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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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瑞文被囚禁的第二个夜晚，地牢里来了第一位访客。这位最不像圣骑士的圣骑士将令书交给狱卒，在等待对方阅读、确认，然后盖章的空隙，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面前这道闪烁着淡金色辉光的防御光幕。
他手指所及之处，先是泛起层层涟漪，随即一道电光从光幕中弹射出来，击中了圣骑士的指尖。强烈的刺痛让他条件反射的缩回了手指，还长长的“嘶”了一声。
“挺厉害啊，这玩意儿。想必随便几刀是无法击碎的吧？”
奈弗勒斯对着狱卒打趣道。
对方没有说话，埋头工作的他在奈弗勒斯看不见的角度，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见狱卒不说话，奈弗勒斯无所谓的笑笑，只得耐心等待起来。
眼前这道光幕，是设置在地牢外层的结界，它不仅可以阻隔任何物体通过，甚至连声音和气味都可以屏蔽。
奈弗勒斯的目光穿过光幕，看到地牢深处一排排的牢房。正当他寻思着瑞文会在哪一间的时候，光幕突然闪烁了一下。
辉光化作金色的灰烬，如同气味一般在奈弗勒斯眼前消散。
“进去吧。”狱卒臭着脸说，好像他希望眼前的圣骑士最好自觉自愿找个牢房住进去，永远不要出来。
奈弗勒斯倒是不介意对方的恶意，他迈着和往常一样自信的步伐，大摇大摆的踏了进去。随即，光幕在奈弗勒斯身后重新合拢，又变回了那道无坚不摧的屏障。
地牢阴森又寒冷，到处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和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这里安静得出奇。奈弗勒斯偶尔能听到水滴落地的回音从地牢深处传来，空洞又诡异。
奈弗勒斯的心中不禁有几分感慨，曾几何时，他也在这样类似的地方住过——或者说被关押过更为贴切。
圣骑士经过四间空牢房，找到了瑞文。
瑞文坐在地上，一只手搭在发霉的床铺上，深深的埋着头。这位被囚禁的驱魔师身上的标志性白袍已经不见，留下简朴的内衬和单薄的裤子。他如同一具毫无生气的行尸走肉，就好像有人在这里用酷刑夺走了他的灵魂。藲夿尛裞網
但奈弗勒斯知道，奥萝拉没有下令动刑，也没有其他人敢这么做。
奈弗勒斯来到铁栅栏前，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打破地牢里令人发寒的寂静。
“哟，别来无恙啊，老兄。”
“你也是。”瑞文没有抬头，只是用淡然的语气说道，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他愤怒或者恐惧，也没有什么能让他欣喜或者宽慰。
“不问我来做什么吗？”隔着栏杆，圣骑士问。
“你来做什么？”瑞文顺着对方的话问道。
“怕你无聊，来陪你聊天咯。”
“奥萝拉派你来的？”
奈弗勒斯皱眉，“……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有时候说话很讨厌。”
瑞文猜得没错，的确是奥萝拉派他来的。奥萝拉无法亲自过来，是因为公会规定，在审判开始之前，作为投票人之一的奥萝拉不能在私底下会见嫌犯。
所以奈弗勒斯来了。
瑞文无声的笑了笑，缓缓的抬起了头。
那双碧绿的眼眸里早已不见往日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和蔓延的血丝。他的眼神像是在注视着奈弗勒斯，又像是穿过对方的身体，落到了其他什么地方。
认识瑞文这些年来，奈弗勒斯头一次见到这位风度翩翩的驱魔师变成这幅模样，这不禁让奈弗勒斯心中泛起一丝同情。
同情之余，更多的却是疑惑。
“为什么回来？”奈弗勒斯问，“我要是你，收到召回的信息，发现苗头不对，直接掉头就跑，根本不会傻乎乎的回来接受审判。根据我这些年对你的观察，你不是那么蠢的人。但你还是回来了。为什么？你明知道会死，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回来迎接我的命运。”
“你就这么想死？”
“不，我想活下去。”
“那你还回来？诶？不是，你这人说话怎么前后矛盾的？”
瑞文又笑了。那晦暗不明的浅笑和莫名其妙的回答有些把奈弗勒斯给逼急了。
圣骑士长叹一声，像是在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哎，都这种时候了，你能正经一点不？你这样子，让我套不出半点情报，回去我怎么交差啊？算是给我个面子，行不？”
“审判日的当天，我会把你们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等到那天，你就彻底没救了！”奈弗勒斯响亮的声音穿透了地牢，“你自爆的这些黑料都够你死一百次了——身为圣光的使徒却沦为恶魔的爪牙，甚至还灭了整个小镇。无论整个过程你是否被恶魔控制，在成为傀儡魔灵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是‘知法犯法’的罪人了。你认为那些‘正义使者’会轻易放过你吗？”
瑞文没有想到奈弗勒斯会这般为自己的处境着急。之前会议室里的那次问话，奈弗勒斯那事不关己、隔岸观火的态度，让瑞文一度觉得，圣骑士即使是对自己落井下石也毫不奇怪。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瑞文意识到另一个事实——奈弗勒斯以为瑞文在成为傀儡魔灵之前，就已经是圣光的使徒了。不然奈弗勒斯不会说出“知法犯法”这样的词。
但是瑞文不打算纠正他，也不打算在现在说出事实真相。他只是顺着奈弗勒斯的话，继续道，“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我知道。”
“可是纳法尔当年选择站在你这边，他和斯派克都选择了你。如果没有一个充分并且必要的理由，我不认为这两位大佬会留你在身边。”
瑞文没有说话。
奈弗勒斯抓住栏杆，逼近瑞文，“告诉我他们当年选择你的理由。这是你能够获救的唯一希望了。”
可惜，瑞文不为所动。
“纳法尔和斯派克拯救我，包庇我，的确有他们的理由，但那无法成为我再次获得特赦的原因。希望你可以替我转达给奥萝拉，谢谢她的好意。不过，我已经准备好迎接我的命运了。”
“你的命运？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东西！”奈弗勒斯耐着性子，继续劝说道，“你给我听好了，瑞文。只要你能说服奥萝拉，获得她的信任，我相信，她一定有办法搞定其他人。”
“奥萝拉帮不了我，其他人也一样。我的生死，不由你们任何人决定。”
听到这里，奈弗勒斯又惊又怒。
[到底是什么，让这个身陷囹圄的将死之人，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就好像……
[没有人可以真正制裁他，也没有人可以彻底拯救他。所以他将一切都寄托于那个所谓的“命运”。]
[而那所谓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奈弗勒斯注视着他。圣骑士没有从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眸里得到任何答案，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同僚，一夜之间变成了让他彻底读不懂的陌生人。
这让奈弗勒斯又生气又无奈。他愤愤的一推栏杆，让自己后退，靠在了走道的墙壁上。
“你没救了，你真的没救了。”圣骑士无可奈何的摇头。片刻的沉默后，他不依不挠的再次开口，“我们换一个话题，能跟我聊聊，你是怎么成为傀儡魔灵的吗？”
瑞文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微弱的不悦，“这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
“你现在不说，到时候审判日的时候也得说。”奈弗勒斯摊摊手。
“……”
瑞文垂下头，默不作声。
见对方不愿开口，奈弗勒斯满不在乎的说，“不就是黑历史嘛？现在这个年头，没有个黑历史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主角。”
“你说什么？”瑞文抬起头，一脸的疑惑。
奈弗勒斯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挠挠头想要敷衍过去，“没什么。我是说，要说黑历史，我们俩可能半斤八两？”
瑞文没有追问，倒是奈弗勒斯自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讲起了他自己的故事。
“我出生在亚赛特大陆西北边境，一个叫席林其亚的国家。就是那个号称狮鹫之国，其实也就屁那么大点的小国家。总面积加起来顶多就两个北赛尔那么大。”
瑞文听说过那个地方，席林其亚好像是大灾难之后才建立起来的，它和大陆上的其他人类城邦鲜有往来。在很大一部分人眼里，席林其亚显得颇为神秘。
“从记事起，我便生活在圣光教廷。你应该知道这个组织，他们是黎明祷言的分支。在大灾难之前，这两个组织是一家，都为光之女神效力。我在圣光教廷里长大，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圣骑士。可惜，我从小都不是什么根正苗红的好小伙子，没过多久就摊上了大事，于是被逐出教廷。最后教廷为了置我于死地，甚至把别的锅也扣在我头上。我流浪到北赛尔，遇到奎杰塔那帮家伙，又跟他们在佣兵团打工，最后几经周折才加入了黎明祷言，直到现在。像我这样的人，能进公会，完全是因为奥萝拉信任我以及我的能力。她帮助了我，你也可以说她包庇我，让其他人不再追究我的过去。她对于我来说，就如同当年纳法尔对于你。要是有人执意挖我的黑料，铁了心想搞我，我的下场可能不比你好。我可以说是现在最能够与你感同身受的人。”
奈弗勒斯隔着栏杆，远远的看着瑞文。
“现在，站在你这边的人只有我和奥萝拉。我在公会没有什么话语权，但是奥萝拉不一样。如果你失去了她的信任，你就完蛋了。你听明白了吗，瑞文？”
奈弗勒斯的善意让瑞文心生感动，他微微点头。
“嗯，明白了。谢谢你。”
正当奈弗勒斯以为自己苦口婆心的劝说终于让瑞文打算开口说出当年的那个“理由”，或者透露任何一点讯息时，却发现，瑞文的这句感谢后面，竟然又是一阵沉默。
顿时，奈弗勒斯知道了，瑞文根本不打算跟他坦白。
忍不住，圣骑士骂出了口。
“你听明白了个蛋啊！！！草，跟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力。”
瑞文歉意的笑了笑，低下头，便不再说话。
奈弗勒斯已经在心底扇了瑞文两百个巴掌，甚至还把瑞文这身倔骨头锤了个稀烂；而此刻的瑞文……
比起自身的安危，他似乎更加担心另一个人。
就在水滴的回响第十二次从地牢深处传出时，瑞文开口问道，“你这两天有见到妮可吗？”
“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关心别人？”奈弗勒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尖锐的语气反问道。
瑞文笑了笑，用恳求又期待的目光看着奈弗勒斯。
碧绿的双眸，在提及妮可的时候，不可思议的恢复了些许的生气。
“那个丫头今天中午来见奥萝拉了。她那件事我也听说了。不过奇怪的是，奥萝拉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妮可身上根本没有任何诅咒’。”
奈弗勒斯的回答似乎让瑞文似乎松了一口气。
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无论真夜那边是怎样的情况，至少，妮可安全了。
“那奥萝拉打算什么时候派出使者去通知那个狼人？”瑞文问。
“没那么快，公会最近因为你这事情，已经紧急召回了所有分队的首领，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谁还有空去管一个狼人的死活。”
瑞文知道，自己这件事情扰乱了公会已有的各种计划和任务，让其他不知情的人受到牵连，工作紧急变更，忙得不可开交。
他对自己造成的这一切感到深深的愧疚。
无论之后的审判得到怎样的结果，他都会坦然接受。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一个人。
“奈弗勒斯，如果我无缘再见天日，请你在必要的时候，替我照顾一下妮可。”
“瑞文，如果你真的关心那个女孩，就努力挺过这次危机。”
“能不能活下去，不是由我决定的。”
瑞文又回到了那副看淡了生与死的模样，“我说过，奈弗勒斯，我这次决定回来，是为了迎接我的命运。”
[所以绕了半天，又回来了？？]
奈弗勒斯的耐心耗尽了，他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真是败给你了。你就烂死在这里吧，我才懒得管你！”
说完，圣骑士愤愤而去。
在奈弗勒斯离开许久后，瑞文抬起头，祈求似的看着映着冷光的天花板。
刹那间，地牢里的晶石灯罕见的如同烛火一般跳动了一下。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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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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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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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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