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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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祭天仪式以姑且一试的心态为开端，以大感意外的惊喜满载而归。祭天仪式结束后，由蔺正卿安排众人离开浔阳，一帮人却怎么也不愿走，亲自来寻襄王说要从军。
不抱希望的时候，当希望来了，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孟星河的脑子已经思考迟缓，还怀疑这是不是一场不真实的春秋大梦。
他从来不是一个人，有爱人，有朋友，为千夫所指，亦有千万人站在他身后。
孟星河见愿意留下的人确实心意已决，便安排他们去了军中，几个世家也留下了三两个有本事的后辈随时襄助，有擅造兵器的，有精于阵法的，以后俱可为强大助力。
更有如朗州叶家这样的，家主直接身先士卒留在了浔阳。
蔺长风挽留他自然不是真为了让他多玩几天，这会儿众人正聚在屋中商讨下一步作战计划。
“大齐有三支水师，洞庭湖的朗州水师人数最少，战船也相对陈旧，几年下来已不成气候。”孟星河点着地图上的标识，沉吟道，“我们只要能有一支比较像样的水军，打败朗州水师不在话下。”
可问题就是他们并没有水军，即使上月就商量着一定要建，但实非是一日之功，没有长于水战的将领帮忙训练是一回事，他们对于水战所需的战船器械也一窍不通。
此外，造船、练兵更要大把大把的雪花银，他们还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众人沉默了一阵，温云傕伸指滑向洞庭湖往西两百多里的彭蠡湖，清润的嗓音响起时倒使众人的焦躁消弭大半：“彭蠡湖两万水师由洪州与饶州各领一半，实力比洞庭湖水师要强上数倍，战船也绝不是几十年前的老旧之物，但两州共领，难免兵力分散，其实也并非强敌。”
蔺长风赞同地点了头，用手指圈了下彭蠡湖的轮廓，道：“彭蠡湖横亘于江州、洪州与饶州之间，按理三州中江州最繁华，彭蠡湖北边又有狭长水道延伸入江州境内，在江州设水师最恰当。”
“但□□皇帝正是考虑到江州商业繁荣，当地官员可捞的油水甚多，反而怕他们有钱又有军权会对朝廷有威胁，将彭蠡湖的水师一分为二，给了洪州与饶州。”
孟星河听得认真，目光从洞庭湖和彭蠡湖掠过，和众人一道盯住一个新的湖区。
“如果说洞庭湖和彭蠡湖的水师不过尔尔，那太湖可就不是如此了。”孟星河点在太湖之上，“大齐水师，最强者为太湖。”
众人俱缄口不言，只因这是大齐无人不晓的事实。
提起大齐水师，就算是外邦人，都知太湖水师为第一。
这支水师人数众多，楚州、扬州、苏州、润州四地由北到南都与之牵连，战船军械俱是最新的配备，光是驻于内湖的就有近五万之众，另有更为庞大的水军泊于海上，守卫大齐东边海域。
太湖水师的提督由长安派二品文官担任，但文官毕竟不通军事，便有了一个惯例，由扬州折冲都尉做水师提督的副手，因而苏州与润州虽离太湖更近，但最后真正掌了军中实权的却是扬州折冲府。
“若能拿下扬州，苏州与润州不攻自破。”温云傕道，“不过，这三州所依赖的水军钱粮来源多半在楚州，我以为楚州才是此战关键。”
孟星河立时明了，接道：“我们现在缺钱缺人，楚州阮家有钱，折冲府诸将也有会水战的，可以帮上我们大忙。”
“所谓擒贼先擒王，太湖水师就是此战中的‘王’，先摧毁了太湖水师，再回头对付洞庭湖与彭蠡湖，易如反掌。”
陆影痕深以为然：“钱确实很重要，从阮家下手最好。”
叶凛坐着仿佛一个隐形人，听到这话看了眼陆影痕衣袖上的线头，云淡风轻道：“陆谷主要是实在缺钱，我可以给你一百两救急，至少也买件新衣裳吧。”五⑧16○.com
陆影痕眼角抽了抽，回道：“多谢叶家主好意，断魂谷还不至于穷到一百两都出不起。”
孟星河憋着笑，心道：叶凛看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其实也会寒碜人。
“我们陆谷主这是崇尚勤俭美德。”孟星河道，“毕竟打仗都挺不容易的。”
叶凛藏在浓密睫毛下的眼珠子淡淡往孟星河衣服上一瞥，一句话没说。
孟星河低头一看，却一阵心虚，今日穿的又是蔺长风送他的新衣，叶凛那眼神分明在说“我看你这新衣服一套接一套的，没看出来哪不容易了”。
这有什么办法？谁让某人太喜欢给他置办衣裳了。
温云傕轻咳一声，将话头重新拉回正题：“之前暗探已查过了阮家，我这几日也细细看过了。阮景才是个纯粹的生意人，哪里有生意做就与谁合作，他好几年前甚至还胆大妄为地做过倭寇和突厥人的生意。”
“可见他们阮家认的只有银子，要是萧逸淮给了足够大的好处，他们会为萧逸淮卖命，但若是我们给了好处，他们也能跟着我们与萧逸淮作对。”
孟星河问道：“我们能有什么好处给他？”
温云傕执了朱砂笔在地图上画了一道曲折的线，道：“我参详过阮家现在做的草路生意，范阳节度使和安东都护府是他们目前的大客，但从楚州到幽州的运河他们不敢用，这是朝廷管得最严的运河。”
“江南的粮食要运到北方多走这条运河，在徐州转运都畿道与京畿道，再往北运河南道与河东道，是北方的命脉，朝廷不敢不仔细。因而阮家的草路不得不绕远路，从河南府与太原府过。”
“阮家做生意一直是广撒网，但阮家的粮草和兵器也并非取之不尽，一段时间内如果多家同时来买，难免会有厚此薄彼的情况。敢来买的客人手头上都不缺银子，看到别家拿到的比自己多，和阮家也不免生出罅隙。”
“北边的这条草路会经过河东节度使的地盘，安北都护府也有势力在此处，甚至还有跟他们做过生意的突厥人，阮家在这条路上过得可不太平。”
听到这里，孟星河已然悟出了此中关窍，难掩喜色道：“我们以后肯定会往北打，到时同意阮家的草路从运河过。”他激动地抢过朱砂笔，把运河又往南拉了一道线，“还有南边，今后这一片都会是我们的地盘，都可以给阮家当草路，从南到北连成一线，要我是阮家，我定是心动不已。”
这等用计之事不关阎宸的事，他一直识趣地当个听众，这会儿却说道：“如此一来，阮家的势力岂不更大？当真富可敌国怎么办？这真的不会出事吗？”
孟星河狡黠一笑：“让利都是一时的，等收拾了萧逸淮，我自会让皇上压制阮家，不会养虎为患。”
阎宸放下心来，看向孟星河道：“那我们怎么找阮家谈这事？”
“扬州和楚州早已接到朝廷的命令，对我们提防得紧，光明正大地上门是别想了。”蔺长风将朱砂笔从孟星河手中抽出，怕他不留神手上沾了朱砂，“但总要见了面才能谈，所以我们不如以做生意的名头去，有生意他们不会不做。”
襄王现在正是养兵之时，还没有人给他拨钱粮，想找阮家做生意再正常不过。
孟星河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有几分飘忽，还不敢看蔺长风，纠结了一番才说道：“直接以我的名义上门太过引人注目，所以不能是襄王要生意，不如以长风的名义吧。”
阮家虽然明面上哪边都不靠，但留个心眼是必要的，大伙儿对这个提议全都赞同。
“白露山庄和襄王已经是一体，明面上少庄主还是换个名字好。”温云傕则更谨慎，思忖片刻道，“殿下以什么身份跟着去？”
孟星河更加不敢看蔺长风了，把头偏向另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我当他的夫人，我可以穿女装，保证身份够隐秘。”
众人：“……”
蔺长风终于明白他突然的慌张是为哪般，无奈道：“你觉得好就好。”
孟星河见他如此淡定，长舒一口气，拉着他左看右看，心血来潮道：“其实我们可以当姐妹，这样保证谁都认不出我们。”
屋内仿佛提前步入了夜深人静的时分，众人一时都忘记了呼吸，悉数神色僵硬地看着蔺长风，脑中已勾勒出了无数张少庄主穿着女装的画面。
蔺长风神色几番变幻，一阵猛烈的呛咳打破了寂静，第一次体会到了被自己唾沫呛得上气不接下气是什么感觉。
“不……不必了吧……”蔺长风讨好地捏了下孟星河的手指，“其实我们可以当兄弟。”
孟星河颇觉遗憾地叹了口气：“真是没情趣。”
蔺长风：“……”
这情趣当真玩不起。
*
长安，永宁宫。
孟星阑知道萧逸淮近日心情不好，从他进来时就尽量少说话，安静得几乎要与龙椅融为一体，任由赵羲与他互刺得相看两厌。
“王爷，国子监上书请撤徽仪司之事是臣多事了，但这回襄王的事可当真和臣没有半分干系。”赵羲坐在了以往贺翛然坐的位置上，听着像是在给自己撇清关系，眼神却是讽刺的幸灾乐祸，“襄王以一场祭典扳回一城，王爷也无需慌张，反正伏波将军还是没有露面。”
萧逸淮的脸色如黑云压城，抬眼一笑仿佛有阴风飒飒而过，但无论他摆出多么阴鸷的样子，面上的那分焦躁仍是抵挡不住。
上月他扶持廖知许当上国子祭酒，就是为了在贺翛然暂时无法理政时也不能落了下风，想要利用文人布两个局，大展身手。
法子确实阴毒，但第一个局被丝毫不在乎名声的赵羲自己破了，徽仪司的雷霆手段还助长了嚣张气焰，更是无法撼动。
现在第二个局眼见也偏离了一开始预想的结果，虽然流言仍在，但襄王损失并不大，反而优哉游哉地收获了一批江湖人的助力，萧逸淮费尽心力的计谋全数败北，脸色一日赛一日的难看。
“高处不胜寒。”萧逸淮冷笑道，“赵典司也别太招摇了，把大家都逼急了，众口铄金，到时十个徽仪司都不够你用的。”
“这就无需王爷担心了。”赵羲今日没穿襕衫，换了身华贵的深蓝色滚银边长袍，从清秀书生变作了富贵闲人，轻轻一笑，语调悠长，“臣听闻西南的战事也不顺利？”
孟星阑偷偷拍了下胸口，生怕自己也笑出了声，莫名有点心疼萧逸淮，走了个贺翛然，又来了个赵羲与他斗嘴仗，每次碰面不阴阳怪气地针锋相对一回都不能欢畅。
贺翛然怎么说也是自己人，还能做到见好就收，赵羲的性子已是越来越不管不顾，不把萧逸淮堵到无话可说是决计不会罢休的。
“这也无需赵典司担心！”萧逸淮脸上阴云更密，山雨欲来，咬牙切齿，“西南地形险恶，我军常年待在北方平原，一时难以适应罢了。一个占了两个山头就敢自称为王的反贼，本王要收拾他轻而易举。”
赵羲深知萧逸淮自负好面子，也不戳破，西南的战事其实不只是不顺利，而是三战三败。
上月中旬，岐州折冲都尉丛熠领五万大军开拔，收拢西南剩余州县的军队，在利州与通州与宗世曜的军队交手。
四州军的四位折冲都尉都不是酒囊饭袋，丛熠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将军，利州与通州其实还算不上西南地域，平原较多，没想到六万多兵马在两州被宗世曜打得连退三百里。
萧逸淮这才意识到铁马堂的军队说一声所向披靡都不为过，不管是襄王还是宗世曜，握着这支强劲的主力军便可暂时在一隅高枕无忧。
东南、西南都无法做到速战速决，萧逸淮已开始将精力主要放在扩军一事上，这是已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赵羲假惺惺地颔首笑道：“那臣静待大捷之音。”
萧逸淮冷哼一声，手指点了下桌案边角，脸上阴霾散去不少，深深笑道：“方才赵典司有句话说的对，伏波将军还未露面，襄王也不能得意多久。”
赵羲微微皱了眉，余光里见萧逸淮眼神饱含深意，不动声色道：“看来王爷还有后招，臣确实不必担心。”
萧逸淮许是与他来来回回地互刺，说得乏了，按揉了两下太阳穴，起身道：“皇上该去读书了，臣告退。”
孟星阑望着他的背影远去，终于不再憋着，趴在桌上笑得直不起腰。
“羲哥，你太厉害了，我听着都想打你了。”
赵羲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等孟星阑笑过了，才说道：“皇上给襄王送封信，让他还是留意下伏波将军这个事，萧逸淮怕是还有阴招。”
孟星阑点头应下，离去瞻雅轩读书还有一段时间，他冲赵羲伸出手，如小孩子同大人撒娇一般：“羲哥过来，不要坐那么远。”
赵羲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龙椅侧边：“皇上又想……”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赵羲就被孟星阑猛地往身上一拽，他骇了一跳，右手赶忙在椅背上撑住，才没扑到孟星阑怀里。
孟星阑却有些不快，仰头就往他唇上吻，他想逃，孟星阑便探手按住他后脖颈，嘴唇更用力地堵了上来，在他两瓣唇上都肆意流连了一番，津.液暧昧地混杂在唇齿间，吮吸出了淫.靡的水声。
“皇上……”赵羲趁着换气的空档想要阻止孟星阑的动作，谁知下唇倏忽被轻咬了一口，舌头试探地伸进了他口中，“唔……小六！”
他合上牙关，偏头躲了一下，带了丝警告意味地唤了那声亲昵的称呼。
孟星阑却更为开心，笑看着赵羲下唇的牙印，轻声道：“羲哥，再让我吻一下，就一下，我不进去。”
赵羲素白的脸上霎时染了两片红晕，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孟星阑便缓缓靠了过来，安抚地在牙印上嘬了一口，双唇依恋含啄，轻柔厮磨，感受到赵羲真的要生气了，这才伸舌舔了遭唇角，餍足一笑，端正坐回去，双眼却还亮晶晶地看着赵羲。
“皇上该去瞻雅轩了。”赵羲道。
孟星阑环住他的腰轻蹭着，道：“羲哥，你不必如此辛苦的，我可以帮你一起担着。让他们都来骂我吧，我不怕。”
“臣说过多少次了，皇上要做明君，要享千秋圣名。”赵羲冷声道，“这些污名臣为皇上担着，皇上只要学着坐一位圣贤君主，臣做这一切便都值得。”
这些话赵羲已说过许多次，孟星阑闭上眼，双手轻颤，问道：“羲哥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羲哥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只能愿羲哥夙愿得偿。”
屋中静得只余刻漏的水滴声，孟星阑以为赵羲不愿说了，正想说一道去瞻雅轩，赵羲却在这时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我不想做一个孤魂野鬼。”
生前尝过被至亲抛弃的滋味，死后他不想也要带着这般滋味入黄泉。
可这世间许多心愿就如遥不可及的圆月，注定无法得偿所愿。
纵然他生前有至高无上的富贵权柄，他依旧是个宦官，死后无处可归。
孟星阑发了狠地紧紧抱着他，手上用力得将他的腰掐出了痛感，语声发颤却郑重：“我会带羲哥回家的，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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