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失眠与怨恨

　　王尔德抬头望天空，只见夜幕形成的卷帘中繁星点点，皓月当头，给辽阔的大地镀上一层银白色的光辉，天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似在述说着古老而迷人的典故轶事。
　　夏夜的风是清凉的，像一双双少女的青葱纤手在王尔德的脸颊上滑过，勾起他无限的遐想。
　　夏夜静谧，窗外传来一声声蝉鸣，似乎还有蛐蛐，声声鸣叫，节奏轻快，让人流连忘返。
　　淡淡的幽香仿佛天地间最行踪不定的刺客，突破空间的限制，在幽暗的房间里飘逸散开。
　　王尔德闻过这种沁人心脾的独特花香，这种奇花异卉他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叫【幽蓝冥月】，只在夏天的晚上绽放它的美丽姿态，绽放时每一片花瓣仿佛天上的月亮冉冉升起，每一片花瓣的边缘都有细细的曲折纹路，在晚上会发出幽蓝色的光芒，与天空真正的月亮交相辉映，因其有别于真正月亮的光芒，故取名幽蓝冥月。
　　站在窗前，王尔德微微抬头，他突然发现破旧屋顶昏黄的灯火上，竟是一盏镂空花纹的灯罩。精雕细琢的麋鹿在灯罩上显得栩栩如生，古朴雅致的气息扑面而来。
　　克比庄园里面有不少遗留下来的木雕工艺品，宫灯、落地灯、漆器屏风、镜架、笔架、木刻钟座等，其栩栩如生的形象是那么的引人入胜。
　　空闲时，王尔德有时也会欣赏上面的雕花，煞有其是地将其称之为“陶冶情操”，然而实际上呢，他在暗地里给每一件工艺品估价，试图将其变卖出去，用以填补克比庄园财政上的空缺。
　　不过有道格拉斯这个古板执着的老管家在，王尔德一直没有机会实现他的“发财大计”。
　　他的嘴巴动了。
　　“道格拉斯，我答应汉森的请求，答应他明日一早带走伊芙琳，到底是对是错。”
　　野村农舍比不上帝都，哪怕克比庄园再不堪，此刻房间里的灯火亮度也难以比上王尔德寝室里面的一盏睡眠灯，王尔德知道，这是因为汉森家的灯火是用一种古老的提炼方法制作而成的，这种方法早已在帝都被淘汰。
　　昏黄的光线下，道格拉斯的影子摇曳晃动，许久，道格拉斯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响起：“殿下，你是拯救一条花瓣般美丽的生命，这又岂会是错？殿下作为帝国的皇室成员，保护自己的子民是不会错的。”
　　王尔德收回他的目光，换做平时，他或许有那个闲情逸致欣赏灯罩上面的镂空花纹，但此刻他内心百感交集、五味杂陈，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思绪万千当中，怅然若失的内心起伏使得他注意力无法集中。
　　“可是……就在刚刚，我突然想到，我这样做，会导致一个我不愿看到的结局……”
　　王尔德转头望向道格拉斯，一阵凉风袭来，他的影子蓦地左右摇曳，像极他此刻的内心。
　　站在角落里的道格拉斯缓缓走到窗前，伸手合上一半窗户，两人的影子逐渐变得安稳，最后不起一点涟漪。
　　放下双臂，道格拉斯背对着王尔德，道：“殿下，我们的能力有限，只能帮汉森一家到这种层度，再多，只怕会令殿下陷入不必要的危险当中。”
　　三个小时前……
　　汉森请求王尔德带走伊芙琳，王尔德念及汉森在森林里解救他和道格拉斯这个救命之恩，他实在难以开口拒绝汉森的这个小小请求。
　　这个请求不是要王尔德去打倒山魔，不是解救整个村庄，仅仅只是出发返回帝都时顺路带走伊芙琳，对王尔德两主仆来说，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思虑一番后，王尔德点头答应了汉森的这个小小请求。
　　然而伊芙琳这个当事人却打死不肯，当场哭得梨花带雨，抱着她的母亲不肯放手，誓死不肯一个人跟随王尔德和道格拉斯一同离开村庄。
　　当伊芙丽跌倒在地力竭声嘶喊出【我走了，哥哥和母亲怎么办】时，王尔德才猛然醒悟，他将汉森的请求想得太天真，也为自己的忽略大意感到羞愧。
　　汉森既然想出让王尔德带走伊芙琳，那以他忠厚孝顺的性格，他不可能不考虑他的母亲，然而奇怪的是，汉森没有提及到他母亲，他要送走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妹妹伊芙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尔德情不自禁望向汉森母亲，令他感到诧异的是，汉森母亲没说话，脸上却浮上了笑容。
　　在一本书上，王尔德曾经读过这样一句话：最清楚孩子心思的，就是他（她）的父母。
　　看着汉森母亲脸上的笑容，王尔德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这样一句话，汉森决定不送走她留下的原因，汉森母亲一定知晓其中的原因，还默许了汉森这种看起来不孝的做法。
　　伊芙琳抽抽噎噎等待汉森的解释，却没有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发展得如此迅速，以至于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跪在地上的汉森突然从地上跃起，化作一道黑影，在众目睽睽下，合指成掌，闪电出手，劲风扬起伊芙琳耳边的垂发，在伊芙琳刚瞪大眼睛之际，汉森的手刀清脆利落拍打在伊芙琳的后颈处。
　　伊芙琳从没想过她哥哥会突然暴起，向她袭击而来，她口中只来得及发出“嘤咛”的微弱痛呼声，便全身一软，砸向地板。
　　眼明手快的汉森大手一揽，将伊芙琳抱在怀中，他望着怀中昏迷过去的伊芙琳，眼眸一片怜惜和不舍，他的指腹一遍遍滑过伊芙琳的脸颊，怜爱之情，油然而生。
　　将一切看在眼里，王尔德内心震惊得如同惊涛骇浪，望着汉森久久不能言语，他真没想到，汉森会如此决断，说出手就出手，丝毫犹豫都没有，哪怕他要动手的是他亲爱的妹妹。
　　他突然想起在森林里第一次与汉森见面的场景，【对了，汉森他是猎人。】王尔德终于想起汉森的身份，果决，是成为一名合格猎人的必要素质之一。
　　就在王尔德愣神期间，汉森一边单手支撑着伊芙琳一边从身上掏出一个和无名指差不多大小的透明小瓶，里面琥珀色的不知名液体在灯火下摇曳生辉，闪烁着神秘的色彩。
　　汉森一口咬开瓶塞，将瓶子里的琥珀色液体尽数灌入昏迷的伊芙琳嘴里，些许残留的液体从伊芙琳嘴角漫出，一路走过伊芙琳的嘴角、下颚、脖子和锁骨，最后溜进胸前衣襟里面。
　　瓶中最后一滴药液滴落在伊芙琳的嘴唇上后，汉森收起瓶子，扶着伊芙琳站起来，将伊芙琳交到他母亲手里，低声道：“我已经喂了伊芙琳【断神水】，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前往帝都的路上。再此之前，拜托你了，母亲。”
　　汉森母亲点点头，默不作声伸手接过伊芙琳，转身就要离开，送伊芙琳回房间。
　　汉森望着他母亲的背影，突然哽咽道：“对不起……一切都是为了伊芙琳。”
　　略显苍桑的身影陡地一颤，汉森母亲停顿了一下后，继续扶着伊芙琳离开，在走出拐角处时，只听汉森母亲平淡的声音传来：“我明白的，一切都是为了伊芙琳。”
　　王尔德待两母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阴影处，他才开口问道：“其实……车厢足够大，再容纳多几个人，并没有问题。”
　　汉森摇摇头，道：“只有我和母亲出现在大家面前，村里的人才不会怀疑伊芙琳在殿下的车厢里，村庄的守卫才会放任殿下的马车离开村庄，哪怕只有我一人现身，其他人也会怀疑，所以我必须把母亲留下。”
　　“那之后你们岂不是……”王尔德停下了嘴。
　　有得必有失。
　　在安全送出伊芙琳保护了她性命的同时，汉森和他母亲两人就要承担其带来的代价。
　　王尔德脑海中想到最为惨重的代价无疑是村民为了平息山魔的怒火，将汉森和他母亲两人献祭给山魔。
　　这样的惨剧王尔德自然不愿看到，他张开嘴巴，刚想劝说汉森，道格拉斯将手搭在王尔德肩膀上，闭上眼睛朝他摇了摇头。
　　道格拉斯的意思很容易猜到，汉森的决心，他们两个局外人是无法动摇的。
　　人没有牺牲就什么都得不到，为了得到什么东西，就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汉森做出决定时，一定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依然义无反顾进行他的计划，无人可以阻挡，哪怕是他要守护的妹妹伊芙琳。
　　从汉森亲手弄晕伊芙琳那一刻起，他已经不能再回头，守护伊芙琳是他的职责。
　　承受痛苦的人能睡着，施加痛苦的人睡不着。此刻王尔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这是不是在说，自己就是那个施加痛苦的人？王尔德心里不由这样想。
　　灰蒙蒙的曙光开始驱赶黑暗，大地逐渐苏醒。
　　“我既不是恶魔，也不是神，我只是人啊！连一个小农户也救不了的……渺小的人！”
　　带着丝丝怨恨，王尔德合上沉重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