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骄阳万丈

　　“你快上啊！”
　　“呼……等我喘口气，要不然哪有力气，还有不要一直顶我屁股了！”
　　“你以为我想啊，你不滑下来我能顶的上，谁稀罕顶你屁股啊！”
　　“快了快了再坚持一会，憋住一口气，加油啊，冲啊！”
　　“呼……”长出一口气，“好累啊，感觉没一点力气了，赶快让我好好休息一下！”
　　“咳咳，呸呸，这一嘴……快快，一星快站起来，太阳要出来了。”
　　刘一星出溜的一下蹦了起来，连连吐了好几口唾沫，才把嘴中的泥土渣子吐掉。一边拍拍打打，清理身上的灰尘，一边紧紧盯着远处正在冉冉升起的朝阳。
　　“好美啊！”
　　微风浮起，吹动二人的发稍，衣角，清晨的空气中夹杂着腥腻的尘土味。
　　“一星，咱们林山的朝阳真的好美啊！”刘明俊眼睛失神的感叹道。
　　缓缓升起的朝阳逐渐把光芒撒向天地万物，四面八方，大地上残留的阴影逐渐退却，夜晚的阴冷也开始一点点的从这片土地逸散。随着骄阳升起，万丈光芒完全笼罩这个小小的村子，空气渐渐燥了起来，青春岁月的懵懂青年也开始了他们躁动的人生。
　　虽然上去得吭哧吭哧爬个三十多分钟，但顺着土坡溜了下来就快多了，在控制速度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也就十来分钟的事。
　　不过追求速度必然得付出代价，比如说，两个人变成了两个土猴子。
　　互相打着闹着二人把身上的黄土怕掉，虽然依旧带着浓浓的土腥味，但是至少，嗯，好吧，残留的土黄色看的还是比较明显的。不过也就穿着一身摸爬滚打的衣服，最多回去被骂一顿，怕啥！
　　走在回家路上，二人越聊越淡，气氛逐渐沉寂着，直到沉默。
　　离家越来越近，刘明俊停了下来，刘一星也跟着停了下来。
　　“一星，你要上学去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咱们国家的首都，去那个我们梦寐以求的地方，去我们国家最好的理科大学上学。”
　　“嗯！”
　　“那你还回来吗？”刘明俊眼睛紧紧盯着刘一星，黝黑健康小麦色脸上还带着干燥的黄土，神色闪烁。
　　刘一星严肃的看着刘明俊，嘴巴闭的紧紧的，牙齿也紧紧抵着嘴唇。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了。”刘一星一把搭在满脸错愕的刘明俊肩膀上，哭笑不得的说：“我又不是上战场，随时可能嗝屁，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啊！”
　　刘明俊神色黯淡了下来，“咱们这距离最近的小城五十多公里，距离咱们市一百多公里，距离咱们首都不知道多少公里来来回回路上得好多天。虽然学费可以免费，但首都消费高，你要应酬要交朋友要有钱看病应急，每年两个假期，你都得去挣生活费。”
　　刘明俊似乎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会继续道：“你还可能会交个漂亮的女朋友，开销更大，爸妈也只是普通庄稼人，这十几年来供我们俩上学基本上都花的差不多了。还好在你考上了青花大学，没有白费爸妈的心血。”
　　“还好国家政策好，学校也好，减免了所有学费。”刘明俊苦笑着说:“你是爸妈的希望！”
　　刘一星刚想说话便被刘明俊拦了下来：“你听我说完。”
　　“我呢准备留下来，继续我爸的事业，反正我也没收到录取通知书，顺带照顾照顾村里的父辈们，年轻人出去的多了，就剩下些老人孩子总得有人照顾。忙完手头这些农活也就刚好赶上你去学校的火车，送你一程之后我就准备一路打工去夏门，赚些钱回来继续种树。我从小就梦想着去夏门那边看看那边的高楼大厦，感受感受那边的纸醉金迷，去夏门大学住一住空调房宿舍，哈哈哈，可惜我没那命，学校没发录取通知书，哈哈哈，不能上学去，我还不能打工去吗？”
　　刘明俊望着远处升起炊烟的家，怔怔的道：“所以你知道吗，咱们可能好长时间都见不到了，你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而我只能在这里祝福你。”
　　刘一星盯着刘明俊，神色复杂，“你，为什么，不复读呢？”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刘明俊苦笑一下：“你也清楚，咱们县高中距离咱们这四十多公里路，我必须得在那里租房子，吃喝拉撒睡那样不得花钱，但爸妈年纪大了，家里也没什么钱了，该借的亲戚邻居也都借过了，我不知道我如果多上这一年学，爸妈可能会少活多少年。爸妈年纪大了，家里总得留个人照顾，村里也得有个人照顾，也得有个人继续父母的事业。”
　　刘明俊笑着拍了拍刘一星的肩膀：“所以，作为咱们家的希望，你要好好学习，早早毕业，挣大钱，让爸妈过上好日子。我呢，好歹也是个高分毕业的高中生，现在机会也不少，去闯荡说不定比你先发达呢！过了很多年后，如果……如果你愿意回来，就多来看看爸妈就行了！”
　　刘明俊一边说着一边快速走向了家里，眼泪也止不住的从眼眶涌出来，为了自己好兄弟，为了父母，也为自己，“咱们这风沙就是大啊。”
　　刘一星怔怔的望着刘明俊的身影，不由得想起了过去。
　　刘一星出生在2000年1月1日，比刘明俊只大了九天。出生时沙尘席卷，黄沙漫天，就在家里的土炕上出生。
　　那天刘一星父亲在地头瞧见一个兔子洞，便叫着刘明俊父亲两人一起去抓兔子，给刚好怀孕的两人的妻子好好补一补。早上还晴空万里，空气干冷干冷的。刘一星母亲做好饭见丈夫迟迟不回来，都等到两点钟了便想着直接把饭送过去得了，便穿好棉衣，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生怕孩子受了冻。
　　星父和俊父吃完饭便继续挖坑做陷阱，等着兔子送上门来。星母便倚靠在一个地垄上看着他们工作，想着兔子怎么做才好吃呢，想着如果有小兔子还可以养几年，要可持续发展。
　　时间临近傍晚，结果兔子没等来，等来了沙尘暴，就是来的那么快，当风开始以不正常的速度开始变大，风卷起的黄土黄沙已经顺着家的方向肉眼可见了。
　　风沙黄墙如同史前巨兽般突兀袭来，星父和俊父搀着笨重的星母紧赶慢赶，这短短的两三公里路却如同天谴般，在离可以避风的屋子不足一里的地方被沙墙吞噬，沙墙中的三人步履蹒跚，顶风而行。但风沙太大又没有遮挡之物，俊父在前面挡着，星父在后面搀着，二人竭尽全力保护星母。
　　短短时间，三人已满身黄沙，如同刚出土的兵马俑，，风也越来越大，如果不及时进屋避风，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三人拼尽全力，度过了这漫长的五百米。进入屋子时，同村的一家人赶快过来扶着三人，让星母脱了外面的棉衣，稍微收拾了下土，躺在了隔间内的热炕上。
　　而刘父太担心家里怀孕妻子便又顶着风沙顺着墙回家了。
　　这时，星母的情况已经不好了，房子女主人，同村邻居知道星母可能要生了。
　　便急忙道:“赶快去叫接生婆！”
　　星父见妻子面色不正常，心里也急切无比，但他又不懂这些，不知要干什么，听到这句话便下意识道：“接生刘奶奶不是说预产期还有九天吗？”
　　“要早产了，快去啊！”
　　星父听到要早产，面色瞬间一片腊黄，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向着七百米外村那一头的接生婆那里赶去，连棉衣都忘了穿。
　　接生婆也没有推辞，披着棉衣就和星父出了门，但就是这一点点路却整整耽搁了半个小时时间，星父进门时星母已经疼的开始惨叫了，接生婆三步并作两步进入小隔间内，并且告诉所有男人不能进去。
　　星父也在外面，所有人都一脸焦急的等着。但是里面星母痛苦的惨叫声却一直不曾断绝。星父想多次冲进去但是在门口停了下来，他懊悔的扇自己巴掌，掐自己腿，只求妻子平安。
　　他不断的大声告诉里面的妻子自己就在外面，直到哑了嗓子，眼睛红了，接生婆告诉他妻子难产的时候。他倒了，躺在地上强忍着泪水，告诉接生婆先保大人，接生婆什么话都没说，就看了星父几眼便又进去了。
　　时间感觉那么漫长，时间也确实漫长，长到了，接水的人不知进出了多少次；长到了星母的声音低了，嗓子沙了，最后只有痛苦的哼唧声；长到了星父将自己的棉裤抓破，抓的鲜血淋漓。
　　从1999年12月31日晚上七点多一直到2000年的第一个时辰，整整将近六个小时，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声响起。所有人都沉默着，星父走到了门前，紧张的期待着里面的好消息。
　　门开了，是接生婆，“你进去看看你妻子和孩子，其他人先待在大房里，不要出声。”
　　星父脑子轰的一下，整个人木然的走进了房子里，孩子已经洗干净了，一个崭新的小花棉被子裹着躺在炕上星母的怀里，眯着眼睛木捏木捏的不知在回味什么。星母脸色红润，汗水不知干了几层将头发紧紧的粘在脸上，略有些凌乱。
　　星母半靠在几个垫起的枕头上，盖着崭新的棉被，一边慈爱的看着孩子一边温情的对星父说：“看着小家伙多可爱啊！他将来一定能走出这里，成为一个大人物。”
　　星母干巴巴的手抓起星父的手，纵然星父满手老茧，都觉得硌。
　　星母声音很沙，说话模糊，感觉每一句话都有一股血腥气直普星父脸上，“孩子交给你了，这是咱们第三个孩子了，这次如果不生，我可能再也生不了了，所以让我任性一回。这一辈子，有个好丈夫，还有一个好孩子，我值了。”星母微笑着，再没出声。皮肤也变得蜡黄，褶皱，干黄的手放在崭新的棉被上，映衬的格外凄凉。
　　红色的印痕攀上了棉被的棱角。
　　星父怔怔的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满眼睑的红血丝。突然，整个人如山倾般倒了下去。
　　屋里人忙做一团，里面是婴儿茫然失措的哭声。
　　后来刘一星从接生婆那里打听到，星父星母结婚十多年，前几年一直怀不上孩子，两人便各种偏方药草。在结婚第六年好不容易怀上一个结果不到两个月流了。
　　第二个孩子是结婚第八年怀的，夫妻二人更加小心翼翼的了，平时一丝重活都不让星母干。有一次星父还对俊父说，他早在第一胎的时候孩子名字都想好了，“老大叫刘一年，老二叫刘一月，有了老三嘛……”结果话还没说完又流产了，稳婆告诉他们是休息的太好，坐的时间太长了。还告诉他们一旦怀了孩子，度过危险期后，一定要适量运动保持心情愉快，不要照顾的太过了。
　　二人积极备孕，终于在1999年又怀上了，这一年风调雨顺，黄沙也少，事也顺，星父还对星母说这次不早起名字了，等着孩子出生了再起，直到那一天的晴天霹雳。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星父才从昏迷中醒过来，醒过来的整个人也木木的，孩子暂时由村里的一位新妈妈带着。
　　星母的遗体已经收敛好了，星父道了声谢便把星母抱回了家，不多时又送回来两床新棉被，一个有着可爱红黄色花的小小的婴儿被子。这家人收下了新棉被，把婴儿被子刘给了星父。
　　星父怔怔的抱着小被子，突然间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哭的昏天黑地，哭的直到昏厥过去。
　　星父再次醒来时，已是傍晚，房子里，俊父正抱着孩子转圈圈逗孩子。
　　星父这次醒来后人精神多了，开始处理丧事，收拾屋子，照顾孩子。
　　九天后，刘明俊出生了。
　　突然有一天，星父将俊父，俊母叫到跟前，说：“我要去种树！”
　　俊父俊母一脸茫然。
　　“明天我就去买树苗，以后我会自己培育树苗。”
　　“你疯了吧，孩子怎么办？”俊父一脸不可思议。
　　“这就是我为什么叫你来的原因！”
　　“不可能！”俊父猛的站了起来。
　　“我的妻子因风沙而死，我想我的孩子能活在树荫底下，而不是风沙里。”星父低着头说到，“不管你愿不愿意帮我带一带孩子，我都会坚持去种树，就这样吧！”
　　……
　　终于星父还是去种树了。卖了妻子的陪嫁首饰，卖了一部分地，凑了些钱就去镇上买树苗，各种都有。买了就种，从村子里种到村子外，一年间不知道种了多少，但是能活的只有一千多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