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我讨厌你
偌大的庄园内空无一人，再美的风景与摆设都显得死气沉沉。
苏梦轻车熟路，直接带我来到五楼一间封闭式阳台。
璀璨的阳光被紫色的窗帘婉拒在外，阳光挣扎在边缘角落里，将房间点的熏亮。
房中央只有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子，女子背对着我们，正在专心致志的练平衡术。
她手拿着几层已经搭建平衡的棕榈叶，像巨大的翅膀，奇妙的平衡，完美的结构力学，令人啧啧称奇。
只见她稳稳的缓缓移动，经过一番调试，最终将其放在桌面垂立的水晶杯上。
当她松开双手的瞬间，我都秀眉一挑，暗自惊叹。
然而她并无多大的成就感，只是转身轻轻地喘了一口气，仿佛可见云烟飘出，生怕她就着云烟消失不见。
当我看见她那张被魔鬼摧残的俏脸时，内心难免还是有所波动。
许是灰暗的气氛衬托，将她显得太过妖娆。她太美了，纵是体瘦如柴，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披头散发，青丝垂腰，胜雪肌肤散发着浓郁阴柔的病态美，消瘦的鹅蛋脸也无法扭曲她那精致的五官。
尤其是她那双深邃的灰瞳，在厚重卧蝉悲惨厌世的点缀下，显得空洞无边，无尽的死寂仿佛可以吞噬一切。还有她那乌紫的霜唇，直教人心甘情愿的宁死一吻。
邪乎！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她的冷艳足以让所有人知难而退，自惭形秽。在她长久定格的注视下，我微微动摇，被她强大的气场所碾压，自信渐渐消融。
我赶紧重振心态，泰然自若的迎接她审判的眼神。我那灰红色的双眸之神，像一阵狂风袭入她的灰瞳，猛攻她死守的城府大门。
过滤了世俗废话，我们就这样高级的审视着对方，初见就剑拔弩张。
片刻之后，自卑缓缓在我内心凝聚，我有些招架不住，想要闪躲。
而她仍旧一言不发，毫不留情。
我只好强撑，十年未红的脸，在这一刻宛若天边的火烧云。
自信用尽，我还有强大的自尊。你可以践踏我的自信，因为自信是需要别人认可的，否则只是自欺欺人。但你无论如何也无法动摇我的自尊，这足以将我那奄奄一息的自信瞬间恢复如初。
于是我重振旗鼓，展开新一轮的攻势，脸上的火烧云也渐渐退去，身心开始闪烁异样的光芒。
苏梦惊诧的看着我们，不忍打扰这场别开生面的巅峰对决。心道，真有意思，一见面就卯上了，真是天生的冤家对头！我到要看看，你们谁输谁赢，输了怎么办？赢了又如何？
三分钟宛如三个时辰一般漫长，然而我们的神秘收获却足以抵得过一般人相处三日的了解。
灵魂与精神左右着每个人的一切言行举止，一旦了解之后，每个人的一切就都在这情理之中了。
她的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清泪，也许是因为眼睛干涩，或许是因为某种触动有感而发。
情不自禁的流泪是抑郁症的病症，这点我深有体会。
我看出她强撑的倔强与愤怒，想到这是在她的地盘，我赶紧假装招架不住，痛苦的闭上双眼。
“你可以走了！”
灰霞薄唇轻碰，机械的恩赐出这冰冷的话语，优雅而神圣。
“你在求我？”
我故作曲解，并带着淡淡笑容。
灰霞气笑了，冰冷的眼神让气氛陡然零下，随即露出鄙夷不屑的表情。
“呵～veryinteresting！”
“哼~有得必有失，何以与国人言他国之语？数典忘祖！”
我冷嗤一声，毫无畏惧的接架相还。
无论哪种语言都是文明，没有贵贱之分。区别在于使用场合与使用对象，面对不同的人要合理的使用，我们要有民族自信与民族自尊心。
苏梦难以欣赏我们的巅峰对话，见气氛陡然降至冰点，她谁也不帮的干咳两声。
“咳咳～都退一步说话，重回对自我的定义，以及明确认知与对方的合理关系，相互体谅一下。”
灰霞看似很在意苏梦的话，像冰一样融化了些许，尽量心平气和的说道:
“你确实有些异于常人，却不过是狂妄自大而已。你说我崇洋媚外，呵～英语只是我的口头禅，你可以不懂，为何不理解为你自己的无能？反而用曲解来攻击我？你若能将这解释清楚，我便给你一次认错的机会！”
灰霞肯定从苏梦哪儿了解了我的一些情况，所以才愿意见我，否则她也不会那样审视我。
“你最后一句改不改？”
我的话语与我的表情一样平淡，却释放出浓烈的威严。
灰霞直接无视，转身背对，继续练她的平衡术。
“我若就此离去，绝不是你的损失，而是我的损失。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去救一条流浪狗，它也许会对我摇尾巴。别用你那自以为是的优越尊贵来挑战我自信的尊严，我站在一个你望尘莫及的高度，就此宣判，你的孤独无期徒刑！”
我说完带上墨镜，潇洒的转身离去。
苏梦见状一把拉住我。
“天一！你是医生，你大度一些。”
苏梦说完又看向灰霞，严肃的说道:
“灰霞！你是病人，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啪～！”
灰霞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接着惊恐的东张西望，并发出无声的尖叫，仿佛房间里充斥着妖魔鬼怪一般。
她突然泪流满脸，双手剧烈颤抖，抖落的衣袖露出手腕上那三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苏梦赶紧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物喂灰霞吃下，并强行按住她的冲动。
这便是灰霞的病，一切不言而喻。
我此刻站在一个寻常陌生人的立场与角度，难免有些心疼，见势赶紧上去帮忙。
灰霞惶恐不安，拼命抗拒，并愤怒的瞪着我。她像会读心术一般，用哭声愤怒的哀求。
“呜呜～不要怜悯我！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请你快出去！出去！！！”
我知道，此情此景我无论如何，对她而言都是充满讽刺的。但她既然会当着我这个陌生人的面病发，这说明她已对我有了某种肤浅的认可。
我果断离去，在外面抽了一根烟，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原本我想用摧残的方式击溃她的高超境界，但就今日看来，日后必须要酌情使用了，绝不能再用药过猛。
大约半小时之后，苏梦推门而出，与我一样靠在玉石栏杆上。
“呼～难为你了，她也不会经常这样，大概每个月一次吧！每当她恍悟到自己与众不同之时，就会发病。她懂得太多，所以听不进任何劝说，只能靠药物缓解。你根据对她有限的了解，觉得应该如何妥善处理呢？”
苏梦语气惆怅，饱含对灰霞的关心，以及对她现状的无奈。
我顿了顿，分析道：
“她以为自己在人间的经验已爆满，人生正处在涅槃之中。所以她对于那些循规蹈矩的心理治疗早就免疫了。我打算让她外出做任务，切合实际一些，她多久没外出过了？”
苏梦想了想，漂亮的大眼睛灵动的闪烁着。
“嗯～大概有两个月没出去过了吧！她几乎不出门的，就是逢年过节去看一眼家人，做到名义上的关心。除此之外，她从不外出。”
我点点头，懒的再问那些吃喝拉撒睡的细节。
下午，灰霞闭门不见，我们只能静候她缓和到重新接受自己。
我趁机到处参观，想从灰霞的生活细节中找到她的病情惯性。
那些装饰品与家具色调气味等等风格都在提供线索。
我发现到处都有张国荣的画面，有照片，有素描，有油画，喜怒哀乐的表情都充满了浓烈的忧郁之色。
还有那些低沉惨淡的阴郁色调，都在诉说着灰霞心中的阴郁，像一朵浓而化不开的乌云，永不见天光与彩虹。
任何人在这个环境中都无法开心吧！内心难免都会凝重起来。
我发觉灰霞与小妖有一种共同的特质，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境界。不同的是，小妖有着对极致浪漫的追求与渴望，才不会导致阴郁浓稠至黑暗，再被黑暗所吞没。而灰霞则不同，她唯一的追求就是超脱。
归根结底，人要有事物压制轻浮的内心，否则若是任由它飞，总有一天会被老天没收。
每个人都有抑郁，可控的轻度抑郁是迷人的气质，而失控的浓稠抑郁则是迷死人的节奏。
我将这样的分析说给苏梦听，苏梦听得灵府大开，十分受用，甚至拿出纸笔记录下来。
“你看的太透彻了，真可怕！我也真是找对人了，你一定能治好她！”
“就看她能不能适应了，哼~你这个妖精！逃不出我的火眼金睛，我要用金箍棒打的你原形毕露！”
“这与那泼猴没关系吧？哈哈～金～哈哈哈～金箍棒？啊哈哈～金箍棒！”
苏梦竟能从我的话里听出有色的内涵，并笑的很风骚。
我也是醉了，当即明知故问。
“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去做饭了！”
苏梦丢下这句就逃跑了。
这一刻，凸显出她纯邪兼具的可爱。
旅途劳累，加之劳思费神，我吃完晚饭就已困意十足。
苏梦又心疼又失望，她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却辜负了殷勤的花好月圆。
庄园里房间多不胜数，我随意找了一个房间就寝，倒下再睁眼便已是天光大亮。
在如今的快捷时代，能睡到自然醒已经成为一种奢侈。
一番打理之后，随便吃了点东西，我便开始着手今日的计划。
灰霞对我依旧十分芥蒂，几乎是无视我的存在，好在她未再闭门不见。
当我对她提及今日外出的计划时，她充耳不闻，骄傲的认为世人必须懂得她每个隐晦在冷漠里的含义。
她依旧在用棕榈叶练平衡术，她的人生仿佛仅剩这点趣味了。
苏梦无奈的看着我，用眼神哀求我千万别动怒，千万别惹灰霞。
苏梦无计可施，只能这样惯着灰霞，顶多陪她聊一些肤浅的事，缓解她内心的压抑。
我心道，你这样算是心理治疗吗？不过是她愚弄的玩意儿！
我拿起一根棕榈叶，握在三分之一的位置，朝灰霞比划了一下。
“你就像这根棕榈叶，你能在它三分之一处做支点让它平衡吗？你在探索高深莫测之道的同时，摈弃了最简单的生存之道。一加一等于二，一万加一万等于两万。一点四五六七加一点六七**，一万三千四百五十六加一万四千五百六十七。你～懂了吗？”
灰霞抖抖银耳，静静地思索着，突然有些惊讶的恍悟，不禁柔身一颤，手中棕榈叶滑落一地。
已搭建平衡的结构顺势崩塌，功亏一篑。
灰霞失意的锁着眉，接着猛的扭头怒目而视。
“我讨厌你！你的一切都让我十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