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哭和笑

　　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天刚露出鱼肚白，小心翼翼地侵润着浅蓝色的天幕，空气还是凉凉的。
　　王尔德坐在昨天的位置上，他望了一眼餐桌，和昨晚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少了伊芙琳。
　　看样子汉森给伊芙琳服用的【断神水】药效十分强大，哪怕过了一个晚上，伊芙琳还是未能自然苏醒。
　　离别的最后一餐很简陋，一份切成一片片的黑面包和一杯白得耀眼的鲜牛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丰盛。更多的原因或许是在伊芙琳身上，王尔德猜想，她不在场的话，汉森母亲应该没有什么心情做一份精美的早餐。
　　不过王尔德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回到克比庄园，他的伙食其实和这份早餐差不多，不一样的点，似乎只有那一份面包上。道格拉斯安排的面包是白面包，而他眼前的是黑面包。
　　【只是颜色深色一点罢了】王尔德心想。
　　不做丝毫犹豫，王尔德拿起一块黑面包，咬了一口，一股子酸味瞬间炸裂了他的味蕾，他差点忍不住将还没有咀嚼几口的黑面包从口中吐出来。
　　他忍住了。
　　王尔德没有忘记自己此刻是客人的身份，从小被道格拉斯严格培训的贵族礼节对他有很大的约束力，阻止了他在主人家面前做出失礼而尴尬的举动。
　　牙齿打着颤胡乱咀嚼了一两下，使得口感很硬的黑面包软化不少后，王尔德喉咙“咕噜”一下，迅速将嘴里的黑面包吞进肚子里面。
　　正当王尔德打算饿着肚子结束用餐的时候，他眼前出现一份果酱，王尔德抬头一看，原来是汉森，此刻汉森脸上露出一副自责和抱歉的表情。
　　“殿下应该是第一次吃黑面包，可能会吃不惯。在面包上涂上果酱，或许更容易入口。”汉森将果酱推到王尔德的面前，手微微一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汉森母亲也满怀期待地望着王尔德，没有人会喜欢客人对自己的食物露出皱眉的表情，都希望客人喜欢自己的食物，说出赞美的话。
　　王尔德迟疑了一下，决定试试，涂上果酱的黑面包，口感的确大有不同，和精面粉制作的黑面包相比，有其独特的风味，他心想，回去帝都后，让道格拉斯每隔一段时间换换口味也不错。
　　不知不觉王尔德食用了一大半黑面包，这时他突然慢慢停下咀嚼，眼神定定看着果酱下的木盘。
　　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木盘是镂空花纹的，王尔德拿起果酱，只见镂空的部分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在蜻蜓四周，还有一些花花草草，精美的风格令人赏心悦目。
　　汉森察觉到王尔德一直盯着木盘看，他脸上情不自禁露出骄傲的神情，道：“这个是伊芙琳亲手做的，她心灵手巧，喜欢在空闲的时候做一些小物件，不仅是这个木盘，还有灯罩、杯垫和钟表等，全是伊芙琳的作品。”
　　沿着汉森手指指向的地方一一望去，王尔德此刻才惊讶发现，这座外表看起来简陋的农舍，处处摆放着木质镂空手作，其雕琢的水平虽然还没有达到大师级的水准，但是王尔德敏锐察觉到，雕刻的人天赋极高，多年后有很大机率会晋身大师。
　　汉森从身上掏出一件木质小挂件，看起来已经非常陈旧，应该有一段时间了，上面是粗糙的雕刻花纹，很明显其手法才刚刚入门。
　　但王尔德也看得出来，小挂件的手法和木盆的手法是来自同一个人的。
　　汉森用他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眼中露出怀念的闪光，继续道：“这是伊芙琳刻的第一个挂件，她送给我。伊芙琳一直有一个梦想，想去帝都寻找一个雕刻大师拜师学艺……这一回……我想她的梦想终于可以达成了。”
　　“咳——咳！”
　　道格拉斯见其他人都望向自己后，他伸手指了指窗外的天色，提醒道：“时间不早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发了？”
　　这话提醒了汉森，这时候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安全将伊芙琳送出村庄，只有达到这个目的，他所做的一切才不会白费。
　　汉森转身用指腹很隐蔽在眼眶下擦拭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眼泪，重新转过头后，他已然恢复男子气概，眼中的坚韧似要撕开一切外界的阻挠。
　　他从胸前掏了掏，从衣服里面拿出一份用绳子简陋捆绑住的卷轴，将它放在桌上，道：“这份卷轴上绘有通往帝都主干道的行进地图，按着地图的路线走，不出一个半时辰就能够到达帝都的主干道。到了主干道后，再沿主干道回帝都，应该不成问题。”
　　王尔德向道格拉斯使了一个眼色，道格拉斯点了点头，上前拿起卷轴，解开绳子，粗略看了一遍上面的地图后，他抬头向王尔德再度点了点头：“地图没有问题。”
　　确保地图不会出错后，王尔德也不打算再拖延出发的时间，他站起来道：“那就出发吧。”
　　趁着天色还没有彻底亮起来，一辆马车从坦尔村缓缓驶出。
　　临近天亮，村庄入口的守卫可能实在难以抵抗睡意的侵袭，眼皮直打鼓，连检查都没有检查，只简单瞥了一眼后，直接挥手放马车离开。
　　王尔德见有机可乘，他赶紧向汉森打了一个眼色，示意汉森和他母亲偷偷溜进车厢一同离开。
　　然而汉森在见到母亲笑着摇头拒绝后，他同样朝着王尔德做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
　　正当王尔德还想继续劝说之际，汉森一掌拍在老马的屁股上，吃痛之下，老马嘶叫一声，加快了步伐，一下子将汉森两母子甩开身后。
　　“保重——”
　　王尔德半边身体爬出车窗，却只能听见汉森最后一句话，两道一高一矮的人影快速后移缩小。他知道，汉森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车厢里还在昏睡当中的伊芙琳说的。
　　他转身望向熟睡得如同公主一般的伊芙琳，湛蓝的眼眸闪光流转，露出浓浓的羡慕，伊芙琳有温柔的亲人一直在她身边守护着她。
　　缩回身子重新回到车厢，王尔德甩甩头，将那些不好的杂念统统驱赶出脑袋，他是时候好好想一想，回到帝都后，应该如何处置伊芙琳。克比庄园紧张的财务收支实在不允许再添加一个人，巴赫那里不知道收不收学徒，伊芙琳心灵手巧，区区一个学徒，应该不成问题。
　　一个时辰后……
　　伊芙琳慵懒的身子斜斜靠在软榻上，一头亚麻色的长发如云铺散，【断神水】的药效逐渐消退，再加上颠簸的路况，伊芙琳眼睑轻敛，睁开了眼睛，醒来时仍抹不掉眉眼间拢着的云雾般的迷惘。
　　她长长的睫毛蝴蝶微憩般颤抖了几下，海棠花般红润的朱唇发出“嘤咛”的慵懒吟声。
　　当伊芙琳透过窗子看到外面的绿林，身下微微颤抖的颠簸使一下子从半睡半醒的状态惊醒过来。
　　“这里是哪里？哥……母亲！”伊芙琳一边焦急呼喊，一边手足无措地四顾茫然。
　　她终于发现车厢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有坐在她斜对面的王尔德。
　　王尔德一路在思考回去帝都后接下来的安排，伊芙琳的惊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惊慌失措的伊芙琳尽量使自己缩在角落里，双臂护在胸前，担惊受怕地盯着转过头来的王尔德，一脸戒备之色。
　　瞥了一眼伊芙琳缩成一团而更加凸显的少女线条，王尔德移开了视线，淡淡道：“不用担心，这是我的马车，现在前往帝都。”
　　伊芙琳或许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争执，她脸色突然一片煞白，道：“那我哥和……我母亲呢？他们……在哪里！”她吓得浑身颤抖，连声音听起来都断断续续。
　　王尔德没有出声回答，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沉默，往往更具杀伤力。
　　只见伊芙琳的脸色比刚才更加煞白，像一张白纸一样，王尔德的沉默不语像是宣判死刑一样，伊芙琳的身子陡地一歪，松散无力地倚靠在软榻上。
　　在软榻上，放着一个雕有精美花纹的木盒，伊芙琳像是荒漠中缺水多日的旅者突然看到水源，她手忙脚乱打开了木盒。
　　“这是……”伊芙琳目瞪口呆地盯着木盒里面的东西。
　　王尔德是亲眼看着汉森将他的小挂件放进木盒里面的，他头也不转，道：“你送给你哥，现在你哥将它重新送回给你，他说这个挂件会代替他守护你。”
　　望着捧在手心的简陋雕刻挂件，伊芙琳热泪盈眶，一连串泪水从她悲伤的脸上无声地流下来，啜泣道：“他为什么这样做？这是我送他的第一份礼物，是用来保佑他的……”
　　沉默片刻，王尔德秀眉挑了下，脸上浮上思索的样子，道：“守护你，是汉森和你母亲的责任。除了守护你的生命，他们还守护你的梦想。”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有比自己的生命，比梦想更重要的东西……永远都存在着……”
　　伊芙琳抬起头，眼泪依然像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但她的脸好像绽开的白兰花，笑意写在她的脸上，溢着满足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