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看海

　　“上学就能去看海！”
　　这是张大财刻在心中的话。
　　父亲终于还是走了，前面一段时间父亲和母亲还是几天来一次，之后隔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长，直到最后再没来过，只有张大财每年寒暑假回去时才能见一见父母。
　　张大财和他的表兄一起上学。这一家人待张大财还是不错的，虽然有张大财父亲每年给的住宿费，但是整个不管生活还是学习这一家人完全没把张大财当外人。
　　但是张大财心里始终有隔阂，他心里的家里人只有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和那个脾气暴躁的女人。
　　上学真正的打开了张大财看向世界的眼睛，他们的语文老师原先是个下乡的知青，见过很多东西，去过很多地方。所以闲暇下来，他们老师就给他们讲外面的世界。
　　第一次，张大财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模样，知道了还有白色皮肤和黑色皮肤的人，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水他们渴望而不可求的东西会那么多。有满是树的森林，有满是高楼大厦的大城市……
　　心中那一份看海的执念，促使着张大财疯狂的学习，他如同这块干燥的大地有多少水分就吸收多少一样，疯狂的从书本从老师那里汲取着知识。
　　非凡的天分和非一般的努力，让张大财这个农村来的孩子被学校重视，被老师关照。
　　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当地乡中学，又以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民勤最好的高中。除了艺术类的奖项能拿的奖项他都拿了一遍，他是远近闻名的天才。
　　上了高中他接触的人更多了，接触的知识也更多了，但这段时间却是他最难熬的日子。
　　高中啊，学费，生活费，又怎么是两个几乎没有出过山的农民所能承担的起的。但是张大财不甘心啊，他还有自己向往的海没去看过，还有自己的梦没追求过，所以他只要有时间就去打工，捡垃圾，甚至去借钱。
　　借钱，他哪有资本去借钱啊，当他窘迫的时候，他只能走进看起来很不错的食堂旅馆或者超市里请求别人给他一点吃的，给他一点钱。
　　张大财不认为这是乞讨，因为他说过他会还的。所有帮助过他的人他都深深的刻在脑子里，76个人，这些人要么给过他吃的，要么给过他钱。
　　这只是他高一艰苦的生活罢了，那一年他经历了太多。时间被大量占用去维持自己的生计就意味着学习时间被无限压缩，所以他的成绩不出意外退步了。
　　中期考试还是第二，期末考试就到二十了。
　　校长注意到了这种情况。
　　他把张大财叫到办公室大声的呵斥张大财，“成绩为什么下降了？你不知道你一个农村孩子能来这里上学多不容易嘛？你不知道家里人供你上学多不容易吗？你怎么能玩物丧志！”
　　校长的斥责让张大财心中最后一点坚强如同破屋般崩塌了，弥漫的烟尘也挡不住心底的悲伤。
　　张大财第一次知道眼泪还能如此苦涩。
　　“你知道什么！”
　　“你只知道我成绩下降了！”
　　“可你知道我的困难吗？”
　　“你说我没努力！我没努力吗？”
　　“我没努力吗？”
　　“我比任何人都努力！”
　　“我要努力的活着，然后才能努力的学习！”
　　“我想要去看海，我怎么会不努力呢！”
　　“可是，校长，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我真的好累，好累啊！”
　　“校长，让我睡一会好吗？”
　　张大财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脸色苍白的晕了过去。
　　那时候，学校哪里有校医，所以这个四十几岁的校长，抱着身体瘦弱的张大财一路狂奔，跑去了医院，还好医院并不是很远。
　　校长还以为是自己说话太重，导致了张大财的晕厥，所以心中很自责。
　　但是看到诊断单子后，校长迷茫了，“这孩子竟然是因为营养不良，再加上低血糖，最后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才导致的晕厥。”
　　站在床边，医生看了一眼正在挂葡萄糖的张大财，摇头叹气道：“你们也太粗心了，看孩子这样子估计好几天都没吃饭了，而且还有轻度的营养不良！”
　　校长紧张的看着医生，他虽然是个高中的校长，但是他是退伍后被安排到这里的，管人虽然有一套，书读的不多，所以他不知道营养不良有啥影响。
　　医生看了一眼校长，猜到校长可能不太懂就解释道：“好好吃点东西补一补，后面按时吃饭，营养跟上就行了！”
　　“那，孩子啥时候醒啊？”校长问道。
　　“身体和精神都高度疲乏，估计得一段时间睡，睡醒了再观察几天！”说完医生就走了。
　　看着瘦弱的张大财，校长想了想就不准备告诉张大财父母了，校长心里清楚，就算张大财父母来了，除了多了两个人担心外没有任何用处。
　　“娃他妈，你来医院帮我暂时先照顾一下一个娃儿。”
　　“不是我的私生子，你别乱怀疑好吧！”
　　“是一个农村学生，家里穷，他父母很不容易才把娃儿送来读书。”
　　“娃现在没大事，你来照顾一下，我去他宿舍给他取一下洗漱用的，顺便了解一下这娃到底啥情况！”
　　校长把自己的老婆叫过来照顾张大财，他除了要去取东西外，他心里一直憋着一句话，不时在脑海中回荡。
　　他忘不了张大财崩溃的质问自己知道什么的样子。是啊，作为校长，他除了知道张大财是农村来的之外，其他真的不知道。
　　到了宿舍，正是下午放学后，张大财的舍友都在，校长问他们张大财的家里情况，但是他们也不知道。
　　他们就只知道张大财下午放学之后就出校了，晚上很晚才回来，有时候宿舍门都关了就从二楼阳台爬进来。他也从来不和他们一起玩，也不和他们多说话，从来都是沉默的干自己的事。
　　张大财这样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让舍友和同学们不自觉的疏远了他，所以对张大财确实都不了解。
　　校长去张大财的书桌上看了一下，桌子啊上铺着有点掉皮的油布，桌子整理的很整齐，书架上的书很多，除了学校发的课本外，还有一些杂书，但是有些被油浸了，有些就像泡过水干了的样子，还有好几本根本就不是张大财能看懂的书。
　　“那些书都是张大财从外面带回来了，他说他捡的，床底下的箱子里还有不少呢！”
　　校长沉默着看了一眼床底，那里确实有几个草纸板箱子。
　　去拿脸盆，脸盆从破的那一个边顿时裂到了盆底。去拿毛巾，却发现那只是一块洗过很多次的布罢了。
　　去柜子里去换洗衣物，打开柜子，里面放着不少书，还有一条补过不少次，磨损的快要透明的线裤，以及几件看起来有点大的上衣和裤子，其中一个还有一些烧焦的痕迹。
　　“就跟，捡的……一样！”
　　校长心里，五味杂陈。
　　拿起那件略大的衣服，一个笔记本掉了下来，校长拿起来。笔记本封面看着花花绿绿的，很好看，上面写着一个名字，不是张大财。
　　打开后封面的背面写着张大财的名字。
　　解放路民和小卖部张大婶，新民路开心粮油店李大叔，铁路社区美味食堂刘大叔……
　　这里面记着一个个名字，很多，但是校长很疑惑记这些名字干嘛呢？
　　所以收拾好张大财的东西后，校长去一一到访了那些地方。
　　只去了四五个地方，但是所有事他心里都有点数了。
　　走在去医院的路上，莫名的他心里泛起了酸楚，眼泪似乎也有止不住的趋势。
　　那些地方都是那个孩子曾经乞讨……不，接受恩惠过的地方啊，那孩子说过会还，所以他记下了，只写了个名字估计就是他最后的尊严了吧！
　　听着那些名单上的人等我描述，他才知道自己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张大财真的很努力啊，努力的赚学费，赚课本费，赚生活费，还要正常上学，他不清楚张大财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但他知道也许自己就是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给张大财买了一个盆，一条毛巾，照着自己女儿的身材给买了一身衣服，校长回到了医院。
　　张大财还没有醒，他把自己的老婆叫到楼道，郑重的告诉自己妻子，他要资助张大财上学。
　　他的妻子不理解，情绪激动。
　　“咱们女儿可也正上高中呢，还要上大学，咱们攒的钱够吗？”
　　校长沉默了一会，回答道：“这孩子，值得！”
　　他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给了妻子，妻子沉默着转头走进了病房。校长明白，妻子答应了，她就是这么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之后高二高三，有了校长的帮助，张大财过得虽然拮据，但比高一的时候好多了，学习也终于又回到了第一，并且甚至是当年高考武市的前几名。
　　选报志愿，他给自己的父母，资助自己的校长和自己的表姨一家都说了，他选择了中海洋大学环境工程，他要去看海！
　　市里给他奖励了不少钱，这些钱是校长直接上去要的，他给家里的父母留了一些，带着剩下的去中海洋大学了。
　　离家的时候，父母，表姨一家，校长一家都来送了，他抱着那个写着所有恩人名字的笔记本向着送行的人挥手，他告诉自己，会回来的。
　　那时候父母已经有些佝偻了，脸上的褶皱也更多了，白色的发丝隐藏不住的被风吹起。
　　张大财就这么走了，之后的四年直到本科毕业，有了保研的机会才回到家乡，但那时候的家早已物是人非。
　　来到东山省清岛市，这里他真正的见到了海，他贪婪的呼吸着海边的空气，他第一次从空气中感觉到水的味道。那一天他放纵了自己，没有去打工，就待在海边，一整天。
　　大学期间的张大财依旧要为自己的生活和学习奔波，学校的奖助学金不多，所以寒暑假和节假日他都得去勤工简学，但是这时候比高中那会好太多了，所以就算整天忙忙碌碌，张大财的学习依旧拔尖，没出意外，他保研了，本校本专业的研究生。
　　本科毕业，他攒了点钱，也终于可以回家看看父母了，也不知道这四年父母过得怎么样。
　　所以他又回到了那个位于沙漠边缘的村子，只是这一次，村子还在，家没了。
　　张大财看见的就是残垣断壁，风沙半掩的村子，和家。
　　就在他毕业前半年左右的时候，他的父亲去放羊，遇到一次罕见的沙尘暴，失踪了，母亲去找他父亲，也失踪了。村里人和周边好几个村子的人出去找，却依旧没找到。村里人也不知道怎么联系张大财，所以看见张大财回来，才有村里人来这里告诉他。
　　等着张大财的人是村支书，他告诉张大财这个村子那次巨大的沙尘暴终于让坚持在这片土地的人再也留不住了，县里因为这次灾情，给他们安排了新的住处，村支书也是因为要等张大财才一直待在这里，现在等到了张大财终于也可以去好地方了，对这些人来说，民勤的其他地方估计都是好地方吧！
　　张大财整个人懵懵的，对等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的村支书也只是说了一句谢谢，再无他话。村长看着张大财着样子也不能一走了之，就一边抽着烟锅子，坐在那盯着张大财。
　　张大财瘫倒在家的残垣断壁上，热砂灼疼了手臂和脖颈，他没有丝毫反应，脑海中尽是父亲和母亲的样子。
　　“从自己上学起，就再也没有和父母好好待一待，聊一聊了吧！”
　　心中的懊悔，让张大财的眼泪从心里流了出来，带着鲜红的血丝。
　　这么一待就是小半天，快到傍晚的时候，村支书带着张大财回到了自己暂住的地方，这里只有支书一人了，等到了张大财他就要和家里人团聚去了，明天就走，支书走了之后这个村子也就真正的没了。
　　第二天张大财离开了，带着自己父母的遗产。一叠钱，从一毛两毛到十块，不多。还有一张照片，那是自己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高中的时候，学校为留纪念给拍的，和父母一起拍的。学校给了他们家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