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7章 龙宇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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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船工所言，江上大风持续到傍晚，开始逐渐变小。叶夕再三催促，谢玄终于答应上船。但他还是很不放心，叶夕只好说：“我们船的桅杆断了，一时半会也修不好。这里荒郊野地的，桓家也找不过来。船上有干粮饿不着。放心，我在这里等你回来。”谢玄抬头望去，见那艘船断裂的桅杆仍躺在甲板上，船工们正聚在一起商量如何修复。他再三捏着叶夕的手，终于应道：“好。”
他刚转身走两步，叶夕突然喊道：“谢郎！”
谢玄停步疑惑回望，她抿唇说道：“你当心些，保重。”
他莞尔一笑，又走回拖住她的手，俯身轻吻，耳语道：“等我。”
叶夕含糊“嗯”了一声，指尖摩挲过他的手背，然后轻轻放开。
谢玄终于回身上了船。早先两人在树林里耳鬓厮磨时，叶朝就好几次忍不住想冲过去，都被玉婵拉住，“世子，先等叶娘子把话说完。”这会谢玄终于上船，叶朝再也按捺不住，走到叶夕身边。
她在岸上轻轻挥手，目送航船在暮色江面上行远。谢玄站在船舷旁望来，眸光留恋。他身量挺拔，眉目俊朗，身形映在半青半红的暮色里，猎猎江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翩飞，腰上修长的山河剑来自叶坞。
叶夕舍不得眨眼，想把这景象永远记在脑海里。
“你跟他道别了？”“我们何时能启程？”姊弟俩异口同声，又同时一顿。
叶夕神色黯然，接着说道：“我骗他在这里等他。不必再道别了，就这样吧。”
见阿姊落寞表情，叶朝终究没深问下去，转而答道：“船工说重新伐木，修好桅杆需要两个时辰，我们回船上休息一晚，明早启程。”
“好。”叶夕飞快抹了一把眼角，转身迈步，再没说别的。Μ.5八16０.cǒm
回船上吃晚饭时，叶夕再也不提谢玄，只问玉婵准备把他们送到哪里之后再回曲阿城。
“不回去了。”玉婵言语恭敬，眼神却怅然，“我该回大殿下身边了。”
叶夕讶道：“不回去了？为何？”她心里早猜过玉婵是慕容令的人，此刻玉婵口中的大殿下应该就是慕容令。
玉婵望了一眼叶朝，见他说：“跟阿姊说无妨。”她便继续开口道：“我在晋国的任务已经完成，桓温命不久矣，所以不必再留。”
“你们刺杀了桓温？”叶夕震惊不已。
玉婵淡淡说道：“不是刺杀，是下毒。北地有种茶罕朵粉，少量服用可以减轻疼痛，若长期过量服用便会中毒身亡。前些年桓温大病一场，每每腹痛，就用五石散来镇痛。桓济为表孝心，会定时给他阿爷送去上品五石散，这些都由我经手。”
“这种事他也放心由别人经手？”叶夕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玉婵嗤笑一声，“桓济本就钟爱此物，以前就常在我那里服散，他自己用着觉得好，便不疑有它。我独独在他送回去的五石散里加了茶罕朵粉，量很小，桓府不曾察觉，但经年积累，桓温一定会中毒，算日子……离毒发没多久了。到时桓家可能会察觉出问题。我本就该提前走，正好借这次机会动身。”
叶夕听得脊背发寒，她向来不关心政事，却知道南北相争激烈，一向是你死我亡的局面。她蹙起眉，“桓温一死，晋国只怕要大乱……”
“桓温死有余辜！他三次北伐杀了多少人！”玉婵愤愤抢话。
“晋人也只是想收复北方失土……”
“可我父母就死在晋军刀下，他们只是送军粮的普通百姓，又有什么错！我要不是被王爷捡到收留，早就被饿肚子的流民煮了吃了！”玉婵越说越激动，她眸中泛红，捏紧双箸，强忍情绪重新冷静下来，“可惜王爷和大殿下苦心布局多年，燕国却葬送在那不中用的皇帝手里，被秦国灭了。桓温一死，白白便宜秦王。”
叶夕一时失语。
南北相争，谁对谁错？难道死的晋人便少吗……她想起谢玄曾说，想要一个清平天下，如果天下一统不再相争，人们便会幸福得多吧。
可站在玉婵的立场上，她恨晋人，恨桓温，成为慕容父子培养的细作来晋国，也有她的苦衷。人与人的悲欢无法相通，各自立场也难以被说服，叶夕不愿再争，便转移话题问道：“你跟阿朝一起回长安？”
“我先把世子送回长安，向王爷复命。”玉婵压下黯然眼神，再次恭敬说道：“长安路远，叶娘子路上有何需要，尽管吩咐我便是。”
“我不去秦国！”叶夕脱口而出。一提到秦人她就心生反感，甚至一想到要踏上秦土，就浑身抗拒。
旁人一愣。叶朝不解，“阿姊不是已经打算离开谢玄了么？”
“与他无关。是我自己不想去秦国……我……”叶夕抿唇纠结起来，她实在不想把叶坞被屠的真相告诉叶朝。以他的性子，知道后定要去找秦人的麻烦，可慕容家在秦国本就过得如履薄冰，何必再让阿朝多生事端，说不定还会害了他。半晌后，她终于说道：“我想完成阿爷遗愿，近来冶炼灌钢试过许多办法，总离成功差一步。思来想去，应是矿石的问题，我想去荆州找到合适的矿石。”
“阿姊何必亲自去，要找什么矿石你告诉我，我派人去不就行了。”
“不行，我反复试过，只有我自己才心里有数。”
“难道阿姊不想和我团聚？”叶朝嘟囔着。
叶夕沉默片刻，又柔声说道：“荆州南阳、宜城一带盛产矿石，等我找到落脚处，便能一边游历一边寻找，那里地处秦晋边境，离长安也不太远，你有空常来看我就是。”
任凭叶朝如何哀求，叶夕就是不愿去秦国。他察觉出一丝异常，但无论怎样询问她为何不愿，她都能找到理由。叶朝只好无奈叹气，他向来尊敬阿姊，固然万分失望，也不会忤逆她的意愿强行带她回去。
玉婵左右看看，忽然说道：“世子，我们干脆先去荆州如何？正好大殿下也在宜城……有霄云骑护卫大殿下和叶娘子，世子也能放心。”
叶朝想了想，“也好。”
“宜城？”叶夕依稀记得，以前她看荆州一带的矿藏舆图时，见过这个地名。这是荆州北境的一个小城，属南郡管辖。慕容令竟然在宜城？之前叶朝说，慕容令被人陷害出了事，那时江上起大风，还未来得及听他详说。于是她疑惑看向身边少年。
叶朝叹了口气，缓缓道来，“秦国尚书仆射王猛忌惮慕容家，之前秦军攻燕，他是主帅，向秦王提议兄长当参军。兄长先行出发后，阿爷设宴请王猛，本想让他在军中多照顾兄长，谁知他竟趁机骗走了阿爷常常随身带的金刀。然后转头就派人拿着金刀，给兄长传信说，阿爷不忍故国被侵，要回燕抵抗秦军，届时到邺城汇合。兄长本来将信将疑，但见信使拿出金刀为证，便不再怀疑，带军回了邺城。燕帝根本不信兄长会回来抗敌，认定他是奸细，一怒之下将兄长流放到北疆。兄长派人偷偷回长安求救，我阿爷才知晓这一切。”
玉婵听得满脸怒意，“王猛却借大殿下叛逃为由，要秦王处死王爷！幸好秦王还算宽仁，没有怪罪王爷。只是害苦了大殿下……”她突然哽咽，再说不下去。
叶朝接着说道：“阿爷暗中派人去北疆，才得知兄长本在北疆召集旧部杀回来，谁料遭小人背叛，生死不明。他们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兄长下落。那时他身边只剩下最后一个护卫，为了护主，已经战至最后一息……”
“是吐谷浑奇吗？”叶夕轻轻问道。她想起慕容令身边那个像山一样壮实的护卫，平时总不说话，出手时又力大无穷。那时谁能想到，他将永远埋骨在北疆。
“是他。”叶朝垂眸，“兄长在逃脱追杀时，腿断了，再也无法行走。他们找到一具尸体当作兄长替身，故意让叛军寻到，这才以假死脱身。他们背着兄长千里迢迢返回秦国，但兄长作为叛逃罪臣，再不能留在秦国，王猛的眼线又时刻监视着慕容府，阿爷便暗中派人把兄长护送出了边境。”
“慕容令明明是被那把金刀骗了，他是被陷害的呀！”叶夕顿时有些愤然。
“可他带军叛逃也是事实。”叶朝怅然答道。
“所以……慕容令如今隐居在宜城，那里是边境，方便你们派人照顾，又在晋国，可以逃过王猛的监视。而他的身份已经是个死人，世子便换成了你？”叶夕恍然。
“嗯，”叶朝点头，“除了兄长，只有我是阿爷如今唯一的嫡子。”
叶夕彻底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前年在寿阳见到慕容令时，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燕国世子，现在却落得一个双腿残疾，有家不能回的凄惨境地。
这乱世，真是无论什么身份，都逃不过无常的命运。就连权倾一时的桓公，也会栽在不争气的儿子手里。
叶朝望向叶夕，满眸期待，“阿姊去宜城落脚吧，让我们的人照顾你，我才好安心。”
叶夕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大的退让了。她想了想，最终点头道：“好，我们去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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