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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失格 星河蜉蝣 7248 Sep 11, 2021 3:09:02 PM
    花店。
    赵云今刚将新到的鲜花整理上架子,正在给盆栽浇水,门上的风铃就响了起来,来人是两个年轻警察。
    “要买花吗?”赵云今随口问道。
    警察尴尬地笑了笑:“不了。”
    他环顾店铺四周,挠挠头,十分艰涩地开口:“赵小姐,这个花店是霍璋赠送的,按理说应该属于你,但它是用霍璋名下财产购买的,暂时可能需要被查封,还有你现在住的那套别墅……”
    赵云今恍然大悟,她放下了手里的喷壶,视线环顾花店一周,最后落在窗边小桌摆的那盆蔷薇花上,她问:“我能把这个带走吗?”
    警察想了想,不敢决定:“我要请示一下。”
    他出去打电话,一分钟后回来,朝她笑了笑:“可以。”
    赵云今抱起蔷薇走出了花店,警察在她身后,将大门贴上了封条。
    夏日清幽,她沿着眼前的路没什么目的乱走,后面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她一开始并不理会,但那车声一直聒噪听得她心烦,她才立定回头看了眼。
    霍明泽从驾驶座上下来,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看着她。
    霍家事发,霍璋、薛美辰都被带走调查,他和霍明芸年龄还小,没有参与到家族的纷争中,因此也没有被波及到。
    他站了好一会,神色略微不自然地说:“赵云今,去我公寓住。”
    赵云今望着他那几年如一日单纯的少爷神态,心里忽然被激起了许久都不曾出现过的愧疚情绪。
    如果说当年玩弄他是出于为林清执出气的恶作剧心理,那么现在,就真的没有丝毫理由,单纯只是为了利用他。
    “对不起啊明泽。”她笑笑,继而转身走自己的路。
    霍明泽拦在她面前,不等他开口,她先说:“孩子不是你的,那夜我们也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不必负责。”
    “我是个很坏的女人,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在骗你。”她轻声说,“别再对我好了。”
    她错身而过,身后霍明泽在原地静了很久,这一次,他没有再追上来。
    夏日的云是淡的,风是轻的,赵云今抱着一盆蔷薇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不知道该去哪里,但这些年来却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轻松。
    正站在路口发呆,一辆轿车停在她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了贺丰宝的脸,他墨镜滑到鼻梁上,酷酷地说:“上车,带你去个地方。”
    ……
    墓园并不是她第一次来,却是她第一次来这时露出了笑意。
    墓碑四周生满小腿高细碎的野草,在暖风里轻柔地摇曳着。
    赵云今上次来随手洒下的花种已经生了新叶,涤荡在风中,仿佛随时能抽出花来。
    大理石碑面贴着的新换的相片上,林清执笑得温暖而灿烂。
    赵云今蹲下身,将蔷薇花放在碑前,用袖口擦去相片上落下的灰尘。
    天空湛蓝,风也温暖,这里静谧祥和,是一块不错的长眠之地。
    “从前我笑他,平时看起来铁骨铮铮的林警官,净学些小女孩情怀,喜欢什么不好,偏偏喜欢花。”
    “是因为我。”赵云今轻声说,“小时候我总哭着要哥哥,他为了哄我,在家里种了满墙和孤儿院里一样的蔷薇花,后来养蔷薇就成了他的习惯。”
    四下宁静,只听得到草丛里啾啾的虫鸣。
    贺丰宝摘了墨镜,静静站在令人享受的温柔的风里:“那年我在香溪对岸钓鱼,捡到一盏写有他字迹的孔明灯。”
    那盏灯落在杂草丛中,一半被野草勾破,一半被江水浸烂,但上面的字依然清晰,一笔一顿都行云流水且坚定。
    ——那字里有林清执的风骨,他一眼就能认出。
    男人笑了笑:“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赵云今擦拭墓碑的手顿住,那年香溪堤坝,林清执带她和江易放孔明灯。
    他的灯飘得最远最高,徜徜徉徉越过了河岸,问他灯上写了什么,他只笑笑,说是他一生的理想。
    贺丰宝:“这人念警校时就这样,认定的东西不回头,一根筋地往前走,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现在他风头出尽,理想也实现了,应该在上面过得很开心吧。”
    赵云今抬起头,目之所及之处是缠山连绵的青色,云在山腰投下一道道清影。
    那山是俊拔的,影是澄澈的,云是飘逸的,一眼望去,她仿佛看见了林清执的身影并没有消散,灵魂音容依旧缠绕于无尽的山巅。
    “不去看看江易吗?”
    赵云今问:“是他叫你来问的?”
    贺丰宝摇头,这些日子江易一直在医院治疗,期间警察去问过话,他平静地将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
    事无巨细,和盘托出,贺丰宝听得蹙眉,却阻止不了他继续说下去。
    ——哪怕以功抵过,等待他的,依然免不了是未来的漫漫长狱。
    江易说了很多,却绝口不提赵云今,这些日子来,贺丰宝探望赵云今时,她也从未提过江易半个字。
    “不是。”
    赵云今沉默,不知在想什么。贺丰宝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一封信和一个盒子递给她:“这是武双喜家里找到的,信我看过,盒子我也打开了,我觉得这应该是江易自首前想要留给你的东西,看看吧。”
    “人生很短,江易已经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如果你再看不开,那你们要怎样?”
    他看着她:“一辈子错过吗?”
    他将东西放进赵云今手里,转身离开了墓园,留她一个人站在那里。
    盒子里是一条边缘些许泛黄,却能看出从未被人戴过的蔷薇颈饰。
    信是林清执的手笔,这个狡猾的男人还是违背了当初对江易的承诺,他担忧以江易的性格,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将幼年的种种告诉她,所以男人充当了坏人的角色。信的最后,他说:云今,原谅阿易吧,他不过是个别扭的小孩。
    风一阵阵拂过,她柔顺的发丝随着风尾飘荡,高烧时脑海里那些记忆的碎片已经拼组成一幅幅清晰的画卷,反复回放着。
    她可以原谅他的逼不得已,可以原谅他这些年的离去,可以原谅他的隐瞒说谎,可她不能原谅的是,明明他早就知道,他一直保有当年的记忆,却只是眼睁睁看着她一遍遍从破碎的梦境里寻找童年时的身影,对她只字不提。
    她还不能原谅,明明只要他一句话,她就可以奔赴到他身边,而他从头到尾却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提起。
    仿佛在江易眼里,她对他的感情,不过是年少时的昙花,夜过就败了,脆弱得根本难以维系。
    “姐姐,喜欢的东西要牢牢抓在手里啊。”
    旁边传来一个清铃般俏皮的声音,赵云今偏过头,才发现身旁另一座墓碑前站着一个女孩。
    女孩松软的发尾懒洋洋垂下来,遮住了白皙的脖颈,她歪着脑袋看向赵云今,眼眸澄澈,清透漂亮得像个水晶娃娃。
    “没有什么比遗憾更让人心碎了。”女孩一笑,明媚如四月的艳阳,“所以,如果是真心喜欢的人,不要让他消失掉。”
    “世界很大,命运无常,一旦弄丢,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看看自己身前的墓碑,又看看赵云今的,笑着说:“这我爸爸,他是个军人,好像比你那位要帅一点。”
    不远处的合欢树下站着一个清冷挺拔的少年,他叫她:“然然。”
    女孩向赵云今吐了吐舌头,朝那少年跑了过去。
    天高云淡,墓园又恢复了宁静。
    赵云今望着墓碑上林清执英俊的面孔,莞尔笑了。
    *
    病房已经收拾齐整,江易站在窗边,手心搭着一根心形挂坠。
    几天前贺丰宝问他家里的东西要带走什么,他想了很久,只要了这个。
    挂坠用一根黑绳串着,这些年来已经磨损得不像样子了,江易按开暗扣,那颗心弹开,里面放着一缕乌黑的发丝。
    窗外的桐花正当季节,被风一扫,雪一样洋洋洒洒飘落到地面。    
    身后门开了,贺丰宝进来,江易将挂坠放进了口袋。
    “江易,走了。”他身上挂着手铐,却不知怎么开口。
    江易主动伸出手,贺丰宝把手铐在指尖转了转:“算了,用不着这个。”
    “还是用吧。”江易平静地说,“我书读得少,又一身反骨,是个把法律当成废纸的野兽,说不定出了门就改变想法转身逃走,我如果跑掉,贺警官好不容易得来的年终奖就泡汤了。”
    贺丰宝笑了:“你小子可真记仇。”
    江易也笑了,他在医院待了很久,瘦了很多,人也苍白了,但这一笑间却看不见从前深沉的影子,明朗得仿佛少年。
    贺丰宝带他出去,门口站着一个女人,警察拼命拦她,却怎么都拦不住。
    江易交代的事情里包括他挑唆韩巴绑架霍明芸,作为当事人有权知道真相,警察没有瞒她。
    霍明芸冲过警察的阻拦,站在江易面前,她哽咽着问:“那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策划的?”
    “是。”
    她扬起手要给他一记耳光,可手掌抬到一半,却怎么都落不下去。她眼里蓄满泪花:“江易,你考虑过我没有?”
    “我一直跟在韩巴后面,你不会有事。”
    “万一呢?”霍明芸朝他嘶吼着,“万一韩巴真对我下手,你隔那么远,又能做什么?”
    “如果有万一,我把命抵给你。”
    男人的话像是负了责,却怎么听来都残忍,那不光是对生命的漠视,更多的,是对她的毫不在意。
    霍明芸问:“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赵云今?从始至终,除了利用,就没有一点喜欢过我?”
    江易没有回答,她不再哭了,抹掉脸上的眼泪,一字一句地骂:“江易,你就是赵云今的一条狗。”
    江易残眼上贴着白色纱布,仅剩的那只眼里平淡得没有任何情绪。
    他面不改色,平静地说:“总好过做霍家的乘龙快婿。”
    霍明芸僵硬在原地,江易错身而过、
    她转头望着男人被警察带走的瘦削身影,再也按捺不住,眼泪缓缓从眼眶里滚落。
    ……
    医院走廊静得出奇,只隐约能听到远处的抽噎声。
    江易走过拐角,在尽头的窗口前,赵云今静静地站着。
    他停住脚步。
    午后窗外的日光正灿烂,一半落在桐花树,一半打在她瑰丽的红裙上,将她蓬松的裙摆浅浅地镀了一层边。
    贺丰宝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寂静而狭长的走廊上只剩他们两个人。
    赵云今朝他走过来,她神情明艳,恍惚中让江易回到了少年时候,她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倔强骄纵的少女。
    “乌玉媚死了。”
    “我知道。”
    “于水生和霍璋的判决书就要下来了,不出意外,会是死刑。”
    “我知道。”
    “他墓碑上的相片换回来了,和从前一样英俊。”
    这件事江易不知道,他没有说话。
    赵云今仰头看他,将他脸上每一处每一寸都细细看遍。
    她说:“我要把孩子打掉,一个人带着他很难生活,也很难交往新的男人。”
    江易没有回应,他目光落在她红裙下的小腹,那里已经有了微微的凸起。赵云今说得随意,仿佛那对她而言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不值得浪费过多的言语。可她每一个字,都像柄利刃,在江易心上扎出一个个清晰的血窟窿。
    他的沉默有一个世纪般漫长,过了很久,他嘴唇动了动,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暗哑。
    他说:“好。”
    赵云今挑眉:“好?”
    四年前林清执出殡,江易曾去了现场,可他不敢接近,只能站在街角远远地看着。那日下着濛濛细雨,少女抱着一张被黑布蒙起的遗像,一步步走在车队的前方。她没有哭,只是脸上的神情空洞迷茫,像具失去了灵魂的傀儡。
    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江易将错通通归结到自己的身上。
    他生于深渊,爱,是江滟柳从未教过他的东西。遇见赵云今后,他凭一腔少年的孤勇独自摸索,爱于泥沼中发酵,缓缓开在无边无际的尘埃里,他竭尽全力,也曾试图为了她走出地底,可却不慎,拉她一起坠入到了更深的黑暗里。
    她兄长陨落在他手里,她父母的死因和他养父难脱关系。
    ——赵云今的一切痛苦,都烙上了他的印记。
    她说孩子累赘,要打掉重新开始,江易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说不。
    赵云今问:“药流还是手术?听说流产是要把胎儿拿钳子一点点绞碎,从体内掏出来丢进垃圾桶里。”
    江易死盯着她,她感受到他目光里的怒意,笑着明知故问:“你生什么气?”
    窗外桐花落了,柔柔荡荡地飘在午后风里。
    “虽说是为了结束他的痛苦,但林清执到底是死在你手。”赵云今一步步贴近,站在他面前抵住他的胸膛,他只要微微低头,就能闻到她唇齿间溢出来的淡淡香气。她说,“阿易,你欠我一个哥哥,拿什么还?”
    她笑容明艳如日光下的桐花,手指沿着他僵硬的胸口向上攀附,最后轻柔地落在他那只残眼上:“他说你是个别扭的小孩,叫我原谅你。”
    沐浴在赵云今这样温柔的呢喃里,江易的冷漠出现了一丝松动,而后轰然崩裂,炸开一道道清晰的细纹。
    赵云今又贴近了近,几乎攀在他耳畔:“等你出来后,我嫁给你好不好?”
    江易这才看见,她抚摸着他伤口的那只手腕上,戴着一条破旧的五色线绳,在光影下闪烁着莹莹的光泽。
    他低下头,撞入她澄明的双眸,沙哑着声音:“你记起来了?”
    赵云今又笑了,她那俏皮的一笑,一瞬间将人带回到那夜清透的月色里,带回到一场不愿醒来的悠长的梦中。
    在梦里,两个彼此温暖的天真孩童相拥而眠。
    她仰头,一个柔软的吻贴上他干燥的双唇。
    那年春日的暴雨直到今时今日才彻底停息,雨后世界的满目疮痍也袒露在阳光下,渐渐被填补。
    世界寂静无声,在某一刻,江易甚至能听到花落的声音。
    一吻毕,她鼻尖亲昵地抵着他:“哥哥,把你自己还给我吧。”
    *
    五年后。
    监狱的大门口落下条条嫩绿色的垂柳,许久不曾动过的大门敞开,江易乍见四方墙外刺眼的阳光,还有些不习惯。
    他低下头,按了按眼眶里的假眼球。
    路边停着一辆汽车,见他出来鸣了鸣笛,车窗摇下,贺丰宝从里面露出脸来。
    车上只有他一个人,江易没着急上车,左右看了看,知道他在找什么,贺丰宝笑笑:“她没来,失望了?”
    江易没说什么,这五年的牢狱生活并没能蹉跎掉他身上的锐气,神情举止里还和从前一样,肉眼可见的能气死人的冷淡。
    有些人就是这样,天生顽石一块,无论光阴、苦难,还是命运的洪流都难以将他雕磨得整齐,始终带有不灭的棱角。
    贺丰宝启动车子:“原本是要来,可后来又嫌天气太热阳光太晒,说反正开车也不需要两个人,我来就好了,她在凉快地方等你。所以江易你看,这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女人,可偏偏女人这东西能说会道,对你撒撒娇笑一笑就缠成了绕指柔,再硬的男人到了这种女人面前,都得认栽。”
    江易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弯了丝笑。
    贺丰宝安静地开着车,江易忽然觉得不对,明明只有他和贺丰宝两个人的车厢里,他似乎听到了轻微的,第三个人的呼吸声。他扭过头,和后座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对上了眼,他转回身,问贺丰宝:“什么时候结的婚?”
    贺丰宝愣住,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
    江易反应过来:“我的?”
    于是他再次转过头,认真地打量着那男孩。
    这五年里,赵云今很少来探望,就算来也不会带着孩子,他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见过。
    男孩精致得像是童话里的小王子,不胖却肉嘟嘟的,皮肤软得像果冻,眼睛大而有神,丝毫不怕人地盯着他瞧。他并不很像江易,神态和厚脸皮的精神倒是与赵云今小时候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两人大眼对小眼看了很久,江易转过身盯着前方的道路平复心情。
    后座那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动了。
    他慢腾腾地沿着主驾和副驾的缝隙爬过来,也不叫人,就那么一屁股坐在江易的腿上,小肩膀挺的笔直,端正地坐着,露一个圆乎乎的后脑勺给他。
    江易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陷了一块。
    他忽然明白,赵云今之所以不来,只是想在见面之前,尽可能给他和孩子一点独处的时间。
    他问:“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男孩奶声奶气地说,“你是阿易。”
    ……
    墓园天高云淡。
    男孩一进来就撒了欢,嘴里喊着妈妈扑楞楞朝墓碑前跑去,江易怕他摔倒,一直跟在他身后。
    男孩停在一座光洁的碑前,却没看见赵云今,他疑惑地问:“我妈妈呢?”
    轻笑声自身后传来,江易回头,她正站在树荫笑吟吟看着他。
    岁月从不败美人,直到看见她那一刻,他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八岁初遇,十七重逢,中间经历无数坎坷与磋磨,时隔多年后再站在她面前,才发现她一点没变,竟和少女时没什么不同。
    赵云今走到他面前,发梢依然是熟悉的山茶花的味道。
    她看着林清执的墓碑:“原本想在家里等你,但我觉得,你应该更想来这里。”
    贺丰宝站在他们身后,没有说话。
    墓碑旁放着许多束新鲜的蔷薇,江易拿了一束花摆在碑前,静静地看着那张相片。
    男人永远不会再苍老了,几年如一日温柔地存在着,如果他还在,看到眼前这一幕,也一定会笑出声来。
    赵云今走到他身边,小指勾住他的手:“阿易。”
    她转过头,摸了摸他带着伤疤的眼皮:“这次回来,就再也别走了。”
    ……
    楹花路,林家旧宅。
    贺丰宝上门蹭饭,拎着水果进门时看见江易坐在花园的台阶前抽烟。
    他坐到他身边:“怎么不进去?”
    “她不准我在小孩面前抽烟。”
    赵云今正在厨房做饭,院子里飘起饭香,处处是人间烟火的味道,也是他这些年来魂牵梦萦的东西。
    贺丰宝笑了笑,问道:“和他相处得怎么样?”
    江易淡淡地说:“还没开口叫爸。”
    “意料之中,那小子本来就鬼精鬼精的,被赵云今荼毒了那么多年更跳脱了,以后有你受的。”
    江易想起赵云今小时候的模样,不由得笑了。
    贺丰宝从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他:“这是那年查封于水生住宅时在他家里找到的,打开看看吧。”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中心的文件,江易捏在指尖转了转。
    手里的烟快要燃尽了,他没有打开袋子,而是将烟头的火星送了上去,牛皮纸袋缓缓地在暮色里燃烧。
    “这是仅存的一份,烧了就再也没有了,不看吗?”
    “没什么可看的。”
    晚风拂走燃后的灰烬,江易忽然问:“他死了?”
    “四年前执行死刑,走的时候不算痛苦。”贺丰宝说,“江易,别想太多,他做下的恶与你无关,那不是你该背负的东西。”
    江易又点了根烟。
    天幕暖橘色的霞光洒下来,给满院的蔷薇花披上了一道柔和的金光。
    贺丰宝问:“以后准备做什么?”
    “开家修车厂,养家糊口。”
    “然后呢?”
    “然后?”江易磕落一口烟灰,想了想,脸上罕见地挂起了笑,“两人、三餐、四季、一辈子,这样就挺好。”
    贺丰宝提醒他:“现在是三个人了。”
    身后响起嗒嗒的脚步声,粉团子跑到院里,递过来一瓶旺仔牛奶。
    他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怎么看都怎么惹人爱:“阿易,我打不开。”
    江易把烟按灭在脚下的台阶上,帮他开了牛奶,男孩也不说谢谢,又跑回屋里抱着赵云今的大腿撒娇。
    赵云今要走,他偏不让,黏黏糊糊得像块牛皮糖。
    江易怎么看都觉得刺眼,他问:“那年贩卖人口的组织清理干净了吗?”
    “当然。”
    “一个人贩子都没剩下?”
    贺丰宝眯了眯眼:“你在质疑我的工作能力?”
    江易不说话,他问:“问这个干什么?”
    江易淡淡地说:“想卖小孩。”
    说完,他转头看了贺丰宝一眼,两个男人对视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易没再抽烟,他进到屋里,将那碍事的小人儿丢出去让贺丰宝带着玩。
    他走到料理台前,静静地站在赵云今身后,忽然抱住了她。
    那时晚霞敛起了它最后一抹余晖,靛蓝的天光笼罩在苍茫的大地之上。
    夜晚静悄悄,院角的蔷薇花染上了垂垂的暮色,夏日小虫躲在草缝里偷偷地嘶鸣着。
    一时聒闹,一时寂静,一时又复归自然。
    赵云今被他的刚剪过的发茬弄得发痒,笑着问他:“做什么?”
    江易偏头,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她脸侧,他说:“陪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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