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历史小说 装乖

第五十五章 月亮山

装乖 奶黄菠萝 4720 Sep 13, 2021 5:42:32 PM
      黑夜猝不及防地来了。
      
      旧巷子里,灯火连成一片热闹的光景。走进偏僻的路口,黄狗趴在兰州拉面店的门口,听见少年走来的脚步声,慵懒地摇了摇尾巴,看了一眼,又重新低头打盹。
      
      办证、私家侦探、减肥瘦身……小广告密密匝匝地贴在电线杆上,生锈的铁门上斑驳一片,看上去已经到了命数。
      
      游戏厅就藏在这里面。比起黑网吧,这家游戏厅显然光顾的学生更少,未曾重新修缮店面,门口招揽客人的灯箱已经暗了一半,汉字的偏旁部首伶仃亮了一边,勉强能看出来那是“无敌”两个字。
      
      靳岑带着严亦疏走进去的时候,里面没什么人,只有老板缩在柜台后面打王者荣耀,游戏声开得很大,仿佛这样就能让游戏厅更热闹一些。
      
      这里面很多台机子都已经老旧了,拳皇系列的机子算是保养得比较好的,看上去还能撑一段时间。
      
      老板撩起眼皮,叼着烟抬头看了一眼来客,那双浑浊的眼盯着靳岑看了一会儿,好像是认出来了来人一样,又不感兴趣地低下头。
      
      这是靳岑初中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常来的游戏厅。他骨子里是一个比较独的人,经常不和陈毅和祁杨一起活动,没事的时候会自己乱转,这个游戏厅就是他一个人乱转的时候发现的。不过随着手机游戏的兴起,游戏厅渐渐衰落,他初中来的时候游戏厅就已经不是很火爆了,现在更是冷清。
      
      严亦疏跟在他旁边,看了看游戏厅内的陈设,想起了自己初中的时候去的地下台球厅,那时候这种娱乐场所都是混杂着开的,几张台球桌摆一排,墙边就是老虎机和拳皇的机子,一边打台球,一边就有人在那里按按钮,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烟味很浓,鱼龙混杂,留着黄毛戴耳钉的小青年蹲在旁边叼着烟看你,一副想冲上来收保护费的样子。
      
      靳岑并不是带严亦疏来打游戏,追忆童年的。
      
      他显然是这家游戏厅的熟客,带着严亦疏绕过游戏机,走到后门处。那里搭了个漏风的门帘,春天夜晚湿冷的风猛得往里面灌,作用聊胜于无。
      
      掀开帘子出去,是一片铺得凌乱的砖头。这家店旁边是一户人家的后门,他们出去的时候正好遇到做饭的阿婆出来倒洗菜水,阿婆端着一大盆水,耷拉得看不见眼珠的眼睛在黑夜里几乎只能看见两点模糊的光,但是不客气的倒水动作还是暴露了她生活在游戏厅旁的积年怨气,若不是踩在砖头上,那洗菜的脏水差一点就要泼到两个人的脚上了。
      
      严亦疏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老人家,污水顺着沟渠流下去,砖头挤压的时候有“噗嗤”的水声,他跟在靳岑的后面,男生一半脸还能看见模糊的影子,校服挂在他的身上,仿佛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严亦疏闻到一点饭菜香味,舔了舔唇,开口调侃道:“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拿两包辣条才算是应景。”
      
      月亮挂在天边。月初的月亮只有寂寥的一弯,光也不太亮,随着他们往前走的步伐,在居民楼的后面时隐时现。
      
      靳岑听到严亦疏的话,侧过头,认了认方向。
      
      他一个人背着两个人的包,一边肩膀挂了一个,看上去却不显得滑稽。校服外套的袖管挽起一点,露出了少年有力的手肘线条,手肘处只带了一个设计简洁的黑色运动手环,呼吸灯是蓝色的,在夜里幽幽地闪烁着,严亦疏总觉得,这样的靳岑比任何时候,都更贴近他本身的样子,有一点儿说不出来的侠气。
      
      “那家店里应该有卖。”靳岑在一个路口顿了顿脚步,手往后一探,抓到了严亦疏的手腕。
      
      少年的手掌是温热的。手指探在皮肤上,在风微凉的夜里,像是摇曳的火苗靠近了身体,源源不断地传来暖意。
      
      便利店的老板正和隔壁水果摊的老板坐在一起吃饭,看见有客人来了,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用筷子在菜里面挑萝卜丝,问道:“学生仔,买什么啊?”
      
      小便利店甚至没有招牌,一楼开店二楼住人,走进里面,货架上很多东西都落灰了,角落的箱子里全是各式各样的辣条。严亦疏小学的时候吃的辣条都是没有包装的,放在塑料袋子里面一片片的,绿色、红色的都有,现在辣条与时俱进,从喜羊羊到熊出没到小猪佩奇,什么火出什么包装。严亦疏和靳岑两个人蹲在箱子前翻辣条,便利店的空间有些狭窄,手臂挨着手臂,动作施展不开来。
      
      “啧,这里居然还有这个。”严亦疏从里面翻出一包以前吃的“辣翻天”,惊奇道,“这玩意还没停产啊。”
      
      靳岑也捡了几包辣条,又添了可乐和几瓶啤酒,付过钱以后,他带着严亦疏继续往目的地走。
      
      严亦疏开了辣条吃。劣质香精和刺舌头的辣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嚼起来有种塑料感的辣条却能提供使人快乐的多巴胺,他吃得摇头晃脑,拎起一条就要去喂靳岑。
      
      靳岑不是很爱吃这些东西,男生蹙了蹙眉峰,却没有拒绝,任由严亦疏喂了他一条。
      
      严亦疏看着靳岑这副样子直乐。他挨着靳岑的肩膀,眯起眼睛说:“幸亏是我现在遇到了你,要是我小学或者初一的时候遇到你,一定会和你打架。在游戏厅或者台球厅门口,看见你拽得五八万一样,还这么帅,肯定嫉妒得让我的小弟们上去打你。”
      
      靳岑嚼着嘴里味道奇怪的辣条,眼神扫过身边男生细伶伶的手臂,嘲笑道:“你的小弟和你一个水平的话,打十个都不在话下。”
      
      “开玩笑。”严亦疏瞪圆了眼睛,“我小弟可是那时候街上最能打的大哥好不好。”
      
      他一边从包装袋里捻辣条,一边回忆道:“那个时候,我小弟本来是想找我收保护费的,结果一看我撸啊撸的操作,我操,那叫一个牛逼,瞬间倒戈,求我带他上钻石,啧啧啧。疏哥以前的风光你是没有看见。”
      
      靳岑吞下那口辣条,走到了道路的尽头。
      
      一片矮脚墙根,后面是原来的社区游乐场。旁边是废弃的停车场,现在被报废的共享单车全部都占满了。
      
      黄色车身的共享单车在废弃的停车场上堆成一座小山,在落魄老旧的社区里,像涂了新漆的城市机器吞进肚中的生锈停止运转的零件,有一种苍寂灰败的美感。
      
      月光下的黄色共享单车小山,对着无人光顾,已经长草的秋千架,还有淤泥堆积的滑滑梯,几乎听不见声响。
      
      靳岑把书包往肩上撩了撩,翻身进了墙里。
      
      他站在矮墙里面,对严亦疏招了招手。
      
      “进来。”
      
      严亦疏把最后一片辣条吃掉,手上油腻腻的,他咂咂嘴,目光巡视了一圈,都没见到有垃圾桶的存在。
      
      靳岑胳膊支在矮墙的坍塌缺口处,看着他,眸光里带了些笑意。
      
      “怎么,疏哥觉得这地方能找到垃圾桶?”
      
      严亦疏脸皮一热,把包装到放进自己手中拎的塑料袋里,反驳道:“干什么,我可是社会主义优秀接班人,三优好学生,不随地乱扔垃圾的。”
      
      矮墙手一撑就翻了过去。
      
      停车场的门挂了锁,保安亭里早就没人值守,里面的蛛网都结了好几张。想来这些生产过剩的共享单车也是没地方放,才偷偷运到了这种还没得及起新楼的报废停车场里放着,越积越多,几乎成了一座小山。
      
      单车堆得很密,里面还有些居民懒得走路扔过来的垃圾,靳岑揣着兜走在前面,踩着单车,几乎不费什么力就蹿到了单车堆的最上面。那个山头还没有垃圾光顾,坐下去挺稳实的。
      
      严亦疏学着靳岑的样子上去,刚好还有一块他坐的地方。
      
      单车堆不算太高,坡度也比较平缓,能看见矮墙外的废弃游乐园。
      
      靳岑看着游乐园,突然笑了笑。
      
      “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去那个滑滑梯顶上坐着。”
      
      月光黯淡地在他身上投下一片冷如水的光,男生的睫毛浓而翘,这也是他整张脸最柔和的地方,上面接着一小汪月光。
      
      “嗯。”严亦疏从袋子里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呲啦”一声后气泡往外冒了些白沫子,他顺着靳岑的话问,“那为什么你不带我去那里坐着?”
      
      靳岑接过他的啤酒,仰头喝了一口,酒滚入喉咙里,喉结处的线条随着酒一起伏动,在此刻的夜色里像蛰伏的野兽一般具有隐忍的力量感。
      
      靳岑看着滑滑梯,声音里的笑意不减反增:“因为那里,坐不下两个人。”
      
      “陈毅和祁杨没来过?”严亦疏知道应该没有,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没有。”靳岑眯着眼,夜风从脸颊旁拂过,他肆意地扬起了头,回答道。
      
      啤酒入口,微涩的滋味随着酒精一起蔓延开。严亦疏掏出打火机,“啪”一声摁下,橘黄色的火焰在空中跳跃。
      
      “如果你去川城,我也可以带你去的地盘。”
      
      “那里旁边有个老婆婆开的串串店,香得很。山头,老树,还有一个木桩凳子,前面的楼被推掉了,在建新楼,可以看见江水从你前面滚滚地流过去,风是香的,安逸巴适得很。”严亦疏想到自己以前经常偷闲的地方,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些笑意。
      
      靳岑听着,一只手搭在严亦疏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他的肩头,声音沉沉地说道:“听上去比我这好太多了。”
      
      严亦疏顺着他的动作靠在他的怀里,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在震动,但是他不打算搭理。
      
      “岑哥,带我来你的秘密基地干什么?”他在靳岑的怀里蹭了蹭,问道。
      
      靳岑闻言低头,垂眸看他,下颌能碰到严亦疏的发梢。
      
      “来谈情说爱。”
      
      严亦疏在他怀里笑出了声。
      
      “放屁,这他妈不是你的风格。”
      
      靳岑捏了捏严亦疏的耳垂,把酒放在一边,在他耳边说道。
      
      “听我妈说,你和你爸提过高二要出国?”
      
      严亦疏的动作僵了一瞬。
      
      他从靳岑的怀里直起身,看着他,脸上神色倒没什么大变化,只是多了点新奇。
      
      “我爸还会和阿姨说这个?我还以为他这锯嘴葫芦这辈子都往外吐不了两句话呢。”
      
      他说完,看着神色认真的靳岑,半晌过后,无奈地点了点头。
      
      “是。不想留在国内。严贺归把我弄来北城读书,我没反抗,本来就是想着读一年就出国的,在哪无所谓了。”
      
      靳岑看着严亦疏,神色平静。
      
      严亦疏没有主动和靳岑交流这件事,有点心虚,往后缩了缩,说道:“但也不是一定要出。”
      
      靳岑看起来像是思考了很多的样子,出口的时候每个字都笃定而有分量。
      
      “我可以和你一起出国,无论是留下来高考,还是出国,都可以。”
      
      风从严亦疏的耳边呼啸过,呜呜一声在靳岑的话语里戛然而止。
      
      他的心神一震,靳岑看着他的神色太过认真,让他无处逃脱。
      
      严亦疏装乖卖巧活得机灵快活的十七年,到靳岑这里就被堵住了路。他放任自己不去想未来,放任自己享受属于自己这个年龄的快活肆意,却走到了一座迈不过去的山头。靳岑和他冷淡疏离的外表一点都不相似,他不闪躲、不遮掩,做事情简单干脆,又极有分量。
      
      坐在这片四下无人的寂静之地,只有一弯残缺的月亮与他们相伴。
      
      严亦疏坐在靳岑的旁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靳岑会把他带到这里来。
      
      因为在这样的环境里,抛去了城市的繁华喧嚣,抛去了他作为学生的身份。他像是脱下了衣服的**的人,心里只有最简单原始的**,以及如同浩荡洪水向他涌来的来自靳岑的情感冲击。他无可避免地要去想未来、想人生,以及靳岑在他心底的位置。
      
      靳岑从来不把自己,或者他看成简单的高一学生。
      
      和他相处的时候。靳岑的灵魂赤忱又坦荡。而他表达出来的喜欢,霸道又不讲道理。
      
      严亦疏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
      
      他的未来,要有靳岑的位置吗,靳岑在哪里,他们要走多久?
      
      靳岑要他的答案。
      
      严亦疏闭上眼睛,鼻尖靳岑身上的木调冷香盈盈不散,他的心里升腾上来的,不是年轻人对未来的茫然和担忧,而是一腔愈发炽热滚烫的爱意。
      
      严亦疏想。
      
      ——要。
      
      他的未来里,要和靳岑在一起。
      
      
      
目录
设置
手机
收藏
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