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内心的决断

　　王尔德不停歇地扣动他的食指，扣动的速度不知不觉间比一开始快了近半倍，他轻轻咬着下唇，目光的方向指向窗外，然而他窗外一切景物在他眼中都是走马观花，他心不在焉地看着快速掠过的树木。
　　好几次他都想站起来喊道格拉斯立马停下来，但不知为何，他的双膝像是被石化了一样，将他牢牢固定在软榻上。
　　马车在往前狂奔，不用一个时辰可以穿过森林，拐上前往帝都的主干道，这时候王尔德应该心情一片大好笑起来才对，他为何现在一副愁眉苦脸的脸色呢？
　　皆因马车虽然是往前狂奔，但它每跨出一步，马车上的三人却是离帝都更远一步。
　　此刻的马车竟是沿着早晨出发的路线原路折返回去！
　　穿着一件简朴衬衣的伊芙琳脸如桃杏，瘦雪霜姿，少女朝窗外半探上身，瞳仁灵动，水晶珠一样的吸引人。
　　像极了在外远行多年突然归乡的游子。
　　不！不是像极了，她本来就是……
　　修长的身影背对王尔德，一动不动的。
　　王尔德心里暗叹一口气，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春心萌动的时期，竟被伊芙琳哭中带笑的坚韧眼神触动了心扉，违背了汉森的请求，带着伊芙琳回去。
　　不过王尔德是不会承认的，他帮自己找到了一个更加令人信服的理由：如果因为拯救一条性命，而必须失去两条性命，那不划算。
　　王尔德将之归纳到简单的一道算术题上。
　　再过半个时辰，或许半个时辰也不用，马车就可以回到坦尔村。
　　美好的事物总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可以洗净世间污秽，更能洗净心灵上的铅华，伊芙琳翘首以盼的希冀眼神，就是此刻王尔德眼中的美好事物。
　　悄无声息地，王尔德停下了扣动的食指。
　　“把你带走，是你哥哥汉森以及你母亲的请求。我内心至今都还没有弄明白，你这样回去，到底是对是错。”
　　伊芙琳收回窗外的目光，她正了正背脊，清澈的眼睛在忠诚的微笑着，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从她的脸庞感染到了王尔德。
　　“即使是请求，也不必要遵从不合理的事，您是高贵的皇子殿下，要让自己站于不必遵从的立场。”
　　王尔德一怔，他从未想过这富含哲理的话会从一介平民口中说出来，紧接着他一隅苦笑，他堂堂帝国的九皇子殿下，竟被一名年纪比自己还要小的小丫头教训了！
　　如果他是一名普通的皇子，或许可以做到伊芙琳所说的那样，让自己站于不必遵从的立场，可惜他不是……他不是普通的皇子。
　　人生充满讽刺，他王尔德竟连【普通】两个字也伸手难触，帝都里居住着不少吟游诗人，王尔德的身世事迹，想必是他们心中不错的创作题材。
　　在心中骂了句见鬼，王尔德刻板地转过另一个话题，道：“你应该很清楚，一旦你回到坦尔村，从那一刻起，再不能回头，你会被送到山魔的巢穴，终身禁锢在那里，就连什么时候死亡，也无人可知。或许某一天，你会后悔我没有阻拦你回去。”
　　伊芙琳摇了摇头，道：“我要保护我哥和我母亲，并没有人强迫我，是我自己决定的。我按照自己的意志选择这条路，为了要保护的人。”
　　【按照自己的意志选择道路。】
　　王尔德开始逐渐明白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背叛汉森的意愿而选择“效忠”伊芙琳，在伊芙琳身上，他看到了他一直渴望得到的珍贵品性，他内心下意识想要更加靠近伊芙琳，从她身上汲取他所需要的东西。
　　“我以为只要证明你是错的，我就变对了。你刚才的话令我更加相信，帮助你的这个选择，是对的。”王尔德内心的纠结突然一下子清空，他不再在汉森和伊芙琳这两兄妹之间纠葛，正如刚才伊芙琳所说的，按照自己的意志选择道路。
　　车窗透进来的光线突然变得猛烈了许多，马车在道格拉斯“吁——”的喝停声中，慢慢停了下来。
　　不一会，道格拉斯从外面打开了车门，一脸凝重道：“殿下，前面不远就是坦尔村，我们是光明正大的进去，还是偷偷摸摸地进去？”
　　问完话后，道格拉斯瞥了一眼里侧的伊芙琳，瞳仁中闪过一丝嫉恨，却很巧妙被他隐藏在眼底，并没有被车厢里的两个人察觉到。
　　当王尔德在车厢里向他大声呼喊掉头回去坦尔村的时候，道格拉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度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
　　王尔德强硬抢过他手中缰绳意图自己亲自调转马车方向时，道格拉斯才醒悟过来他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胡乱挥动缰绳可不是那么好玩的，轻则马匹突然加速，重则车翻人毁，道格拉斯及时停下了马车。
　　他自然需要从王尔德口中得到一个充分的理由，帝都近在咫尺，答应汉森的请求就要完成，实在没有必要这个时候返回那个被山魔恐怖笼罩的坦尔村。
　　当时的王尔德自己心中同样没有一个明确的理由，他只是隐隐觉得脑海中有一道袅袅之音在不断告诉自己，要帮伊芙琳回到坦尔村。
　　王尔德表现出强势的态度却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道格拉斯只能将一切归咎于醒来的伊芙琳，忠厚的他甚至将伊芙琳视作是诱惑王尔德踏足黑暗深渊的魅惑女巫。
　　可他也不能违抗他的主人王尔德的意愿，心中再不愿意，也只能调转马车前行的方向乖乖原路折返。
　　还没等王尔德做出决定，伊芙琳率先跳下马车，望着远处缩小成一块的坦尔村，刚毅果决道：“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能让哥哥和母亲知道我回来了。我知道一条很隐蔽的小道，可以偷偷摸进去。”
　　伊芙琳转过身，朝着刚刚出来的王尔德提裙屈膝，微微垂头做了一个屈膝礼，道：“多谢殿下的相助，伊芙琳不会忘记殿下的恩情，只怕没有机会报答。我活着的话，会每天为殿下祈祷，愿主保佑。”
　　说完，伊芙琳转身离开，她曼妙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灌木丛中。
　　待伊芙琳的身影彻底消失，王尔德转过头，道：“道格拉斯，我们是时候出发了。”
　　“好的，殿下，请上车。”道格拉斯打开车厢的门，然后微微躬身。
　　“不！”王尔德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不用马车，我们要去的不是帝都，是坦尔村。”
　　日光照射，他的背脊挺直，好像在这白杨树般挺拔的身材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
　　道格拉斯脸色霎时惊恐万分，在烈日当下，他的心依然如坠冰窖。
　　“殿下……”道格拉斯抬起头，颤抖着声音想要阻止。
　　却还没有来得及说完整句话，就被王尔德挥手打断。
　　“汉森曾经说过，半年前，我的五皇兄塞缪尔率领过一支队伍讨伐山魔，很明显，他失败了。”王尔德提到塞缪尔的时候，他冷笑了一声，脸上的嘲讽之意，十分明显。
　　听到自己的主人突然提及到帝都里另外一位皇子，道格拉斯的心，骤然下沉，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最终还是要发生。
　　王尔德继续道：“蝴蝶泉有没有功效，现在尚不能知，好不容易出门一趟，我不能空着手回帝都。我很想看看，当塞缪尔那家伙知晓他做不到的事情被我做到了，他脸上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道格拉斯眼皮子都没抬起，只是淡淡的说：“殿下，请自知，我们没有一兵一卒，殿下更没有塞缪尔殿下的强大武力，塞缪尔殿下做不到的事，殿下也不可能做到。”
　　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语本不该出自他口中，但为了可以成功阻止他的主人以身涉险，道格拉斯也顾不上他刚才的话是多么不敬和冒犯。
　　“唔——”
　　道格拉斯的话还真的起了作用，只见王尔德紧蹙眉头，居高临下瞪着道格拉斯，瞳仁中间的怒火似要爆发出来，尽然倾斜在老管家身上。
　　蓦地，王尔德眼中的怒火消散得一干二净，他嘴角勾起微笑，道：“道格拉斯，我明白你是在故意激怒我，可我也不傻，不会上当的。”
　　道格拉斯眼中露出失望的神情，王尔德说得对，他失败了。
　　阳光打在王尔德身上，渡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他微仰着头，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一根手指点在脑袋上，道：“我们两主仆能够在帝都存活，没有被其他权贵豪门吃得干干净净，靠的从来不是武力，而是智慧。这一回，我也要在智慧上，打败塞缪尔那讨人厌的家伙。”
　　王尔德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冷若冰霜，长睫毛盖着的湛蓝色瞳孔闪烁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光，用冷酷掩藏着浓浓的不甘。
　　“道格拉斯，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我重新夺回尊严的一个机会。或许你觉得我是在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但伊芙琳能够正面面对山魔，难道你希望我像一个懦夫一样，站在一旁什么都不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