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追与被追
清晨。
吮吸着曾经名为“袋装豆浆”的空袋子，我死死的盯住小区大门。
现在时间是7点29分，还有一分钟学校的铃声就会奏响，我就会被宣判迟到。不过实际上我已经迟到了，毕竟我没有能一分钟从小区赶到学校的急速穿梭机。现在我只是憋着一口气，就想看丽姐到底多久会出现。
要说心不心虚，自然是心虚的。上次迟到我就被罚做了三天的清洁，相隔不久就再迟到，不知道又会被罚什么。如果再等得久一点，说不定老师会以为我在路上出了意外——毕竟我可是出了名的好学生——然后再通知我的父母，更进一步报警，那我是真的万事休矣。
我感觉脖颈变得僵硬，是朝同一个地方望得太久了吗？我想到了“望夫石”的典故，丽姐总不会想让我变成那样吧？
也许真的是脖子扭得太久，导致脑袋供血不足。我回过头活动脖颈，听着骨头噼里啪啦的响声，顿感舒服许多。
“迟到了。”
低低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我顿时吓了一跳。
丽姐骑着单车，停在我旁边。我一点也没能察觉。
她白皙的脸透露着不悦，与其相反，看到她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没事，我从来都觉得早读没有实际意义。话说丽姐，吃过早饭了吗？”
“我们家起来都很早。”
“那我们现在去学校吧。”我高兴的提议，“丽姐就骑车，我能跟上。”
“不。”
“嗯。一起走路也行，反正都迟到了也不在乎这点时间。”
“我不去学校。”
说完，丽姐扶上车把。
“你自己去吧。”
帅气的公路车发动起来，载着同样帅气的丽姐奔向公路。
我在原地愣了一秒后，猛然想起自己该怎么做。
扔掉空的豆浆袋，我追着丽姐跑了起来。
“等等，丽姐！”
——事到如今你不会以为能甩掉我吧？
*
我被甩掉了。
第一个路口丽姐就跑得没影，我凭直觉又追了一条街还是一无所获。实在是喘不上气我就在公路边的路牙子坐了下来。
——是不是该找父亲要点钱，去买辆自行车？
总是追在丽姐车后的自己，就像那个著名的比喻“追赶摩托车的疯狗”。马路上穿行的汽车也仿佛在奚落我的不自量力。
接下来去哪儿呢？在这里干坐着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但若要我回学校我又满心的不情愿。
我知道的，说到底我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想要劝丽姐上学应该有更合理的做法，故意犯错再把责任强加到别人身上完全是在摆烂。况且我真的有权利干涉他人的生活吗？我想要丽姐做的事真的是为她好？还是说我只是在装作好人？我这样不是只会让丽姐讨厌我吗？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只想过轻松悠闲的日子，只去追求伸手就能够到的成果。不要勉强自己，远离激烈的竞争，从不如自己的人身上寻找自信，只要不仰望高处就能乐此不疲的过好每一天。
我现在......干嘛要对天空迷恋？
我喜欢的人总是如飞鸟般自由，她是不会在意地面是否有人在仰望。
“年轻人，年轻人——”
身后的声音像在叫我。
我回过头。
“马路边坐着很危险的，老师没教过你们吗？”
是个老太太，满脸的皱纹依旧精神抖擞。单薄的眼皮下，露着急切和责备的目光。
“快点上来。”
我无奈的站起身，走上人行道。
我注意到老太手臂上戴着红色的袖标，写着“文明引导员”。意识到自己刚才是不文明行为，我主动道了个歉。
“小弟弟，你今天没去读书？”
不知是关心还是单纯的好奇，老太接着问道。
我不可能说我因为追不到某位风一般的学姐而身心受挫在马路边思考人生——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想笑。
“遇到些事情，不想去学校。”
老太盯着我看了会儿，不知是想到什么，一把拉起我的手。
“那就跟我来。来做点对社会有贡献的事。”
*
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我站在正中间。我的臂膀上，挂着被别针固定的“文明引导员”袖标。
我的职责是引导行人和非机动车通过人行横道，避免有行人或非机动车闯红灯。
我的旁边，是沉着脸的丽姐。
我是被邀请来的有志青年，她是戴罪服役的闯红灯惯犯。
——哎，这让人捉摸不透的命运。
“丽姐，你不会真打算把我丢下不管吧？”
“......”
“怎么想这都不是对待朋友的方式。”
“我现在心情不好，不要跟我说话。”
“丽姐，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
“据我观察，你除了张可琪学姐就只有我这个朋友。你最好对我好一点。”
“......”
“丽姐，我有很多朋友。你要想交朋友我可以教你，但是前提是你得听我话。”
“......”
“丽姐，等这边结束了，我们还是去学校吧。”
“......”
丽姐的嘴角深陷，大概是怒气值再上了一个等级。她偏头看向一边，我跟着看去。
那个方向她的公路车正和各式非机动车杂乱的锁在一起，旁边是威严满满的交警同志。
——丽姐早就不耐烦了吧，可惜走不了哦，丽姐还要继续做“文明引导员”半小时呢。
我愉悦的眯起眼。
人行横道的绿灯亮了，我放下手中的三角旗，让出道路。丽姐跟我站在一边，我和她的距离比刚才更近了些。
偷偷的看了眼她的侧脸，我轻轻吸了口气。
“找不到丽姐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今天一天都在外面流浪，丽姐会不会反过来找我。”
这么近的距离，不用太大声音也能听见吧。
实际上，像刚才那样说话本身就有逞强的意味。
能在这里见到丽姐我是开心的，却又忍不住想要嘲弄丽姐，就好像惹她生气了我能赢回点什么似的。
我不是真的想看丽姐生气。比起刚才那些，我还有更想对丽姐说的。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我不希望丽姐来找我。丽姐如果找到我了，我当然会非常开心，但丽姐一旦找不到我，我绝对会反过来多一万倍的失落。风险和收益差距太大，我不希望丽姐来找我。”
“为什么？”
丽姐终于理睬我了。
我侧头向她看去。
“为什么我找不到你，你会多一万倍的失落？”
丽姐的眼睛盯着前方，眉头轻轻皱起。
她眼里分明没我却在思考我的事，我觉得这一点非常可爱。
如果我认真回答，我会说“我不想知晓我们间的联系并不存在或已在某个时刻断裂”，但是我此刻并不想回答。
“这个问题，也许丽姐以后就知道了。”
“其实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丽姐的嘴微微噘起。
又开始了吗？
我忍住突然涌上的笑意。
“所以说，你需要多关心下朋友。我可是你得来不易的二号朋友。”
“没有得来不易，随时可以绝交。”
“丽姐......”
“红灯了。”
我们又回到斑马线前，拦下行人和非机动车。
“等结束了，”丽姐主动向我搭话，“你去不去学校？”
“丽姐不去我就不去。”
“我不去。”
“那我也不去。”
“你还要跟着我？”
“这次我有经验了，你甩不掉我了。”
“给我买吃的我就原谅你。”
“好！”
我飞快的答应下来。
——等等，我是做错了什么？
“还有。”
“嗯？”
丽姐的余光向我瞟来，“你要是不在了我不会去找你。”
“哦。”
呼吸停滞，思维被拉入黑暗，胸膛一片冰凉，耳畔还有个声音在讥笑“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我强行在脸上挤出笑。
“不愧是丽姐。”
丽姐重新看着前方，嘴唇轻微的开启。
“我会报警。”
“......”
我许久无法言语。
“不对吗？”
“干嘛突然变得有常识了啊？！”
“你是说我平时没有常识？”
“糟糕，被发现了......”
“啧。绝交。”
最后，在我反复道歉并承诺“战争赔款”翻倍的引诱下，丽姐原谅了我。看这样子，只要我不再提去学校，她也不会生气再甩掉我——也许还有我“欠款未支付”的因素。
我喜欢的人或许的确是被天空喜爱的飞鸟，但她也喜爱戏水，也会在地面稍作逗留，我也并非一直在仰望她。即便目不能见，我与她之间也还是有无形的牵连联系着彼此。只要我不去冒犯和惊扰她，我们间的距离会慢慢缩短——我对此深信无疑。
只是，这个“绝交”威胁，她是不是越用越习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