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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2章出了大事

军婚超甜:少将家萌宝排好队 楚韵儿 37571 Aug 6, 2021 1:37:5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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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露问完之后等了一会儿,没等来连绶的回答,她疑惑地抬头看去,只见连绶脸色通红,一副难以启齿状。
    露露的好奇心瞬间被勾引了起来:“快说快说!”
    “史书上记载……”连绶吞吞吐吐道,“她好像是被饕餮亲手养大的。”
    饶是露露这种活了许久的人,也有一种被雷劈的感觉。
    竟然还是“养成流”!洪荒时期就流行这么破格的恋情了吗?
    她面色诡异地看向连绶:“那当年的我叫你什么?爸爸吗?”
    “这个史书上没有说……”连绶下意识地说道,随即一愣,面红耳赤地反驳,“说了他们只是认错了人!”
    露露柔情似水,缓缓地唤了一声:“爸爸。”
    哪怕连绶已有准备,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仍然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电流的酥麻和灼烫感从尾椎骨一路“刺啦”攀爬到头顶,他觉得他的脑子都快被烧得不能转动了,剩下的力气只够苦大仇深地盯着露露看。
    露露收回目光,耸耸肩,又撇撇嘴。
    连绶缓了口气才说道:“虽然正史上没有记载,但野史上还有一些江湖话本上有一些猜测,我综合看了看,设想出当时的情况,但……”
    露露眼睛一亮:“说来听听!”
    连绶剩下的那半句“多半不可信”就堵在了嗓子眼里。
    罢了,以她平常那么跳脱的性格,如今被害得下不了床,想必很难熬吧。就当是给她讲故事好了。
    做好了“讲故事”的心理准备,连绶心态立刻调整了过来,他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起了一个头:“传说很久很久以前,那霜露大概是有什么先天的缺陷,虽然当时智慧生灵稀少,但生下来就不受其他所有神的待见。她被抛弃在了离祖神居住的地盘最远的大陆,而离祖神居住最远的地方也就是离凶兽巢穴最近的地方,她被饕餮捡了回去。当时不像如今,当时地盘太大,活物却太少,饕餮又不像祖神那样清心寡欲,爱吃且能吃,呃,这产生的生活垃圾自然不少,所以我估计霜露被他捡回去,只是方便有人给他整理打杂。”连绶干巴巴道,“后来,估计就日久生情了吧。然而小天鹅再狼狈,也不是灰扑扑的丑小鸭。祖神的神力是天赐的,随着成年而完备,可那时凶兽和祖神成水火之势,不共戴天,我也不知道,我们……他们的恋爱是怎么谈下去的。”
    他看向露露,却发现露露表情诡异。
    “你不觉得这个剧情其实十分熟悉吗?”露露幽幽道,“之前我霉星高照,车祸中惨遭主人抛弃,你将我捡了回来……”
    “她并没有抛弃……”
    “我和你日日相伴……”
    “相伴也不一定生情……”
    “我与你一人一仙,虽不是不共戴天,但也是天人永隔……”
    连绶再没有话讲。
    露露抬起头,与连绶对望。
    两个人似乎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露露说道:“可惜我是个残疾人……原本就配不上你,如今更加配不上了……”
    连绶的脸色有点儿难看。
    到后来反而是露露看着连绶的脸色安慰道:“没关系,不是有你在嘛,我少双手也没什么。”
    连绶老脸一红。
    露露说:“以后我穿衣、叠被、洗脸、梳头、刷牙、喂饭就靠你了!”
    连绶半晌都没出声。
    好死不死的,连绶不知道脑子里面哪根筋没有搭对,竟然多问了一句:“那洗澡呢?要我帮你打肥皂吗?如厕呢?要我帮你扶着吗?”
    仿佛是没想到他这么流氓,露露震惊地瞪了他一眼,脸蛋像是烧着了一样飞速地红了起来。
    然而,在连绶眼里,那凶狠的一瞪好像是小猫爪子不轻不重地在胸口挠了一下,有点儿麻麻的疼,更多的是心痒难耐,只想把那只捣乱的猫摁在自己的手掌之中。
    因为喂药的关系两人挨得极近,近到彼此呼吸都可以交换的地步,连绶的目光便忍不住从露露的眼睛下移,落到了她的嘴唇上。
    这个皇帝的嘴唇恐怕是和露露原本的脸唯一相似的地方了。薄薄的唇形,带着一点儿自然上翘的笑弧。连绶透过现象看本质,想起了之前那个跟在他身边嬉笑怒骂的女孩子,圆圆的眼睛,乱翘的短头发,皮肤白白的,还有那张根本停不下来,随时都在吧唧吧唧吃东西或者叽叽喳喳说闲话的嘴……
    这嘴又在叽叽喳喳了:“连绶……你……你在往哪儿看呢……”
    是啊,当初的一仙一兽,是怎么恋爱的呢?
    “喂喂,连绶,我喊你呢!”
    跨物种的恋爱没有好结果吗?但至少曾经爱过……
    “连绶?仙君?皇后?你傻了吗?”
    远古时期的我们……他们,在恋爱的时候,是不是和现在一样,情之所至,也要亲吻呢?
    “喂……”
    连绶盯着面前的人,渐渐只能看到开阖不断的唇瓣。
    真吵。连绶鬼使神差地就凑了过去,一下吻住了面前的人。
    露露的声音戛然而止,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啊,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连绶半闭着眼睛品了品——湿润的,凉凉的,带有一点儿苦味。他又在露露唇上辗转了一番,尝够了,便侧过头吻得更深一点儿,舌尖轻挑,想撬开面前严丝合缝紧闭着的“蚌壳”。
    露露如同触电般一激灵,本来已经渐渐抽离的神志全回来了,下意识猛地往后一仰,脑袋“砰”的一声重重地撞在了床柱上。
    露露惨叫道:“啊啊啊!疼死我啦!”
    连绶:“你搞什么!”
    露露这次是真的用凶恶的眼神瞪他了:“你你你!你变态!我一点儿都不想和女人亲嘴啊!真是要疯了!”
    连绶:“我不是女人。”
    露露躺在被子里打滚:“我守了四百多年的初吻!初吻!居然被一个有夫之妇夺走了啊!”
    连绶:“我不是女人!”
    “你有种去看着镜子说这句话啊!”露露猛地直起腰,拼命抬着自己的脸给他看,“还有,你不会有龙阳之癖吧?这张脸,这么英俊威武有男人味的一张脸!你怎么亲得下去!”露露狠狠地说道,“本来觉得手残疾了没什么,现在觉得太可惜,这么理直气壮的时候,我竟然不能跳起来给你两个耳光!”
    连绶没理露露,他盯着露露的脸,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无疑,这的确是一张非常有男人味的脸。
    连绶震惊地跳起来,药汁洒了自己一胸口也顾不上:“你说得对!我真是疯了,对着你这么一张脸也亲得下去!”
    露露只想翻白眼。
    连绶连身上的污渍都来不及擦一下就狼狈地往外走:“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改月再来!”
    露露无语。
    连绶拉开门飞快地冲出去,露露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心里居然又开始失落起来。
    啊啊啊,我这是怎么了,要精神分裂了吗?露露烦恼地一头扎进了被窝里。
    他不嫌弃这张脸我又不高兴,他嫌弃了我竟然更不高兴,我一定是疯了!
    连绶一回到凤朝宫就闭关了三天,不吃不喝,任谁叫都不开门。
    “娘娘这是怎么了?”蜡梅身边的小宫女桂花忧心忡忡道,“宫里如今可是盛传皇上不满皇后娘娘,苏醒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关起门痛打了皇后娘娘一顿,还泼了娘娘一脸药汁让她滚来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桂花绞着帕子,“皇后娘娘那天跑回来的样子那么狼狈,别是伤心得狠了吧?”
    蜡梅瞟了桂花一眼,淡定一笑:“恐怕并非如此。”
    别人没看见,她可是看见了的,皇后娘娘虽然跑回来的样子很狼狈,但满脸红晕和眼中春色根本遮掩不住,脸上更是恨不得写“春天到了,动物们都纷纷开始……”呸呸呸,她作为大宫女,可不能想得这么粗俗。
    蜡梅高深道:“你们且等着瞧。”
    连绶闭关三天,和以往练功冲级一般认真,只不过这次冲破的是他思想的桎梏,显得分外艰难,但三天时间,他的确想清楚了。
    不得不承认,他好像开天辟地头一次对女人动心了。
    然而认识清楚这件事之后,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跑去对露露表明心意然后在一起,而是尽量躲着点儿露露,免得自己难以自持而被别人发现。谁知道梼杌之魄那个疯子要是发现了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啊!
    一招未成,她必然还有后招。在确定梼杌之魄手上还有什么牌之前,他绝对不能像上次一样毛躁,儿女私情,可以放在出幻境之后再谈。
    更何况,露露都被他亲过了……连绶正吃着出关之后的第一顿饭,思及此,突然趴在桌子上“嘿嘿嘿”地笑起来。
    蜡梅、桂花等宫女默然不语。
    露露说了那可是她的初吻呢……他这章一盖,露露以后不跟着他还能跟着谁?
    既然想清楚了,连绶说一不二,“哗啦”一声打开宫门。
    众宫女纷纷被他吓了一跳,只有蜡梅不悲不喜地抄着手看着。
    连绶清清嗓子,又清清嗓子,理直气壮的派头终于还是没摆出来,面带羞涩小红云,气若游丝地吩咐了一句:“去瞧瞧陛下。”
    真窝囊。蜡梅翻了个白眼。
    而另一边,露露脑袋有点儿大,一连三天,她都没理出个头绪来。
    连绶仙君……是什么意思?
    露露承认,从她看到连绶的第一眼起,她的小心脏就没有按照正常的频率跳过——连绶的那副“禁欲”的长相,的确很对她的胃口。她自诩脸皮颇厚,色胆不小,痴心妄想一下仙君是有过的,但自从那日天庭一游,连绶突然翻脸送她回人间,她就心情黯淡地认清了现实,自己和他终归身份有别,未来绝无可能。
    既然连绶突如其来的一吻不是因为情,那……
    多半就是因为太久没有纾解,一时热血上头,消遣消遣她?
    因此当事情发生时,她惊慌多过惊喜,生怕情不自禁迎上去,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来不及细想,就连忙推拒。
    然而,那原本收起来的绮思,却在这几日变本加厉地在胸口翻滚起来。
    露露不由得蹙眉,觉得口有点儿干,抬头想让人端水来,却恰好看见连绶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露露一个呼吸没调整好咳了起来,脸瞬间就泛起了红晕。
    连绶似乎吓了一跳,满心的冲动被对露露病体的担忧暂时压下去,连忙抢了几步上前拍她的背:“怎么感觉越发严重了?”
    露露绝不可能承认是因为看见他一时紧张,随口道:“今天的药还没喝。”
    连绶立刻喊人:“把陛下的药端来!”
    话音刚落,两人大眼瞪小眼。
    三日前喂药时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如今刚一见面又喂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人都屏息静气,生怕扰了什么似的,屋里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宫女端药进屋时,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连绶没事找事地问:“今日的药怎么迟了?”
    宫女回答道:“陛下的药都是霍大人亲手熬的,今日霍大人来得晚了些。”
    她说完之后,屋里半晌没动静。她心里忐忑,等了一会儿,悄悄抬起眼皮子飞快地瞅了眼。
    只见皇后端着药碗坐在床头,和皇帝两两相望,两人面色绯红,眼神暗传秋波,分明已忘了屋里还有第三人。
    宫女自以为很懂地偷笑了一声,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露露和连绶被那声“很懂的”偷笑搞得更尴尬了。
    两人均不知道说什么好,眼光一碰便飞快地移开,顾盼一会儿,又是不小心一碰。在这游离的暧昧间,似乎有什么心意在渐渐相通。露露心跳加快,忍不住又偷看连绶一眼。结果又碰上了他的目光。
    这下,两人却出奇巧合地都没有将眼神移开,对视一会儿,露露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连绶也不禁微笑起来。
    尴尬似风暴般来之猛烈,去之消弭无形,似乎冥冥中有什么东西,不用说,两人都已经明白了。
    连绶扶着她,一边慢慢将药喂进她的口中,一边说起正事。
    “之前耽误了,一直没来得及和你商量。”连绶拿起一条丝帕替她擦拭嘴角,又塞了个蜜饯给她,“关于幻境的事。”
    闻言,露露也不禁正了脸色,认真听他说。
    连绶给她说了一番关于这个幻境的来龙去脉,然后道:“梼杌必定是察觉了我们的身份,现在我们在明,她在暗,已经害过你一次,难保不会再有第二次。”连绶微微皱眉,“但这也证明了,区区一魄根本没有与我们正面一战的实力,你的情况不稳,我们现在不能与她周旋,只能尽快找出她,速战速决。”
    露露也少见地严肃起来,思考后点了点头。
    连绶见她认真的样子十分可爱,忍不住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是要速战速决。”露露突然说道,“这个身体怕是拖不了多久了,我隐约感觉得到我的腿也在渐渐麻木,或许过不了两个时辰就废了。”
    连绶的手僵在半空。
    不会真是他手贱引起的吧!又忘了变态梼杌的不准恋爱法则了!摸摸脑袋都不行啊?
    连绶闪电般地把手缩回袖口,迎上露露疑惑的目光,止不住地一阵心虚,“呵呵”装傻道:“其实,最让我不明白的是,梼杌这样下毒的用意……”
    他一句话没说完,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打断了他。
    “报!”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闯进来,伏在地上颤声道,“陛下!娘娘!白荷的尸体……找到了!”
    连绶一惊,回头看向露露。
    两人的目光里都有着凝重,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甚至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白荷死得很美。
    作为一个消失了许久,在大家心目中应该已经烂得差不多的人,突然如诗如画地出现在黄昏的御花园里,她穿着精致的衣裙,整整齐齐的头发,浓郁红艳的口脂与眉心一点儿朱砂,夕阳一点儿余晖,给她精致惨白的脸染上一点儿虚假的嫣红,看着让人觉得十分地……瘆得慌。
    露露坐在轮椅上,隔着一米多的距离打量着闭眼微笑,靠坐在树下的白荷,硬生生地感觉到两条已经废掉的手臂起死回生般地起了许多鸡皮疙瘩。
    宫人们被遣得远远的,围成一个大圈,默不作声地看着圈子中心皇上、皇后与死人的热闹。只见皇上端坐不动,表情难测,皇后却似情不自禁般上前了几步,微微俯身,离白荷近了些。
    然后皇后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哦,好香。”
    众人的心绪一时间便有点儿复杂了。
    露露一脸嫌弃地看着连绶享受完白荷死人的体香之后,又高深莫测地伸出一根手指,一点儿一点儿朝白荷的唇挨过去,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有这种特殊嗜好?”
    连绶的手指稳稳地揩了点儿口红下来。
    露露一脸要吐的表情。
    连绶严肃道:“再捣乱,我就抹到你脸上。”
    一句话让露露立刻闭口不言。她的眼睛没有失去知觉,骨碌碌转动着,看连绶左捣鼓右捣鼓,突然伸手捏住白荷下巴,然后迅如闪电般在白荷后颈上一拍!
    白荷红唇轻启,一颗圆圆的金属球吐了出来,落在连绶的手心。
    露露干呕一声,立刻忍无可忍道:“今天你绝对不能碰我!”
    连绶慢慢直起身来,有点儿疑惑地托着那个圆球,往露露这边伸了伸?:“有点儿眼熟……你见过吗?”
    露露缩着脖子往后一退,飞快地扫了一眼:“什么玩意儿……从没见过!”
    连绶说道:“可我觉得十分眼熟,而且恐怕是十分要紧的东西,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看起来有点儿魂不守舍,得不到答案,便随手把圆球揣进袖子里,然后随意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过来推露露的轮椅,露露的话,显然他刚才一个字都没听见。
    露露来不及阻止,翻了个白眼:“大神棍,你刚才看那么久,都看出什么来了?”
    连绶笑而不语。
    两人回到露露的寝宫,一路上没再说话。连绶在露露极度嫌弃的眼神下笑着先净了手,然后坐到了她的床边。按摩的女官进来了,连绶挥手让她退下,然后在露露惊疑的眼神中挽了挽袖子。
    露露瞪着他:“你……你要做什么?”
    连绶的回答是一把撩起了搭在她腿上的薄毯。
    “啊!”
    露露的脸瞬间涨红,手忙脚乱地想去抓连绶的手。然而连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挽起了她的裤腿,一边将裤腿挽到她的大腿根,一边慢吞吞地说:“怎么,男人的腿而已,我作为一个男人,还看不得了?”
    这句话十分耳熟,露露竟无法反驳。
    连绶慢慢把手指按在了露露的腿上,心里暗自得意。
    今日露露在花园中说的那句话他听见了,现在还不是说摸就摸,哼。
    女人细白的手指按在结实有力的大腿上,轻轻压了压。
    连绶抬头问:“如何,没有感觉吗?”
    露露面红耳赤地盯着那手指,只觉得自己十分尴尬,就好像在拍片儿现场,明明摸的是自己,却硬生生像个旁观者:“没有感觉。”
    那手指立刻一合,一转,改按为掐:“现在呢?”
    “没有。”
    连绶从怀里摸出一把十分粗壮的钢针。
    露露汗颜道:“你……你想干吗?”
    连绶手起针落,瞬间把露露的腿扎成了刺猬。
    露露摇摇头。
    连绶面色高深莫测,将针一根一根慢慢拔出来,那创口处甚至连血都没怎么流,就好像是死人的腿一样。
    连绶笑道:“下毒的那人可真是够狠,这是要把你慢慢熬死呢。”
    “等等,”露露敏感地抓住了关键词,“白荷已经抓到,你的意思……”露露道,“你觉得,白荷不是那个下毒的人?”
    “原先以为是,可今天看过她之后就知道不是了。”连绶不以为意,“她只不过是那人推出来的替死鬼而已——分析过程略过。”
    露露无语。
    连绶说道:“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个,你猜白荷是怎么死的?”
    露露说道:“看她身上无甚伤痕,或许也是中毒?”
    “答对了。”连绶随手塞了个蜜饯在她嘴里,“她指甲上的蔻丹抠去便现出青黑色来,明显是中了毒。”
    露露立刻觉得嘴里的蜜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第二个问题,你猜白荷是自杀还是他杀?”
    “你都说了杀手另有其人,那必然是他杀吧。”
    连绶说道:“这个问题其实不重要。”
    露露翻了个白眼。
    “重要的是,”连绶点醒她,“她怎么会出现在御花园里。”
    露露灵光一闪:“她自己是不可能进来了……那真正的下毒凶手,必然是有资格进宫甚至有能力独闯御花园的人?”
    连绶故弄玄虚:“也就是……你身边之人。”
    “我不猜了。”露露颓然道,“之前就知道是身边之人,只不过从白荷换成别人而已。爱谁谁。”
    连绶道:“我却已经有大概的猜测了。”
    露露精神一振:“是谁?你说。”
    此时她每日服的药熬好了,宫女端进来,一如既往地放在床头案几上,药汁滚烫,露露心不在焉地瞅着,等凉一点儿的时候连绶喂给她喝。连绶今日却没看那药碗,专注跟她分析道:“我前几日想岔了,只想着那下毒的人给你下的是什么毒,怎么给你下的毒,因此钻进了她设置的圈套里,却忽略了最根本的——她为什么给你下毒。还记得我们进入幻境之时吗?兰宿话里话外,明显都在说这个幻境是为你设下的圈套,而这个幻境的主人是梼杌。若她只是为了亲手杀你,在她的世界里,这样做轻而易举,她一道雷劈了你就是,为何千辛万苦给你下这样慢性的毒?”连绶看着露露的表情,缓缓道,“是我疏忽了……非你不可,让你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这明明就是……”
    “夺舍。”露露怔然。
    “虽然不太清楚她夺舍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连绶端起药碗,轻轻吹了吹,“但如今我总算明白了。你双手失去知觉,是在第一次服药之后;你双腿失去知觉,是在你第二次服药之后;你猜猜若这碗药喝下去,你又会哪里失去知觉呢?”
    露露倏然抬头。
    连绶摇摇头,笑道:“我也万万没想到,所谓圈套,其实竟这么简单,虽然我们面对的是梼杌,可那不过是千百年前的生灵而已,头脑简单其实才是正常的。”
    “你是、你是说……”露露轻声道,“早先的坠马、吐血都不过是幌子,真正的下毒,其实是从……下毒那人,其实是……”
    “**不离十吧。”连绶悠悠然道。
    明黄色的寝宫,是皇城里最耀眼的一栋建筑。两人遣走了所有人,空荡荡的寝殿里只有他们面对面坐着,不必开口,眼神交流里,已道尽千言万语。
    “既然如此,她为何又要突然把白荷的尸体抛出来?若一直藏着她,迷惑我们的视线多好?”
    “史书上记载,梼杌是极骄傲的。”虽然暗恋饕餮许多年,但不肯好好追,总是梗着脖子目送饕餮远去,“她大概觉得你**不离十会死,不想让自己的战果隐藏在傀儡之后,这大概是与我们正面宣战了吧。”
    露露顿时感到背后一股冷气蹿上来。
    “御花园内,白荷身上如此明显的布置,也是她不耐烦继续躲在幕后的信号。”连绶说道,“宫人从不会那样化妆。白荷脸上的粉抖一抖能有半斤,还有那口红,你觉得像什么?”
    “像戏子。”露露打了个冷战,“还有她身上的香味,是戏院里的熏香,她那衣服,恐怕是戏服吧。”
    “可是……”露露仍有疑惑,“不是说梼杌是个女人吗?”
    连绶不以为意地托了托胸,道:“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
    露露恍然大悟。
    连绶补充:“霍小峰或许只是她随便寄居的一具躯壳,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女扮男装嘛。”
    “那要怎么办呢?”露露抬头,望向连绶。
    “哦,”连绶端起药碗,“既然如此,你先把药喝了吧。”
    露露大惊,瞪着他道:“明知有毒,你……你被霍小峰附身了?”
    连绶无奈道:“她既然如此有自信,必定是十拿九稳,一定还有什么诡秘的后招。如今她在暗,我们在明,你不喝药,被她察觉,若换了其他的招数,咱们俩就插翅难飞了。”
    露露瞪眼:“那你就选择放弃我?”
    “唉,”连绶看了她半晌,“好吧。”他突然仰头,自己“咕噜咕噜”喝掉了半碗药,剩下半碗凑到露露嘴边,“该你了。”
    露露惊魂未定,被他灌了进去,末了来不及擦嘴便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连绶一把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道:“你生,我陪你生;你死,我陪你死。”
    或许是连绶的那番生与死的宣言影响到了露露,露露喝完药之后,只觉得这次与以往每一次都不同,这次四肢炙热如火烧,仿佛有烈焰之手将她拉向地狱,一时间竟痛得大脑一片空白。痛苦之余,她心里却有一些安慰,只因此刻她并不是一个人。
    四百多年以来,她风餐露宿,受伤、饥饿都是一个人默默忍耐,而上天到底垂怜她,就算是处于生死关头又如何?竟有人愿意分担她一半痛苦,就在她身边,和她在一起,告诉她,他和她生死相依。
    情之所至,露露忍不住望着身边的人,手指轻颤,握住了他放在床边的……
    手?
    心中惊讶至极,露露难以置信地将目光一寸一寸往下移,移到自己的手指上。
    “居然……能动了?”
    心中“哗啦啦”炸开了礼花,露露又惊又喜,望向连绶。
    连绶看起来仍然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眼中的笑意出卖了他:“不出我所料。”
    露露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切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霍小峰想害我吗?”
    “他是想害你没错,”连绶说,“因此现在这个药效怕是暂时的。你的症状与古书上记载的一种夺舍方法十分相似,若无意外,两个时辰之后你会全身麻痹,只剩大脑可以自控,届时,夺舍的前期准备全部完成,那就是她来一招乾坤大挪移的最佳时机。”
    “啊……”没想到短暂的喜悦之后是这样的结果,露露的表情僵硬起来,手指也渐渐放开了。
    连绶低头,伸手握住她的手。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连绶的体温以及温暖,即使是在女人身上,也能感受到仙君坚定的力量。连绶安慰她:“不要怕,我好歹博览群书,虽与她没有当面较量,可对她的行事风格十拿九稳,我有办法。远古凶兽又如何,区区一魄,不足挂齿。”连绶一笑,神态似凌绝顶,睥睨万千,“古往今来空前绝后仙界百科全书小王子……不是白叫的呢。”
    饶是露露原本再忐忑,听到这里,也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白了他一眼。
    一个时辰之后,宫人传来消息,霍小峰逃出了宫,却来不及逃出京城,如今京城已经层层封锁,他的行踪也初现端倪。
    连绶和露露相视一笑,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
    竟真的被连绶说中了。
    连绶整整衣服,立刻站起来:“我要亲自去。梼杌毕竟是上古凶兽,就算仅残存一魄,威力也不是凡人能够抵挡的,何况是她创造的世界中的凡人。”
    露露对他已经有了些信任,闻言干脆道:“好,那你早去早回。”
    连绶点头,不再废话,风一般地离开了。
    露露张了张嘴,目送他的背影倏忽就消失在了大殿门外,目光渐渐回到他放在她膝上的外套上。
    皇后娘娘仅着单衣就在宫里到处乱窜,成何体统!
    露露抬手拿起那件对襟开衫,抖了抖,一张纸飘飘悠悠从开衫里掉了出来。
    ——我喜欢你。
    难道……衣服是故意忘在这里的?
    字条也是写给她的吧?
    露露双手捧着字条,像捧着小心易碎的东西,看了许久,面色渐渐绯红,忍不住抱着那件外套在床上打起了滚。
    如今形势风雨欲来,乌云罩顶,她如同站在临海高塔,心里摇摇欲坠。而这张字条,却如同一张定海符咒,稳稳地压在了那一浪接一浪的妖风上,一声声如同佛号,压住了一切魑魅魍魉——有他在,有他在,有他在。
    不必怕。
    露露对自己说。
    她决定了。等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定要跟连绶讲清楚她的心意……什么人与仙,什么物种不同不能在一起……这都不是问题!
    第五十五个滚刚滚完,只听见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露露撑起身子一看,连绶又一阵风似的卷了回来。
    露露半张着嘴,吃惊地看着他:“你搞定了?”
    连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翘着兰花指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一口气饮尽,这才擦擦嘴道:“我本就说了,小事一桩。”
    连绶似乎是渴得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露露盯着他那居高不下的兰花指,慢慢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明天吧。”连绶喝了茶靠过来,“诸事毕,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我们再商量。”
    露露看了他一会儿,歪歪头,没有回答他那句话,而是问:“你饿不饿?”
    露露亲自去了厨房,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薄如蝉翼的肉片和鹌鹑蛋装在青花小瓷盘里,酸菜、豆芽和青菜也整整齐齐地分类放好,素白劲道的米线装进小碗,看着满满当当。滚烫的鸡汤一上来,露露就手疾眼快地将菜统统倒进碗里。筷子一搅,汤表面薄薄的油脂散开,烫熟的食材的新鲜味道便层层弥漫了上来。
    连绶愣怔地看着露露一边吸气,一边挑出一根米线吃了。喝完了勺里的汤,露露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他:“你不饿?”
    连绶如梦初醒般,拿过筷子在桌面上对齐,然后拿过一个空碗。
    隔着过桥米线氤氲的香气,两人的神情渐渐都变得放松起来。话题自然从刚才被“解决”的梼杌开始谈起:“你如何抓到霍小峰的?又如何制止他的?”
    连绶的表情有点儿散漫:“什么霍小峰,那本是她以女子之身扮成的青衣,戏台上雌雄莫辨,很难拆穿罢了。”他嘲讽地笑了笑,“梼杌不过是个痴情的傻女人,遇到喜欢的人了,哪里需要出手,她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儿。”
    露露表情瞬间酸溜溜的:“你魅力倒是大得很嘛。”
    连绶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刻笑道:“世界上的感情,谁爱谁,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
    这句话似乎要说到正题了,露露点头,喜滋滋道:“的确是这样没错,我一条满山跑了四百多年的野狗,从未想过能和你在一起。”
    于是,露露眼见着连绶的脸色又变了变。
    “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古往今来都是这样。”连绶松了一口气,突然说道,“你知道洪荒时期的故事吗?”
    连绶脸上带着微微的、茫然的笑意,似乎陷进了回忆里。
    他接下来第一句话就是:“梼杌和饕餮是天地交合处生出的一阴一阳,是上苍注定的一对。
    “两人在洪荒西南毗邻而居,一人占了一个山头。饕餮喜欢白天觅食,梼杌晚上才会出动,于是每天黄昏,他们都会在山顶看见对方。凶兽的清啸震天动地,两头凶兽的清啸呢?”连绶笑起来,“可那时谁管那么多?黄昏的清啸是他们互相打招呼的方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后来能够化为人形,饕餮偶尔也会到梼杌的山上去坐坐,大概一年一次。在黄昏时分,两个人在梼杌的洞穴门口,或者将野果摆成各种竞技的游戏,或者挖些蘑菇啊地瓜啊来研究怎么吃,那时除了昏昏欲睡的日头和山川,只有彼此两人而已。
    “梼杌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继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她一如既往地前往山头上,准备和饕餮打招呼,而那日她等到月亮升起,饕餮都没有出现。
    “她想,难道饕餮来她这边玩了?可是今年的次数已经用完了啊,饕餮前天才来过。万一他来过了又想来呢?梼杌忍住满心的喜悦,一路飞奔回自己的洞府,然而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在月光下对影成双。
    “她一晚上哪儿都没去,蹲在山顶,望着对面的山头。第二天太阳升起,她也破天荒地没有睡,勉强撑着眼皮,固执地等着对面的饕餮出现。太阳十起十落,饕餮没来。
    “那时她知道远方有祖神,是他们的天敌,难道是他们来找饕餮麻烦?梼杌满心担忧,憔悴不已,顶着通红的眼睛,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领地,去了饕餮的地盘。她找了许久,看到饕餮安然无恙的那一刻,她松了一大口气。然而下一秒,饕餮怀里抱着的东西深深地灼伤了她的眼睛。
    “‘本想捡个给我做饭扫地的仆人,却没想到刚使唤了两天就病成这个鬼样子。’饕餮不屑地说,‘真是没用。’
    “梼杌听到这话,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连绶说到这里,又是轻笑一声。
    露露问:“然后呢?”
    “后来饕餮爱上了他捡来的仆人,那个仆人杀了梼杌,你不是知道了吗?”连绶冷冷地说,“背弃了天地,辜负了般配的人,如今那被辜负的人想寻回应有的天道,有什么错?”
    露露看着连绶许久,然后微微一笑。
    “这个故事我倒是的确知道,只不过没想到,从你口中讲出竟是这个样子。”
    “只可惜,人由天生,情却由心生。心不由天,又有何错?!”
    连绶的眼神骤冷。他霍然起身,袖子一拂,桌上的汤汤水水打翻了一地。
    仍然滚烫的汤汁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有些落在了露露的腿上和身上,露露却像毫无感觉似的端坐在原处,好整以暇地看着连绶有些扭曲的面庞。
    她看着他,那眼神却仿佛又是在透过他看着别人。
    “梼杌,久仰大名了。”
    梼杌被她拆穿了也不恼,甚至还朝她笑了笑:“说起来,你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我的样貌吧?”
    话音刚落,她所站的土地一股白烟升起,不过片刻,白烟散去,一个身高十分高挑,体格修长结实的女子显现了出来。不愧是假扮京城名伶的人,她长眉入鬓,鼻梁挺直,比霍小峰还要美貌许多,然而……
    露露诚心诚意地拊掌赞叹道:“真是英姿勃发,巾帼不让须眉啊!”
    梼杌的脸色忽青忽白,十分不好看。突然,她冷笑着看向露露的腿:“我的药起效了?”只见露露大腿上的布料已经全部被淌下来的汤洇透,梼杌不屑道,“你说话激怒我,不过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真是凡人的雕虫小技。”
    露露连忙道:“刚才我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是对你的由衷赞美,天地可鉴!”
    饶是梼杌已经有所准备,可一对上露露那真挚非凡的神情,她还是被气到了。
    “贱人,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梼杌一步一步逼近她,眼睛紧紧盯着露露的脸,姣好的五官渐渐扭曲,似乎潜伏在灵魂中的凶兽要破体而出一般,很有几分狰狞,“再过一时半刻,你这张嘴,你这张脸,你这具令人恶心的身体,可就不再归你了。”
    露露道:“你既然如此厌恶我,为何还想要占据我的身体?”
    梼杌仿佛灵魂被抽离般恍惚了一秒,说道:“我就想看看,你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有什么地方能吸引他。”
    “恐怕,这不能如你的愿了。”
    一道清冽的女声从梼杌背后的房门外传来。梼杌仿佛被电流击中,悚然转身。
    只见那里还有一个“露露”,正靠着房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梼杌,易容术可不只你一个人会用。”
    那刚才与她说话,看尽了她的凶恶和丑态的人,是……
    是他?
    他扮成了露露的样子……骗她?
    那一刻,梼杌几乎不敢回头。
    事到如今,她仍不觉得她有错。她愣怔地站着,看着那张逆光而立,忽远忽近的脸,她最厌恶的那张脸。
    她只是不明白。
    从她第一眼看到饕餮抱着这个人时,她就不明白;后来饕餮再也不去山顶,每天黄昏,她站在山顶眺望着空旷的风景时,她不明白;饕餮与这个人在一起了,甚至是带着笑容告诉她的,她不知道他怎么能笑得出来;她凌虐这个人,被饕餮咬得鲜血淋漓,她不知道怎么还手;最后她被觉醒后的这个人杀死,临死之前看到的是饕餮无动于衷的身影,她只觉得痛彻心扉,可仍旧不懂。
    后来,她被饕餮讨厌的时候,饕餮总是留给她背影。因此她十分熟悉他的声音,就如同现在一般,如同凛冽的风:“梼杌,你这一魂苟活万年,已经是上天恩赐,如今,束手就擒吧。”
    梼杌听着他的声音,突然轻声地笑了。
    上天恩赐?
    不,上天从未恩赐过她。唯一给予她的珍宝,也已经被人夺去了。
    站在门口的露露突然猛地后退一步,然而已经晚了,梼杌的眼睛已经变得狭长而血红,变成了真正的兽瞳。她长啸一声,闪电一般卷到门口,一把抓过露露就往远处快速跑去。
    闪电一般的速度,在她的世界里,连时间都能扭曲。梼杌想,还好,她没有对饕餮撒谎。她是真的下不了手对付他啊。可事到如今,她不能再回头看他一眼了。
    连绶没有想到,梼杌竟要拼死一搏。
    可那为了迷惑梼杌不对他身份起疑心的半碗药恰恰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凡人之身被那药牢牢困住,他不得已,只好咬破舌尖,强行破了仙身出来,朝门外跑去。
    然而,他没有想到,在跨过门槛儿的一瞬,仿佛走出了一个结界,眼前的景物瞬间扭曲,仿佛被无形大手撕扯,又仿佛在无数画卷中切换……
    梼杌赌上了她赖以生存的整个幻境,制造了绝地一击。而那间被结界保护着的屋子,是她对饕餮最后的挽留。
    露露在梼杌抓住她的那一刻就没用地昏了过去,一阵漫长的黑暗过后,滴水的声音渐渐穿过寂静在她耳畔响起。
    她……是在哪里?是被扔到湖里了吗?随着感官知觉渐渐地恢复,露露只觉得自己好像漂在水面上,浑身阴冷湿润。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见周围石笋丛立,光线熹微,大约是一个山洞。
    可是……山洞里,又怎么会有湖泊?
    还有……她竟然没死?
    露露想起之前连绶跟她说“两个时辰内就会被夺舍”,如今两个时辰怕是早就过了,她却还好好的。难道是夺舍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她才得以保全?
    露露努力动了动身子,想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一探究竟。可她稍微一动,只听见耳边“扑扑”声响起,她眼前一花,慌乱之下拼命挥动手臂,然而整个人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托举着一般,视野一下子浮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失控间露露突然一个翻身,面朝地悬浮在空中,然后……她便如雷劈过一般,静止不动了。
    在她的正下方,有一个小水洼——那大概就是刚刚泡着她的,她想象中的“湖”。
    而水洼里清楚地倒映出她的样子——灰色的皮毛、乌溜溜的眼睛、米老鼠似的大耳朵,以及薄而宽阔的双翼……
    露露内心有一百头神兽飞奔而过!
    原以为当狗就是悲惨命运的极限,是她太天真,蝙蝠比狗难看一百倍啊!
    因为震惊,那双翅膀停止了扇动,露露“吧唧”一声,水花四溅,摔回了她的“湖”里。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露露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能让连绶看到她现在的这副鬼样子!太猥琐了!
    她努力抖了抖身上的水,飞起来打算去找自己的身体,然而刚升空半米,背后大力袭来,她又一次摔了回去。
    伴随着连绶的低吼:“妈呀!梼杌搞什么鬼!飞老鼠啊!”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的典范。
    露露生怕连绶从她那副尖嘴猴腮里看出端倪来,连被打得头晕眼花都没空计较,连滚带爬地往远处的黑暗飞去。
    然而刚扇了两下翅膀,她又觉得不妥。直到现在她都未看到梼杌,万一梼杌也躲在黑暗处,她这不是送上门找死吗?这样想着,露露就飞得慢了。
    只听得背后连绶大喊了一声:“露露!”她身体一僵,便卡在了山洞转弯处的那条石缝里。
    露露浑身僵硬,真像只大耗子一样又往石缝里努力挪了挪,期盼着连绶看不见她。
    然而他的脚步声仍然急促,直奔她的方向,毫不犹豫地靠近了。
    完了完了完了……露露悲哀地想,她好不容易将她给连绶的印象从野狗扭转成人,让连绶能看在物种相同的分儿上多酝酿些属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如今又变成飞老鼠,可谓一朝回到解放前,甚至还不如解放前。
    她正胡思乱想着,连绶的脚步声在她背后极近的位置戛然而止。
    露露浑身上下每一根滴着水的毛都恨不得收敛起来,等着连绶开口。
    结果,连绶开口的第一个字,却是一声漫长的“咦”。
    连绶疑惑道:“明明我掐算到露露就在这里,怎么四下一看,却找不见人?”
    露露不知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一翅膀扇死这个笨蛋。一时没想清楚,她就没出声。
    而就在这时,连绶已经当机立断往回走了:“说不定露露在山壁那边,我得赶紧找路出去,别让她一个人等久了害怕……”
    这下,露露满腹情绪消失不见了。
    她心里十分感动,原来连绶这般为她着想!
    石壁狭窄,她一边费力地挪动自己的身躯,一边喊了连绶一声,幸好这个声音还是人类的声音而不是“吱吱吱”:“连绶!”
    连绶霍然转身,几步又走了回来,对着山壁的反光,满心感动的露露似乎看出了他满脸的焦急:“你在哪里?”
    “我在……”话音未落,她猛地挣脱了出来,失去平衡,整个身子“啪叽”掉在他的鞋上。
    连绶:“啊啊啊!有老鼠啊!”
    他一抖脚把露露甩出去老远,转身就跑。
    露露:“笨蛋,给你露露姑奶奶我站住!”
    飞奔的背影立刻停止不动了。
    连绶再次转身时,脸色惨白,说话都是颤巍巍的:“不,你别告诉我,你别开口,我不接受,我不接受……”
    水坑里的露露姑奶奶无情地无视了他的请求:“地上凉,快把我捧起来,我不咬你。”
    露露被揣进连绶的背囊里时还苦中作乐地想,好歹认识这么久,她总算知道了一点儿他的喜恶——虽然她本身代表着那个恶,连揣进袖口的待遇都没有,更别提揣进胸口了。
    好在背囊正对着连绶背后的开阔风景,露露十分谨慎地透过包袱皮的缝隙朝外看去,只感觉连绶没怎么绕弯就径直出了山洞。山洞外面正对着一片宽阔的绿草地,月明星稀,微风徐徐,草叶如同绿色的海浪一般微微起伏,是甚少见的美景。
    露露疑惑道:“这么容易就出来了,不像梼杌那拐弯抹角的作风啊!”
    “那是因为她根本意不在此。”连绶看了看周围,缓缓说道,“我想,我大概能猜到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山洞挖在半山腰上,两人下了山,没走多远,眼前豁然出现一个聚居的村落来,首先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在夜色下仍熙熙攘攘的集市。只是人们穿着打扮粗陋简单,想必这是一个历史久远的年代。
    连绶往前走了几步,靠近那集市,露露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越过他的肩膀往前看,只看见集市上的人们若有所觉,齐刷刷地朝他俩看过来。
    露露以为是自己被发现,连忙缩了回去。
    只听见那些赶集的人中有人出声道:“后生好大胆!这时候还敢上山去!”
    露露一头雾水,听连绶缓缓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你莫非不知道?最近都传遍了!”另一个大嗓门说道,“那山上本住了一对山神,最近山神娘娘似乎不见了,山神大王正发疯似的找她呢!”
    山神娘娘……山神大王……露露被这别致的称呼雷得炯炯有神,但这句话和她知道的过去一对比,她也就猜了个**不离十。
    连绶还在不急不缓地套话:“那山神娘娘到哪里去了?”
    “我们哪知道啊!”“若知道还能引起这般动荡?”众人这么回答。除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十分不甘落后地大声喊道:“姑姑婶婶们都不信我,我亲眼看见山神娘娘独自往西边去了!”
    连绶循着声音看去,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被身旁妇人狠狠地敲了后脑勺一下:“别胡说!”
    露露听到此,在他背后闷声道:“这剧情也是够简单的啊。”
    连绶索性不进村,穿过人群,直接往西边走去:“有时候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两人都猜到了,这是史书上记载的一小段往事。
    饕餮和霜露在一起之后,霜露在成年那天突然失踪了。饕餮根据山下人类的指引向西找去,找到了被困的霜露,英雄救美,两人跨种族的恋情公开,轰动整个世界。
    梼杌给他们设下的困境不可能凭空捏造,那么仔细一对比就知道此刻必定就是在当年这段事情基础上的。那么他们需要做的也很简单——重复饕餮当年的做法,去救出霜露。
    连绶飞快地朝前赶路,露露躺在包袱里昏昏欲睡,神志随着一个她想不通的问题慢慢陷入黑暗:这个困境是梼杌最后的绝杀,可这段往事看起来似乎和梼杌完全无关,况且梼杌十分嫉恨饕餮和霜露的感情,把这一段加深两人感情的事放在此时,却像是完全背其道而行之,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男人急匆匆的背影。
    耳边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等等我呀!”接着,她眼前一花,一个穿着黄裙子的人就又蹦又跳地追了上去。
    露露连忙追上去,视角一转,那男人长得和连绶一般无二,只是在气势上和打扮上有所不同,十有**是饕餮。那女子却是个陌生脸孔,不像她,也不像梼杌。
    饕餮十分暴躁,挥苍蝇似的赶人:“没完没了地叨叨!你……”
    那女子却一声惊叫:“小心!”
    随着她这一声叫,露露也跟着眼前一花,下一秒,场景切换到一条河里。
    饕餮满脸无奈地漂在河面上,那女子趴在河边,用尽全力把手伸远:“我拉你上来!”
    饕餮很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这点儿力气……”
    话音未落,女子又是一声音量不输于前一次的尖叫:“啊——”
    露露活生生地从梦里吓醒,翅膀一扇,飞到半空中。
    “你醒了?”连绶感觉到了背后包裹里的动静,说道,“没完没了地睡,你也——”
    露露大叫:“小心!”
    即使是只蝙蝠,她几乎也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蝙蝠汗”。只因她没想到,从梦里一睁眼,她看到的便是梦里饕餮摔倒之前的那个场景!
    连绶随着她这一声叫,脚下一滑,顺着一个被落叶半掩的斜坡,一路滑了下去。
    露露大惊,到底没来得及!她连忙一个俯冲,朝斜坡下飞去。
    果不其然,那斜坡下正是梦境中的那条河。
    然而露露经历过这许多的事,对这种奇妙的重叠已经不大惊小怪了。她不知道连绶会不会游泳,心里的第一个想法的确是赶紧把连绶从河里捞上来,于是俯冲下去的第一件事就是伸出她的小翅膀:“我拉你……哦——”
    这一声“哦”,“哦”得十分意味深长,十分欲语还休。
    露露默默地把翅膀收回来,矜持地盖住了自己的绿豆小眼睛。
    湿身、诱惑、美少男。
    连绶对着一只蝙蝠恼羞成怒:“哦什么哦!”
    “抒发一下内心的感慨。”露露脑中又过了一遍连绶的样子:月色下,水光中,他一身薄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胸肌和腰线,那线条,真是……
    露露咂咂嘴:“不然我怕我会把持不住。”
    “你一只蝙蝠有什么好把持不住的!”连绶大怒,拍打着水面道,“有种你来啊!”
    “这可是你说的!”露露立刻展开翅膀,使劲扑棱了几下。
    “啊啊啊!你别过来!”连绶立刻大声喊道。月夜下,蝙蝠什么的最可怕了!
    结果下一秒,连绶眼前一暗。
    他本以为是露露扑上来了,连忙闭眼,却不料传来的是女子的一声尖叫:“啊——”紧接着就是重物落水的“扑通”声。
    重物落水打了他一脸水花。一只蝙蝠是搞不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的。连绶默默抹了一把脸,朝落水的方向看去。
    只见露露——没错,正是突然变回人身的露露,正费劲地从河里扑腾上来。一身黄衣黄裙贴在身上,真是穿了不如不穿。连绶突然就明白了刚才露露的那句“把持不住”。
    露露只恨自己不在那梦境里多停留一会儿,怎么被一声尖叫吓醒了呢。若不是她恰好那时醒来,也不会恰好尖叫,害得连绶脚下一滑掉进河里,更不会发生后来这一系列事。
    总之,导致后面的事情发生,她坚决不承认是因为自己蠢。她做狗四百多年,一朝做人便忘了狗刨,只会在水里瞎扑腾……这和智商无关!
    “救……救……救!”露露呛了一口水,挣扎道。连绶这才反应过来她不识水性,一脸震惊地游过去抱住她,嘴里还不忘奚落道:“今日算是长见识了,狗也有遇水则沉的。”
    然而,在从背后抱住她身体的那一刻,连绶虽然警告过自己要镇静,但神思还是忍不住荡漾了一下下。
    从前他虽然亲近露露,却从没有如同今天这样暧昧……甚至称得上狎昵。
    时值夏日,两人都只穿了一层薄薄的衣衫,落水之后湿漉漉地紧贴在皮肤上,便和没穿没什么两样。这在连绶将露露从后面带入怀中时感觉得尤其明显。
    他的第一感觉是,她好像瘦了些。
    之前露露无意被他看光过好几次,虽然只是短暂的瞬间,但出于男人的本能,那白皙的身躯就像烙铁一样刻在脑海里,无法抹去。如今这样贴身一搂,觉得她如同一根柔嫩的柳枝靠在他的怀中,他几乎无法感觉到她的重量。
    但……柳枝没有她这样灼人的温度。
    即使两人之间隔着两层夏衣的距离,连绶还是能想象到她皮肤如羊脂如美玉一般的滑腻手感。在他手臂的桎梏之下,她的胸膛因为紧张一起一伏,而那柔软的胸部,就在呼吸间轻轻拂过他手臂上的皮肤,带着她身躯的热度……
    连绶的脸一下子涨红。他……好像有反应了……
    他脑子里轰然炸开,一瞬间手忙脚乱,差点儿忍不住把怀里的露露扔掉,然而感情冲破仅剩的一丝清明,让他将怀里的女人搂得更紧了。
    他庆幸他是站在她身后拥抱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因为差点儿溺水而惊慌和后知后觉感受到寒冷,露露并没有察觉出连绶身体的异样。
    两人怀着不同的想法,倒是出奇默契地往岸边划去,没多久,两个湿漉漉又气喘吁吁的人并排仰面躺在了河边。
    只不过,露露气喘吁吁是因为劫后余生大大松了一口气,而连绶嘛……他在仰躺着的时候还要注意小心调整自己的姿势,屈起腿遮挡住露露那一侧的视线……现在他的“特殊状况”实在是太明显了。
    幸好夜晚山风冰冷,吹到他们身上冷上加冷,不知过了多久,连绶烧得沸腾的大脑总算缓缓地回归了正常的温度。
    他轻吁了一口气,恢复了理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找点儿别的话题,带走两人之间异样的沉默。他嘲笑道:“狗如果也有狗神,一定会因为你心塞致死。”
    露露没回答。
    连绶疑惑地侧头看去。
    只见露露半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着,湿漉漉的长发胡乱贴在她的脸颊和脖子上,看起来十分狼狈。连绶撑起身子,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立刻就察觉了她的异样。她的双颊和眼睑染上了不正常的绯红色,嘴唇却是苍白的。连绶试探地将手靠近露露,立刻感觉到手心传来一阵不正常的灼烫感。
    连绶皱眉,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身体真差,这样就发烧了。”然而他的神色已经冷峻下来。
    也不知道露露听没听清他说什么,唇间溢出几个含糊的音节,她微微动了动,仰着头将脸颊往连绶冰凉的手上贴。
    连绶一边用手给她的额头降温,一边直起身子四下看去。虽然在梼杌的世界里他的神力受到了很大限制,但好在现在他用的是自己的身体,稍微集中精力在双目,即使是夜色中,他的目力仍然可以扩散到很远的地方。不多久,他就发现河上游有一侧草丛不如其他地方高耸茂密,而是斜斜地有倾覆的痕迹,他不再多想,俯身打横抱起露露,朝那里走去。
    果不其然,那里有一个两米多深的山洞,虽不够好,但好歹能够挡一挡夜晚的凉风。洞里面还散落着一些猎户打猎休息时留下取暖的火石和干柴,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连绶抱着露露走到那堆柴旁边,便想把露露放下,自己先将火点燃。却不料刚有松手的趋势,半昏迷着的露露便若有所觉般,虚虚搭在连绶肩膀上的双臂猛地收紧,连绶猝不及防,一下被她拉得趴在她身上,好歹手还记得在地上撑了一下,这才没把她压伤。
    但对于刚才勉强把火压下去的连绶,这个姿势太危险了。连绶不敢看那张和他贴得极近的面颊,手忙脚乱地去推露露,却一不小心又按在了她的胸上。
    连绶似被火烫了一般,连忙甩开手。
    偏偏露露冷得打战,呼出的气却又是灼烫的,喷在连绶耳侧:“冷……你别离开我。”像是有小虫子一样爬过连绶的耳郭,挠得他心里痒痒。
    而那句“别离开我”,则是压垮连绶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像似燃非燃的火焰,在最后一颗火星落下时,轰然灼热了半个天空。连绶双眼发红,骤然用力,狠狠地抱紧了她。
    他寻找着她的嘴唇,自己的冰凉贴上她的滚烫的那一刻,他的心仿佛都要战栗起来了。
    露露微微挣扎着,嘴唇微张,他趁机探了进去。因为高烧,她的味道更加甘甜,是连绶从未想象过的滋味,这滋味可以瞬间穿透他的四肢百骸,骨子里都为她而柔软。然而这还不够,远远不够,连绶的呼吸无法抑制地急促起来,他的手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霸道却不失温柔地抚摸过露露的脸颊,抚摸过露露纤长的脖颈,然后掠过锁骨,轻颤着朝衣领内的旖旎探索……
    露露本来迷迷糊糊如坠梦中,但在那冰凉的温度贴上离她心脏最近的那一处皮肤时,她甚至被那寒意刺激得一激灵。寒冷带来的一丝清明刺激了她的大脑,让她骤然生出些力气,对连绶狠狠一推,声音嘶哑道:“不!”
    连绶意乱情迷间毫无防备,竟被她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山洞里青石森寒,仿佛有一个神奇的魔咒在这一瞬间解除,他的眼神从迷乱变得渐渐清明,渐渐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荒山野岭,没来得及点燃的干柴,以及烧得脸蛋红通通的露露……
    懊悔和愧疚席卷而来,连绶想:刚才我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他不敢再靠近露露一步,借着处理木柴来掩饰自己起伏不定的心绪。
    夜晚的山洞里,一时间静得只剩风声和火石摩擦的“嚓嚓”声。
    很快,火焰熊熊燃烧了起来。
    露露在推开连绶之后,背脊贴在冰冷的石壁上,清醒了不少。那堆柴又被连绶贴心地摆放在离她足够近却又不至于灼伤她的地方,她的头发和身上湿漉漉的衣裳渐渐被烘干,整个人又感觉清爽了许多。
    勉强支撑着眼帘不要垂下,露露侧头看去,连绶在离她老远的地方背对着她坐着,脊背挺直,衣裳线条勾勒出僵冷的弧度。
    露露仔细一看,他的衣服仍旧湿湿的,于是心里那点儿恼火轻易地烟消云散了。
    “喂……”露露出声,声音还是很难听,她努力放轻了声音说话,这才显得她心平气和,“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连绶闷闷的声音传来:“坐远一点儿显得我非常矜持……”
    露露忍不住笑了:“我看你是脑子被冻傻了!快坐过来。”
    连绶背对着她,屁股一蹭一蹭地慢慢挪了过来。等近了些,露露伸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到自己身边。
    连绶吓了一跳,立刻去摸她的脸:“你手怎么这么烫?烧得严重了?”
    露露:“我刚烤了半天火啊,大哥。”
    连绶低头看了看露露的衣服,又要和她保持距离:“你衣服都干了,别再让我身上的水给弄湿了。”
    露露不说话,只是像一只考拉对待树那样,死活抱住了连绶不撒手。
    然而,衣服嘛,总是要干的。
    夜色也更浓了些。
    山洞里的人不知从何时变成了相互依偎着的姿势,连绶从背后环抱着露露,下巴搁在露露的头顶,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即使知道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清醒地安静着,也不觉得尴尬。
    这……好像比之前的每一天都更加亲密了。
    连绶问道:“我有没有给你讲过我小时候的事?”
    露露轻轻地摇摇头。
    连绶说道:“我小时候和现在一点儿也不一样,一生下来就特别捣蛋,据说刚会爬的时候,就像坦克一样到处乱撞,撞碎了许多杯盏碗瓶,号称‘天庭狗都嫌’。”
    露露说道:“这一点我很有发言权,我确实很讨厌你这种小孩。后来你怎么变成了书呆子?”
    “我从小就有福运庇佑,兼管化解凡间灾厄。”连绶继续说道,“凡间有个男人枉死,我本应附身在他身上半年替他料理后事,可他的命变得实在太好了,我不舍得离开,于是造成了一系列错误……回来被关在我最讨厌的书房里,天帝罚我看书以示惩戒。”
    露露好奇地问:“然后你就爱上看书了?”
    连绶羞涩地说道:“嗯。”
    露露感叹道:“真是好欠打啊……”揶揄的表情渐渐变得若有所思,“原来,即使像你这样好运的神仙,也不是事事顺心的。”
    连绶看着她:“我只是一直相信,对于想要的东西、所爱的人,只不过四个字而已——人定胜天。”
    两个人再一次沉默下来,然而周围的空气并不如最初那般静谧,而是缠绕着丝丝蠢蠢欲动的暧昧。
    露露微微仰起头:“看,外面的星河!这是在现代城市里绝对看不到的美景!”
    连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山谷里的夜空仿佛是独家创作的,毫不吝啬地洒满了银色的星子,太密太多,隐约能够连成蜿蜒的星河。
    连绶低声说道:“在九霄之上,天空永远明亮,也看不到这样的星星。”
    露露回头望着他,两人的眸子里都倒映着火光,跳跃的火光,与星河相比不遑多让,这样近的距离,轻易让人沉溺。
    露露喃喃道:“原来九霄之上,和凡间也有共同的遗憾。”
    “仙人也是人。”连绶望着她,“在我看来,我与你并没有许多不同。”
    原来他是这样看的吗?露露只觉得他今晚的话每一句都充满了暗示,就像他现在凝视着她的表情。
    沉默间呼吸渐近,这一次,不知道是谁先吻上了谁。
    唇舌的交缠,紧贴的身体,这么近,近到呼吸可以交换,温度可以交换,近到只是凝视就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心意。
    即使是在幻境里,这灼热的触感如此真实,真实到呼吸都成了乱麻,和对方彻底交缠在了一起。
    不需言语。
    两人的影子也几乎叠成一道,火焰也不忍打扰,山洞外的夜鸦振翅而起,悄然飞向那片洞悉一切却笑而不语的星空。
    “你……这个……臭流氓!”一声怒吼响彻山谷,远远听来有几道回声。
    几根干柴扔过来,力道十足,砸得大仙人连绶连滚带爬地往外躲,一边躲一边还嘴道:“我哪里流氓?哪里流氓!我只恨我自己太有节操,昨晚不够流氓!”
    “你你你……你还有脸说!”露露中气十足地袭击着他,一点儿也看不出昨天病恹恹的样子。她珍藏了好几百年的初吻啊,没有玫瑰,没有红酒,没有银行卡随便给刷的“土豪”,居然在一个破山洞里就这么没了!而且还差点儿失了身!
    连绶说道:“你简直应该夸我自制力过人,昨天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我硬生生地为了你的身体而忍住了没有发,不然你今天才有苦头吃呢!”
    箭……发……经过了昨晚,露露一不小心就打开了“脑洞”,稍微“脑补”一下就面红耳赤了:“你不要脸!”羞愤之下她又扔了一根木柴出去,结果不知是不小心用力过猛还是连绶反应慢了半拍,那根讨厌的木柴对着连绶的脑袋正中红心。
    “咚”的一声,连绶应声而倒。
    露露高贵冷艳地看着,看了一会儿,连绶还是毫无动静地趴在那里,如同昏过去了一般。露露渐渐绷不住了,她小心地挪过去,推了他一下:“喂,别装死啊!”
    连绶被她一推,脸侧了过来面对着她,竟是紧闭双眼的样子。
    露露立刻慌了:“连绶?连绶!你别吓我,我不禁吓的,我狗胆很小,不能吓的,连绶?连绶你醒醒啊!”
    任凭她怎么喊、怎么推,连绶都没有醒来。
    露露这下六神无主了。
    她第一个想法是赶紧找手机打120,可找了半天手机,她才意识到自己早就不在那个物质发达的现代社会了。这地方荒无人烟,连个可以求助的人都没有。露露待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虽然平时连绶总是没个正经,还老爱捉弄她,可自从他们离开了现代世界,来到了这个陌生的环境里,他总是万事尽在掌握的样子,一直照顾着她,一直任凭她安心地依靠。连绶就像一支充满自信的箭,直指正确的方向,从未让她感到迷茫失措过。
    况且,昨晚的情况,他说得一点儿没错。两人亲密无间到那种地步,却硬生生地止在了最后一步前,这对一个健全的男人来说,真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
    她还把他打成这样……
    露露的鼻子一酸,眼泪突然再也忍不住,“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她哽咽道:“连绶我错了,都怪我……”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伏在连绶的身上,眼泪几乎能把他的衣服湿透。正伤心到深处时,一只手摸上她的头顶,连绶的声音幽幽响起:“可不是怪你嘛,差一点儿你就谋杀亲夫了。”
    露露的哭泣声戛然而止,抬起头看向连绶。
    连绶的声音虽不大,可神采奕奕的样子,让人瞬间明白他刚才一定是装的。他得意地说道:“看你哭得这么惨烈,昨天晚上的事我大仇得报了。”
    他和露露对视,等着露露恼羞成怒跳起来揍他,原来的他腻烦这种吵闹,现在却觉得期待,只要是她,什么都可以变成情趣。却不料露露默默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一哽,一头扎进他怀里,“哇”地号啕大哭起来。
    “啊?哎!”这下慌神的是连绶了。哭声里的伤心不似作假,连绶想松开露露,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可露露的双手抓着他的双手,脑袋像鸵鸟一样死死扎着,就是不给连绶看。连绶无奈,只好顺势搂住她,像哄小孩一样慢慢哄道:“哎,我和你开玩笑呢,你哭什么啊?来,听为夫给你讲个笑话……哎,别哭了,再哭我就觉得我像个笑话了……乖啊……”
    露露旁若无人地哭了好一会儿,哽咽道:“刚才,我以为你要死了。”
    “啊?”连绶抱着她,哭笑不得道,“你把你自己也想得太强悍了吧。百步穿杨?我是那个杨?”
    “别胡说!”露露骤然抬头,红着眼圈去捂他的嘴。可她忘了她的手还和连绶的握在一起,纠结了半天,还是连绶笑意满满地低头吻住她。许久,她微喘着靠在连绶怀里总算安静了下来。连绶笑道:“现在总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了吧。”
    “其实是因为我有前车之鉴,触景生情。”露露不好意思道,“你知道我一直很倒霉,我在之前还当狗的时候,曾经被一个军阀送给了他的姨太太。那姨太太很喜欢我,看戏回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抱我,我也渐渐对她生出些亲近感。结果,我第一次在她回家后出门迎接时,她被我绊了一跤。”露露悲伤地说道,“她磕在石头上,脑溢血抢救无效身亡。”
    经她这么一说,连绶本来只是有点儿破皮的脑门竟隐隐作痛起来。
    露露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我一直很倒霉,从我有记忆以来,和我亲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这其中有很多厉害的人,身怀绝技的剑客、一掷千金的姨太太、学富五车的状元郎……他们都不是那个例外的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她轻声道,“我能做的,只有希望你是那个例外的人。”
    连绶低头,看到露露依偎在他怀里,破天荒有些柔弱无依的样子。可这样的她清楚明白地和他说了与她在一起的利害,言下之意默许他反悔。这样的露露,让连绶觉得有些心疼。
    然而,正是这样,他才更不能借着这一时的心疼和冲动给她保证。连绶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抱了她一下,然后松开她,牵着她站起来:“你也好得差不多了,这里不宜久留,否则后面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变故,我们该出发了。”
    露露垂下眼帘,眼底划过一丝失望,又听连绶说道:“话说我们俩在梼杌的幻境里勾搭来勾搭去,梼杌知道了不得气死啊。”
    露露“咦”了一声,看向他说道:“你不觉得是梼杌搞错了人吗?现在怎么又……”
    连绶看了她一眼:“我只是觉得,如果上辈子我们就在一起过,其实也挺不错的。”
    露露没有料到他这一句突然而至的甜言蜜语,原本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心里渐渐甜起来。
    “啊……我估计她已经气死了。”连绶往外走了走,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手一指山洞外面,“你看。”
    露露看了眼连绶的表情,疑惑地上前几步,向外望去。
    山洞外是浓郁的雾气,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可露露仔细一看,觉得毛骨悚然——不知何时,外面的山水全都没有了,仿佛被这雾气吃掉了,外面不是看似什么都没有,而是根本真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山,没有水,没有太阳,也没有路。就像他们所在的山洞孤零零地悬在这一片空空荡荡的雾气里一样,极目远眺,隐约可以看见雾气上反射出的山洞的影子。那影子上也隐约可以看见两个人站在洞口,约莫是遥遥相望的样子。
    这画面无端让人觉得有些诡异,露露心里凉飕飕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撞进连绶的怀里。她自然而然地侧身,双手搂住连绶精瘦的腰肢,惶惑的心这才渐渐安定下来。
    “连绶,你往外看。”她不敢再看,仰头看着连绶的下颌道,“这是什么雾气,还是那边有别的东西,竟能倒映出我们的影子来?”
    连绶本没有注意那边,闻言才看过去。他有仙身,目力比露露强上许多,稍微看了看就发觉出了不对:“不,那边恐怕不是我们的影子。”他微微皱眉,“那边山洞口站着的两个人乍一看和我们相似,可比我们矮上不少,而且……”他们也没有抱在一起。
    “还有,昨天我进来时,分明记得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洞,那边那个……顶上似乎还挂了一块匾。”
    “匾?”这下露露顾不上害怕了,扭头努力看去,“写的什么?”
    话音刚落,仿佛有一阵风应和着她一般轻轻吹来,雾气流动,连绶隐约辨认出那上面的字:“生——死——门。”
    “生死门?”这三个字一点儿也不吉利,露露说道,“要是叫怡红院该多好。”
    连绶看了一眼怀里的姑娘,十分佩服地说道:“你倒是还有心思插科打诨。”
    露露在他怀里扭了扭:“不是有你在吗?”来而不往非礼也,情话不是只有你会讲。
    这句话任何一个女子说出来男人都是十分受用的,连绶也不例外。他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些,唇边抿了一点儿笑意:“也是,梼杌强弩之末,咱们就算硬来也不至于死在这里。”他松开露露,越过她往山洞门口去,“既然是生和死,那便有两条路可选了,我看看……”
    露露一把搂住他:“你往哪儿去?!”
    “我又不傻,放心,我不会往下跳的,”连绶蹲下身,将山洞外沿摸了摸,说道,“呃,等等,这话似乎说得早了一点儿。”
    他手一抬,从地上拽出一根麻绳来。
    “什么玩意儿?”露露一脸费解,“山洞还会自己长绳子?”
    连绶跟她分析道:“你看,那边那个洞既然不是我们的影子,那就一定是存在的了。我们周围能看见的就是那里,想要不被困死在此处,必定是要到那边去的。可中间隔着这雾气,我们想要过去,就只有……”他扬了扬手中的麻绳。
    露露恍然大悟,接话道:“只有顺着这根麻绳爬下去?”
    “按常规剧情来讲,麻绳下是应该有路可走的。”连绶接着说,“但既然人家都给咱们预告了这是生死门,那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假设有两扇门通往那边,一扇是生门,一扇是死门,若顺着麻绳爬下去是一条路,那还有一条路呢?”
    露露被连绶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点儿局促:“你盯着我看什么?我又不能变出门来。”
    “你能,”连绶目光深邃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另外一扇门就是为你设计的。”
    “啊?”
    “你忘了你最开始是什么造型了?”连绶伸手做了个大鹏展翅的动作。
    露露目光惊怯,摇头道:“我不我不我不!不要啊!”她一把抱住连绶,“我跟你一起走麻绳这边好不好?如果有什么事,我们俩在一起总比分开来要好些……”
    “恐怕这一步是早就安排好的,由不得我们。”连绶低头拽了拽麻绳,“这么细的一根绳子,负担我的体重已经是勉强,若我们俩一起,一定会断。你能化身为蝙蝠,飞过这片雾气到达彼岸,所以这条路只有你能走;我不能飞,只能走麻绳,而你不能同我一起……真是精妙的设计。”
    露露转了转眼珠子,说道:“若你先下去,然后我再下去呢?麻绳中途只负担一个人的体重,应该就没事了吧。”
    “理论上讲好像也说得通的样子,”连绶迟疑道,“梼杌想没想到这一点呢?”
    “不然试试看吧。我不想和你分开……”露露对连绶露出祈求的目光,“你先下去,我在上面等着。”
    “那……好吧。”
    连绶将衣摆系起来,挽起袖子顺着麻绳往下爬。露露蹲在麻绳旁边,眼睁睁地看着连绶在雾气里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被雾气吞噬。
    她突然有点儿害怕,虽然麻绳上端还绷得紧紧的,但在这个世界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万一连绶被雾气吃掉了,就这么永远消失了怎么办?
    她忍不住喊了一声:“连绶——你还在吗?”
    她喊完了之后忐忑地等着,很快,回音便传来了:“我在。”
    露露的心放下去了一些。然而没过多久,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梼杌变成连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万一那个回答她的声音是别人模仿的怎么办?
    她想了想,有什么事情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呢?“连绶——你还记得我的主人叫什么名字吗?”
    雾气沉默了一刻,回音传来:“你的主人难道不是我吗?”
    好讨厌!露露紧张兮兮地趴在边儿上:“好好回答!”
    “赵小丽!赵小丽!”
    露露这才放心,但仍然死死地盯着那根紧绷的麻绳。
    似乎过了很长的时间,露露的视野中麻绳微微一动,似乎松懈了下来。她怕自己是看久了看花眼,连忙揉揉眼睛,没错,麻绳的确是没有紧绷着了。
    她连忙大喊:“连绶——你到底了吗?”
    然而,这次她等了许久,却没有回音了。
    露露咬咬唇,无奈之下,只好轻轻提起绳子上端,看连绶是不是已经离开。然而,她就那么随手往上一抬,那麻绳就像豆腐丝儿一样,在她手里“哗啦啦”断成好几截。而下面那截长的立刻脱手,坠入了浓浓雾气中。
    这情况虽然不出所料,但仍然使人十分心塞。露露只觉得前方分明就是陷阱,可这陷阱偏偏挡在离去的大路上,绕不开,只能踏进去再见分晓。
    她仿佛来到这里就无师自通了切换成“蝙蝠模式”的方法,既然已经没有其他路,那索性就飞过去吧。露露后退两步向外一跃,整个人瞬间缩小,双臂变成翼状,展翅朝对面飞去。
    生死门。
    也就是说,若她走的是生门,那么连绶走的就是死门了!
    前面那个山洞随着距离渐短而越发清晰,露露的心也就越发沉重。当她变回人类,双脚踏上那匾下的坚实土地时,她的心已经如坠深渊。
    这生死门下果然站了两个人,之前因为隔着雾气看不清楚,如今仔细一看,两人都皮肤黝黑,尖嘴猴腮,虽然是人的样子,可其神态举止,让人一看……莫名地就想到了蝙蝠。
    露露不喜欢蝙蝠,可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一把拽住其中胖一点儿的那个人的袖子:“刚刚有个人顺着对面山洞里的麻绳爬下去了!他走的是不是死门?他会不会有事?”
    胖子脸一扭,一脸痛苦地说:“哎呀,你拽住我的翅膀啦!好痛!好痛!”
    瘦子拍她的手:“快松开!松开!”
    露露手一松,胖子退后几步,瘦子一把扶住他,两人相互依偎,看着露露做警惕状。
    露露都要急哭了:“我……朋友他……是不是……”
    胖子说道:“小姑娘家年纪轻轻想法很多嘛。”
    瘦子说道:“杀人是要遭天谴的,我们才不干呢!”
    胖子说道:“你那个朋友没事的啦,只是会绕一点儿弯路。”
    瘦子说道:“虽然要绕弯路,但沿途风景优美,鸟语花香哟。”
    露露将信将疑:“那,生死门到底……”
    胖子挥挥手道:“随便叫一叫而已。”
    瘦子哈哈笑道:“这个名字听起来是不是特别拉风?”
    虽然对这两只蝙蝠界相声演员很无奈,但两人表情不似作假,只要知道连绶没事,露露就安心了。
    “接下来要干什么?”露露问。
    胖子和瘦子一起说道:“请随我们来!”
    说完两人一转身,往山洞深处走去,露露只好先跟上再说。
    这个山洞真是一如她想象中的样子,阴暗缺光,半米以外就完全看不清了,一路上没有东西能帮助她分散注意力,她就只好很痛苦地听着前面两人自以为很小声地说悄悄话。
    胖子说道:“你确定是她?感觉又老又丑啊。”
    瘦子说道:“那是因为现在她是凡胎,长老说是她,那一定没错!”
    胖子很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我还期待那么久,听说她要来还专门和小绿调班,真是大失所望啊。”
    瘦子也叹气:“可见世事无常,长老之前不还说她绝对不会再回来这里吗?”
    露露在后面听得语焉不详忍无可忍,上前几步凑到他俩之间幽幽道:“你们说的那个‘她’是指我吗?”
    “啊!”“哇!”胖子瘦子吓得大叫一声,左右跳开一步,竟齐齐现出了原形。
    胖蝙蝠叫道:“唧唧唧唧!”她怎么听得到我们说话!
    瘦蝙蝠叫道:“唧唧唧唧唧唧!”废话,你忘了她有蝙蝠血统吗?
    露露说道:“没错,虽然蝙蝠语是小语种,但你们说的这两句刚好我都能听懂。”
    于是后面一路无言,两只蝙蝠紧闭牙关,带着某个讨厌的混血人类一路直行。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露露眼前骤然一亮。
    狭窄曲折的道路霍然消失,眼前竟是一个巨大的中庭,就好像有人比着倒扣的碗的形状,在山的中央挖出了这么一块来。两只蝙蝠在踏入这片区域的一瞬间变回人形,一改嬉皮笑脸的样子,垂首肃穆地顺着中庭边沿溜走了。露露站在入口处,看着中庭中央那个手持木质长杖、穿着雪白长袍的人缓缓转过身来。
    那人有着锃光瓦亮的光头,一开始露露还错误地认为这中庭里的光是从他的光头上散发出来的。然而这人的脸出乎意料的年轻,且十分俊美,表情虽有些僵冷,却因为他精致的五官而生出一丝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味来。
    露露眯了眯眼:“你是长老?”
    他叹了一口气:“你不该来。”
    听到这句话,露露心里酝酿已久的委屈和不爽终于爆发了。她愤怒地“吐槽”道:“你以为我想来你们这鸟不拉屎,没有空调,一年四季都穿长袖,上厕所还没法抽水的鬼地方啊!我想回家!我想回家!然而说了一万遍也没有用!你懂我内心里狂奔过一万头神兽的感受吗?”
    长老眨眨眼,那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立刻就伴随着他这“萌萌”的动作而弱化了不少。他遗憾地说道:“虽然过去了那么多年,你说话仍然让我听不懂,果然物种与物种之间存在着代沟。”
    露露敏锐地抓到关键词:“你们都见过我?”直到现在,她和祖神之间的联系仅仅属于她的个人猜测,如今遇上和她过去相关的人,她说话就忍不住设了一个陷阱。
    果然,长老立刻中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记得?”随即他便自发地解释起来,“也是,你的蝙蝠血统也再次苏醒了,想起往事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然而,露露没想到,随即长老脸色立刻变得非常难看,他几乎是愤怒地质问:“既然你记得,你怎么还带着他一起回来?你难道原谅了当年他对你的所作所为了吗?”
    还?也就是说,从前的祖神也来过这里?他来这里做什么?听长老的语气,似乎还有些内幕……
    史书对于这段没有一点儿记载,露露怕自己胡说八道穿了帮,只好假装镇定地说道:“我只有这段记忆不甚清楚,但隐约记得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于是回来看看能不能找回记忆。”
    长老竟没有怀疑,只是冷笑道:“重要?当然重要。”
    他走上前来,随着他的步伐,露露眼睛一花,隐约看到他那根朴素的木杖上闪过一丝雪亮的光。长老看着她,摇头说道:“这段时空被你用逆天的法术永久封存,外面的雾气是你亲手设下的结界,这山洞的一切都被你永远禁锢在结界里,结界之外时间流动,而结界之内的时间却永远在一个范围内循环。只有同样拥有神力的人才能打破结界。我本以为,你既然封锁了这里,就不会再回来。”
    露露听到此就知道长老误会了,她不是自己想要进来的,而是被同样拥有神力的梼杌弄进来的,但她什么都没说,只让长老觉得她默认了。本来只想逃离的她也忍不住有点儿好奇了,当初的自己竟不顾天道一定要封存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梼杌为什么最后回天无力时,也要掠了她走,让她有机会来到这里?她又听到长老继续说道:“当初你想忘记,我就帮你守住这里,永远离开你的视线;现在你又想记起,那么帮你,也是我的责任。”
    露露闻言不禁抬头看了长老一眼。他有一张冰雪般精致而冷漠的脸庞,凝视着她,似乎骤然闪现过一丝温情。
    长老又说道:“我不想留你,半个时辰后我会把你们都送走。这半个时辰,我们大可以看看,如果再来一次他会不会选你。”他微微侧头,“他来了。”
    露露闻言,立刻精神一振。虽然只和连绶分开了片刻,但思念就像潮水一样涌动,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的身影,想和他站在一起,无论有什么事,两人一起面对就不会再害怕。可她还没来得及走向洞口,长老就突然喊了她一声:“露露。”
    露露以为是在喊她,于是转头望去。结果看见一个和她一模一样,可表情和刚才的胖子一样猥琐的“露露”站在长老背后。
    真露露哭笑不得。
    胖露露不适地将双手放在胸上,将胸推了推:“明明就没有胸还要垫这么厚,而且为什么要穿小一码的衣服啊?好紧绷!好紧绷!裙子要裂开了!”
    露露不是第一次看见“自己”了。然而连绶气质出众,仙气飘飘,她看到他变化成的她,就仿佛看见了3D真人版自带美图秀秀的自己,导致她很长一段时间自信心爆棚,觉得自己很有姿色。直到这一刻,她甚至开始怀疑起这一切并不是胖子的错,自己的脸笑起来莫非真的如此猥琐?
    幸好下一刻,长老的长杖敲在了胖子对她的胸“图谋不轨”的手背上:“如果等下你被连绶看出不对,接下来三天没饭吃。”
    胖子立刻在一秒内变了脸,他站直了身体,表情有些变化,甚至连露露放松站立时中心落在左脚的细节也注意到了。
    露露嘴角抽搐:“影帝,佩服。”
    话音刚落,山洞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那是连绶,露露认得,他果真没事!露露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立刻快乐起来,她想跑过去,却发现自己被定住了。接着,她觉得脸上和身上有如冰水拂过一般。
    露露瞪大了眼睛,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不会把我变成胖子的样子了吧?!”
    胖子端庄的姿态立刻崩坏,挺着肚皮叉着腰说道:“我那么俊美,哪里配不上你!”
    长老说道:“来了。”
    胖子立刻又变回了端庄的姿态。
    长老回头对露露说道:“你若想走,就乖乖站在这里看着。”
    话音刚落,连绶快步冲了进来。露露不能动,也不能言,只好瞪大了眼睛瞧着他。只见连绶发丝微乱,衣裳湿漉漉的,上边还有许多破口,竟是少见的有些狼狈的样子,一定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
    连绶微喘,冷锐的目光将这片空地扫了一圈,看都没看胖子一眼,很快朝露露这个方向锁定过来。露露心里一喜,却只见连绶的表情更加冰冷,目光最后锁定在了露露身侧的长老身上:“她在哪里?”
    从连绶出现在山洞里的那一刻起,长老的气势也骤然变了,不再温和,而是如同一座雪山,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彻骨寒冷。他挑衅般上前了半步,恰恰挡住了露露,两人目光交接,就如同冬日里的两把寒铁黑刃砍在一处,发出“刺啦啦”的慑人的声响。
    长老说道:“就在你面前。”
    胖子立刻跑过去:“连绶,幸好你没事,我还以为你那条是死路,吓死我了!”
    露露看着胖子的动作心里一沉,不同于梼杌拙劣的演技,这和她自己简直分毫不差。她连忙看向连绶,只见连绶皱着眉扫了一眼就不再看胖子,胖子要去挽他的手臂时他也立刻躲开了。
    露露见状,心里还美滋滋的,莫不是就像那些鸡汤美文说的一样,恋人之间都有一种神奇的感应,即使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面前,如果不是那个Mr.Right(真命天子),也不会动心?
    然而她立刻听到连绶说道:“你身上有一股蝙蝠的臭味,你不是露露。滚开。”
    胖子跺脚埋怨道:“你忘了我刚来的时候就是蝙蝠状的吗?我又不会一直臭下去,等我们出去了就好了嘛,现在你也不准嫌弃我!”
    露露看着胖子娇嗔的表情震惊了,原来她平常和连绶说话的时候都这么做作?
    而连绶仍然嫌恶地推开胖子:“滚。”
    胖子似乎没站稳,一下被推得倒退两步,差点儿绊倒,站在那里看着连绶有些不解和委屈。
    长老冷哼一声,上前了几步:“露露,过来。”他微微抬手举起法杖,“连绶,我早知你是三心二意的畜生,如今到了我的地盘还如此嚣张。”
    连绶居然也冷笑道:“章夷,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区区蝙蝠出身,低劣龌龊不堪,别给脸不要脸。”
    章夷?露露骤然听到连绶喊出了长老的名字,愣了,紧接着她就想到,她都不知道他的名字,连绶怎么会知道?难道连绶早就预料到会遇到他?不可能……连绶明明不可能和他认识,这究竟怎么回事?
    章夷闻言大怒,连说了几声“好”,他似乎是在盛怒之下失去了冷静,突然高举法杖。只见一阵白光闪过,山洞中央发出一阵机关闷响,“咯咯咯”的声音渐渐震耳欲聋。那中央骤然出现一个大洞,一阵冷气窜了出来,紧接着那底下竟渐渐浮起一口冰棺。冰棺里躺着的女人,竟和露露长得一模一样!
    连绶只看了一眼,眼睛就渐渐发红,像是要狂怒的前兆。而长老的衣袍无风自动:“她在这里,你若有本事,就把她带走!”
    说完,两人便战到了一起。
    其间,旁观的露露全程心路历程基本是:“天哪,怎么回事?”“天哪,第三个我出现了,神一般的剧情!”“天哪,居然打起来了!”
    就在两人交手的一瞬间,露露只觉得身上一轻,禁锢瞬间消失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连绶被欺负,立刻喊了一声“连绶,真的我在这里”,朝他飞奔过去。
    连绶和章夷过了几招,然后两人分开,这时,露露恰好跑到连绶的身边。
    她一把拽住连绶的袖子:“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她们都是假的,咱们想办法走!”
    连绶气息不稳,身上杀气四溢,回头看了露露一眼。
    露露没有提防,目光骤然和连绶对上了。
    那一瞬间,她心里像是有个机关,“咔”的一声,立刻凉得彻底。
    她从未被连绶这样看过。那是仿佛随时可以将她置之于死地,俯视的,轻蔑的,刺透人心的冰冷的眼神。
    她下意识地松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连绶冷冷地说了句:“蝙蝠的味道,真让人恶心。”
    接着,她只觉得胸口一凉,接着一痛。在章夷大喊了一声“小心”的同时,她的身体如同破布一般轻飘飘地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远处,然后“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章夷大怒。之前他假装的各种情绪瞬间灰飞烟灭,法杖上的白光骤然一闪,变得刺眼无比。章夷冷斥道:“今天就让你死在这里!”
    连绶身上翻滚的戾气仿佛凝成实体,却在他看了一眼那冰棺之后生生被压了下去。他并不恋战,只是想立刻把冰棺里的女人带走,但因为小心,一旦靠近了冰棺,他的攻击就会下意识变得留有余地。露露躺在地上,把连绶的温柔看在眼里,只觉得既不解又气恼。
    她甚至希望章夷把那口冰棺牢牢护住,永远不给连绶靠近的机会。然而没有再打多久,连绶攻势上的优势就渐渐明显起来。章夷从有余力攻击渐渐转到只能防守,再到防守都略微吃力,终于被连绶一掌劈在肩上,他半跪下去,只是瞬间,连绶就已闪身到冰棺处,小心地抱出了女人。
    连绶漠然说道:“章夷,你和她,后会无期。”
    这一瞬间,露露突然意识到,连绶是要带着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仿冒者一起离开幻境!那她怎么办?她不想永远困在这里!她有些着急了,勉强支起身子,朝连绶喊道:“连绶!她不是真的,我才是!”眼看着连绶无视她往外走,她急得火烧火燎,灵机一动喊道,“我的主人是赵小丽!我和你一起去过千达广场,一起去过拍卖会,我第一次上天庭也是跟着你……”
    露露越说越小声,因为连绶毫不动容,没有回头,抱着沉睡着的女人渐渐远去。她鼻子一酸,眼泪汪汪地想,原来,自己已经和连绶有了这么多的过去。
    可现在,他竟然是非不分,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有脚步声落在露露身边,章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看到了吗?即使是再来一次,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露露本来有一肚子的问题,可事到如今,她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说。章夷叹了口气,语气更温和了:“我送你走。”
    话音刚落,露露就觉得地面骤然下陷。失重感传来,她往深处坠落,最后的目光,不小心放在了那口冰棺上。
    突然,仿佛有一股不属于她的,强烈到极点的情绪涌进她的身体,她那点儿小酸涩、小难过就像是草船碰上了海啸,瞬间被拍散。那情绪是难以置信,是恍然大悟,是令人发抖的愤怒,还有恨意——让人失去理智,只想毁灭的滔天恨意瞬间席卷了露露,裹挟着她落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然而那股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露露下坠了半个小时还没落到底,搞得她原本起伏不定的心绪竟然平静下来了,她打算抄着手算一下,下落了这么久的话大概有多少重力加速度。
    然而她过去并没有条件学习物理,实在是算不出来……
    胡思乱想了半天,前面总算渐渐发亮了。露露保持着引颈高歌的姿势朝亮处看去,在看清对面那个人影的脸的一瞬间,心里一咯噔。
    “哎呀——呀——呀——”伴随着响亮的呐喊,自带背景音乐的露露从天而降,直接砸进了一大堆刚刚整理好的书里。
    湖姵坐在那堆书边,手里拿着仅余的三本古籍抬头,目光愣怔。她看着露露在她的宫殿悠扬的古筝曲里抹了一把脸,抬头朝她嘿嘿一笑。
    她整整半个月的工作就在这一抹贱笑里灰飞烟灭。
    湖姵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直接把剩下的那三本砸在了露露的脸上。
    于是露露只好重新再抹一把脸。
    露露对面前这位仅见过一面的姑娘还有些印象。
    简单地讲,这是露露的情敌;详细点儿讲,这是和连绶有共同爱好,总用看书的借口勾勾搭搭,然而一直没来得及下手被露露捷足先登,最后被她气得哭着跑了的情敌。
    面对这样心酸的情敌,露露一时半会儿没有想好是该笑容满面地和蔼问安,还是该横眉冷对让她再哭一次。
    然而,情敌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思考时间。湖姵的眼睛盯着她,那眼神看起来十分失望:“没想到,你居然能活着出来。”
    嗯?万千思绪被这句话立刻冲击得烟消云散。露露倏然望向她,狐疑道:“你知道我去哪里了?”
    湖姵的眼神充满了她看不懂的内容,似悲伤,似不甘,似欣慰:“也是,梼杌那个沉不住气的家伙,从来就没有从你手上赢过半分,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露露脱口而出:“难道是你派她来的?”说完,露露自己都觉得不对,那可是大凶兽,谁能指使得动?
    果不其然,湖姵闻言,立刻嘲讽地笑道:“你丢了记忆的样子,就像丢了脑子一样,说的话要多蠢有多蠢……不,不对,我这话说得不好。就算是从前,你也不见得有脑子。”
    这话说得刻薄极了,露露强压住怒火,使自己不被她带得跑偏,露露要问的东西还没问出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湖姵撇嘴:“想要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到你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了。”
    露露哭笑不得。这句话太绕,她真的没反应过来。
    然而顶着湖姵“你果然智商低,人话都听不懂”的眼神,露露发挥了她一贯人窝囊志不窝囊的作风,故作镇定,强行嘴硬道:“算了,我和你废话这么多干什么,我去找连绶,他若知道,我也就能知道。他若不知道,我就算不知道也没有那个必要知道了。”来比“嘴炮”是吧,姑娘我一般不会输!
    果不其然,湖姵在听到连绶的名字那一刻,脸色迅速变化了。然而出乎露露意料的是,这根应该妥妥点燃湖姵这个炮仗的引线竟然燃了一下就灭掉了。湖姵定了定神,竟笑得越发柔和起来,带着一丝十分容易被看出来的怜悯:“看来果然有些他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你却不知道。”
    露露被她烦死了,暴躁地说道:“你再不好好说话我就揍你了!”
    湖姵闻言哽住了,一脸“我欲与你比嘴炮你却默默掏刀”的愤慨。然而在露露噬人的眼神里,她终究还是屈服了,从一本书里翻出一张纸,扔到露露脚边:“你自己看看吧。”
    露露捡起那张大红色的卡片,翻开一看,她起初以为自己眼花了,再一看,她脑子瞬间一片空白,眼睛还被刺得有点儿疼。
    连绶——齐玉京,新婚大吉。
    露露完全蒙了。
    齐玉京?
    那是谁?
    湖姵在一旁观察着她的神情,幸灾乐祸地说道:“这下你也知道了,今日可是三哥的大喜之日呢。”
    这的确是一击必杀,露露血槽基本抽空了,满脑袋转悠的都是“怎么可能”四个大字。她喃喃道:“他居然不等我回来就成亲,这也太着急了……”
    湖姵恰如其分地插嘴补充道:“没听说谁成亲还专门邀请前女友的。”
    “前女友”三个字在露露心口上准确地补了一刀。恋人结婚了,新娘不是她?这个经典场面离热恋期距离太短了吧。她现在还想不明白怎么被分手的呢!
    “一定是恶作剧吧……今天几号?”
    湖姵说道:“呵呵,我们天庭中人从来不过公历节日。今天是七月十四,宜嫁娶。”
    话音刚落,露露握着请帖,旋风一般地跑了出去,带起的风将湖姵的青丝吹了个乱七八糟。
    湖姵镇定地摸了摸鬓角,凝神朝露露远去的地方眺望。突然,她淡然的神情一寸寸阴沉下去,双眼透露出满满的无奈和悲伤。
    “霜露啊霜露,我以为我可以代替你的位置,与你相安无事,永不相见……”湖姵喃喃地道,然后自嘲地摇摇头,笑了,“你若不出现,那个局永远都只是有备无患……然而,你到底还是来了。这既是命,那么我终于也没有了再苟活下去的理由。”
    露露捏着请帖的姿势仿佛捏着那该死的新娘的脖子,经过之处烟尘滚滚,脸上的煞气让天庭一众路过人士纷纷八卦地驻足侧目。她正欲去连绶住处兴师问罪,然而走了一小半路程,她的脚步在脑子转动到某一个点上的时候停下了。
    露露心想,不对啊。她本来是想问湖姵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梼杌又和湖姵有什么关系的,怎么还是被岔开话题了呢?
    湖姵这个骗子!
    露露恍然大悟的同时,心里提着的那口气立刻松了下去,满腹心酸烟消云散,脚尖一转往回走。
    她要去找那个大骗子算账!
    然而她刚走了七八步,迎面走来两个步履匆匆的仙子。
    左边的那个说道:“这可是天庭最近少见的喜事,天帝亲自恭贺,想必喜宴的规格比较高。”
    右边那个说道:“连仙君的夫人原本来自人间豪门,听说人间的食物花样繁多,不知在她眼里与天上佳酿比起来哪个更胜一筹。”
    左边那个说道:“人间能有什么,自然是天上的更好。”
    两个仙子说着话,与在原地如一根桩子般杵着的露露擦肩而过。
    露露脑子一蒙,瞬间飘过了许多想法。譬如“人间有麻婆豆腐和水煮牛肉来战啊”“人间的夫人说的难道是我?嘻嘻嘻”“可我并不出身豪门,基本只吃过狗粮”等等。
    最后这些汇成了血红的大字——“连绶这个该死的陈世美!他居然真的要和别人成亲啦!”
    露露脆弱的小心脏终于在这一天的大起大落中摔了个稀巴烂,她只觉得脚下的土地软绵绵的,天上的云彩打着转,“咕咚”一声,她白眼一翻,一头栽倒在地上。
    “哎呀!”“哎呀!”刚才那两个说话的小仙子惊叫。
    露露被两个小仙子一左一右扶起来的时候,心里还在想仙人果然都很有钱,录像都不开就敢扶起摔倒的陌生女子。她又咬牙切齿地想,若此时是连绶那马上过门的妻子来扶她,那该多好,她不把那女人讹到倾家荡产盖不起红盖头,她枉活了这么多年。
    于是她在仙子们担忧的目光下气若游丝地问:“连……连绶的新夫人,是怎样的人?”说出这话时她心头都在滴血。
    两个仙子对视一眼,目光了然:得,又是连仙君的粉丝。
    两个仙子的目光忍不住带上了同情。左边的仙子说道:“你说玉京公子啊。听说是个霸道总裁,‘邪魅狂狷’。霸道总裁你懂吗?”
    右边的仙子说道:“就是十分有钱,十分有势力的那种。”停顿了一下,她有点不甘心地说道,“据说也是个极富魅力的男人呢。”
    露露无言半天。
    等等,男人?!
    露露的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霸道总裁,“邪魅狂狷”,极富魅力……的男人?
    不是吧!
    她憋着一口气,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问道:“连绶仙君是男人,男人怎么能和男人在一起呢?”
    左边的小仙子叹了口气:“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连绶仙君的风姿少有人能及,玉京公子虽和他气质不同,两人站在一起,却是少见的可以比肩呢。”
    右边的小仙子叹了口气:“听说连绶仙君原来也是喜欢女孩子的,可大概这个世界上能与他般配的女孩子太少了。”
    露露的膝盖中了一枪,最后的那丝希望被无情地掐灭了。
    难道真是因为这样?她露露好歹摸爬滚打四百多年,给人感觉有那么坏吗?逼得一代大仙性向都改变了啊!这是怀着多么痛的领悟?
    她现在是该去找连绶兴师问罪,还是找连绶负荆请罪呢?
    她真的承受不起!
    两个仙子看到露露脸上表情千变万化,最后定格为“不管了,我还是先死一死,离开这个迷幻的世界”,然后一口气没上来,脸色铁青彻底昏死过去。
    露露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竟然梦到自己眼睛一睁,看见连绶穿着大红的喜服,坐在自己床边拿刀削苹果。
    露露其实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大部分病人一睁眼就看到家属在旁边削苹果,明明很多人不爱吃苹果,譬如她就比较喜欢吃核桃,也曾千叮咛万嘱咐连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一定要坐在她床头给她砸核桃。
    因此,她一看到苹果就知道自己多半是在做梦了。
    否则,连绶既然都选择了要和别人成亲,怎么还会来给她削苹果呢?
    “露露小姐。”床的另一侧传来一个“邪魅狂狷”的声音。
    露露回头一看,看见一个仪表堂堂、邪魅狂狷的霸道总裁居高临下单手插兜俯视着她,另一只手轻轻一弹,一张支票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正好盖在她脸上,她眼前立刻一片白茫茫的。
    霸道总裁说:“你死心吧,连绶这片鱼塘已经被我承包了。”紧接着是连绶娇羞的笑声响起。
    露露觉得这张支票刚好盖住了她的鼻子,让她不能呼吸。
    明明之前不能动弹,这一刻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她使劲挣扎,手脚乱打,指尖终于和一个什么玩意儿交错而过,就听到一声“啊”,原来是连绶的声音。
    露露猛地睁开眼。
    连绶穿着大红的喜服,一脸憋屈地看着她:“昏倒了力气还那么大,我刚给你削好的苹果。”说完,他弯腰去捡那苹果。
    露露一脸嘲讽地看着他美好的背部弧线,心想:哟,这还是个梦中梦。
    然而连绶腰弯到一半停下来了,再抬头时脸上有些抱歉:“哦,对不起,我忘了,你说过你喜欢吃核桃,不喜欢吃苹果的。”
    于是露露的嘲讽半路上又变成了将信将疑。她的手藏在被子下面,指尖轻轻捻了捻,有水果汁液冰凉又微微黏稠的触感。难道这次不再是梦了?那他怎么穿着大红喜服?
    露露仰着脸仔细打量着连绶。她记得连绶在和章夷过手的时候,章夷在他额角刮了一道伤,她就往连绶的额角看去。那里果然有一处红肿,有点儿破皮,还上了愚蠢的白色药膏,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上的。
    露露的鼻子一酸,一行眼泪就从眼角落到鬓角里。
    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这次不是梦了。如果是在梦里,她的恋人一定和她想象中一样完美无瑕,伤疤都会自动磨皮附带柔光,而面前的男人即使穿着大红喜服,也不能掩盖他脸上的憔悴。
    露露哽咽道:“你都要成亲了,脸色居然还这么差?”
    连绶闻言,十分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他突然从背后摸出一袋核桃,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锤子:“先吃点儿东西吧。”停顿了一下,他眼神复杂地看了露露一眼,“听了一下你的梦话,我需要首先说明,我的那个……嗯,成亲对象,的确是个总裁,虽然人家确实是个男人,但我发誓我不喜欢男人。”
    露露:“哦。”
    于是前因后果,就在“咣咣”砸核桃的背景音乐里,慢慢讲清楚了。
    剧情的核心思想可以总结为四个字:连绶倒霉。
    连绶的对象来自人间,然而这个人间和露露印象中的人间不大一样,感觉像是“杰克苏”版本的人间。
    对象名叫齐玉京,此人一出生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大写的“杰克苏”——父亲是世界十强企业的总裁,母亲是世界身价第一的超模,此外还有六个什么别的爱好都没有,就是都喜欢当总裁的哥哥。齐玉京作为这神一般的金手指设定的家庭里最小的那个,理所当然地受到家人宠爱,也理所当然养成了嚣张跋扈的个性,然后理所当然进入俗套剧情:他开了一辆奢华的跑车,把一个给他擦车都不配的穷酸女孩撞了。
    然而“杰克苏”的世界显然不会发展成《社会与法》节目,齐玉京没有自报家门,没有干脆再撞一次,他那岌岌可危的善良在看到穷酸女孩的脸时大爆发——没错,他对那个躺在血泊里,被血糊了一脸但仍然不能遮掩其半分美貌的穷酸女孩,一见钟情了。
    于是齐玉京将女孩送进了最好的私人医院,拉来了全世界最好的医生。女孩醒来的时候被高额的医疗费用吓了个半死,齐大款在此时拍拍胸膛,豪气万丈地说道:“你放心住院,钱我来付。”
    女孩活了二十几年,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她父母双亡,给她留下一屁股外债,还有一个小她五六岁,成绩很好,快要高考的妹妹。女孩每天拼命挣钱,要还债,要养活妹妹,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买菜都只舍得去超市晚间特价场。得知了这些情况的齐玉京对命运悲惨的女孩产生了深深的怜惜之情,他当场就掏出一张内有十万块钱的超市储值卡,告诉女孩:“这卡是你的了,以后想买什么菜就买什么菜!”
    大概是这格外耀眼的“土豪”光芒闪瞎了女孩的眼睛,虽然经医生全力救治,女孩仍然落得半身不遂,但她对齐玉京产生了感情。
    于是两个人打算结个婚。
    齐玉京的“土豪”家庭竟然在此时良心发现,没有反对。
    于是两个人就真的开始筹备婚礼了。
    如果这样顺利结局,那么这就是一个完美的现代灰姑娘童话。然而,连绶作为一个巨大的败笔,在婚礼当天亲自去搅局。
    在女孩穿着洁白的婚纱,坐着轮椅向齐玉京而去,在两人就要并肩而立的前一刻,离开了上一个幻境的连绶从天而降!
    露露砸在书堆里不算什么,连绶直接砸在了婚礼女主角身上,把女孩砸进了火葬场。
    齐玉京目睹此惨剧,痛不欲生,第二天就在家里开了煤气,成功殉情。
    然而,连绶万万没想到,这才是事情的开始。
    谁也料不到,齐玉京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公子哥,竟然也不是一般人。他殉情后魂魄久不入地府,昔日的记忆全部归位,齐玉京拥有的竟是一个拥有漫长岁月的远古魂魄,背有五百世情劫的债务,如今加上这一世才三百九十九世。而这第三百九十九世的情劫,要求十分苛刻,他须与一个有仙命的人成亲。
    而这女孩偏偏就是那个有仙命的人。她前半辈子孤苦伶仃,福气命数都在后半辈子,机缘巧合,她是能够成仙的。如今可好,女孩成不了仙,齐玉京就完成不了这一世的劫数,无法去下一世。
    而连绶作为那个罪魁祸首,又是一名响当当的大仙,这个结局……也算是命中注定的。
    连绶悲愤道:“我最后的底线,就是我要当新郎,他嫁给我!不然我就不干!他居然同意了!他还有没有身为男人的节操!”
    露露听完这来龙去脉,立刻什么牢骚情绪都没了。她心疼地摸摸连绶的头,觉得这位本以有福著名的福神殿下,在和她这个天下第一霉星在一起之后,人生走向就慢慢变成了一个大写的“惨”字。
    “那怎么办?”露露轻声问道,“你真的要和一个男人……成亲吗?”
    连绶阴森森说道:“对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然后送入地府……早日投胎……”
    露露看着连绶一脸怨念,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连绶斜眼看她:“你还笑?”
    露露此时心情很好,对他笑眯眯的,也不怕揭自己的短:“你不知道,我还以为是我太糟糕,让你性向都变了呢。”
    这下轮到连绶扑哧一声笑了。
    他诧异地看向她:“认识你这么久,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这么没自信啊!”
    露露看着英俊出色的恋人,误会解除后的心田如同一池污泥被清泉冲刷得晶莹透亮。闻言,她甜蜜蜜地斜过身子,靠在他肩头:“因为你实在太优秀了啊。我一个凡人,哪配得上你这样的仙尊?”他还是个在仙里都很有地位的高级仙尊呢。
    连绶一脸诚恳地说道:“配得上。”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咱们在许多年前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个人一离开梼杌幻境,紧接着就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搞得两个人的心都是七上八下的。如今两个人平静下来再回忆梼杌幻境中的一切,都有一种隔着雾气的朦胧不真实感。
    露露突然想到一个暂时被她忘记的关键点,平静的心情立刻不再平静。她撇撇嘴,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你最后不是把那个假的我抱走了吗?你把她扔哪儿去了?”冷冻了那么久的身体,不经过专业解冻说不定会发臭的。
    连绶“啊”了一声,迷茫地说道:“什么假的你?”
    露露也蒙了:“你忘了?”
    连绶说道:“当时和你分开后,我就顺着绳索下去,绳索一直垂到一条河上。河上有一座长长的桥,我顺着桥往前走,一直走,河面上的雾气也越来越浓,到后面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他和她分开之后的情况,露露听得入神,不由得紧张地问道:“后来呢?”
    “又摸瞎走了一会儿,我脚下突然一空,桥毫无征兆地断了。”连绶面无表情说道,“我掉进水里,水里突然暴涨起许多水草,就像活了一样,朝我直扑过来,死死缠在我身上。”
    露露目瞪口呆。
    连绶说道:“但幸好,在水里视线反而不被雾气所扰,我落水的地方离岸不远。我挣脱水草后就游上了岸。在上岸的那一刻,我眼前一黑,接下来就掉到了别人的婚礼现场,把新娘砸进了火葬场。”
    露露:“啊……”
    连绶皱皱眉:“怎么,你掉回真实世界的过程和我差很多?”
    “差很多。”露露把连绶怎么和章夷见面,他怎么和章夷打起来,又怎么不理真的她,带走假的她的过程说了一遍,“你不仅打我,你还和别的女人走了。”露露委屈极了。
    连绶万万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一段精彩的剧情,脱口而出:“你确定那个人真的是我,不是别人假扮的?”
    “应该是你。”露露咬唇说道,“你和章夷打架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仿冒者总不能连你的本事都学了去。
    连绶一脸“这怎么可能,那么浑蛋的人怎么会是我”的震惊。
    露露变本加厉摆出委屈脸:“你还打我。”
    连绶心虚。
    露露说道:“你还把我打得吐血了。”
    连绶道:“我错了。”
    露露道:“对了,你还说我恶心。”
    连绶彻底破功:“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露露道:“那,以后我想吃核桃,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给我砸。”
    “砸!”连绶拿起锤子,“我现在就给你砸。”连绶又说道,“我是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如果我能有现在一半清醒理智,我一定能认出你来的。何况,其实我也没有带别的女人走啊……那个人到底还是‘你’。”
    露露一想,啊,其实这么说也对。
    于是露露仅剩的心结,就在“咣咣”砸核桃的背景音乐里慢慢消散了。
    于是两个人一起愉快地吃核桃。
    露露一边吃一边问:“忘了问你,几点成亲啊?”
    连绶一边砸一边说:“啊,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吧。”
    露露震惊得连核桃仁都没接住,“那你现在还在这儿杵着?”
    连绶问:“你不吃了?”
    露露心想:我若说我还吃,难道你真敢不去了?但这话还是没说出口,她把核桃仁往外推了推。
    “哦。”连绶放下锤子站起身来,拍拍膝盖上的核桃皮,“那我去成亲了啊。”
    露露无力地挥手:“去吧去吧。”
    “对了,这个成亲其实很重要。”连绶突然盯住她,郑重说道,“你可千万——不要——来抢亲啊。”
    露露有点儿困惑:“我不会这样的,又不是真的。”
    连绶说道:“所以你千万——不要——来抢亲啊。”
    露露慢慢地看向他,意有所指:“为什么——不要——来抢亲?”
    连绶说道:“虽然我不想和男人成亲,虽然我不想和我不喜欢的人成亲,虽然我不想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成亲,但是,你可千万——不要——来啊。”
    露露道:“我想我明白了。”
    连绶朝她点点头,走了。
    露露目送他离开,缓缓捏住了砸核桃的锤子。
    连绶走在路上,有过往仙人看见他的大红衣服,朝他问候道:“恭喜恭喜!连仙君现在去往何处啊?”
    “同喜同喜,我去等人来抢亲。”连绶笑眯眯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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