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隐形的墨水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事实摆在眼前。无论是何种结果，哪怕是毒药，我也只能吃了它！
    人世间最无奈的事莫过于事已至此而无能为力。
    孔医师不光医术了得，而是学识渊博，善于开导他人。在他的悉心开导下，我渐渐的平缓下来。
    我从他口中得知，小妖一家原来是美籍华人，由于生意破败，负债累累，便只能选择认祖归宗，躲进了这偏僻的荒野深山。一晃十几年，到也图个安静。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的生活虽然大不如前，但要远远优越于乡村生活。最近得知公司知识产权，科技专利，地皮等等有人想出高价收购接盘，便匆匆的去了美国。
    我听完有种亲眼看着美人鱼游向大海深处的感觉，不见了！不见了！一个极致迷人的少女以及那个轻狂无畏的少年。
    小妖这一去定是杳无音讯，想要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这对农村土鳖的我来说，更是天方夜谭。
    从那以后，我便成了只需一日三餐的现实便能养活精神梦境的孤独患者。
    除了一日三餐，我再无需一点现实的渲染，会害怕，会悲伤。
    在我恢复到差不多的时候，孔医生对我说了刻骨铭心的事。就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小妖提出了这变态的要求。
    她在孔医生的指导下亲自操刀，将我心口的肌肤划开，然后在我的胸肋骨上刻上了她的名字——小妖！
    从此以后，我的身体留下了她永远的记号，她的名字将随着我的心跳一起存在。直到停止跳动的那一刻，它还会继续存在于我的体内，随着灵魂投胎转世，继续前生破碎的故事。
    “真是一个卓越的好女孩啊！能懂她的人，也许除了你之外再无他人了！”
    孔医生对小妖的评价很高，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匆匆取来一个盒子递给我。
    “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是她最后的礼物，并说只有你能打得开！我还从未见过这么长的密码！我绞尽脑汁也打不开！”
    盒子是小妖自己做的，口沿上镶嵌了一排足有十五个数字转轴形密码。
    我了解的小妖绝不是这么繁琐的人，就像爱情一样，清新脱俗，简约而不简单。
    我直接将盒子翻过来，在盒底用力一推，竟真的松动了。
    我顺势将卡槽形的盒底推掉，只见盒中有三样物品。一张皱巴巴的纸，一支没芯的笔，还有一块精致的手表。
    孔医生激动的赞叹道:
    “你们果然是同类啊！谁会想到盒底就是盒盖？寓意非凡，寓意非凡啊！正如你们卓尔不群的极致绝恋，我真为你们的分离而深感痛惜！唉～！”
    我心疼的取出三样物品，瞬间就看出了小妖想表达的意思。
    手表是时间，空笔是离人，白纸是人生。仿佛在说，等我回来，我们共写人生。又好似在劝，我走了，别等了，等到死也是空与白。
    当我拿起皱纸凑到鼻尖时，早已抑制不住的泪水顿时翻涌而下。
    一股浓烈的咸湿味刺激着我心中最柔软的爱怜，我仿佛看到小妖独自承受着一个无比煎熬的夜晚。她提笔泪如雨下，面对白纸，她那颤抖的手，始终一笔未落。然而眼泪这种隐形的墨水却写满了她想表达的一切，只有我才能看得见！看得懂！
    孔医生费解半天也不明白，当他学我一样嗅了嗅纸张，才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他难以置信的摇摇头，难以接受这种超越小说的震撼会淋漓尽致的出现在现实的生活之中。
    他聪明的联想，很快便懂了许多深层次的含义。他钦佩的目光隐隐泛泪，半辈子的人生被一对十六岁的少年刷新了认识。无以言表的震撼，令他瞬间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他很荣幸能亲眼见证这样一场极致绝恋，更心痛故事里男女主角悲惨的命运。觉得强行分开他们是错误的决定，愚蠢的决定，甚至是致命的决定！
    从那以后，这三样物品成为我一生的珍藏。除了无法表现的刻骨铭心之外，这三样物品是唯一能证明小妖来过的证据。
    自那以后，我疯了很长一段时间。
    满世界的阳光，不及我眼中的雨，我破开千万层雨帘，却再也不见她，然而她却成为我心中永恒不变的彩虹。
    我经常一个人在断崖对着空气有说有笑，用虚拟的陪伴填补离别后的空虚。根据小妖的脾性，我构想了与她在一起的许多桥段，用来弥补那还来不及说来不及做的爱情。
    从那以后，我便成了大家口中公认的神经病！
    “嘤嘤～”
    李若冰再次感动涕零，她是个感性的故事控，她那蒲扇般的睫毛挂满了璀璨的珍珠，惹人怜惜。
    然而我却不知道，她之所以如此伤心，竟包含了彼此。
    “这是你们的剧终吗？还是未完待续？嘤嘤～隐形的墨水，好美的比喻！你们太迷人了！我一定要将你们的故事写成剧本，然后拍成电影！”
    这是李若冰一直存在的想法，所以她才会这样刨根问底。
    “这是不可能剧终的，一生都是未完待续，现已十年有余。后来还有一些与小妖牵扯的事情，但那一别之后，我与她至今确实一直再未相见。”
    我是当事人，自然不会如李若冰那样激动，所以表情与语气都要平淡许多。
    接着李若冰又与我聊了一会儿，然后起床补水去了，一边补一边放。
    她模拟小妖深夜伏案，取出一张白纸，手拿着笔，瞬间进入那种极度悲伤的情景之中，试图用眼泪浸透白纸。
    不愧是学表演的啊！她成功了，然而她却无一丝喜悦。
    “咚咚咚～”
    就在这时，母亲上楼敲响了我们的房门。
    “你们吵架啦？”
    我们闻声相视一笑，接连说道:
    “没有！我们闹着玩呢！”
    “对的呀！我们永远都不会吵架的！”
    母亲听见我俩的回复，这才放心的离去。
    后天就过年了，然而就在今天早晨，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小庭与一个外来游玩的男青年发生了言语冲突，并打了起来。
    小庭是个一手一脚残疾的愣头青，胸无点墨，并满怀对社会的愤恨，所以村里人人都怕他。但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一个寻衅滋事的疯子。
    村里年轻人一回来就是聚众玩牌，基本不会在老家过夜。剩下的几乎都是老弱病残，谁也不愿为一个残疾的疯子出头，只有几个老人在一旁劝和。
    事情瞬间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当即大吃一惊。我让李若冰安心的待在家，然后火速赶到现场，但还是晚了一步。
    我亲眼看见小庭被男青年用砖头砸倒在地，小庭浑身抽搐，血流不止。他那未完全发育的小手小脚，在血泊中颤抖着挣扎着。他瞪着双眼看着苍天，带着对苍生的无尽愤恨，痛苦的离开了人间。
    他终于不必再承受世人嘲讽的目光了，终于可以与老天同台谈判了，你凭什么这样安排我的人生？
    看着小庭身上流淌出与我一样的鲜血，我的泪水夺眶而出。一股源自家族血脉的力量，令我在这一瞬间狂暴。
    “庭哥！！！”
    我迅速冲去。
    男青年见势拔腿就跑。
    我棱眼看去，强忍伤心，起身不顾一切的追了上去。
    一时你追我赶，势均力敌。男青年绕着山路转了半个小时，始终无法摆脱我。他看似受过专业的训练，身手矫健，体能优越。我也不差，狂怒激发出我隐藏的潜能，势要追到他为止。
    我们始终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男青年轻车熟路，突然奔向主路，然后朝着出村的方向狂奔。
    前方上坡处突然出现两个西装革履的男子，皆是平头，带着墨镜。这身打扮与偏僻山村格格不入，让我惊恐万状。
    果然不出我所料，男青年与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接应了男青年，并伸手拦住我。
    我已经明白了，悲惨与凄凉正将我活埋。
    我理性的停下，并后退三步。我平复心情，在脑海迅速的过滤着。
    他们这出精心策划的事件绝不是针对小庭，应该是在针对我，因为只有我的女朋友才值得他们如此的兴师动众。
    想到这，我的心不由得阵阵剧痛。我露出释然的苦笑，前一秒还为小庭的事而狂怒，此刻又要被别人剥夺那所谓的爱情的权利。
    我实在忍不住内心的痛楚，小妖那两个已成骨刺的字正顶撞着我剧烈起伏到快要爆炸的心脏。
    我紧紧的捂着胸口，突然撕裂般的伸手扩胸，像被闪电劈中。我怒视苍天，终于发出了充满挑衅的怒吼。
    “啊～！！！”
    此声仿佛犹在崖谷间回荡，层层叠叠。
    我的视线缓缓下滑，落在前方二人的身上，随即猛的冲了出去。
    我跳扑压倒一人，然后顺势一滚，成功突围。
    我起身狂奔，随着上坡，视线缓缓下移，远远的便见前方五六个保镖模样的男子，围绕着三部昂贵的轿车。
    就在最后一部轿车的车门处，我看见一头飘逸的长发随风波浪。那双清澈的眸子迅速的朝我闪烁了一下，然后她就无情的闪进了车中。
    我猛的停下脚步，像突然撞山的火车，似猛然爆破的火箭，如亲吻地球的行星。
    然而我没有倒，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身后两个保镖在经过我时绕的远远的，他们应该是接到过不许伤害我的命令，而我却只能悲惨的领她这份情。
    惊变在平静中酝酿，我惨遭突袭，万难承受。
    李若冰并未被胁迫，这是她自愿的。也许这出声东击西就是她亲自策划的，不愧是学表演的！
    我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坚持着最后一点尊严，才未像爆破的高楼大厦一般轰然倒塌。我不敢再向前迈哪怕那么一丝一毫，不想再那样作践自己。
    她昨夜所说的话，永远无法一起履行，那就分开履行。是的！我们永远不会吵架！永远永远！
    我静的像石雕一般，此刻一秒分为千帧细致入微的过着。我竟有些残忍的享受，这种享受疯狂的刺激着我内心潜藏的婊性。
    她没有犹豫，果断的离开了。我没有挽留，我无法开口，我没有权利挽留！我没有资格开口！我再一次败给了繁华与风流！
    我只得在心中问，李若冰，你可以走，好心分手，互不相欠。但你为何不能当面与我说清道明？你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离去？你为何非要与我结仇？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这一刻，我的灵魂是毛线编织的，线头在李若冰的手中，随着她的离去，不停的，一点一点的，缓缓的，拆散着，摧毁着我。
    直到他们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才倒下，且只倒给自己与苍天看。
    这一刻，我那颗鲜活的赤子之心堕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染上了魔鬼的色彩，再回到原处。
    它将支配我没有灵魂的邪恶之躯，充满婊性的在人间尽情的撒野与放纵。
    这一刻，我反倒解脱了，什么邪恶让我神圣！什么神圣让我卑微！突然融为了一体。
    憔悴与悲伤是每个为人所不能避免的，是独自慢慢的残忍自愈？还是快速的用极致的痛快疯狂的治疗？反正这一刻我已不再是我！
    “天一哥！新年快乐！”
    也不知躺了多久，一个小男孩的话语惊醒了我。
    我起身面带微笑，一眼认出了这个小男孩。我摸索出一百块钱，递过去。
    “小傲州，恭喜发财！”
    小傲州受宠若惊，连忙摆手。
    “不不不～！我们只是一个村的，所以我绝不能要你的钱，否则我爸妈会打我的！我只想看见你开心快乐，你开心吗？”
    “我～开心！谢谢你！”
    我摸了摸小傲州的头。
    小傲州满意的点点头，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我痴痴的机械的起身环顾四周，只见满世界的讽刺无处不在的迎面袭来。
    我陡然佝偻，神志恍惚，行为卡顿，面无表情，却泪如海啸。
    我飘离了文明，落在一片原始，接受它的洗礼，笑着被它活祭。
    我就这样闭上了双眼，人间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秒？一天？还是一年？亦或是从此可以愚弄时间，置换空间。
    我站起身来，胡乱编织好破碎的灵魂，拼成了一个四不像。
    我几乎是飘着回去的，一路上所有的感知都没有。
    我梦游一般回到家中，却发现母亲神情呆滞的坐在廊下，目不转睛的盯着路口。
    见我回来，母亲痴痴的问道:
    “天一！你的媳妇儿呢？小冰呢？”
    这些经历在日后必将成为永恒经典不可或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