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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4章

第一刺客女婿陈平刘妍 陆通 4601 Oct 11, 2021 2:07:2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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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小就知道“孟聆笙”这个名字。
    我知道,她是知名的大律师和法学家,中国近代法律的奠基人,她桃李满天下,门下有法官、律师、检察官、法学家……被人尊称为孟聆笙先生,也有人喊她孟老。
    我还知道,她是中国女权运动的先驱,半个多世纪前,她为女性委托人争取继承权,开男女遗产继承平权之先河。半个世纪以来,她为推动中国女权运动的进步做出了卓越贡献。
    我第一次知道她的私生活,是在初中那年,电视台去她家里采访她,八卦的主持人问:“孟老,可否问您一个问题,为什么您一生未婚?是因为致力于女权运动所以排斥男性吗?”
    啧,好恶意满满的诱导性问题。
    然而孟聆笙回答:“我结过婚的。”
    她指一指背后的墙上挂着的相框:“这就是我的结婚证。”
    那相框里,是一张发黄的旧剪报,镜头推近后,可以看见是三则拼在一起的启事——
    云观澜、孟聆笙订婚启事:
    我俩今以电影为媒、《六法》为妁,山河为证,苍天作鉴,遵严慈之命缔结三生。谨定于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八日在联懋电影闸北片厂举行订婚典礼,特此敬告诸亲友。
    诸亲友台鉴:
    数月前聆笙与云君观澜之订婚仪式,蒙诸亲友大驾光临,聆笙感恩于心。然乱世男女离合本属寻常,今登报申明,聆笙与云先生即日起脱离关系,此后婚姻嫁娶各听自由互不干涉,诸亲友处恕不一一函告,谨此启事。
    告沪上诸公书:
    本人孟聆笙,原为沪上律师,自今日起自愿脱离律师行业,终生不复履。聆笙觍为律师五年有余,曾自以为仗义执言替天行道,自我标榜女性先锋。回首往事,目今看来,无非毁人婚姻乱人纲常,皆是跳梁小丑所为。好在为时未晚,特此悬崖勒马。聆笙退出律师界后,将嫁与已故郑氏君信为妾妇。数年前聆笙曾与郑信君有婚姻之约,今蒙郑家不弃,愿重新接纳,聆笙铭感五内。
    主持人试探着问:“那您的丈夫是郑信?”
    他的声音里难掩兴奋,多大的八卦啊,一个女权运动先驱,不仅结过婚,还是冥婚!
    孟聆笙声音平静:“是云观澜。”
    老式的背投电视机像素不好,声音也刺刺啦啦的,她的话从电视里传出来,我却一记好多年,记得分外清晰。
    她说:“我和先生两情相悦志同道合,后来被汉奸拆散,无奈登报与他解除婚约。我虽未与他登记注册,但在我心中,早已与他携手一生,这三则启事,就是我和他的结婚证书。”
    后来真正见到孟聆笙,是在二〇〇八年。
    那一年我高中毕业,高考后的暑假,去上海旅行时,正巧遇到一场展览,展览的全名是:上海联懋电影制片厂成立八十周年暨云稼轩导演作品展。
    云稼轩导演我是知道的,二〇〇七年,他的处女作民国电影《春荫梦》公映,我看过这部电影,我还知道,他的祖父叫云观澜。
    云观澜,就是我记忆里,孟聆笙当作结婚证书的那三则启事里提到的她先生的名字。
    可是我不知道联懋电影制片厂。
    那时我还不是个电影发烧友,如果我是,就会在相关的文献资料里看到记述:上海联懋电影制片厂,始创于一九二八年,由美国华侨云观澜在上海创立,存在于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三七年,九年间,联懋电影佳作迭出,代表作有《杀夫》《正春风》等,然而在一九三七年的淞沪会战中,联懋闸北片场毁于战火,所有电影拷贝也于抗战中流失殆尽,因此无影像存世。
    联懋电影代表了国片起步之初的较高水准,云观澜是国片草创期最为优秀的电影人之一,且有着高尚的民族气节。上海沦陷期间,日本人曾威逼利诱云观澜出任中日合资电影公司东亚剧社的老板,云观澜始终没有答应,一九三八年三月二十八日,法租界云观澜的家云公馆发生爆炸,当时在里面的除了云观澜本人,还有日伪大道政府的宣传局顾问小林文世以及汉奸郑无忌、陈光礼……
    我不是电影发烧友,所以我看到这段记述时,是在展览的入口处。
    关于那场爆炸,民国电影女明星余玫瑰在她的回忆录《玫瑰玫瑰我爱你》里笃定地说,爆炸是由云观澜一手策划的,他以家宴为借口,将小林文世、郑无忌和陈光礼请到家中,实际上他早已做好准备,要和这些人同归于尽。
    在《玫瑰玫瑰我爱你》里,余玫瑰详细记录了她最后一次见到云观澜时的情景——
    时隔一个月,我终于再次见到云先生。
    日本兵就把守在门外,我们只敢小声说话,他的声音虽然小,但一如既往地坚定,不容置喙。
    他请求我帮他做四件事。
    第一,联系傅思嘉,请傅思嘉游说法租界公议局的埃德蒙先生,让他帮忙搞到一艘三月二十八日起航,绝对安全的,可以离开上海的船。
    第二,三月二十八日那天,郑无忌会来云公馆赴宴,他必然不会带孟聆笙。云先生要我想方设法偷运孟聆笙出郑公馆,送她去十六铺码头上船,并且告诉她一句话:老码头,死约会,不见不散。
    第三,倘若到开船时他还没有来,让我务必保证孟聆笙会随船离开上海。
    第四,帮他向聆笙转交一封信。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郑无忌一定不会带聆笙赴宴?”
    他告诉我,因为他在请柬里邀请了聆笙,他了解郑无忌,郑无忌是绝对不会让聆笙来的。但他也告诉我,假如聆笙来,他也有应对措施,中午十二点,倘若云公馆二楼挂金色丝带,那就说明聆笙来了,让我如果见到金丝带,就进云公馆,找借口带聆笙出门。
    听到这里,我就已经明白,他要做的,是玉石俱焚的事情。
    我问他:“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
    他的眼睛里突然泛起泪光,脸上却带着笑,他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看到那张纸的瞬间,我明白了。
    那是一张确认怀孕的孕检报告单,上面写着聆笙的名字。
    “这是她送给我的三十岁礼物,玫瑰,我要做爸爸了。
    “郑无忌是个疯子,他现在决计不知道聆笙怀孕的事,可是聆笙在他手里,迟早会露馅,到那时,我不敢想象他会对聆笙对孩子做什么,我必须要救他们。
    “救他们,也为联懋那十几个枉死的员工,为老孙一家报仇。”
    我知道,他一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他给我看了那封给聆笙的信,怕我会被日本人搜身,不能转交信,只好由我记下内容,转述给聆笙,他知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最后,离开时,他从脖子上摘下一枚花钱儿,叫我戴上,上船后转交给聆笙。
    他告诉我,那是他留给孩子的礼物。
    一枚金玉满堂的花钱儿。
    ……
    我没有辜负他的托付,准时带着聆笙离开了上海。
    我把那枚金玉满堂的花钱儿交给了聆笙,并且向她转述了云先生那封信——
    “聆笙吾妻:
    “见字如面,老码头之约,恐怕我今生要失约了。
    “失约原非我本意,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和你,和我们的孩子共度余生。写这封信时,我又想起养父,过去听人说,儿子总会走上父亲的老路,没想到如今这句话竟然应验在我身上,我终究也步了养父的后尘,成了一个缺席孩子成长的父亲。情势逼迫我选择了这条不负责任的道路,从今以后,孩子就全要依靠你来照顾了。希望你能像养母那样坚强,我知道,你的坚强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至于我们的孩子,我已经给他取好了名字,就叫他孟桐,云孟桐,无论男女都合用。
    “真怀念在桐庐的那一个月啊,记得在船上,你曾经问过我,如果有朝一日,我们也逢王希孟之哀,我们应该到哪里去?很抱歉,我没有活的《富春山居图》,无法把你们藏进天地安危两不知的世界里。
    “此后人世间的凄风苦雨,就让那五枚花钱儿代我与你同舟共济。
    “这枚金玉满堂的花钱儿,由祖父传给养父,养父又传给我,以后,请你把它传给我们的孩子。
    “孩子长大后,如果对电影或法律感兴趣,请务必支持他,但如果不感兴趣,也不必强求,我对他的期望,正如苏东坡所说,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聆笙,多想和你再回到富春山水里,煮酒烹茶,风雨归舟。
    “但事到如今,这份梦想,只好由你一个人完成。
    “希望你梦想成真事业有成,成为中国一等一的大律师,替弱者除暴,为女性发声。后世的人提起你,会说你是中国法律的奠基者,女权运动的先驱。你会被铭刻在历史的丰碑上,永远鲜活,永远年轻,永不凋谢。
    “盼望你这一生,长命百岁,吉庆丰足,顺遂平宁,前途光明。
    “我在黄泉,亦能含笑。”
    民国二十七年三月二十八日,孟聆笙在余玫瑰的协助下,在十六铺老码头上船,成功逃离上海,到达香港。
    在香港云公馆,看到庭院里的红豆杉的那一刻,想起那一夜与云观澜在台灯下的细语,她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
    孟聆笙在香港重建孟氏事务所,继续从事律师行业,并接手了联懋香港分公司。
    四年后的圣诞节,日本与英国在香港开战,香港沦陷,联懋香港分公司毁于战火,孟聆笙带着孩子离开香港,辗转来到昆明。
    后来,孟聆笙果然像云观澜盼望的那样,成了中国法律的奠基者,女权运动的先驱人,被铭刻在中国法律和女权运动的丰碑上,年轻,鲜活,永不凋谢。
    他和孟聆笙的儿子云孟桐,也如他期望的那样,无灾无难到公卿。云孟桐对电影不感兴趣,对法律也不感兴趣,他是个成功的商人,九十年代他买下了原云公馆的地皮,在原址上复建了云公馆,作为联懋电影制片厂的纪念馆。
    后来,他的孙子云稼轩倒是隔代继承了祖父对电影的热爱,成了一名导演,在四十岁那年公映了处女作《春荫梦》,根据纪念馆里的介绍,《春荫梦》是由民国时期知名作家和电影编剧澹台春水的小说改编的,当年云观澜也曾想将它搬上大银幕,但没有来得及……
    关于云公馆的那场爆炸,当事人全部化为飞灰,那天云公馆里面发生的事情已无从证实。
    我为那场爆炸,做了一个完整的猜想。
    我想,就在和小林文世谈判失败的那一天,云观澜翻出了之前藏起来的纪晗璋剩下的自制炸药。
    爆炸前一天晚上,他坐在书房里,眼前摆着的是一张联懋员工的名单,有的人的名字被打了对勾,是已经逃出生天的;有的被打了问号,是下落不明的;有的被打了叉号,是死于闸北轰炸的。
    他默念那些被打了叉号的名字:“顾石川、郑雁秋、黎国伟、万宗苍、洪申、蔡汉生、费牧、元慕之、徐幸、罗嘉佑、沈季粱、聂聪……”
    书桌上方的墙上挂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黑白大合照,民国二十五年元旦拍摄于联懋闸北片场,数百号人笑盈盈地望着镜头。
    有顾石川,有郑雁秋,有黎国伟,有万宗苍……有这名单里的每一个人。
    他提起笔来,在纸上添了四个名字——
    纪晗瑜、纪晗璋、孙霖。
    最后,他端端正正地写上:云观澜。
    然后他在这四个名字后面打上了叉。
    做完这一切后,或许,他还亲吻了一下那张被他看了又看,沾满了他指纹的验孕单。
    炸弹已经布置好,只等第二天小林文世、郑无忌、陈光礼上门。
    望着沉沉的夜色,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在那漫长的等待中,他或许笑了。
    他想起民国二十一年,那一年春暖花开,满城望春花飘飞,纪晗璋误会他是汉奸,在四海大剧院安放了炸弹,想要炸死他,但是那年他没有死成,孟聆笙救了他。
    而现在,七年过去,依旧是春草绿如洗,望春花开时,他最终还是要死于纪晗璋做的炸弹,这次,换他来救孟聆笙。
    民国二十七年三月二十八日。
    早晨七点,厨娘来到云公馆。
    上午十一点,厨娘做好满桌佳肴,离开云公馆。
    中午十二点,小林文世、郑无忌、陈光礼来到云公馆。
    中午十二点三刻,余玫瑰来到苏州河畔郑公馆。
    下午一点钟,郑公馆内,余玫瑰举起铜胆瓶,砸晕了看守;云公馆内,云观澜笑盈盈地起身:“厨房还有一道汤,应该炖好了,我去端来。”
    他转身走进厨房,汤碗就放在台面上,汤碗里没有汤,有的只是一颗手雷,等他走出厨房回到饭厅,他就会拉开手雷上的拉环,手雷爆炸的同时也将引爆绑在他身上藏在西装外套下的炸药,形成连环爆炸,在这么大的爆炸力度下,届时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会被炸成齑粉,就像去年八月的联懋闸北片场,没有人能逃出生天。
    但是孟聆笙和他们的孩子可以。
    她会像他祝福的那样,长命百岁,吉庆丰足,顺遂平宁,前途光明。
    他端起汤碗,转身走出厨房,向饭厅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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