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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浮现的脸

栖凰 流凰千度 3508 Sep 19, 2021 2:12:53 AM
    吴亥说的轻描淡写,燕燎听得越发心惊。
    冰凌散是寒毒。若中了此毒,中毒者浑身犹如被浸泡在刺骨寒水中,每到子夜,更是如同冰锥刺骨,疼痛难忍。
    化情散至阳,冰凌散至阴,南疆奇奇怪怪的草药毒物很多,这两种又都是数一数二阴险之物,寻常人怕是中了其中任何一种都难以忍受,吴亥居然会为了不破身、为了压下化情散而自愿服下冰凌散。
    不仅如此,他不单单是受着毒药的折磨,还能一路从咸安城快马回到了漠北……
    燕燎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吴亥,他想象不出吴亥一路上是如何抗住毒发的。只是燕燎在这一刻更加清楚明白,吴亥这个人,是真的狠。
    “…你父兄都在咸安,如何会让贼人对你下毒?”
    吴亥似乎听到什么好听的笑话,嗤然笑出声,“世子说笑了,我哪里来的什么父兄?”
    燕燎背上微微一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傻话。
    吴亥见燕燎依然紧锁眉头蹲在温泉边上,不像有要走的趋势,开口赶人:“世子可否挪个尊驾?”
    说来也怪,自吴亥中毒来,也快半月有余,淫毒和□□都是子时发作的最厉害,靠着两种毒相生相克在自己体内相互斗争,他硬是咬牙扛过了每个夜晚,可现在泡在温泉里,痛苦却只增不减。
    吴亥寻思着是温泉起了反效果,还是得起来在外面硬抗才行。
    这边燕燎遭到了驱赶,也只是默了默,难得没有和吴亥呛声,撩起衣袍起身回到了石床。
    吴亥见燕燎竟然这么好说话,眼睛里微讶一闪而逝。
    但此时顾不得细想燕世子心里又打着什么算盘,伸手取了外袍随意披在身上,吴亥靠坐在石头屏障上,和体内的两种毒抗争起来。
    燕燎坐在石床上,与吴亥之间只隔了这么一个石头屏障。
    寒冬腊月,虽说石室里有方温泉,还生着柴火,可冷意止不住地往身子里钻。燕燎捏着大氅,眼眸盯着燃烧的柴火出神。
    柴火噼里啪啦炸出火光,在这黑暗中是唯一的光源。只是这唯一的光源摇摇曳曳,随时会熄灭的样子。
    对于燕燎而言,它便是熄灭了也无妨。
    漠北的人是不怕黑的。
    漠北人骨子里都流着好战的血。他们以宏伟长城为界,以血肉之躯为盾,铸成帝国最坚实的屏障,不分昼夜,代代戍守边境,防止外族的虎狼之辈侵犯中原。
    每一任漠北王都以此为荣。
    可经历了上辈子那么多场争斗,燕燎后来总算明白,漠北人不该为帝国来守边境,而是该为百姓戍守。
    咸安城里的那把龙椅,坐在上面的人非但不能让百姓们安居乐业,还要迫害忠良,他何必要为这种人守疆土?
    那王位给谁坐不能坐,凭什么就让司马家的人一直坐着,坐在上面腐烂发臭?
    燕燎抵着身后的石壁回了神,静静望着跳动的火焰,又走神想吴亥小时候最怕黑了。
    若是柴火此时灭了,没了这光,也不知道吴亥现在还会不会感到害怕。
    燕燎厌恶吴亥。
    只是因为上辈子的吴亥杀了他,他就无法不先入为主地觉得这辈子迟早还会死在他手里。
    本来这个顾虑非常好解决,把吴亥杀了便是,报上辈子的仇,天经地义。
    谁想偏偏还杀不得。
    杀不得,就只能放在手心里,紧紧把控着,像猫逗老鼠那样时不时拨动着解乏、解气。
    只是,少时同窗,长时同里,十年的朝夕相处,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是现在没了“杀不得”的怪事,燕燎还能用“上辈子死在吴亥手里”这种理由杀了吴亥吗?
    燕燎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和吴亥之间,已经一起经历过许多的事情。
    这就成为了一种矛盾,且这种矛盾在近年越加频繁,也越加让燕燎感到烦躁。
    不过燕羽叛变,却让燕燎认识到了一件事。
    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这辈子发生的事情不会和上辈子完全一样,这辈子的人也不一定会和上辈子完全一样。
    燕羽会变,吴亥也会变。
    身后的这个吴亥,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不认识的陌生仇人,而是十年朝暮与共的兄弟。
    刚刚得知失去至亲、紧接着又被表亲背叛的燕燎,这一刻决定抛开上辈子的禁锢想法,重新开始。
    他要收拾好旧山河,再与现在身边的兄弟们开创新山河。
    热血涌起,燕燎忽地开口:“十二,我们走,我送你去百草堂。”
    一墙之隔,吴亥正难耐痛苦地等待毒发过去,忽然听到燕燎叫自己十二,又说要送自己去百草堂…
    相生相克维持平衡的血液突然间不受控制,燥热和奇异的感觉战胜了冰寒,一股脑地倾倒,直冲小腹而去。
    吴亥目光一暗,右手握住的地方顿时一片黏腻。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耳边却还回荡着清朗的那声“十二”。
    吴亥紧紧绷着的身体忽然失了力气。
    在被燕燎控制的十年里,吴亥最恨的,就是被人掌控。
    别说是人,便是这等下三滥的毒药想要掌控他,想把他变成意识不清只凭欲念行事的人,就犯了他的大忌,因此他宁愿服下冰凌散与化情散相克,也不会随便找个人抒解**。
    没想到挨过了冰火两重天的考验,却没能挨过燕燎突如的其来一声“十二”。
    功亏一篑。
    吴亥阴戾地瞌上了眼。
    更让他厌恶的是,他此时尚不完全清明的脑海里,居然还清晰印着燕燎的面孔——
    飞扬跋扈、意气风发的俊朗面孔。
    不见有声,燕燎担心吴亥别是出了什么事,从墙上取了把火折子匆匆过去。
    “还撑得住吗?”
    四目相对,火光里燕燎的眼睛竟然有一种温柔的错觉。
    吴亥撇开了头。
    又是这样,每当自己真的受了伤,这人又会从黑暗里出现到自己身边,带着明火般的温暖。
    高高在上的燕世子,根本不应该会在意他是死是活才对。
    燕燎看到吴亥恹恹靠坐,外袍随意的搭在身上遮盖身体。
    先前泡过温泉的身体还带着水汽,黑发披散,面色潮红。这幅事后的模样,引得燕燎眉心狠狠一跳,不自在地挪开了双目。
    “既然是中了毒,这次就饶了你,等你的毒都解了再说!”
    燕燎捡过散落在温泉旁边的里衣扔给吴亥,语气有些生硬地跟吴亥说着话。
    虽说都是男人,又是因为药性,可这气氛还是奇怪而尴尬。
    吴亥抬头,淡淡说:“明日再动身吧。”
    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身上的毒。
    燕燎轻轻攥起了拳。
    吴亥打小就被燕燎要到漠北,姑苏吴王自诩身份,看不起这个排行十二的庶子,十年来问也没问过一声,想来咸安城里相遇,也没有把这个儿子当个人。
    就连名字都是随便取的,亥时出生便叫吴亥,还不知道被那些个兄弟们怎么看待的。
    燕燎又想到吴亥刚来漠北的时候,路途那么遥远,他背上的鞭痕都没有完全消掉。
    那么小那么粉雕玉琢的小孩儿,站在范先生身后,用怯生生的眼神看自己……
    长大了却变得这么狠,头一次出远门就被人下了毒,还要以毒攻毒吞下另一种毒,快马加鞭赶回来给自己送信。
    燕燎上辈子是从血堆里走出来的,什么样的伤没受过,此时心还是如被尖锥刺了一下,木木的疼。
    忽然就有点后悔太过意气用事,就因为执拗着杀不得吴亥的怪事,一直以来对这小子有够不好的。
    这短暂患难与共的小山洞里,燕燎暗暗决心以后不再欺负这小子了,真得对他好点。
    燕燎打好算盘,紧绷了一天的心情微微放松了些。
    他对吴亥说:“燕羽知道我们出了东阳关,必定会有所动作,我本来打算白天去冀州借兵,但你体内有毒,辛苦些,连夜去趟百草堂吧。”
    吴亥体内叫嚣的两种毒素暂时都蛰伏了起来,他一抹额头冷汗,重新下温泉净了净身子,再抬眼看燕燎时,凤目一片清明。
    吴亥道:“燕羽不知道漠北王薨逝之事,他见我一人回来,定是以为你又在漠北朝中有了什么安排,想趁王上回来之前,先一步把你制住,所以才会临时关城门放箭。我想,燕羽现在应该会领兵攻进王城。”
    燕燎也看得出来,燕羽的叛变,至少从今日的动作上来说,是突然行动的,否则也不会让他们两人如此顺利跑到方山涧里。
    但是看东阳关的兵士们脸不红心不跳稳稳用箭指着自己,就又知道燕羽要反叛之事是早有计划的。
    燕燎凛目思索,说:“王城里有王城守卫,还有少浊率领的禁卫兵,我出城时还下了令封城,燕羽就算带兵马攻城,也不会那么容易攻下来,足够我从冀州借兵回来,打他个里应外合。”
    吴亥目光微动:“今日我在王城外看到藏书阁失火,你亲自从阁楼里抓人出来,我想,和纳玛族有关?”
    那样的火势,吴亥一看就知是人刻意为之,黑烟滚滚冲天,不是狼烟又是什么。
    燕燎目中露出赞叹之色:“不错,纳玛族确实有要突袭的准备。”
    吴亥道:“燕羽在东阳关,他对纳玛族的动向比你知道的更清楚,既然他敢造反,必然是有十成的把握,看来,他和旦律达成了交易。”
    燕羽嘴角弧度微微向上:“不错,本世子也是这么想的。十二有什么好主意拿下他们?”
    又听到燕燎叫自己“十二”,吴亥目中一闪而过不快,面上倒没有显露,穿好衣服后直接说:“两个各怀心思的乌合之众,趁这次一举拿下好了。”
    吴亥说的非常淡漠,就好像在说“明早喝粥吧”般平静。他这与年龄不符的杀伐果决,让燕燎赞赏之余不由又有些触动。
    燕燎陷入了一个死局,吴亥越聪明成熟,身上的气势越像一个稳坐江山的上位者,就越会引得他去想起上辈子自己被吴亥杀死在了龙椅上。
    就会想到,自己死后,拿走自己的战利品、登上皇位的,是他吴亥。
    “只是,”吴亥忽然道:“世子为什么觉得能从冀州借到兵?世子难道觉得,朱庸会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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