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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8章受伤的小鹦鹉

老祖宗归来开直播 海绵章鱼怪 16843 Oct 20, 2021 11:07:4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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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从那一日重逢以后,乌瑟时常是在武装侦探社内,她带去的小尾巴交给了织田作带,虽然芥川龙之介还是时常面无表情、凶恶的样子,但由于他知道妹妹的所在和处境,还时不时能去看她,就心境平和了许多,而为了有朝一日妹妹能同意回到他身边,便不得不打磨自己,不能令银失望。
  乱步给了芥川一张‘好的哦卡’,他实在看不惯乌瑟就纵着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就干脆自己来限制芥川总是提要求,卡上的六个区域需要都盖上‘好的哦印章’,芥川才有一次机会让乌瑟带他去港口Mafia去见银。
  得意洋洋的侦探剥开一根棒棒糖塞在了嘴里,丝毫不管身后的少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丢下一句“织田!新人就交给你了哦,要好好相处呢!”后,他跳下椅子去找乌瑟,两个小学生凑在一起,不知道嘀嘀咕咕了什么,最后乱步一下直起腰。
  “又有笨蛋自作主张、脱离了轨道,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那双碧色凌冽的眼眸睁开了一道缝,他换上严肃的表情对身边的少女说道:“你想要做到最好的话,现在就出发。”
  “——去孤儿院!”
  这是来自与她一起保护世界的侦探的忠告,于是乌瑟听话地去了。
  ……
  艳烈的色彩一点点铺过渺小、贫弱的孤儿院,她一步步走进去,在外围封锁附近一带的黑衣人全都像是没有看到她,任由与这处格格不入的少女环顾四周,石灰墙裂开一道道口子,道路没有铺设任何东西就那样裸露着,打水用的水井也已干涸。
  仿佛这刻的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像是穿过了时间和空间,乌瑟站在院长室外,看着港口Mafia的‘白色死神’中岛敦踹开了房门,她也跟随在其身后,慢缓缓地走了进去。
  “真迟啊,七十八号。”那个一头棕发、锅盖头的院长说道。
  而中岛敦面上的表情无疑是惊恐含带着鲜明的憎恶的,“不要叫我七十八号。”话语是一字一顿地从嘴里吐出,僵硬无比,透着十足的麻木,他或许认为院长的视线——俯视并支配学生,看透了他的虚张声势、冰一般的视线。
  “看来赶上了毕业典礼呢。”
  他们交谈着。
  那是年幼的孩子心中最深的阴影,一直蔓延到哪怕他已成年。就在这一天,他决意真正地安慰那个黑暗中抽抽搭搭哭泣着的自己,从未得到过任何人身处的援手的孩子,在成年或拥有力量时,为了战胜恐惧而做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也都不足为奇吧。
  除了将那一切阴影焚烧殆尽,不会有任何办法能令记忆中的小孩子停止哭泣。这是饱受它折磨的中岛敦很早就明白的道理。
  乌瑟看着他们,冷灰色的眼眸中一抹清淡又飘忽的色彩游走,一点点落下,又一次次浮起,像是阳光下空气中的浮尘般,温和地,又如同棉花糖一样软绵。
  院长伸手取过了桌子上的一个木箱,一个从未见过的白色木箱,而他拿着箱子一步步走近,向中岛敦张开了双手,而被恐惧牢牢笼罩着的少年颤抖着欲要举起手——
  木箱中传出的‘嘀嗒’、‘嘀嗒’的声响就像是□□最后的倒计时一般,几乎让中岛敦全身的细胞都尖叫起来,让他疯狂,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然而。
  “敦君,”一道陌生却又熟悉的轻软的唤声在耳边响起,一身黑衣、脸颊埋了一半在毛领中的少年顿时住手,忘了前一刻自己想要做什么,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着急忙慌地解释道:“不…不是这样!我没有故意违反太宰先生的命令,是……”
  是什么呢?他的确就这样做了,为了安慰哭泣着的幼小的自己,为了逃离恐惧,为了……他想要得到的解脱。
  不要再哭泣,不要再陷在过往所带来的恐惧里,他为什么害怕呢?为什么极度自卑又自我厌弃?为什么他得不到理解,为什么、为什么无法得到任何伸来的援手?
  他战栗着,被铭刻进灵魂的、绝对的恐惧所支配,感受到血液就要从全身喷涌而出,已丧失五感,即将倒地不起。
  但是,那位太宰先生的女友轻轻拍他的肩,之后向院长手里的箱子伸手,她想要打开看!中岛敦立时警醒,完全顾不得思考乌瑟为什么会来这里,上前一步夺过了木箱,“小心!”手臂已然化作了虎爪,带着寒光的利爪一下破坏了木箱表面,里面装着的东西掉落在地。
  那双紫金色的兽类瞳孔骤然紧缩……
  一块手表在地板上滚动,还有一张纸片掉落在一旁,它上面写着一句话。
  [祝你生日快乐]
  ……什么?
  院长一直站在原地,哪怕室内突然出现一名少女,而面对中岛敦的警惕和戒备,包括差点付之行动的报复性攻击,他也只是缓慢僵硬地柔化神情,勾出一抹不那么好看的笑。
  不再年轻的院长弯下腰,毫无异状地捡起那块手表,递向面前这个他百般庇护、却终究什么都没做好、甚至于带给他伤害的孩子,“生日快乐。恭喜,你毕业了。”
  “这样就好,你做得很好。”
  老旧得几乎快要废弃的孤儿院中,骤然爆发出猛烈的,却如困兽得救、终于见到天日一般的巨大恸哭。
  【二】
  死亡是什么呢?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
  「没人再接我放学回家了」
  自此年幼的孩子被丢弃一边,小小一个,只能自己蜷居在望不到边的黑暗里,所有的亲戚,他们只会问道‘你伤不伤心’、‘一定很难过吧’、‘失去了妈妈以后可怎么办啊’……
  可那并不是善意,相反像是在刻意表现,他们表达了自己的[关心]和[善意],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多么轻松又简单的事情,随时随地都可以搭起他们的小舞台,把明明什么都不懂得的孩子扯过来,一定要被满足自己的表演欲才恋恋不舍地罢休一阵。
  对这类唯有化粪池边上才能熏陶出的人来说,孩子的态度和反应一点也不重要,反正她无力反抗,而但凡一点不配合和排斥,都能被以玩笑话的口吻各种恶意揣度和解读,只恨不得把一个孩子污名化,就这样成就了自己的[英明]之象。
  何其可恨,何其可笑。但不知为何,世上大多数人总是这样,或者说这个社会就维持着一种表面各具礼仪实则脏污满腔的状态,将他人的不幸随意打趣,又高谈阔论自己的见识,把那些吸收来的‘恶臭的有毒有害气体’通通排出,通常一句话就能污染一大片空气。
  古怪的,恶心的大人,在粪坑里拉来同道中人,一张口就让人觉得他的排泄口是毫无用处的,还为此而沾沾自喜。
  当失去唯一的庇护人后,余下的人们来来往往,即使还有血亲,却再无一人能低头看见她,哪怕是脚边一条小狗都比被漠视忽略的孩子得来的关注多。
  就是这样的所处环境。
  幼小而又木楞,在大人口中不聪明的孩子,坐在角落里,无边际的黑暗袭来,她再也不敢一个人走在路上、独处在房间中。
  比漠视和恶意更为恐怖的,是「恐怖」本身,毫无缘由地,如影随形。
  当她终于从那个扭曲的家庭、那处恶劣的环境中走出,年幼的孩子没有回头,对于身后嘈杂而带有不满的声音也没有更多的想法。wWω.㈤八一㈥0.CòΜ
  解脱了吗?并没有,她活着的每一日,都必然被「恐怖」所笼罩。
  有释然吗?并没有,因那些人们无关紧要,而她似乎已丧失情感。
  她被抱在一身制服的军医怀中,木愣愣地,偶尔才一眨眼,年轻男人额前的两缕黑发不时扫过她面颊,走出了很远直到坐在车上,她听见男人低沉地笑了下,声音从她头顶传来,“真是个漂亮可爱的孩子,”
  他的眼睛是鸽血石的色彩,红色中掺杂着微微的紫,在低头看她专注无比,又似乎漫不经心,总之,是一种令她感到新奇及舒适的态度。
  “你叫什么名字呢?”
  没有回答,但是男人沉思一下,宽容的好看的笑容里添了点无奈之色,“好吧好吧,我拿撒娇的幼女很没办法呢,在这样美好的年纪不就是人间瑰宝吗,当然值得大人的宽容对待,也值得任何无理由的偏爱。”
  “我知道你,瑟酱。”他扯着嘴角带笑地说道,眉眼间精明的锐利在这刻并未有遮掩,但又似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在那理智无比的审视和评判之下,是一小点点大人对于孩子的宽和怜爱。
  “我需要你。”
  如果是在哄孩子的话,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她呆呆木木地望着他,眼中突兀泛起了泪光,怯生生地,露出一小点点被安慰的笑意。
  ……被、看到了。
  被需要,被看到。只需要给予她一点点单薄的「爱意」,就能从灰烬中活过来,再将自己燃烧,踩在这片人间炼狱之上。
  名叫森鸥外的男人,带着他心爱的年仅几岁的幼女,踏上残酷血腥、堪比绞肉机的战场。
  【三】
  在乌瑟离去的那一日晚上,森鸥外回到住所,颇为意外地接过来爱丽丝递来的画板。
  金发蓝眼的幼女张大了眼望着他,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但却难看得有点像是在哭,她愣在原地一下,却又跑开了,再制造了一阵动静以后,森鸥外明确地感知到——他的异能力自己回来了,是出于「她的自我意愿」而消失,暂时不愿意出现。
  森鸥外对着眼前空荡荡的屋子叹了口气,无奈苦笑了声,“爱丽丝酱,你可别丢下我啊,”如常地走去沙发上坐着,难得地没有整理自己,真就邋遢颓废地瘫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
  凌乱的黑色散发下,流淌着鸽血红的紫色眼眸眯起,已三十好几、快到一枝花年纪的医生扯下他脖颈间的围巾,随意地搭在一边,又拿起了那一副爱丽丝拿来的画。
  “爱丽丝酱,就连你也认为……”
  画上是歪歪扭扭五栋漆黑的大楼,有巨大可怖的「怪物」将牠们的肢体缠绕而上,而在白色蜡油的遮盖下,有一个小小的人影藏在隐蔽的角落里。
  “瑟酱是听话又心软的孩子呢,总是为他人而考虑,”他深思着,一贯和煦而理智的神情消失,徒留一片阴沉,然而语气仍是平缓地,“作为一位父亲,我当然是希冀瑟酱有朝一日能回来,但作为港口Mafia的首领,为组织而考虑的话,”
  “……我果然还是有一片私心,希望太宰君能够成功挽留下瑟酱。”他叹了口气。
  话声才落,爱丽丝又从沙发背后走出来,她不再笑,就连气鼓鼓的表情都没有,悲伤而茫然地看着森鸥外,环顾了下四周,愣愣地问道:“林太郎,我的瑟酱呢?”
  他的瑟酱呢?
  已经失去了啊。
  森鸥外叹着气坐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他的幼女,神情微妙,“所以,爱丽丝酱,我真的好受伤啊……”
  “以后爱丽丝酱不要和我闹了好不好?”又摆出了那副可怜表情。
  出于对主人性情和爱好的熟悉,爱丽丝直觉有一丝不妙,立时警惕起来,挪动脚步往后退了退,是随时准备跑路的姿态。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道足以被量刑的诱拐犯式笑容,“为了避免将来瑟酱回来时,我还在红叶君和中也君的眼中留有‘不成器’的印象,然后导致我失去作为‘父亲’的威严,那就拜托你了,爱丽丝酱——”
  “只要爱丽丝酱愿意穿上那些裙子,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没等森鸥外说完,一副被打败的表情的爱丽丝气急败坏,拿起沙发边上的抱枕就向他扔过去,“混蛋林太郎!做梦!”她迈开自己的小短腿噔噔跑远,一路还警惕十分地回头望,“你死心吧!等瑟酱回来我一定要向瑟酱告状!”
  一向脾气暴娇的萝莉被吓得落泪逃窜,没一会儿森鸥外就听到了屋内传出的砸东西的声音,他这才脸色变了,切身地体会到无比的悲痛和恐慌,大步迈开腿直接冲向屋里。
  姿势不能说和爱丽丝毫无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爱丽丝酱!不能砸了!我们真的穷到快要买不起小裙子了呜……”森鸥外情到深处,不由哽咽出声。
  组织的大楼倒塌,还等待拨款重建和修缮,还有死伤的手下需要安置治疗,除此之外很多地方都要用到钱,武器不要补充更换吗?手下工资不发吗?他们明面上的生意也都要做下去,好好的公司不能倒闭,也不能因向总部调动资金过多而遭遇经济危机,针对大战后组织的发展也需要重做计划……
  看见室内已明显无法挽回的景象,森鸥外无力地跪倒在门口,两行眼泪霎时流了下来,颤颤巍巍地向站在之中的爱丽丝伸手,“不行了,要坚强啊,作为组织的首领绝不能轻易认输。”
  就那么‘哗’的一下,他酸涩地眨眨眼,发现自己的泪没崩,爱丽丝的眼泪崩了。
  “我要瑟酱…混蛋林太郎,你不是首领吗,不是有港口Mafia吗,你还我的瑟酱啊呜……”她在森鸥外的怀中大哭大闹,一直不肯安静。
  “可是啊,爱丽丝酱,”森鸥外的目光投向窗外,似乎与什么未知的存在对上,于是露出一道不那么好看的笑容,低声安抚地讲述出一个事实,“哪怕是作为组织的首领,也总有力有未逮、无法满愿的事情啊。”
  【四】
  实质上,森鸥外才是最早知觉到乌瑟‘回归’的那一个人。
  她应是从未离去,还如从前一样,蜷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要么偷偷看人,等待自己被发现,要么是自己好好藏了起来,她还存留有自我的意愿,偶尔就会这样捉弄人。
  为什么不想要被看见呢,瑟酱?
  长大的、可爱的幼女不想要被看见,那森鸥外只好做出视若无睹的模样,但偶尔的时候,他对组织事务烦恼的时候,处在高楼顶层的办公室里,也没有开窗,却会有树叶飘落进来,干净新鲜,是以爱丽丝的眼光来看十分可爱的形状。
  娇气任性的爱丽丝日常总是免不了磕磕绊绊,有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外边晃,难免会吸引到心怀不轨之人,那么,除去森鸥外的布置和保护,就是她总会有‘小幸运’——坏人脚下一滑磕在墙上立马晕了、恰巧有军警在周围办事将歹徒制住、在摔倒时意外地没有受到伤害……
  乌瑟是一个非常胆怯、却柔软至极的孩子,哪怕她对于一切事实都清楚知晓,她还是会轻易就感到小小的心满意足,会为那一点点他人的付出而倾尽自己所有的一切,除了害怕时,她永远不会哭闹,总是乖巧听话且十分安静的模样。
  她从来是最锋利的刀刃,却对于主人全然无害,即便是现在,也仍旧为她的‘父亲’扫清道路上的阻碍,这些小事可以被粉饰过去,成为了一点不宣之于口的‘小默契’,森鸥外还是很享受来自孩子的无声的守护。
  但在她完成一次和从前一样的大清扫以后,差点招致太宰治的怀疑,以及后来许多天未有出现,森鸥外就胆战心惊地再没将乌瑟算进谋划里。
  为了组织未来的发展,考虑到乌瑟现在的特性……说再多,倒不如森鸥外直截了当地承认自己的私心,本就以组织的能力能够做到,那么当然不必要去打扰他的瑟酱吧,这些大人的肮脏又繁琐、血腥的事情就由大人来完成,还未长大的孩子需要慢慢地成长。
  所以现在,是要努力地去保护瑟酱了,在她绝无出手可能的这一条件下,以「最优解」快速高效地解决一应斗争事务。
  “唉,有时候,孩子太过乖巧听话也很令人苦恼呢。”
  爱丽丝酱对于这种近乎凡尔赛的言论,很想再教训一顿森鸥外,但由于提及的对象缘故,选择了比森鸥外更夸张的大吹特吹。
  而转头太宰君就对他的首领之位下手了,打脸来得太快,森鸥外有点猝不及防。
  在太宰治举枪指着森鸥外时,这个一贯理智甚至于冷酷到把组织意志放在一切之上的男人有抬眉怔神一下,但太宰治对于他出乎意料的反应,只是脑海中突兀划过一丝念头,很快再想不起。
  “森老师,很可惜……你输了啊。”太宰治哼笑一声,看起来很有些和气斯文。
  长大的青年仍如少年时一身黑色高定的西装,身形拉长了许多,单薄瘦削,却又并不显得弱势无害,实质他一直都浸身于黑暗当中,森鸥外一直对他留有心思,已有预感这个孩子会在某一日如他一般以篡位的方式坐上港口Mafia首领的位置,但始终未料到,会在这样早的时候。
  “太宰君的计谋真是令我出乎意料呢,”被对方示意了下,森鸥外苦笑着将藏在衣袖下的手术刀丢至一旁,举起双手表明自己未藏有武器,而爱丽丝早在太宰治一进来时就被无效化,现在偷偷从他身后探出,但摆明了奈何不了太宰治,就因主人的拘束而待在身旁,只是眼神恨恨地瞪人。
  “只是我不明白,是什么才令太宰君这样早就动手了呢?实质上……”他话头顿了下,表情无奈,看样子实在不解。
  从前一贯胡子拉碴的医生早从两年前就剃光了胡子,现在倒是摸着光滑的下巴在办公桌前坐下,他额前的两缕散发晃晃,在那之下的紫红色眼眸中意味不明。
  败者也要有败者的风度,何况森鸥外比之自己退位,更要在乎的是夺走这个位置的太宰治会如何做,将给他们脚下的横滨、给港口Mafia带来什么影响,至于他所想要的因由,只不过是对于继位者的一点尝试了解的心态罢了。
  太宰治不会杀了他。
  森鸥外深刻了解这一点,于是才是这副模样,并不咄咄逼人,也并非困兽犹斗的姿态,或许在今日之后,组织中绝大多数人都会以为太宰治弑师继位,但唯有身为主人公之一的他不这样认为,甚至是肯定太宰治不会这样做。
  对待森鸥外闲适的表现,太宰治百无聊赖地收回了手/枪,懒懒散散地靠在桌边,“森老师都已经输了,还问这么多做什么?”
  口中说的是一回事,他微微歪头一笑,很是温柔轻声地道:“我有很重要的、必须要去完成的事呢。”甚至不惜担上必然的‘弑师’之名登上港口Mafia首领的位置,他太过急迫,也太过煎熬,几乎快等不下去抵达终点的那一刻。
  太宰治扯了扯嘴角,一柄手术刀贴着他的脸颊飞过去,他一下扒在桌面上冲森鸥外伸手,“森先生不能让新首领在上位第一天就毁容啦!”夸张虚伪的语气和姿态,完全是有恃无恐。
  当了几年首领、好好过了一把发号施令的瘾的森鸥外,怎么可能会因为完全不值几円的学生的缘故,就放弃自己的首领之位呢?太宰治也很没办法,他们的师生情不值钱,打感情牌必然失败,那就只好在别的地方下狠功夫,让他的老师彻底没有翻盘的能力啊。
  很为此耗费脑细胞的太宰治瘫在桌上,眨了眨眼后,他看着走到自己身前的森鸥外,这个男人的眼角已有了细纹,他早已不年轻,就连现在的笑都是无奈而妥协的。
  森鸥外向他伸出手,最终停在他面庞上十多厘米的位置,叹了口气,“太宰君还是这样的脾性,让我不能放下心来。”
  “但我的确输了,”他平淡地说出。
  “太宰君,”他最终收回手,取下了自己颈间挂着的围巾,“夏目老师的‘三刻构想’,从现在开始,那是对你的期望了。”
  森鸥外把暗红色的围巾系在太宰治脖子上,看起来是很想勒紧的样子,手底下的青年哀哀戚戚地嚎着:“住手啊森老师!你是在谋杀学生!庸医!败类老师!”哪知道爱丽丝一下跳出来,拽住围巾的另一端使劲扯,噎得这位板上钉钉的最年轻新首领直翻白眼。
  待森鸥外写好了银之手谕后,太宰治和爱丽丝还没吵完,甚至升级到动手动脚,太宰治追着爱丽丝满屋跑,不时发出夸张的叫喊‘爱丽丝快跑’、‘我马上就要追上来了’……之类的大概是威胁的话语,活脱脱一副甩了牵绳的哈士奇的样子。
  这一画面实在是令人不忍直视,在他们闹腾腾地又绊倒了一把椅子后,森鸥外没忍住捂脸,露出痛苦的神情。
  ……
  最终森鸥外牵着爱丽丝,一起去到那位‘贴心好学生’为被迫退休的老师安排的孤儿院,说实在这竟是一个着实不错的安排,在横滨这样的地方,孤儿院是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何况,森鸥外脸上浮出点微妙。
  “我可是十分相信森先生呢,如您这样的人,一定能在孤儿院找寻到新的目标和方向吧。”
  ——瞧瞧,说的这叫什么话,难道不是对被赶下台的前任首领的嘲讽吗?
  白衬衫黑西装的男人垂下头,失意地挠挠自己的头发,“果然很失败啊我,爱丽丝酱,你觉得呢?”他目光中的金发蓝眼的幼女完全没在意他说什么,扭头看着一个方向。
  昏暗的光影里,在那遥不可及、无法从人世靠近的地方,立着一道小小的身影,她的面目看不清,裙摆在风中飞舞,蓦然叫人失语。
  她奔跑着,她注视着。
  【五】
  “瑟酱,不要怕。”少年人的语气极轻,温和且怜爱十分。
  这是太宰治对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白雾中失去踪迹的乌瑟,被怪物们拥簇,彻底地步入人与非人的界度罅隙间,所维持的人形几乎要在一阵乍起的微风中化作透明、随之消散。
  唯有自人世投来的目光,像是锚点一样牢牢锁住了那一副微小而无用的躯壳,也拖拽住了一道尚且还归属于人类的意识。
  漂亮可爱的小人偶睁着她的眼眸,清透而柔软的目光落在那个少年的身上,他慢慢地背对她一步步离去,而她的视线向着他延伸,穿透白雾看到了沉默着的一切,也看到他那样暗沉沉的表情,明明是一如既往的伪装出的笑容,但却……
  他难过得好像在哭一样。
  就是那样一瞬间——
  她在罅隙间奔跑,跨越甚至无法以时间来衡量的距离,却始终未能企及……那是无法被冲破的阻隔,是一道鲜明划分的界限,无法靠近,无力泅渡,她只能注视着人世,要拼尽一切努力才能改变一点什么。
  被「恐怖」拖拽着下坠的乌瑟一次又一次爬回来,她曾经被人为地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那些浮于表面的爱与被爱,同样包括了太宰治无声的表达:‘你具有明确的自我的意愿’、‘你毫无疑问是活着的’,和神一样的孩子垂眸,将另一个孩子接到了怀中。
  那么现在,她也要去努力地编织一个梦境。
  乌瑟安静地待在罅隙间,一次次推开身后的怪物给予她的拥抱,她还穿着那件米白色的裙子,衣领和袖口都拼接了亮丽的橘红,而毛绒蓬松的一头黑发,她不大会自己梳理,就只能和从前一样,脸颊两边随意编了粗糙会炸毛的小辫子,不遮挡视线就可以。
  不会饥饿,不再需要睡眠,一日日清醒着,身前是她欢喜眷恋的世界,还有那样多的曾经给予她「爱意」的人们。
  年少的、已不再是小人偶的乌瑟看着那个世界,冷灰色的眼眸温和柔软,肆意地从他们身边路过,偶尔会有一些调皮之举,譬如说她其实一直很想要剪掉森鸥外的那两缕额发……它们总是晃,难免令人心生觊觎,每一次被抱住时,她都有这样的极隐蔽的念头。
  而这个愿望在有一日实现——
  她的‘父亲’那样理智和清醒,何况她没有很认真地遮掩,很快森鸥外就明白乌瑟未有真正地离去,只是不知道为何瞒住了太宰治,于是爱丽丝酱更加肆意地买蛋糕,在纸上会涂他们的‘全家福’,她总是一个人出去玩,而森鸥外也并不怎么担心。
  他只是,不由为另一个孩子担心。最害怕独处、恨不能躲在柜子里的乌瑟,哪怕再长大了一点点,但没有任何一个人陪在身边,没人能听闻她的话语,没人能看到那一道身影,她被神隐在世界的另一侧,无法回归,无法抵达。
  作为有私心的大人,不动声色地宠溺自己的孩子,这又算什么问题。
  乌瑟只安静地注视着,直到在那一日,太宰治无预兆地发难,忽然间森鸥外就被迫地成为了‘先代首领’,留下两代首领一脉相承亲身验证可行性的传奇上位史,他牵着爱丽丝走在乡下荒芜颓败的小路上。
  那是逢魔时刻,昏黄的太阳在山边摇摇欲坠,乌黑的、深沉的全都一齐涌出,黑暗伸出它的万千触须,一点点吞噬阳光,遮蔽了整个天穹。
  而一个小小的身影立在风里,一身上下被偷走了色彩,然而明明看不清面庞,甚至就连身形都不太能辨认出,却在森鸥外的眼中仍如往常般艳烈,甚至于不得不闭眼以免直视。
  爱丽丝早已挣脱了他的手向那里跑过去,异能体的优势被她发挥完全,然而……那是无法企及的遥远距离,哪怕金发蓝眼的幼女再尽力,她也始终停在森鸥外前方的不远处,慢慢地驻足,一张脸上满是不快乐,冲人叉腰。
  “瑟酱!我在这里!”你快点过来好不好?
  ——快一点,更快一点!从那个世界回来啊!
  太过遥远的距离,唯有以人心衡量,那么,不得不卸下组织负担的森林太郎的心,一定都全压在了这条道路上,界度两边的人无法靠近,但所谓「奇迹」,便一直是为这样俗套且老旧的剧情服务,一方是「爱」,另一方还是「爱」,奇迹的发生便应为理所应当。
  在他目之所及之处,温暖而明亮的橘红一点点向四周的空间晕染开,黑暗中再度诞生出一轮太阳,有一个漂亮可爱的长大的小姑娘从半空中跳下,像是被拥簇成为世界的中心,在盛大中落入了这一个人世。
  乌瑟站在那里,仰头露出一个温和柔软的笑,她的天真的哀愁霎时散溢,向人张开手,声音如从另一个世界传出,“林太郎。”
  一贯任性骄纵的爱丽丝飞快跑到了她身边,扬起欢欣满足的笑容,但没有动作,等森鸥外过来了她就一把将乌瑟从背后抱住,而退休的医生同时弯腰拥抱了这个祈求着爱意的孩子。
  【六】
  乌瑟的好朋友,是那位武装侦探社的‘世界第一名侦探’——江户川乱步。
  从她偶尔能挣脱桎梏回到这个世界起,她惯常待的地方是目前森鸥外经营着的孤儿院,她的父亲比之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要像一位父亲,而为了照料她、为了这一整个孤儿院里的孩子,骄纵任性的爱丽丝长大,还保留了曾经的脾性,但已然成为合格的姐姐角色。
  在那么多的孩子里面,现在的森院长和他的助手护士爱丽丝,最喜欢的仍旧是漂亮可爱的瑟酱,哪怕知道这个孩子不用进食,但还免不了为她破费购买蛋糕和裙子,因他们的缘故,原本对衣着应付的乌瑟又变回了被细致娇养的模样。
  属于她的蛋糕甜品一向是分给了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她喜欢在一旁看着他们玩耍,而这时候爱丽丝在他们当中威风凛凛地主持秩序,不时一个暴栗敲上不听话的孩子的头,惹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森鸥外就站在她旁边。
  时间就这样慢慢溜走。
  实质上太宰治上位、森鸥外与乌瑟重逢,和在树林里救下濒死的芥川龙之介,这是同一日,昏迷的少年不会知道,当时医治他的人是前任港口Mafia的首领,森鸥外只是为乌瑟的请求去救他,而后面来自乌瑟的投喂,同样是森鸥外购买。
  而被与谢野晶子发现……
  在从前的常暗岛上,「死亡天使」与谢野晶子就认识了乌瑟,那位森医生的养女,对方有十足的柔软无害的模样,让她不得不照顾她,总是为她担心,会带着这个不爱说话也不会与人相处的孩子玩耍,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后,时常逗得她要多说几句话。
  后来在岛上,被手下医治的士兵怨恨憎恶的与谢野晶子,是在这个总也安静的孩子身边才得到了一丝喘息和安宁,她的眼里永远干净纯粹,没有任何的负面意味,她不畏惧「死亡天使」,她看到太多的战场之上、战争之中的丑恶和血腥,却在那双冷灰色的眼眸里什么也都未留下,她只是缓慢地抱住与谢野晶子,埋头在她的怀里。
  没有什么比噩梦更可怕,没有比「恐怖」本身更恐怖的事物,在那翻涌着的恶意里,森鸥外属于顺水推舟借势而为,只有乌瑟伫立在那里,从不会动摇,也不会轻易就离去。
  从战场上退下来后,森鸥外没有选择藏住与谢野晶子,原因在于乌瑟——
  “林太郎,”从钢铁巨兽模样的老旧火车上下来后,穿着精致可爱,与大多人格格不入的幼女仰起头,“我,不要晶子。”
  这已经不是在战场上,「死亡天使」也应退休,她也还是年幼的女孩,需要被悉心呵护,得到一片战后安宁,那是她应得的,而不应被作为工具,被拽入野心家的手中,被缠入更多更深沉可怕的黑暗里。
  哪怕在战场上也像是烈焰一般燃烧着的蝴蝶样的与谢野晶子,她应得到自由。
  而乌瑟是和她不一样的,她只‘喜欢’、依赖着森鸥外,无法离开他再和任何人生活,在他的理想改变了以后,她是最锋利的刀刃,是坚不可摧的屏障。而她,不要与谢野晶子和她一起,她想给她一些别的选择。
  那时还年轻的退役医生低头看她,露出带有审视却也温和的笑,“好吧,我知道了,瑟酱。”
  “但是,晶子酱可不能再记得你噢,这是爸爸唯一的要求呢。”
  于是泣血着的蝴蝶被放飞自由,血与战火构成的梦里再也没有一个小人偶,但也不再是令人于夜中惊醒哭泣的噩梦。
  和与谢野晶子的重逢,是在一日午后,爱丽丝把为孩子们采购学习用品的任务交给她,在行人并不多的街上,与在附近出任务的与谢野晶子撞见,在那一瞬间对方只是觉得怔神,后来才意识到……
  是什么,在那数不清的时日里,守卫了她的梦境?
  形貌可怖的怪物藏匿在梦的深处,只在她做噩梦时会出现,布满黑色斑点的触手舒展又收缩,牠们的怀抱中拥抱着另一个安睡的孩子,但在她回想那些相关的梦时,总会觉得那个孩子一定有蓬松毛绒的头发,她不爱说话,白日里就和睡觉时一样安静,只有偶尔会哭得叫人心疼……
  那孩子似乎有一个短而可爱的名字,但在或许虚幻成妄的回想里,她牵住她的手,唤她‘瑟酱’。
  最终她还是在半个月后找到了她,与谢野晶子站在孤儿院门口,当然看到了她极度憎恶的那个男人,隔着在院中做游戏玩耍的孩子们,他仍如记忆中那般装模作样,只是曾经幼女模样的爱丽丝长大,变成为了二十多岁女性的模样。
  与谢野晶子被森鸥外邀请进去喝杯茶,但她只是抱胸站在门口,冷冷地问道:“瑟酱呢?”她梦里的孩子现在在哪里?她有没有被好好照顾?有没有受到来自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的伤害?
  最好祈祷‘瑟酱’还天真可爱、完好无损,否则对于一个退休的医生,她的柴刀电锯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而森鸥外慢慢踱步过去,脸上的笑意淡淡,“我以为晶子酱会知道,早在四年前、龙头战争期间,就有‘先代首领的养女消失在白雾中’的这一传闻。”
  眼尾有了细褶子的男人低头俯视一身医生装扮的女性,看到她脸上豪不遮掩的厌恶愤恨,目光又偏移去了别处,语气中带有些许遗憾地轻声说:“很遗憾,传闻是真。”
  与谢野晶子上前一步拽住了他的衣领,死死拉下,而森鸥外紫红色的眼眸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朝身后因这个变故骚动的孩子们中的爱丽丝招招手,示意她带他们回去,“怎么这么粗鲁呢,晶子酱,吓到了孩子们这可不好。”
  “混蛋!你说,瑟酱究竟怎么了!”
  年轻女性举着她的拳头就在面前,森鸥外不免叹了口气,“晶子酱你这样,会让一会儿就回来的瑟酱误会的。”因与谢野晶子一怔,返回的爱丽丝冲上前一下拯救了森鸥外的衣领,两方针锋相对,暴力冲突一触即发。
  “你这个混蛋,把话说清楚啊!”与谢野晶子死死咬着牙,脑中的记忆似乎正在复苏,不经意地为曾经的经历添上细节,将一个柔软无害的身影填充进去,直至最后一块拼图落上,终于一切都回想起来了。
  ……而等乌瑟回到孤儿院时,金色的蝴蝶在院中振翅欲飞,一位似若熟悉的女性拎着一把大砍刀盯着对面无奈苦笑的男人,看起来跃跃欲试想要砍人,而在见到她时一怔,将砍刀收回脚下的包里,甚至没拉上拉链,缓慢而坚定地走向了她。
  “瑟酱,”与谢野晶子站定在她面前,她们都已长大、正在成长,无论曾经受过什么,两个女孩都咬牙固执地站起来,她们一并活在这个世上。
  “瑟酱,我是晶子。”她向仍如记忆中柔软的女孩张开怀抱,完全不质疑对方会不记得她。
  那一抹亮色毫无迟疑地依靠上来,轻轻软软的声音响起,“晶子……姐姐。”
  嗯,认识江户川乱步的话,是在一次为与谢野晶子带去爱丽丝所做的蛋糕时,在武装侦探社租下的宿舍区撞见的。
  那一份蛋糕最后落在了侦探的肚子里。
  【七】
  一页单薄无比的纸被怪物抓住,牠挥舞着无数透明而内部布满黑斑的触手,庞大的身躯直直压下,从河岸离开,不顾忌身后所有世界幻象都恢复为原始的纸页,纷飞着凌乱落下,而随之那一本无边广袤、甚至于囊括宇宙的大书盖下。
  然而随着距离越来越靠近,哪怕是凝视祂的太宰治都能感受到,那头怪物仅仅一条触手伸来就能遮蔽天穹,而牠的整个身躯就连这个世界都盛放不下,但牠不断收缩着躯体,也或许这是太宰治视觉的错觉,在他窥见未知可怕的事物、几乎被同化的感知中——
  形貌可怖的怪物毫无保留地拥抱了这个世界,巨大恐怖的肢体严密地裹裹上来,未曾留出一丝缝隙,无数密密麻麻的黑斑遮盖在天穹上,扭曲着不断游动,带来至极的污染,可牠携裹着这个世界从「书」下逃开,然而哪怕在折损了大半躯体之后,也没能逃出那道似若无边的阴影。
  但这个世界被严密保护着,书页连同缠绕其上的怪物一并被收回,但它已然被隔离锁定,是一个无法再被书写改变的世界,即使被窥探,也无法被「书」所抓取或毁灭。
  归属于「恐怖」的痕迹深深烙印在书页上,奇异的特质或至千百年后,亦无法被抹除消湮。
  ……
  太宰治已清晰明了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他盈着温软的笑,看着眼前的幻觉逐渐消失,而他距离地面愈近了。
  在即将粉身碎骨的那一刻——
  缠绕着他的风声乍然而止。
  “瑟酱啊……”
  可惜迎来的并不是他的瑟酱,相反是一个讨人厌的黑漆漆的小矮子。
  他飞速地蹿上两层楼高的距离,一脚将飞在空中的青花鱼踹回楼体里,也不管窗户玻璃碎了一地,对被踹进去的那人会不会造成伤害。
  “活该啊,死青花鱼,”中原中也慢慢地止住自己下落的趋势,飞进了那一间被击碎玻璃的房间,就看到他目前所效忠的首领死鱼地一样摊在地上,被抹盐晾干,咸得不能再咸,突出那俩死鱼珠子,叫人看了就恶心。
  “你在找死吗,太宰?瑟酱终于决定和你分手,与爱丽丝小姐还是与谢野小姐、或者那个芥川在一起了吗?”
  那一团蜷在地上的黑色不明物发出一阵痛苦的□□,“中也,我还没死,你这么快就不尊重首领,变得恶毒了吗?”
  “你可以诅咒我不得好死,作为你的首领我勉勉强强可以接受,但为什么要诅咒瑟酱离我而去?”
  中原中也嗤笑,踱步过去后蹲下,抬头抓住了太宰的头发,把他的头拽起来,对上他的眼,“还在装模作样吧?根本没有想起来,你一贯这样装模作样。”
  不得不瞒住太宰,他才是受「书」的影响最深的那个人,在半年前港口Mafia前任首领和武装侦探社现任社长有过一次谈话,他也参与其中,自然明白了一些前因后果,除开那个传说中的物品,总之了解下来以后,他对于前搭档没有太大的恶感,但也不免感到讽刺。
  还有什么能令这个男人上心?除去他的友人织田作之助外,他究竟还在意什么?不惜以自己的死亡成全这个世界,也丝毫不管自己走后,这个世界又要面临多大的危机,他只在乎他活着时眼前所看到的那一幕,而死后一切,他便就再也无能为力,也不会知晓。
  那么他的拯救,又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只是太宰的自我拯救和自我满足吧,瞒住他们所有人,制定庞大到令人眩晕的计划,他不惜以四年的不休不眠成全这一计划,将所有人都安排划下结局,或许每个人都能得到自己索求的安稳,但唯有他睡去,在死亡的界度永远不再回来。
  说是执念,却又如此轻易地撒手,他不愿看到结局,便在途中死去。
  “太宰,”中原中也叹了口气,从一旁柜子里取出一卷绷带丢给他,“瑟酱已经回来了,那么你呢?”
  那双明亮的宝石蓝眼眸看着太宰治,一如天空般高远而澄澈,他伸手扶了下帽檐,目光看去窗外已昏黄的傍晚,“如果你不愿回来,那么很遗憾,我会依照你的命令继任首领,你就什么也都不是,港口Mafia没有一个‘已死之人’的位置,瑟酱也不会回到你身边。”
  “你究竟还眷顾什么呢?哪怕能说出一句谎言,就会得到你梦寐以求的一切。但是,太宰,现在的你能说得出吗?”
  坐起来的太宰治低头看着手腕上被碎玻璃划出的伤口,鲜红的血成串地滑落,被纯黑色的西装外套所掩盖,然后伤口被全新的绷带所缠住,没有做任何处理,他只是挂着若隐若现、勉强算是有的微笑,并未有说话。
  【八】
  拥有着心却不知如何是好的犬,将会不停地吠,不停地奔跑。
  ——这是芥川。
  就连无心之犬都已有了自己的方向,明明达成了计划,只除了‘死去’这一愿望的太宰治,却如一条丧家之犬一般。
  港口Mafia传出的消息是他们的首领正在休养中,但那日不少成员都看到他从顶楼坠落而下,虽然中原干部及时赶回,但……不免人心惶惶,而中原中也已经在着手处理组织的一应事务,接管了首领的职权。
  太宰治游荡在这座城市中,他只是对所发生的一切有了近乎于答案的猜测,却并没有获得那一份真实的记忆,他没有与心爱的小人偶重逢,甚至不知道她如今的模样,记忆中他还是四年间第一次走出港口Mafia的总部大楼而无所事事。
  多么令人心生感喟。
  空荡荡的横滨好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无法回去港口Mafia——当然也能,但已不想再费心耗力,森医生那里想来也不怎么欢迎他,至于武装侦探社,他们在前一日还是敌人……按照另一份记忆来说,并非是敌人,只是他们出于「保护世界」这一个相同的目的做出的战略性假象敌对。
  可是他没有和织田作之助成为朋友,和异能特务科的坂口安吾也没有那样熟悉,即使能厚颜凑上去,可是……他真的能够吗?
  黑色的幽灵缓慢地走遍横滨每一寸土地,好似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在这一程中没有遇到任何一个认识之人,他花费几天几夜好好地看了这座城市,路上只偶尔吃了点东西,就连睡眠都没有。
  最终停在一个横滨边缘的小镇,他掏出口袋里中原中也走前塞给他的黑卡,盘下了一间书店,开始准备过普通人的生活,早睡早起,健康饮食,最重要的照顾好自己,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健康,看电视、打游戏,时不时关注横滨的新秀作家织田作之助的消息。
  在最初的时候要咽下去食物很难,想要睡着也基本都是整夜整夜的不眠,调养起来简直艰难极了,想要撒泼打滚,可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任何人会关注在意他的不满和闹腾,唯有最后自控地又爬起来,苦兮兮开始养生。
  他看到了织田作之助的小说,随时拿在手中,翻来覆去一遍遍仔细地看,晚上睡觉时就放在床头,当做睡前读物,当这样坚持下去以后,倒也能在夜晚睡上一两个小时,而睡眠时间正逐渐拉长,至于食物就挑剔着选他最爱的,不喜欢的完全不做,也能吃下去许多。
  ……时间就这样慢慢溜走,等知道组合来到横滨,准备以七十亿买下港口Mafia的‘白色死神’中岛敦,却被其人和武侦的成员芥川龙之介击退,又似若过了很久了。
  那是恍若前生的距离,他已习惯了安稳,每天过着清冷而自足的生活,总会有什么能稍微使他一笑,也似乎多了那么一点牵念。
  他已不必再担忧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归宿,或许就连自己也能……
  无闻地过一辈子吗?
  不,这只是一个为最终目的索求的过程,他怎么可能甘于就这样平淡地落幕,而想必其他人也这样想着,他还会要回去,去取得他这一个太宰治所应有的一切。
  他与众多所窥见的世界中的太宰治都不同,他明确是被爱着、被偏爱的,无论是命运,还是来自他人的心。
  他有友人织田作,也有所爱之人——他的最与众不同、永远发光着的小姑娘。
  一切美好如梦幻的事物,都在前方等待着他,等他一步步前去,等他完成承诺,只待某一日就能完全地接过它们。
  “那么现在,还需努力和等待吧。”
  太宰治歪斜地趴在柜台上,往矮小可爱的人偶花瓶中插入一支野雏菊花,慢慢弯了眼,展露出温软的笑。
  【九】
  在某一日的清晨,太宰治从山上下来,倒不是在山中过了一夜,而是他听说晨时的花露有奇特的功效,或许那个说法是晨露的味道很好?于是突发奇想定了闹钟早早爬起来上山,结果忙活了一早上,身上沾满了露水几乎湿透,奇怪的是他的瓶子里只有浅浅一层。
  是技巧问题吗?太宰治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他无论开锁、偷卡还是放窃听器都一流的手还不够灵活?这合理吗?
  这显然不合理啊,一身休闲装的男人站在路边长长地叹了口气,显然十分失落。
  他伸手理了下自己的领口,歪头向一边问道:“瑟酱,你觉得呢?”他说着不禁迷惑地蹙眉,好看的面庞上满是委屈,格外惹人怜爱。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少女今日是一身靛蓝色的衣裙,罩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像是山中的精灵,她想了一下,表情柔软,语声极轻地道:“我看见了,修治,很努力的。”
  很努力地去完成他们的约定,哪怕并不记得,也会要将之达成。
  太宰治露出一个舒和的笑,自然地走去她身边,在山道上并肩而行,步伐缓慢,显然是有意在拖着时间,他把手里的玻璃瓶交给乌瑟,思忖很久才道:“我还是无法割舍,我并不怎样爱这个世界。”
  这两句话或许是颠倒了顺序,但其实,对太宰治而言,重要的是‘无法割舍’,这样一道情感甚至压下了他对世界的无爱,于是就也成了鲜明的态度。
  他偏头看着身旁的少女,神情温和又带一点不可抑制的欢欣,“我无法割舍,”
  “怎么说呢,”
  “是瑟酱你啊,牵绊住了我。可是当我看着这个世界,还是不禁觉得满怀欢喜,这一个我委实太过好运,令所经历的这一切都好似变成了美满幸福的梦。”
  “毫无缺憾,圆满之至。是我自己都未曾敢设想的最美好场景。”
  “……这一切都触手可及、不,是已经得到,我这样贪婪的人,怎么会轻易就放手呢?”
  在山间飘荡起清凉而轻柔的风,少女的裙摆也在翻飞,她扬起脸在笑,似乎已确定了他的回应,于是感到由衷的欢欣雀跃,漂亮可爱的眉目间的哀愁散去,在那双清透的眼眸里映出他的模样,她瞳孔中的男人低眉无奈地笑着。
  “我只是,无法知晓瑟酱你的想法啊。像我这样的男人,时至如今,也被瑟酱所喜欢着吗?”
  有关于「喜欢」,那在最初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只是他太过贪婪,不知餍足、对方才踏入人间的幼小的孩子不断索取,哪怕到了现在也仍不欲放手,他只是……于自己的妄求之余,想要也给她一个选择。
  太宰治低头看着她,仍是那样如望着一场遥不可及的幻梦般的目光,他轻笑出声,嗓音优雅低沉,这时候就没有他很多时候故作的姿态,也非撒娇的唔哝,他在很认真地问询,解开缠在脸上的绷带后露出的鸢色眸子专注十分,是很想要得到答案。
  “是瑟酱的话,哪怕现在我很不舍,但仍旧会放手瑟酱离开呢。”
  可是明显他又在做作,略微蹙起的眉间露出笑,眸光温柔地看着他的小姑娘向他靠过来,她踮起脚,要与他脸贴脸,着实拿人没办法的太宰治只好顺从地低下头,然而一点也不悄悄的一个吻就落在了少女的鼻尖。
  怎么说呢。
  已经说不清这一份缘分又是从何时开始,或许是幼年的乌瑟指着河里的少年想要救起他,或许是少年太宰治对她表达的一点点善意‘你并非无知觉的偶人,你拥有自我的意愿,有喜欢也被喜欢着’,还或许……
  是还未长大的乌瑟信守承诺,她一定要回来,然后在重逢的那一日,为了挽留下承诺中的另一个人,他们又在河畔做出了新的约定。
  现在的太宰治,已得到了自己的平静和安宁,应是有资格去喜欢一个人了,与她相伴此后余生,与她牵着手,自这一生最好的年岁,去暮雪白头。
  【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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