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6064章 陨！（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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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记还没迎来真正意义上的忙季，所以周末加班的人不算多。
    江美希改完一轮项目底稿时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她早上设的闹钟，约会提醒。
    虽然极度不情愿，但老江女士的咆哮声犹在耳畔。
    江美希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活动着麻木的四肢。
    此时暮色降临，月光浅浅，窗外一片车水马龙，而玻璃窗上的女人，形象实在有点狼狈。
    对着电脑一整天，她双眼浮肿，头发凌乱，脸色惨白，一脸疲惫。所幸知道今天要去相亲，早上出门前她穿了一身较为鲜亮的衣服，还有挽救的机会。
    本着对相亲对象的尊重，她重新梳理了一下头发，又从包里翻出一管口红，对着光可鉴人的玻璃窗给自己涂了个烈焰红唇。
    这么一看，整个人的气色就好多了。
    江美希走到电梯间时，电梯正好停靠这一层，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先她一步走进电梯。
    她快走几步，说了声“稍等”，上了电梯一看，竟然是叶栩。
    她有点意外：“你也加班？”
    电梯门缓缓合上，叶栩没有回答她，而是上下扫了她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她不明所以，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没什么问题啊，再一抬头，发现他的目光正停留在她的嘴唇上。
    电梯内逼仄的空间和不太流淌的空气让江美希顿时有点不自在。
    叶栩指了指他自己的下巴。
    江美希这才意识到脸上可能沾了什么东西，连忙去摸，结果什么都没摸到。
    他又指了指，她又去摸，依旧一无所获。
    她正要从包里翻找小镜子，就听头顶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在她再度抬头时，一只干燥微热的大手兀地捧住了她的脸颊，带着薄茧、略微粗糙的拇指飞快地在她的嘴角下方抹了一下。
    她整个人因为没有防备，像过电一般微微颤抖了一下。而就在她发呆的时候，叶栩抬起右手拇指看了一眼，她顺着那目光看到，上面有一抹轻浅的殷红，和她的唇膏颜色一样。
    “涂抹到外面了。”说完他又双手插进了裤子口袋中，好像刚才那么暧昧的举动仅仅只是举手之劳帮个小忙而已。
    她面无表情地站直了身子，缓缓回头看了眼角落里的监控，只能祈祷刚才那一幕没有被人看到。
    他去一楼，她去地库，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江美希刚上车，就接到老江女士的电话。老江女士不放心，再三嘱咐她一些相亲注意事项。母女俩聊了差不多五分钟才挂断电话。
    发动了车子，她鬼使神差地又想到刚才在电梯里的情形，想着他这回应该已经走远了吧。可当她开着车从公司出来时，看到叶栩竟然还在路边等车。
    江美希有点疑惑，这个时候这里并不难打车啊。
    车子经过叶栩时，她装出一副认真看路况的样子，虽然知道他不一定能认出她的车，但还是尽量避免不必要的目光相触。所幸叶栩一直低着头看手机，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
    但车子开过去后，她又忍不住看后视镜中那抹修长的身影。他终于收起手机，朝后面的一辆空车招了招手。
    路况比刚才好了一些，她收回视线，缓缓提速。
    一路畅通，江美希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五分钟到了约定的地方。
    这是一家西餐厅，环境幽静，而且桌与桌之间还有高大宽厚的椅背隔着，能为客人隔出比较私密的用餐空间，很适合相亲。
    老江女士挂在嘴边的那位小张已经到了，可能是看过了江美希的照片，她一进门，他就热情地迎了过来。
    江美希脸上挂着招牌的江氏笑容，迅速打量了一眼眼前的男人，五官周正，样貌中等，身材中等，一身衬衫西裤倒是笔挺。看得出，他挺把这次的约会当回事的。
    点好了菜，小张开始介绍他自己，从他的工作到他的住房情况，再到他家里人的情况，事无巨细一一向江美希介绍着。
    尤其是说起他的工作如何稳定，单位福利如何好时，他简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江美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套说辞她从老江女士那里不知听过多少遍了。
    正在这时，窗外突然有个熟悉的人影闪过，从衣服款式到身形，都很像她刚刚见过的那个人。她浑身上下的神经瞬间绷了起来——他怎么也来这里了？
    可当她想再确认一下时，窗外又什么都没有了，难道是她眼花了？
    小张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遇到熟人了？”
    江美希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看错了。”
    身后有风铃响动的声音，年轻的女店员说着“欢迎光临”。
    江美希没注意，示意小张：“你继续。”
    小张笑了笑：“别光说我啊，说说你。”
    “我？”江美希已经很多年不需要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推销自己了，上一次这么干的时候还是八年前她应聘U记那次。
    她说：“我的情况我妈应该没少说吧。”
    小张点头：“对啊，基本的我也都了解了，咱们聊聊别的，比如你对婚姻中男女的角色分配怎么理解的？”
    这话把江美希问住了，她愣了愣说：“就是……丈夫和妻子啊……”
    小张笑，客气地提出自己的观点：“我认为丈夫肯定是要担负起养家的责任嘛，哦，当然，现在时代不同了，女性也要有一份自己的工作，不然家庭的经济压力太大了。”
    江美希点头，她完全认可。
    小张见状像是得到了鼓励，接着说：“虽然如此，但男女还是不同，女性的精力肯定是要向家庭倾斜更多，照顾好老公、教育好小孩也很重要。”
    “你的意思是，女性成家后，既要赚钱养家也要照顾老公小孩？”
    “我说的是倾斜，也就是说工作上肯定就要少投入一些了。像我们单位那些女同事，生了孩子后基本上就是在混日子了，所以，你也可以这样啊。”
    江美希怔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身后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哼笑，让江美希瞬间又精神了。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她连忙四下看了看，这家餐厅地方不大，她能看到的地方并没有什么熟人。难道她不仅眼花，还幻听了？
    “怎么了？”小张关切地问，“你要是不认同我的观点，我们可以讨论一下。”
    江美希收回心神，笑了笑：“不是……我妈没跟你说过我的工作吗？”
    小张腼腆地笑了笑：“说过。”
    “怎么说的？”
    “说你们收入挺高的。”
    江美希笑：“所以啊，我们工作也很忙。现在是9月吧，从下个月开始，到明年的4月，我可能一天假期都没有，每天的工作时间是早上九点到晚上的十一点甚至更晚。如果遇到棘手的项目，还会连续熬到后半夜甚至通宵，而且我的工作地点也不固定在北京，‘忙得落不了地’这种说法一点也不夸张。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和我妈家相距十二公里，但是我已经三个月没有见过她了。”
    她说完，看着对面瞠目结舌的小张，很是满意。
    “可是，听说你已经做到总监的位置，很快就能当上合伙人了，也这么忙吗？”
    “可能更忙。”
    小张沉默了。
    江美希说：“所以，我跟你预想中的妻子角色好像差距挺大的。”
    “不不不，谁还不是第一次结婚，都没有经验，这个我们以后可以商量。”小张连忙说起解决方案来，到最后甚至说可以帮江美希再换个稳定清闲方便带孩子的工作。
    江美希无奈地笑着，低头看手腕上的时间，无比后悔自己向老江女士妥协，毕竟这两个小时的时间她可以去做个SPA或者回家看个电影，哪怕多睡两个小时也好。
    小张丝毫没有觉悟，依旧滔滔不绝，还约江美希下周一起看电影。
    “你不是10月开始忙吗？我们趁着这个月多多见面，增进了解也好啊。不过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你出差的时候还可以上网聊天。”
    到了这一刻，江美希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她笑了笑说：“其实你也知道，我是被我妈逼着来相亲的。”
    小张表示理解：“大家都这样，不过到了这个年纪这也很正常，不用不好意思。”
    江美希摇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不想来相亲。”
    “为什么？就因为工作忙？”
    江美希想了一下，如果她说是工作忙，他肯定还会不遗余力地约她见面，于是她索性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小张愣住了：“那你还来相亲？”
    江美希有点抱歉：“我已经和我妈说过了，但我们还没在一起，她也没见到这个人，所以不相信，以为我在骗她。”
    小张低头喝水：“那你们怎么还没在一起？”
    这个问题江美希没考虑过，于是随口胡诌道：“因为工作方面的原因。”
    小张报复性地笑笑：“他也不能接受你的工作吧？”
    江美希连忙否认：“那不会，我们是同事。”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但江美希也顾忌不了太多，她能做的就是临走前把单买了。
    开车出来时，有点堵车，她正跟着车流缓缓前行，无意间扫了眼路边，又是他！
    她差点就要以为自己是中了他的毒了，怎么总是看到或者听到他，但是这次仔细看了看，没有错，或许刚才在西餐厅里看到的也是他。
    正好遇到一个红灯，她停下车犹豫了一下，想到前不久出差他细心周到照顾她的情形，于是降下车窗，喊了声“叶栩”。
    对面的年轻男人抬起头来，茫然朝着她这边望了一眼。她又喊了一声，他似乎这才看到她。
    她朝他招手，他迟疑片刻走了过来。
    叶栩上了车，脸色并不好看。
    叶栩一言不发，低头扣好安全带，抬头看向前方，一个眼神都没往江美希这边投过来。
    虽然两人一直有点矛盾，但是自从上次出差回来后，关系明显有所改善，而且他的工作能力让她很满意。所以江美希想，如果搞走他很麻烦，他们能继续这样相安无事，或许留下他也不是件坏事。
    车子拐了一个弯，江美希难得地主动示好：“你的那份报告Linda看了，她很满意。”
    叶栩无所谓地勾了勾唇角，依旧什么也没说。
    江美希接着说：“项目正式启动后，你就是项目组里最熟悉公司情况的人了，好好干。”
    这无非就是作为上级和前辈给他的一点鼓励，再正常不过。但叶栩突然回过头盯住她：“什么意思，你要退出这个项目？”
    江美希不动声色地打着方向盘：“我还是项目负责人，不过换Amy带队。你也知道，项目负责人因为同时负责多个项目，基本没办法到现场支援，所以才会有现场负责人。之前说要我去，也是考虑芯薪的情况特殊，不过这次尽调结束，感觉这家公司没之前想的那么糟糕，我接下来这段时间又要忙其他的项目，所以就换人带队。”
    叶栩勾着嘴角：“真是因为项目冲突？”
    江美希的心跳因为心虚有一瞬间的紊乱，但她依旧维持着面上的风平浪静，笑着回答：“不然呢？”
    车子里再度陷入了沉默。
    穿过前面的财经大学，再往前走就是他们住的小区。财经大学附近人来人往，江美希不由得放慢速度。
    年轻的大学生们三三两两，忙着买水果、吃夜宵、散步或者在路边拥吻。
    本着将两人关系进一步推向和谐正常的上下级关系的美好愿景，江美希勉为其难地关心起叶栩：“对了，你还没有女朋友吧？”
    其实江美希一直挺避讳这个话题的，但是鉴于近来这段时间，两人谁也没有提过之前那场乌龙，她认为，如果想让那事彻底过去，那么就不能再刻意回避这类话题，越是坦荡，越是能证明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叶栩看向她，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会问起这个。
    她尴尬地笑笑，接着说：“我是听说公司里很多小姑娘对你印象挺好的，毕竟审计工作还挺枯燥无聊的，抽空谈个恋爱也不错。”
    “是吗？”他说话时突然放缓了语速，语气中还有一点她还没来得及搞明白的情绪。
    “是啊。”
    “那你看谁合适？”
    江美希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正停留在她的脸上，让她脑中空白了一瞬，但很快，她迅速在脑海中搜罗了几个名字：“我们组那个石婷婷你注意到了吗？看得出她对你很有好感。还有税务那边的几个女孩，我在卫生间里听到过她们讨论你……”
    叶栩收回视线打断她：“我看穆笛就挺好……”
    “她不行！”他话音未落，江美希就立刻打断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勉强笑了笑说，“我是说她不太合适。”
    叶栩笑得意味深长：“为什么？”
    说话间，车子已经进了小区，江美希把车停在叶栩家楼下，想到上一次她从这里狼狈出来的情形，心里有点复杂。
    如果没有那件事，他能看上穆笛，她们老江家都要烧高香了，可是现在谁愿意把一个跟自己发生过亲密关系的人和自己的亲外甥女凑一对呢？
    她清了清嗓子说：“虽然穆笛也不错，但各方面能力都比你差多了，而且她那叽叽喳喳的性格跟你也不合适。”
    “那你觉得谁更合适？”
    他勾着嘴角看她，看得她有点发毛。
    她突然意识到，说什么和谐的上下级，恐怕是没办法实现了。
    想到这里，她也没什么耐心再跟他周旋，淡淡地说：“看你喜欢，但穆笛不合适。”
    “你是不是对我的事情太上心了？”他微微侧头看她，“还是你又有了什么新的打算，怕我坏你好事，所以急着安抚？”
    江美希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但他言语中的挑衅她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对视了片刻，她冷声说：“下车。”
    叶栩对她的突然翻脸也不意外，笑了笑推门下车。
    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小狼崽子果然很难驯服，要怪就只能怪她那天运气不好，走错了门，惹上了他。
    回到家，江美希想到叶栩在车上说的话，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她那傻外甥女。
    电话一接通，先传来穆笛抽抽搭搭的哭声。
    “怎么了？”江美希问。
    “我加班呢。”穆笛委屈地说。
    “现在？白天怎么没看到你？”
    “Kevin那个变态！前几天他找到我，要我给他的一个项目整理一些资料，当时弄完他也没说行不行，刚才九点多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资料都不对，要我重新整理，而且明天一早他就要。我只好又跑来公司，这些活儿我之前干了一星期呢！今天晚上估计要通宵了。”
    这种事情在公司里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如果是别人，江美希可能说这很正常，但对方是穆笛，她犹豫一下说：“要不，我现在去公司吧？”
    “别别！”穆笛连忙压低声音说，“你回来帮我太奇怪了，办公室里还有别的同事，而且Kevin也在。”
    江美希想了想，要留在U记，谁也不会例外，总会经历一次又一次委屈，就像穆笛今天这样。每一次都觉得这一次一定是最惨的了，但是偏偏还有下一次，让她再一次崩溃。
    江美希比谁都清楚这个过程，但人就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自我突破中成长起来的。所以穆笛早晚要自己面对这些。
    “那你自己能搞定吗？”
    “我尽力吧。不过小姨，我真的不想跟着他做项目，他真的好变态的，把我后面的时间都占满了……”
    “什么？！”
    这还没到抢人的时间，她本来想着那个IPO项目确定后带上穆笛，没想到陆时禹下手更早。
    “我今天知道的时候也很郁闷，想找你说一下的，一直没时间。”
    江美希深吸一口气：“你先别着急，明天我去找他谈。”
    穆笛有点紧张：“你找他谈会不会暴露啊？毕竟你和他水火不容好些年了，他要是知道咱俩的关系，我可就更惨了……”
    江美希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别哭了，先把今晚的工作搞定吧。”
    “嗯……哦，对了，你打电话找我什么事？”
    江美希想了一下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以后再说吧。”
    “那先这样吧，祝我早日脱离那个变态的魔掌！”
    穆笛挂上电话一回头，刚刚打印好的文件又“哗啦啦”掉在了地上。
    “……Kevin？”
    陆时禹垂眸看着她，笑得很无害：“我就说让你打印几份文件怎么这么半天还不回来，原来是在打电话啊。哦，对了，你说的那个变态是谁呀？”
    江美希一整晚也没怎么睡好，早上和老江女士通了电话才知道，穆笛是将近凌晨四点时被陆时禹送回家的。
    于是她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来秘书林佳要组里各个员工的时间表。果然，穆笛后面几个月的时间全部被陆时禹占住了。
    江美希二话不说直奔陆时禹的办公室。
    陆时禹见到她做出一副很意外的样子：“怎么一大早火气就这么大？”
    江美希扫了他一眼，他差不多一整晚没睡，竟然还是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样子，衬衫西裤熨帖笔挺，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
    果然很变态！
    她开门见山道：“把我的人放出来。”
    陆时禹愣了愣：“什么你的人？”
    江美希咬牙切齿：“穆笛！之前我的项目都找她提前看过资料了，你凭什么抢占她的时间？”
    “我当什么事呢！”陆时禹懒懒靠在椅背上，“我说美希啊，你又不是不懂规矩，这事就是比谁手快啊！你都想着要用她了，就早该占住她的时间啊，现在我项目上的人手确定好了，你来跟我要人，我也很为难啊。”
    这事江美希也无奈，因为每年要抢的都是固定负责某个项目的人，恰好江美希负责的几个项目上的人今年都还在公司，一时半会儿没有腾出来的位置，只能是新的项目里安插新人。
    现在才9月，江美希接的新项目只有一个芯薪的IPO项目，前期没有定下来是否要继续合作，预留人员不能太多，她就只锁定了叶栩，现在刚想把穆笛拉进来，结果就被陆时禹这老狐狸捷足先登了。
    江美希被陆时禹气得够呛，也不跟他讲道理了，她探身支在他面前的大班台上，狠狠地看住他：“芯薪的IPO项目需要用人，你快把人给我放出来！”
    陆时禹端着手臂扫了眼窗外，大办公区里的人看似都在埋头干活，但是他们时不时瞟向他这边的小眼神，他又岂会捕捉不到？不过有一个人，倒是不躲不闪大大方方的，甚至和他目光对上时，也不曾躲避。
    陆时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江美希：“其实也不是不能换人，但我有什么好处呢？”
    江美希愣了愣，脑子里飞速想着有什么资源可以跟他交换。而就在这时，她的上身突然失去了支撑，整个人朝着陆时禹扑了过去。
    原来是陆时禹抽走了原本被她压在手掌下的一份文件，让她一时失去了平衡。
    叶栩的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有人小声议论：“是我眼花了吗，谁说一山容不得二虎来着？”
    “难道他俩早有奸情？”
    “相爱相杀是不是这么用的啊？”
    “我怎么突然觉得这对有点萌了？”
    穆笛也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时禹办公室的方向，委屈得想哭——她小姨为了她真的牺牲很多了！
    而就在这时，让大家更加躁动不安的事情发生了——陆时禹扶住倒在他身上的江美希，透过窗子扫了窗外众人一眼，然后突然起身走到窗前，将百叶窗换了个方向，顿时里面的情形被遮得严严实实。
    有人激动地敲着叶栩的办公桌隔板：“喂！看到了没？明天BBS上肯定又有大八卦了！”说完没听到叶栩回应，忍不住伸着脖子过来看他，“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吗？”
    叶栩像没听见一样，依旧死死盯着那扇什么也看不见的窗户。
    那位同事见他这样，也就没再说什么。
    见陆时禹拉窗帘，江美希倒是不会想歪：“你干什么？”
    “当着下级的面抢人不丢人吗？”陆时禹给出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江美希不疑有他，继续跟陆时禹讨价还价：“等这个IPO项目过后，年底还有不少年审项目，到时候我的人借你用两天。”
    “那时候已经晚了，我这儿有个临时的并购项目，也急着用人。这样吧……”陆时禹思忖一下说，“你不是想要穆笛吗？那用其他人来换吧。”
    江美希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你想换谁？”
    “叶栩。”
    “不行！”
    陆时禹狐疑看她：“为什么啊？你不是跟他挺不对付的吗？都说那小子在追你，你要是不乐意，老同学我不介意帮你分忧啊！难道……事情真相不是外面传的那样？”
    江美希看他，一脸嫌弃：“想不到你一个男人还真八卦！”
    陆时禹也不生气，哈哈笑着：“我这不是关心老同学吗？别人想让我八卦，我都没兴趣！”
    “别想了，我不换。”
    其实除了不想让陆时禹和叶栩趁机勾搭外，江美希还有一个考虑——芯薪的项目按正常工作量需要六个人做三个月。但是这个项目的时间段不太好，正好赶上年底，还有很多年审项目，所以不得不强行压缩成两个月。而且之前算上穆笛才刚够六个人，现在穆笛被陆时禹抢走了，项目组就只有五个人了。
    少一个人，少一个月，如果再把对客户情况最了解且工作能力相对较强的叶栩换掉，那这个项目恐怕要完。
    所以，说什么江美希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放走叶栩。
    “为什么啊？”陆时禹问。
    江美希抬手看了看时间，眼见着今天肯定是谈不拢了，而她后面还有个会，也就没兴致再和他周旋下去了。
    “为什么？”她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最清楚吗？”
    陆时禹疑惑地看向她。
    她已经走到门口，临出门前丢给他一句话：“还要感谢你啊，替我招了这么得力的一个人。”
    陆时禹无疑被气得够呛，他最见不得江美希那小人得志的样子，想到自己又给她做了次嫁衣，心里也忍不住烦躁后悔。
    可当他打开邮箱，看到穆笛发来的资料清单目录后，他就更烦躁更后悔了！
    他要是江美希，饶是真和穆笛有什么关系，也不愿意拿叶栩换穆笛啊！
    就一份简简单单的资料目录，粗略一扫之下，就有五六处拼写错误！这丫头的英语是学校保安教的吗？
    众人只见江美希刚离开陆时禹办公室没多久，穆笛就被一个电话灰溜溜地叫了进去。
    门关上，百叶窗拉着，众人虽依旧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不负众望，大家又听到了笑面虎Kevin久违的雷霆怒吼！
    “之前让你整理一点项目文件，你用了一个星期，结果给我一大堆乱七八糟缺页断码的，害我昨晚跟你通宵！今天让你发一份资料清单给我，这通篇加起来不超过一百个单词，你都能错这么多，你到底是怎么进公司的！”
    穆笛被震得小心肝打战，但从小练就的狡辩功夫让她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应对自如。
    她小声嘀咕：“是你把我招进来的啊……”
    陆时禹听到这句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狂咳几声，无奈抚额：“现在回去就给我改，有不清楚的查字典问人都可以，总之再发给我的时候，我不允许有一丁点错误！另外，我们后天一早出发去客户公司，你还有两天的时间把昨天没整理完的资料整理好，打印装订出来装箱，然后给团队所有人订机票、酒店，准备出差用的文具等。我不想再说第二遍，有不懂的就去问问别人。”
    穆笛不住地点头。而陆时禹似乎连看她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烦躁地朝她挥挥手示意她出去。
    穆笛昨晚几乎没睡，一大早又挨了一顿骂，现在精神和身体上都已经到达了极限，忙了一上午也没什么太大的收获。
    下午时她实在撑不住，又给江美希打了个电话。
    江美希想着，她这次肯定是要安慰安慰穆笛了，但正是上班时间，办公区人多嘴杂，于是两人就约在楼梯间见面。
    穆笛一见江美希又开始哭，江美希怕被什么人出来撞上，拉着她朝楼上走了半层。
    旁边有一扇玻璃小门，下午的日光透过玻璃门照射进来，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穆笛说：“我最近真的压力好大，什么都不懂，还什么都要用英文写，有时候特别想表现好一点不被骂，但是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努力。”
    这种感觉江美希太了解了，她刚进公司的时候也经历过这个阶段，但她不能告诉穆笛“没事的，能过去的”，因为很多人还没等熬过去就已经被迫离开公司了。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是这里的规则。
    江美希端着手臂看着她：“别哭了，先解决眼前的事情，你说什么资料找不到？”
    穆笛想了一下说：“有好几份，Kevin让我去问客户坏账计提政策，他给了我一个号码让我去问客户，但我打过去，人家说不负责这个，可我又不知道这个东西该找谁问。”
    “还有其他的吗？”
    “还有……不过我现在记不住了。”
    江美希说：“你一会儿回去发短信给我，我告诉你去找什么部门的人要，有问题再联系。”
    “小姨，你说Kevin会不会开了我啊？”
    “怎么会？他还没这个权力。”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录用我是不是？你说你没在面试中做什么，但他却怀疑咱俩了，你肯定帮我说话了吧？我要辜负你了……”
    江美希安慰穆笛：“我也没说什么，就是跟他交换了条件。”
    穆笛收住眼泪：“什么条件？”
    江美希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正想低头再安慰她几句，突然注意到她们脚下有三个人的影子，除了她和穆笛的，还有一个更高更长的。
    江美希抬头朝着穆笛身后的小阳台看去，这才注意到玻璃门旁还真站着一个人，只是那人应该是靠在玻璃门边那堵墙上的，所以从她这个角度看不到他，但是他好像也完全没有避着她们的意思——时不时抬手将香烟送到嘴边，分明不怕被人看到。
    江美希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夹着细白烟卷的手，对穆笛说：“你先回去吧。”
    穆笛抬头：“你不回去吗，小姨？”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一下。”
    穆笛擦干眼泪：“那我先回去干活了。”
    送走穆笛，江美希抬头看向小阳台，叶栩正好从里面拉开玻璃门，另一只手指间轻烟袅袅。
    “你偷听。”江美希冷冷地说。
    叶栩随意地敲了敲玻璃门：“是你太不小心。”
    江美希这才看到，上面有“吸烟处”三个字。他们公司还有这种地方？
    “不过你不说我还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进的U记。”
    江美希面不改色：“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叶栩笑：“所以你和Kevin的交换条件是什么？他同意破格留下穆笛，所以你必须同意留下我吗？所以该感谢的不是U记的公平公正，而是Kevin？”
    到了这一刻，江美希才知道什么叫祸不单行。
    让叶栩知道了她其实一直不想让他进U记，相反陆时禹很欣赏他，所以他会去投奔陆时禹吗？两人会因为长时间的工作交集无话不谈吗？那他们之前的事情，是不是也早晚会被陆时禹那大嘴巴的老狐狸知道？
    想到这些，江美希突然有种从他身后的阳台跳下去的冲动。
    半晌，她认命地点点头：“随便你吧。”
    叶栩收起脸上的笑意：“也包括穆笛的事吗？”
    听到他提穆笛，江美希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已经在职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在此期间，她付出的努力，练就的能力，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她自问还没有什么事情能真正地击垮她，哪怕真的有不好的传闻流传出去，哪怕真的因此不能晋升合伙人，那又怎么样？她的路还宽着呢！
    可是，穆笛不行，现在的一丁点挫折都可能击垮她，她还需要磨炼成长，但她希望能给她创造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江美希深吸一口气：“你想怎么样？”
    叶栩低头吸了口烟，再抬头时，一口烟雾尽数喷在了江美希的脸上。
    江美希一时没防备，差点被呛出眼泪，缓过来后只顾怒瞪着他，表达自己的不满。
    叶栩却缓缓勾起嘴角，淡淡吐出两个字：“吻你。”
    “啊？”
    还没等江美希回过神来，他夹着烟的那只手突然伸向她的脑后，将她按向他。
    淡淡的薄荷香带着略微的烟草气，和过去的两次一样又不一样，比以往更浓烈，更缠绵。
    江美希像是被抽空了一些样，整个人绵软无力，踩着高跟鞋的双脚不小心一崴，险些摔倒，还好他另一只手适时地托起她的腰，让她重新找到支撑点来承受来自他的压力。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拥抱面前的年轻男人，但是当手指触碰到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时，她还是选择推开他。
    叶栩被她推开，也不生气，只是笑着瞥了眼她身后的楼梯上方，那里早已没有了人。
    他低头看面前的人，她正恼羞成怒地瞪着他。
    “你觉得我很好欺负是不是？”她问。
    “嗯。”
    江美希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痛快地承认了！放眼整个公司，有多少人听了她的名字就闻风丧胆，他竟然说她好欺负！
    “有恃无恐了是不是？Kevin本人都得让我三分，你这才哪儿到哪儿？”
    “跟他没关系。”
    “嗯？”
    难道他不是已经决定投奔陆时禹，所以才不惜跟她撕破脸的吗？
    叶栩说：“我们扯平了。”
    “什么？”
    “我装作不知道你和穆笛的关系，作为交换条件吻了你。”叶栩边说边往楼下走，“所以很公平。至于当初我进公司前后你怎么想的，那不重要，毕竟从结果看，我没有任何损失。所以现在，我们扯平了。”
    江美希被这一番话搞蒙了，但她很快又回过味来，火气瞬间涨得老高，回头对着台阶下方的人怒道：“你什么意思！很好玩是不是！”
    叶栩停下脚步，似乎是有点诧异地回头看她：“玩？不是。”
    江美希愣了愣，他却笑了：“你不是双商很高吗？好好想想我到底什么意思。”
    看着某人的背影不疾不徐地消失在楼梯转角，江美希狠狠地呼出一口恶气：“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那天之后，江美希和叶栩都忙了起来，因为江美希还有其他项目在做，而芯薪的事情又多数交给了Amy，所以他们两人连工作交集都少了。直到叶栩跟着项目组出发去南京，两人都没再正面遇上过。
    一场大雨过后，北京的天气开始转凉，这个黏腻的夏天来得快去得也快。
    项目组出发快一个月了，起初进展都算顺利，但随着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券商那边又提了不少要求，江美希不在现场也可以想象得到现场忙碌的状况。何况Amy也没少找她抱怨，和其他几方沟通稍微不顺畅了，她就打电话求助江美希，希望通过她找林涛或者券商那边的负责人协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电话打过来的时间一次比一次晚，凌晨两三点都是常有的。
    江美希也做过不少时间紧、任务重的项目，以IPO项目最多，现场的压力和困难有哪些，她当然知道。她非常理解Amy现在的情况，同时心里也渐渐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几天之后，她再次接到Amy的电话，电话中她声音奄奄的，告诉江美希她生病了，没办法继续在现场坚守下去了。
    江美希能说什么？只好准她回来休个病假，自己再找人替她。
    可是能找谁呢？
    U记已经正式进入忙季，审计部办公室里的灯光从上个礼拜起就开始彻夜长明，大家从一个项目忙到另一个项目，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中途偶尔回来写底稿、出报告，没有一天空闲。老板们的下班时间也越来越晚，江美希就是其中一个。
    林佳发来的时间表，她看了不知道几遍，看来看去还是无人可用。
    眼见着Amy已经离开项目组两天了，还没人去替她，项目组里其他人的压力可想而知。
    不得已，江美希把手头工作处理完，订了机票飞往南京。
    飞机落地，江美希行李都没放，直接去了芯薪给他们准备的办公室。
    正是下午四点多钟，办公室里人声嘈杂，电话声不断，大家的状态都不算好，要么暴躁，要么消沉。但他们看到江美希时，再也不是在公司时那副见鬼的神情了，无疑都把她当作救星一样，甚至有个以前看她一眼都瑟瑟发抖的小朋友，见到她竟然激动地大哭起来：“Maggie！你总算来了！”
    这女孩叫石婷婷，江美希哄了好久，才把人哄好。看得出大家也不觉得她失态，甚至很理解，因为所有人都已经到达了自己的极限。
    哄好石婷婷，江美希打算开始工作，无意间瞥见角落里那张办公桌时，目光不由得顿了一下。
    被工作摧残了一个多月，他竟然没有太多变化，不油腻也不颓废，只是不像在公司里时穿得那么正式，身上是便于加班的T恤和休闲裤。
    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半垂着眼帘，微微扬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坐到石婷婷旁边了解项目进度。
    由于江美希的到来，大家晚上没有去食堂吃饭，江美希请大家到公司附近的火锅店吃火锅，算是犒劳大家这一个多月没日没夜的工作。
    热热闹闹的火锅店里，被高强度工作压得喘不过气的众人也不再把江美希当外人，当着她的面大吐苦水，多半都是关于客户，但后来不知道是谁先提到了刚刚离开项目组的Amy，就有人小声说了句：“装病谁不会！”
    虽然声音很小，但还是传到了江美希的耳朵里。众人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偷偷瞄她，饭桌上也跟着安静了片刻。
    而江美希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笑着说：“肉好了，快吃吧。”
    众人见状，也都松了口气，又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但话题还是围绕着项目上的事。
    石婷婷说：“项目周期实在太短了，用户配合度也不高，每次要个材料费好长时间！”
    另一个叫晶晶的女孩说：“现在又不用你去要了，想要什么让叶栩去好了。我们要不到的报表，他一出马肯定搞定。”
    其他人连忙附和：“对啊对啊！所以如果我们能在两个月内完成工作，那叶栩的功劳至少占到20%！”
    “不不不！30%得有了！”
    江美希瞥了眼唇角带笑却只是安静吃饭的叶栩，问大家：“为什么？”
    刘刚抢答：“我听说财务部从大姐到小姑娘，甚至到那鱼缸里的金鱼，只要是个雌的，都已经拜倒在我们Daniel的休闲裤下了！Daniel要什么，她们那边立马响应！今天我还听说李姐想把侄女介绍给Daniel……”
    刘刚还没说完，被坐在他旁边的叶栩拿一个烧饼堵住了嘴巴：“吃你的饭吧！话真多！”
    被恐吓了的人完全不理会当事人的不满，咬了口烧饼，继续八卦道：“不过看李大姐那基因，她侄女肯定配不上我们Daniel啦！”
    “你少瞧不起人了，你也单身，怎么李大姐没想把侄女介绍给你啊？”石婷婷笑着问。
    晶晶说：“对啊，嘴巴坏死了！”
    刘刚为自己辩解：“你们怎么知道她没那想法？要怪就怪你们成天黏着我，李大姐肯定以为我不是单身了。不行，我得回头找个机会跟她澄清一下，但是她侄女就算了……”
    众人哄笑。
    江美希抬头看对面的年轻男人，一片雾气蒸腾中，他低头点烟，听到同伴的玩笑，也只是淡淡笑笑。一群刚入公司一两年的年轻人，在这个时候终于露出了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天真烂漫。
    江美希垂下眼帘，看了眼时间，起身往吧台走去。
    她离开后，身后的笑闹声依旧不断，她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刚毕业那一两年，仗着年轻，熬再多的夜，做再多的底稿，回头只要休息一小时，或者吃顿好吃的，就能立刻满血复活。
    因为晚上还有工作，江美希结完账，众人也没耽误太久，又返回了办公室。
    她的加入让大家干劲十足，一群人守在办公室里加班，直到凌晨四点多。她看得出大家都挺累的，于是让其他人先回去，她留下来开始审阅其他人一天的工作。
    众人没再推托，几分钟内，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打了个哈欠，重新埋头工作。她再抬头时，又是一小时后。其他人的底稿都看完了，差不多可以回去休息了。
    办公室里静悄悄空荡荡的，而窗外依旧是看不到边际的夜色。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窗前晃了一下，她瞬间睡意全无，不过仔细一看，又松了口气，原来是被风吹动的灌木枝丫。
    其实干这一行，经常会有半夜回家的情况，但是无论她再怎么大胆，毕竟也是个女孩子，这种时候，还是会怕的。
    她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边哼歌边麻利地收拾东西。
    因为很久没有听过流行歌曲了，所以她哼的还是大二那年被逼着学会的校歌。
    把桌上的资料整理好，她关灯出门。然而当她锁好门回过头时，整个人被吓得不轻！
    走廊里竟然不声不响地站着一个人——叶栩正靠在墙边吸烟，见她出来，朝她微微一笑。
    江美希拍着胸脯没好气地瞪他：“你怎么还在这儿？”
    “等你。”
    他的回答又让她戒备起来：“不回去睡觉等我干什么？”
    叶栩拎过她的行李箱往走廊前方走去：“好不容易盼到有人来支援了，万一这第一天晚上你就出点什么事，这项目我们还做不做？”
    江美希冷笑：“你倒是挺有责任感的。不过这一个多小时你干什么了，就在这儿等着？”
    沉默了一瞬后，叶栩说：“咖啡喝多了，去跑了几圈。”
    江美希意外地看他一眼：“那你有多久没睡觉了？”
    “跟你差不多吧。”然后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我上一次只睡了四个小时。”
    江美希再一次感慨，年轻真好啊，有的是体力，还有可以尽情挥霍的青春。
    “你刚才唱的是什么？”他突然问。
    “你听错了。”江美希加快脚步。
    他轻轻松松跟上她，再说出的话里隐隐有笑意：“我以为你什么都会，看来并不是。”
    江美希有点恼火：“你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你刚才那歌唱得虽然完全没有音准可言，但好像也挺……”
    他皱眉思索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片刻后低头看她，淡淡吐出两个字：“可爱。”
    这还是平生第一次，有人把这个词用在江美希身上。她觉得，哪怕是婴幼儿时期的自己，好像都和这个词没什么关系。
    从小她就既不会撒娇也不会卖萌，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买她的账。长大一点懂事之后，无论是在老江女士面前，还是在姐姐或者男朋友面前，她都很少露出小女孩的姿态，因为在她看来，那就是示弱。
    或许在所有对她有所了解的人看来，适合江美希的词可以是强悍、霸道或者刻薄、教条，但没人会把她和可爱这个词联系在一起，除了他。
    一瞬的错愕之后，她沉下脸来：“你是不是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还有……”她没看他，但语气认真，“以后别这样跟我说话。”
    他却无所谓地说：“第一，现在下班很久了；第二，又不在公司；第三……算是实话实说吧。”
    “无聊。”
    说话间两人已经快要走出办公楼，长长的走廊尽头是大面积的落地玻璃窗。而此时的窗外，是黎明破晓前的繁华都市。
    天边渐渐泛起白光，渐渐地，有掩在云层中的金色光辉缓缓升起。这一刻异常宁静，整个世界像是在酝酿着某种力量。
    江美希和叶栩不由得停下脚步，谁也不再说话，看着那金色光辉渐渐扩大。
    她的情绪也变得柔和，良久，感慨道：“真美。”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日出，但是每次看到时都会像第一次一样，震惊于日出的美。
    身边的男人淡淡“嗯”了一声。
    江美希不经意间抬起头，没想到正对上他的目光——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就这样看着她了。
    两人视线对上，他也不躲不闪，就那样看着她。
    江美希回过神来立刻收回视线，敛起笑容说：“走吧。”
    正在苏醒中的城市寂静孤独，行李箱的滚轮声回荡在空旷的石板路上，显得很突兀。
    “面试那天Kevin说这份工作会让我失去所有的私人时间……”他笑了笑，“还真是。”
    听他这么说，江美希语气稍缓：“现在改行还来得及。”
    “那不行。”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倒是让她有点意外，不由得看向他。
    只见他垂眸看她，缓缓勾起嘴角：“不能这么快就让你称心如意。”
    她收回视线，语气无波无澜：“你怎么样跟我无关。U记这种地方每年来来去去的人多得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天还是项目上并肩奋战的同事，明天可能就悄无声息地离职了。我们这群人，别看平时朝夕相处，吃住都在一起，而实际上，真正的缘分，浅得很。”
    叶栩无所谓地笑：“那得看人。”
    太阳徐徐上升，天光一点点亮起来。
    芯薪安排U记的人住在距离公司有十几分钟步行时间的员工宿舍里。宿舍楼只有四层高，没有电梯。走廊里光线还很暗，而且静悄悄的，众人还在沉睡中。
    江美希走在前面，叶栩跟在她身后。
    “你住几楼？”她问。
    “你隔壁。”
    她“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员工宿舍是两人间，这次项目组五个人，三女二男，所以江美希可以单独住一间，就是Amy之前住的那间。
    她打开房门，房间里还算干净整洁，公司为她提供了新的被褥，收拾一下就能住。
    她回头看见叶栩还没离开。他整个人陷在走廊的阴影中，神色不明，唯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在光线不好的房间里分外明亮。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了片刻，江美希正想说点什么让他走，就听他问：“那天在楼梯间里的事情你想明白了？”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江美希就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她听到自己冷淡平静地开口道：“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底线，但我的忍耐是有限的。既然你也说我们扯平了，我希望那是最后一次，今晚谢谢你送我回来，但从此之后请你和我保持适当的距离。”
    死一样的静，江美希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眸渐渐变得黯淡。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走廊里响起开门声，有人穿着拖鞋进进出出，叶栩才再度开口：“我懂了。”
    叶栩离开后，江美希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如释重负，想到他最后留下的那句“我懂了”，他到底懂什么了？
    那天之后，叶栩还真的如江美希要求的那样跟她保持着距离，如非必要，两人几乎话都不说。公司其他人早知道他俩关系微妙，也就习以为常。
    巨大的工作量压得众人早没了八卦的心情。终于赶在最后几天，江美希再三检查了报告，交了上去。
    后面就是等着券商和律所那边确认，然后就可以交表了。
    等结果的时候，项目组上所有的人都不能离开，但是也没有什么具体工作要做了。
    难得放松下来，江美希一觉睡得昏天暗地，醒来时饥肠辘辘，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也就是有将近二十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天色已黑，清浅的月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显得有点冷。她摸索到枕头边的手机，开机，立刻进来几条短信，是项目组里那两个女孩子，她们分别问她醒了没有。
    江美希起身，拨了个电话回去。
    电话那边乱糟糟的，她随口问道：“你们出去了？”
    石婷婷说：“Maggie你醒啦？”
    江美希摸着扁扁的小腹“嗯”了一声，琢磨着一会儿出去吃点什么。
    石婷婷又说：“刚才猜你在睡觉就没打扰你，我们在公司南门附近那个日料店，你要不要来？我们也刚到，还没开始吃。”
    江美希正想着项目结束要再请大家吃个饭，这正好给她一个买单的机会。
    于是，她说：“好，那我一会儿过去。”
    简单梳洗了一下，半小时后，江美希到了那家日料店，被服务员引到最里面的一个包厢。推拉门一打开，项目组里除她以外的四个人都在，包括叶栩。
    她扫了桌面一眼，应该是刚刚上菜。
    两个女孩见到她立刻朝她招手：“Maggie快进来，就等你了！”
    这两个女孩一个刚来U记一年多，一个和叶栩是同一批进来的新人，之前对江美希的印象还只停留在“道听途说”的层面。自从接了这个IPO项目，她们发现，比起之前把什么重活累活都甩给她们，自己最后装病退出项目组的Amy来说，江美希明显更加专业，而且很有担当，有身为老板的魄力和风度。
    所以不管她是否严厉、刻薄、教条，在项目中一直都是给她们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也是她们的主心骨，让她们踏实心安，所以她们对她的印象自然也就改观很多。尤其石婷婷，最欣赏的就是江美希这种事业型的女强人。
    江美希笑着点头，脱掉鞋子走进包间，坐在石婷婷旁边的空位上，一抬头，对面正是叶栩。
    似乎是感知到她的目光，他淡淡扫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像是在笑。
    有人推了推江美希的胳膊，江美希回头看是石婷婷。
    石婷婷问：“Maggie，我们刚点了这些，你看看还要加点什么？”
    江美希扫了一眼点好的菜单，笑着说：“我都行，你们再看看，随便点，我请客。”
    众人闻言立刻奉上马屁，夸老板人美心善，但今天并没有打算让她破费。
    石婷婷说：“我们能不能先记着啊？这次是提前说好了Daniel请客的。”
    江美希瞥了叶栩一眼：“有什么好事吗？”
    叶栩还没回答，石婷婷抢着说：“本来是该我请Daniel的，因为之前分工时，很多材料是我和客户那边要的，后来都是Daniel帮忙要的。但是……”
    旁边女孩接话道：“但是Daniel说她帮他核了数据，就现在换成Daniel请客了。”
    江美希了然，点了点头，她平时工作时都没注意，这帮孩子还真是相亲相爱。她回头再看向石婷婷，女孩子的脸竟然有点红。
    叶栩无所谓地说：“要个材料一句话的事，比较起来核对数据就麻烦多了，不过婷婷很细心。”
    众人闻言开起他们的玩笑，似乎早就忘了江美希和叶栩之间那十八个版本的暧昧传闻了。
    没有了工作压力，这顿饭吃得格外轻松。吃完之后众人还不愿意回去，又有人吵着要做游戏。
    审计人的游戏真没什么新花样，总是和数字脱不开关系——所以又是猜数字。不过和培训基地那次比起来，规则稍微作了改动：一个人写下一个数字，其他人轮流缩小范围或者给出答案，范围搞错或者猜错答案的，要么接受喝酒惩罚，要么被写下数字的人提问，完成真心话环节。
    大家都很有娱乐精神，于是都玩得很冒险，前期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江美希也被逼喝了两杯，开始脑子发蒙。
    后面江美希又猜错，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喝酒了，只好选择真心话。
    提问的是石婷婷，她一直犹犹豫豫，不知道该问老板什么。
    其他人跃跃欲试，暗示着她可以问点劲爆的问题。
    江美希含笑看着石婷婷，酒精的作用让她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了，想着自己也得有点娱乐精神，不管对方问什么，都会如实回答。
    没想到石婷婷咬了咬牙，最后还是问了个中规中矩的问题：“从老板的角度看，我们组里你最看好谁？”
    她这问题一问出来，立刻招致其他人的不满。尤其是那个叫刘刚的男生，连说石婷婷没胆量。
    石婷婷不满意地说：“有本事下次你问。”
    刘刚笑着问江美希：“今天不管问什么，老板应该不会记仇吧？”
    江美希笑着看他：“你可以试试。”
    众人又是笑。
    石婷婷催促江美希回答问题。
    江美希想了想，说了一个她印象不错的senior的名字。
    游戏很快进入下一轮，这一回接受惩罚的是叶栩。
    他把酒杯一扣说：“真心话吧。”
    提问他的正是刘刚，刘刚不怀好意地朝他笑着：“我们知道你现在还是单身，但是你有喜欢的人吗？”
    饭桌上安静了片刻，石婷婷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叶栩，江美希低头喝茶，浑不在意。
    只听叶栩很干脆地说：“有。”
    刘刚立刻上前，还想接着问，被叶栩一把推开脑袋：“还想问也得看你还有没有这次的运气。”
    刘刚撇了撇嘴，朝对面的晶晶使了个眼色，晶晶立刻心领神会回了个眼神。
    这些全被江美希看得清清楚楚。她也不迟钝，看了刚才众人的表现，她大概也看出些端倪了。可能是晶晶和刘刚看出石婷婷对叶栩有点意思，就想着借此机会帮石婷婷刺探叶栩的感情状况，当然，江美希觉得，更多的可能只是八卦而已。
    江美希一方面庆幸群众的忘性之大，不记得自己和叶栩的传闻，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朝夕相处的模式让谣言不攻自破；可是另一方面，想到叶栩优秀又年轻，精力充沛还非常招人，就算今天不是石婷婷，明天也会是其他人，虽然很正常，但或许是因为他毕竟是和她有过春风一度的男人，所以想到这些，她多少会有点不自在。
    也不知道叶栩是不是故意的，第二次又是他猜错，他依旧选择真心话，这次轮到晶晶提问。
    在和刘刚几次眼神往来加两句悄悄话后，晶晶终于下定决心，轻咳一声，红着脸用英文问道：“你还是处男吗？”
    这话一出，刘刚对晶晶竖起大拇指。石婷婷的脸更红了。
    江美希静静看着众人的表现，无意中看到叶栩竟然朝她这边瞥了一眼，她之前心里的那点不自在就更明显了。
    叶栩回答得很干脆：“不是。”
    众人又是一阵尖叫。
    下一轮写数字的是石婷婷，这一次叶栩没给她机会，被惩罚的是刘刚，他酒量不错，选择喝酒。
    石婷婷之后又轮到江美希向叶栩提问。
    江美希抬头对上对面人的视线，不由得又想起面试那会儿的情形，不管她问什么，有些人的回答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她也怕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老板形象再度倒塌，于是看向众人说：“我没什么要问的。”
    众人哪肯放过这个好机会，刘刚强烈要求替江美希行使权利。
    大家没有异议。
    他坏坏一笑，问叶栩：“所以上一次和你负距离交流的女孩子，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叶栩笑了笑：“有。”
    江美希看到石婷婷的神色立刻黯淡了下来，其他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情绪没有刚才那么高了。
    游戏很快进入下一轮。
    这一次是刘刚向江美希提问，他比那两个女孩胆子大多了，问她：“Maggie，你工作以来有没有对哪位同事动过心？”
    听到这个问题的那一刻，江美希的脑子里瞬间就出现了她和叶栩出差的那天晚上，叶栩一个人冲入雨夜的场景。
    她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第一时间就想到那天，这是不是说明当时有那么一瞬间，她对他的确动过心呢？
    沉默了片刻后，江美希说：“有。”
    这倒是让众人很意外，毕竟江美希的人设摆在那里，她就算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坏，但办公室里的女魔头形象，众人是有目共睹，这得多有气场的男人能镇得住她啊！
    见江美希这么坦白，大家也不避讳，开始猜那个人是谁。
    刘刚提示众人：“我说的是Maggie工作以来，说不准这人从Maggie还是小朋友的时候就在公司了。”说着他又看了江美希一眼，“对吧，Maggie？”
    江美希知道他想套话，所以只是笑着，不置可否。
    可是余光扫到叶栩，却发现他好像并不关心他们讨论的事情，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是看得出脸色不太好看。
    片刻后，他抬手看了眼时间，打断众人：“不早了，回吧。”
    有人没尽兴，但买单的人都发话了，他们也就没再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刘刚勾着叶栩的脖子走在前面，另外两个女孩子走在他们后面，江美希落在最后。
    看着前面四个人，再看看自己，虽然她保养得不错，可能从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是从气质神韵中还是可以感觉出来，他们太年轻了，而她和他们，就像是两代人。
    这个认知让江美希莫名有点惆怅，但究竟为什么惆怅，她没有细想，毕竟面对岁月流逝，又有几个人能真的做到淡定从容呢？
    石婷婷突然回过头来，看到江美希落后好远，于是朝她招手：“Maggie不是喝醉了吧？”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停下来等着江美希。
    江美希快走几步，赶上众人，大家这才继续往前走。
    众人聊起项目的后续，石婷婷问江美希：“Maggie会一直陪我们等到交表吗？”
    券商那边交了申报材料，才意味着不需要再修改，他们这个项目才算是正式结束。
    江美希摇了摇头：“看进度，我后天一早要飞深圳。”
    她来顶替Amy已经不同寻常，普通的项目经理都很少到现场，何况是这种一待就是一个月的。但这个项目组的人实在是都太年轻，这个项目又太重要。不过既然来了，她也希望跟到最后。
    可是前两天她接到Linda的电话，说是深圳那边有一家叫东秦科技的新客户可能要招标，这是一家上市公司，而且在全国多个城市都有分公司，是一个不小的项目，所以她必须亲自去一趟。
    这对项目组的其他人来说明显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如果江美希提前离开，那他们几个小朋友就要孤军奋战了，到时候的压力就不只是工作量这么简单了。而这个项目已经接近尾声，公司显然不会再安排其他的senior来帮忙。
    晶晶叹气：“谁让我们的前现场负责人掉链子呢！”
    这是他们第二次在江美希面前说起Amy，比上一次的态度更明显。江美希假装没听到，因为她对Amy也很失望，却不能跟着这群孩子一起说她的不是。
    可是，就是她的沉默给了这群孩子勇气，石婷婷也说：“之前就听说她因为失恋从客户公司跑回北京，把整个项目组丢在外面的事情，没想到我们也遇上了，还好有Maggie。”
    刘刚说：“跟她一起做项目可真够惨的。”
    这群孩子越说越来劲，晶晶说：“Maggie肯定也被她气炸了吧？”
    说着大家都看向江美希，大有逼着她表态的意思。
    江美希笑了笑：“气炸倒不至于。”
    或许是酒精发挥了作用，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想起了自己刚入公司第二年时的一件事，说：“其实她的做法也不是那么不好理解。”
    晶晶说：“也太没有敬业精神了吧，我可理解不了！”
    江美希说：“我刚入职的时候，U记在中国区远没有现在这么大的规模，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工作，而且不管你是小朋友还是senior，都得被迫担起一个项目成败的责任。我记得有一次我和一个同事去客户的公司盘点，那时候我已经连续熬了两个通宵，刚从上一个项目到那个项目去。那家公司有很多车间，负责加工电路板。我们走过生产线时，我第一次看到工人用烙铁焊接电路。”
    夜深了，路上没什么行人，过往车辆都少了。众人很少见江美希这么多话，全都安静下来聚精会神地听着，一时间周遭只有江美希的声音。
    她继续说：“烙铁头也就比火柴头大一圈，点着焊锡在电路板上游走，焊好一处，工人将烙铁放在架子上，偶尔能看到烙铁头上冒着袅袅轻烟。当时那烙铁就放在我面前，我稍微不留意就可能烫到自己。而当时的我就看着那烙铁，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个很奇怪的念头。我想，如果我把手指伸过去，只需轻轻碰一下，就可以请假回家好好睡一觉了。”
    “然后呢？”石婷婷迫不及待地问。
    “我因为这个念头，在那工人的工位前站了足足十分钟，决定要不要伸手。直到已经走远的同事叫我，我才回过神来。我当时看着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刚才那个想法，很龌龊。他也刚从别的项目上下来，也熬了两个通宵，而且他们那组当时因为有人病倒，所以是两个人干了三个人的活儿。他平时自以为形象不错，很注意穿着打扮，但是那时候我看到他一脸憔悴，黑眼圈特别大，头发和身上的衣服都不像平时那么讲究。所以可想而知，他的状况比起我可能更加糟糕。如果我走了，那就真的剩下他一个人在扛了，当时我们都是刚到公司第二年的小朋友。”
    众人听完都很唏嘘。
    江美希笑了笑说：“所以，扛不过来可能是人之常情，但扛过来的都是意志力非凡的。你们都是了不起的人。”
    众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那个工作时铁面无私，对下属严格对自己更加严格的江美希说出来的话。
    石婷婷亲亲热热地拉起她的胳膊赞叹道：“Maggie你真了不起！”
    江美希不以为然：“这就叫了不起了？”
    晶晶说：“本来还担心你走之后后面的事情我们处理不好，但现在想想，你们当时两个小朋友都能把项目全部扛下来，我们好歹还四个人呢。”
    江美希笑：“不枉费我这一碗鸡汤。”
    说话间，她的视线无意中扫到叶栩，见他目光灼灼看着她，若有所思。
    然而，轻松的时光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天下午券商那边回了消息——提了一大堆问题不说，还有很多报表需要重新核算数据。
    江美希立刻召集众人回办公室，安排分工。
    不用说，这天晚上又要通宵了。
    石婷婷哭丧着脸抱怨：“我觉得自己最近老了好几岁！乙方何苦为难乙方！”
    刘刚说：“还别说，这两个月里我难得地有一种自己在拼命赚钱的快感！”
    叶栩冷笑：“你只是在拼命给别人赚钱。”
    众人唉声叹气，江美希假装没听到，低头干活。
    或许由于这两天大家休息得还不错，所以干活效率也很高。天刚亮，江美希就把重新整理好的材料发给券商那边，等对方再次确认。
    众人从办公室里出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集体通宵了，刘刚嚷嚷着去公司后门那家早点摊吃豆浆油条。
    “我发现这段时间生活特别规律，总能吃上早饭。”
    晶晶“切”了一声：“你就知道吃！”
    刘刚揶揄道：“也不知道谁上次吃了八根油条。”
    一群年轻人嘻嘻哈哈，完全没有刚刚熬了一整晚的疲态。
    叶栩还想着刚才发出去的材料：“这次提交上去应该问题不大了。”
    江美希摇头：“不好说，以前有过临门三脚都踢飞的情况，我们这才第二次。”
    众人听完一阵哀号：“说点吉利的好不好？我们相信Maggie，这次肯定没问题了！”
    吃完早饭，大家回宿舍休息。江美希却睡得不太安心，中午的时候就醒了。忐忑地等到下午，终于从香港那边传来消息，可以交表了！
    她长舒一口气，把消息群发给其他人，听到隔壁两个房间的欢呼声。
    她笑，看来大家都一样，在等结果。
    紧绷好几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爬上床继续睡，这一次一觉睡到月上柳梢头，导致本来说好的“散伙饭”她也没去成。
    她晚上醒来时，隔壁两个房间都没亮灯，不知道叶栩、刘刚他们去了哪里。
    江美希洗过澡，在宿舍里收拾东西，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她看了眼时间，都快十一点了，看来是那群孩子回来了。
    她起身打开门一看，映入眼帘的是道修长的身影。
    因为她刚洗过澡，浑身暖融融的，所以对比之下，打开门的一刹那，她似乎都闻到了那人身上寒风的味道。
    江美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上下扫他一眼。
    他一手夹着支烟，一手拎着个外卖盒子，见她开门，递到她面前。
    她迟疑了一下接过外卖盒，故意看了眼走廊的方向，状似不经意地问：“大家都回来了？”
    “还在KTV，说是要包夜。”
    江美希被这个回答镇住了，不由得再一次感慨，年轻真好。
    她抬头再看面前的人：“你怎么没去？”
    “太吵。”
    她点点头，想着怎么快速结束两人的对话，就见叶栩朝着她身后的房间内看了一眼，目光从她大敞开的行李箱上扫过。
    “明天就走了？”
    “嗯。”
    他点点头，又扫了眼她手上的外卖盒说：“趁热吃。”
    说完就要离开。
    原本江美希听他问起自己是不是明天走时，还担心他说要送她，没想到他什么都没提，倒是让她心里莫名生出点失落。
    不过转念又想，他大概也想清楚了吧，不管是出于报复，还是出于其他什么心思，反正撩拨她也挺没意思的。既然如此，还是以后相安无事的好。
    想到这里，江美希想再跟他确认一下：“穆笛的事情，你能保密吧？其实我无所谓，主要是担心她受不住压力。你们好歹是同学……”
    江美希的话没有说下去，她看到叶栩脸上渐渐露出嘲讽的笑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但还是停了下来。
    “然后呢？”
    然后？
    江美希想了想，非常诚恳地说：“以前我确实对你有点偏见，但是这个项目接触下来，即便不愿意，我也不得不承认，你能力很强，无论是业务能力，还是和客户同事相处的能力都不差。以后不管你是不是还干这行，肯定都会干得不错，所以作为上级，我挺欣赏你的。”
    “还有呢？”
    还有？
    “至于其他的……我看得出婷婷挺喜欢你，公司里、客户里都不乏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总会遇到你喜欢的类型。而且我也不是那么迂腐固执的人，不会因为之前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以后就没办法和谐相处。抛开以前的事情，大家还可以是不错的同事，甚至是……朋友。”
    “朋友？”叶栩冷笑，“能不能做朋友，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你不是迂腐固执的人这一点，我倒是看出来了，不然也不会有那档子事了。”
    江美希闻言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
    还能有哪档子事？不就是几个月前她走错门还强行睡了他那件事吗？可是，她诚心跟他说了这些话以后，他还在翻旧账？而且这话什么意思，分明就是在讽刺她生活作风太奔放！
    江美希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炸了，她冷声提醒他：“我的忍让也是有度的。”
    “忍让？”叶栩挑眉看她，“你忍我到现在，不就是担心我把穆笛那事说出去吗？不过你放心，我没那么无聊。”
    江美希暗自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别把穆笛牵扯进来就行。
    “还有……”他吸了口烟，淡淡地说，“江美希，你能不能别总是自以为是？”
    江美希的火气立刻蹿了起来：“我自以为是？”
    “我不需要你作为上级的欣赏，也不想和你成为什么关系不错的同事，哪怕是朋友。”
    这就让江美希有点不解了，那上次他们出差时，他对她的照顾，还有今天这份夜宵，又是什么意思？
    他的所作所为跟他说的完全不一样，她已经被他弄糊涂了。
    或许是看清她脸上的困惑，他无奈地冷笑一声：“算了，什么脑子！”
    说完，似乎是不屑于再多说一句，他转身往他的房间走去。
    江美希站在门口足足愣了两秒钟，两秒过后，她真的要炸了！
    说她什么脑子？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质疑过她的脑子！她智商没有150也有140了吧！所以才能以全省前三的成绩考入名校！她聪明又勤奋，才有今天的成绩。他一个刚毕业没两天的小狼崽子，竟然质疑她的脑子？！
    江美希差点被气死，但也不能因为他这么一句话，就像个泼妇一样去拍下级的房门。她忍了又忍，最后也只能以大力的关门声来宣告自己此刻的不满！
    关上房门才注意到手上还拎着他带回来的夜宵，她想赌气扔了不吃，肚子里又是一阵闹腾。
    挣扎片刻，她最终还是向食物低了头——反正扔不扔他也不知道。
    可是一边吃，她又一边对自己很失望。就这样被他吃定了？不行！回到公司以后，她还非得端出点老板的架子给他看看！
    第二天一早，江美希拉着行李箱再度出发。
    东秦科技刚刚结束了和另外一家外资事务所的合作，具体原因不详，但有人说是因为两边主管不合，导致合作无法继续下去。
    这种事情，业界也不少见。就比如这次U记和芯薪的合作，如果对方主管还是那个王明，而U记来的人不是江美希而是其他经验更浅一点的经理的话，可能就真的没办法达成合作了。
    江美希一下飞机，很快就见到了这家公司的财务主管。
    她就这次的合作范围，还有审计时间，和财务主管聊了一下，然后又被带着见到了公司多位高层管理人员。一番了解下来，她是倾向于接这个项目的，只是这家公司还在各地拥有七家子公司，不知道U记的人手分配上是否能跟得上。
    了解完最基本的信息，江美希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下财务主管，这个项目会不会采取招标的形式，这位财务主管也很坦白：“这都快年底了，好的事务所都不缺项目，而且我们的分公司也不少，这是不小的工作量，所以这时候有一家靠谱的事务所愿意接下项目已经不错了。”
    江美希了然地笑笑，这一次是只要他们点头，这个项目基本上就能确定下来了。
    了解好情况，江美希急着回公司给Linda复命，所以第二天一早就赶回了北京。
    叶栩他们比她早一点回公司。江美希到的时候，叶栩正在打印机旁准备后续项目的材料。
    江美希从他身边经过时，他正好回头，明显也看到了她。但她没有停留，假装没看到，朝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因为江美希已经想通了，所以后面也没有刻意安排叶栩进自己的项目。她记得芯薪的项目过后，他的时间还是自由的，那他现在又在准备哪个项目的材料呢？
    正好也要提前评估一下他们现在的人手是否能够承接东秦的项目，于是江美希找来林佳，要了最新的时间表。
    不看还好，一看又生气，叶栩这家伙还真去给陆时禹那老狐狸做事了！
    虽然知道这事由不得叶栩，但是此刻江美希还是有种被背叛的感觉！而且他在接陆时禹的项目之前，竟然连个招呼都不和她打！
    难道他不知道公司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吗？做完她的项目，要去做其他老板的项目时，至少要和她这个前老板打个招呼，确认她这里没有项目安排给他，他才能接别人的项目！
    她不想用他是一回事，他是否尊重她的意见是另一回事！
    她不爽地看向办公室外，还真是巧了，正好看到陆时禹从叶栩身边经过，之前也算不上熟悉的两个人竟然还颇为愉快地聊了几句。
    就这样当着她的面狼狈为奸了？
    江美希愤愤地拉上百叶窗，越想越生气，最后只好拿出其他工作来分散一下注意力。
    她打开电脑，开始写报告，到下午时，终于写完一份详细的客户需求以及项目风险。
    她拿着报告出了办公室，从楼梯间往楼上的Linda办公室走去。
    走到门前，江美希才注意到Linda的办公室和平时比起来好像有点不一样，仔细一看发现是百叶窗拉起来了，而且门也关得严严实实，这的确不像Linda的习惯。因为她在办公室的时间少，所以只要在公司，就会开着门，方便下面的人随时找她。
    她更不喜欢拉窗帘，因为她还跟江美希抱怨过办公室环境逼仄，拉窗帘就更压抑了。
    难道她人不在办公室？
    江美希象征性地敲了下门，里面好半天没有声音，她都要放弃了，却听到Linda似乎应了一声。只不过那声音有点奇怪，显得有些绵软无力。
    江美希的第一反应是，Linda可能太累了，所以在办公室里睡着了，这才拉了窗帘锁了门。不过既然应了，那应该就是醒了。
    她正打算再敲门，手臂上突然一紧，她整个人被人拽着朝后扯去。
    她瞬间失去了平衡，踉踉跄跄被人拖着走了几米。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已经被那人拉着进了对面的茶水间。
    她本来已经很恼火了，看到面前的人时顿觉更加火大！
    还好此时茶水间里没有人！还好刚才走廊里也没有人！不然被其他同事看到，他们这算怎么回事？
    “你搞什么！”
    江美希极为不淡定，但被她吼了一嗓子的人却像没事人一样看着窗外。
    她火气暴涨：“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总是这样觉得很好玩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把你怎么样是不是，吃定我了是不是？”
    她一连串问出来，不会挑重点的某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原来在你看来，我都吃定你了。”
    她闻言愣了一瞬，然后有点愤怒，转瞬那愤怒就变成了失望。
    她冷笑一声：“一而再再而三地……你不会觉得你这样行事很有男人味，很有魅力吧？或许在有些人看来确实是这样，但在我看来却不是。”
    她突然不再义正词严，也不再紧张跋扈，而是变得风轻云淡了，倒让叶栩有点意外。
    “是吗？”他垂着眼睛看她，“那在你看来，我是什么样的？”
    江美希和他对视片刻，本来一腔怒火只求怎么伤人怎么来，但这一刻她竟然有点犹豫了，总感觉后面的话如果说出去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然而，理智赶不上冲动，之前将将压下的话已经脱口而出：“幼稚！肤浅！可笑至极！”
    这种评价对任何一个男人而言无疑都是伤自尊的。果然，叶栩的神色一点点冰封，江美希甚至可以听到他磨牙的声音。
    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两人不约而同从茶水间的小窗子看出去，只见Amy蹲在Linda办公室门前，狼狈地捡着地上的文件。
    Amy什么时候上来的？
    江美希错愕片刻，正想出去看下情况，却又被身边男人拉住。
    “你干什么？”她回头问。
    叶栩目光冷静，朝着窗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
    Amy已经迅速收好文件，准备离开，临走前还怯生生地朝着Linda办公室瞥了一眼。
    江美希有点疑惑——Linda这人跟她可不一样，出了名的好涵养，哪怕面对的人是她再不喜欢的，也能表现出一副温和有理的模样。Amy究竟是怎么惹到她了，让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江美希很快想到芯薪的事情，难道她装病那事已经被有心人传到Linda那里了？但是这事至于让她这么大发雷霆吗？
    江美希正满脑子问号时，却见Linda办公室的门又开了。让她意外的是，这次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Linda，而是一个年纪约四十岁的男人。
    男人一脸戒备地走出来，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又正了正歪掉的领带，这才放心地朝楼梯间走去。
    男人离开后，周遭彻底安静了下来。
    此时，就算是江美希的神经再大条，刚才在Linda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她也想到了。
    所以，如果刚才不是叶栩，她是不是就成了那个撞破人家“好事”的倒霉蛋了？
    她回头看向叶栩，叶栩双手插兜，勾了勾唇角，冷冷地看着她：“我幼稚？我肤浅？我可笑至极？”
    “不是……那个……”江美希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平时她总是控场的那个，霸道跋扈就像是她的专属标签，但是每每在这小狼崽子面前，她却总是被控的那个。
    这种挫败感让江美希有点慌不择路、口不择言。
    她说：“就算不是幼稚肤浅、可笑至极，那至少也是自以为是！”
    叶栩像是被气笑了：“你说我自以为是？”
    江美希面不改色地说：“不是你是谁？你以为你帮了我，我就需要这种帮助吗？”
    叶栩的脸色更难看了：“我看‘狼心狗肺’这个词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江美希没理会他的揶揄继续说：“Linda这些年对外形象一直不错，但并不代表她真的好说话。刚才看Amy的反应就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
    “所以呢？”叶栩反问。
    “我跟着Linda这么多年，如果刚才是我，可能她也不会太计较。但眼下换成她本来就不太喜欢的Amy，你觉得Amy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是，我承认她虽然工作上算不上多出色，但是好歹也在U记奋斗了六年，搞不好就因为这个事情丢了工作……”
    江美希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尤其是想到闯进去的本来应该是自己，却变成了Amy，总有一种别人替她背了锅的感觉。
    “所以你觉得我刚才应该怎么做呢？”
    半个多小时前，叶栩只是在楼梯间里抽烟，正好看到刚才那男人也从楼梯间上来。他当时就觉得他有点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了。再看那一身行头，不像是普通人，可如果是某位大客户，为什么不堂堂正正地被人迎进公司呢？
    虽然觉得那男人的出现有点奇怪，但叶栩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直到江美希出现。
    见她应该是去找Linda的，就担心她惹出点什么事，这才跟着她上了楼。
    可是看眼前这女人的反应，她非但不领他的情，竟然还能找出那么荒谬的理由怪罪他？
    “以后我的事你别管。”她说。
    他觉得脑仁都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他没好气地按了按太阳穴：“我以前就觉得你在某方面脑子不好使，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她皱着眉看他：“你什么意思？”
    叶栩笑：“我的意思就是，不是某一方面。江美希，你有的时候可真天真。”
    她天真？上一次说这话的人现在已经成了她的死对头。
    陆时禹不知道有没有为这句话后悔过，但是她知道，眼前这小狼崽子怕是还不知道“后悔”这两个字长什么样。
    然而就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结结实实地扎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沉下脸来，看也不看他说：“不用你管。”
    叶栩冷笑：“随便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