯着手机黑下去的屏幕。
    他一直不相信林未未和展皓在一起了，林未未从大学到现在就没有交过男朋友，她不是那种缺了男人就不能活的姑娘。展皓刚回国那次饭局，她明明拒绝了展皓，没有理由他刚拒绝她，她就接受展皓。
    但现在，她和展皓很亲密，而距离他很远。
    梁晓冉在原地站了有十几分钟，简直快站成化石，她都要哭出来了，墨子期打从那通电话之后就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说话也不动，这样子很吓人。
    最后解救她的是一通内线，铃声尖锐地回响，墨子期并没有去接，只是抬头，怔然片刻，将她的手机递过去：“你回去吧。”
    她抹着汗松了口气，赶紧拿起自己的手机，刚转身，身后男人的声音又传来，有些嘶哑：“展皓经常去医院探望吗？”
    她步子顿住回头：“现在是未未和展皓还有陪护三个人轮流在照看叔叔，所以他经常在。”
    梁晓冉走了，内线还在响，一直到安静下去他都没有接。
    他想，太可笑了，之前她在公司疏远他，他还担心她因为感情因素拖泥带水，结果她决断起来比男人都利索。这几年她付诸KIT的时间精力无法估量，但她说放就真放手了。他早该想到的，她对他又能好到哪里去，他都已经拒绝她了，她就算真的和展皓在一起也无可厚非。
    那么展皓在医院陪着她和她父亲，也就成了很自然的事。
    很自然……
    他从烟盒里推出一支烟，夹在指间，没来得及点，就碾碎在手里。
    哪里自然了？
    现在都市男女之间的交往，要到哪一步才会让对方见自己的家人，更别说，展皓如今还在医院照顾着她的父亲！
    他像个傻子，在这里收拾一堆烂摊子，以为找机会好好和她谈谈就能解决问题，以为忙过这段时间就有时间去关心她、照顾她……
    他总以为他还有机会，毕竟她喜欢了他那么久，现在看来这种自信简直滑稽，她早就已经将他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了，他却还不自知。
    烟丝摩擦在掌心，落在桌面上，他呼吸发沉，过了很久，才抽出纸巾擦拭掌心。
    她都已经往前走了，她都不在乎他，也不在乎KIT了，他为什么还要留恋？
    不就是从此以后没有她吗……
    他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总能慢慢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