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阴司之路

    斩仙门与涂山狐族本就不是一个对等的存在，白云哪怕姿态放低到就差出言恳求的地步了，柳云州依然摇头拒绝。
    对于斩仙门这种超级宗门而言，声誉极为重要，若是不能为门下弟子讨回公道，那么以后有何颜面位居四大仙门之一。
    哪怕陶松带来了那位鬼官的令牌，也只能保住白阳一次，如果有第二次，哪怕那位鬼官亲临，也不行。
    陶松自然不会让斩仙门丢门面，提出让涂山狐族给斩仙门三十年灵药的优先权，并且，与斩仙门有敌对关系的宗门，不能做其生意。
    这很为难，不过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陶松保下白阳以及涂山狐族的条件，就是让白雪嫁给他。
    白云舍不得唯一的儿子，可是也不忍把未来大仙途可期的女儿送入火坑，故而，他才想与柳云州再商量商量。
    他与斩仙门也算有点交情，本以为自己还能有点面子，可是如今看来，只能是徒劳。
    苏宁这时候开口道:“柳门主，这件事情，我觉得有些古怪，以斩仙门的威名，那白阳哪怕吃了豹子胆，我想也是不敢做出这种事情的。”
    白云闻言，有些不悦，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不想火上浇油。
    柳云州轻笑道:“我只问结果，不问原因，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除非你能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涂山必须吃下这记重拳。”
    苏宁皱眉，他能从柳云州的语气里听出其中的意思，唯有这件事情能够给柳云州一个满意的结果，他才会罢休。
    慕青瑶有些不可思议看着眼前这个多管闲事的年轻人。
    不过对于师父能与眼前年轻人心平气和说话的原因，她自然是知道的。
    师父对于有剑修天赋的后辈都是很宽松的，这叫做惜才。
    慕青瑶也是剑修，只是境界还没有达到返虚的境界，看不透苏宁真正的底蕴。
    人间修行，除却武道以后，如儒、道、佛、兵修士，都可以称之为练气士。
    练气士修行，分为两个阶段。
    炼精化气。
    炼神返虚。
    每个阶段分为两个境界。
    没有人间那些话本小说多达十几个甚至二十几个境界。
    返虚之上，那就没有境界的区别，只有强弱高低之分。
    斩仙门那位距离得道飞升只有半步之遥的长老，修为已经冠绝人间，可是论杀力，还是及不上那位担任龙渊王朝国师的师叔，就是此理。
    “三天时间，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柳云州说完，便带着慕青瑶御剑离开涂山。
    涂山之上，有无数道的剑光如彗星群逆流而上，其中一个站在御风飞行的阴神上的男子，让苏宁异常眼熟。
    那是陶松，他似乎也看见了苏宁，不过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祖奶奶对他警告过，别再得罪苏宁，除非苏宁主动出手，否则最好离他越远越好，此人仙途光明，将来必能得道成仙。
    柳云州给苏宁这一点面子，也是此理。
    白云苦涩一笑，想不到自己与斩仙门合作多年，面子竟然没有一位年轻修士大。
    苏宁转身看向白云，问道:“白前辈，请你将这件事情仔仔细细说与我听，或许我能找出一些可疑之处，当然，如果想真正查出真相，令公子恐怕要受点苦。”
    “如果我那个不孝子没有触犯规矩的话，或许还没有什么事情，可是他在随我出海采药的时候，竟然调戏打死了斩仙门的一个女弟子，这也让斩仙门有理由出手，而且符合规矩。”白云一脸哀叹，后悔道，“都怪我，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太过宠爱，这才让他闯下弥天大祸，如今，只要能救他，又不让雪儿嫁给那个陶松，吃点苦算什么，苏公子尽管吩咐。”
    苏宁点头，问道:“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有没有返虚境界的修士在一旁？”
    白云摇头，“没有，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与斩仙门的那位长老这才赶到。”
    “看来这件事情的确有些可疑之处。”苏宁低头若有所思，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过，若真的是令公子的所为，那么白前辈你该怎么办？”
    白云老泪纵横道:“老夫也没有办法，那个鬼官与人间斩仙门大有交情，为了我这些狐子狐孙，也只能同意她的条件，把小雪嫁给她的后人。”
    苏宁微微诧异道:“那个鬼官找你谈过了？”
    白云点头苦笑。
    “看来，这件事情的确可疑。”
    ……
    三天后，飞天台。
    柳云州只带了徒弟慕青瑶前来。
    涂山这边，白云押着独子白阳。
    苏宁居中。
    “可有结果？”柳云州问道。
    苏宁自信一笑道:“论修为，或许我比不上柳门主，可是论一些旁门左道的搜魂术法，我可是术法通天。”
    “你的意思是……”柳云州好奇起来。
    不等柳云州说完，苏宁立刻说道:“我有一门秘法，可以截取一个人魂魄与外界的画面。”
    柳云州感兴趣道:“真有如此神通？”
    苏宁点头，袖中飘出十二道金色符箓，紧紧贴在白阳身上。
    符箓灵气流转，白阳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搜魂勾勒那些画面，堪比凌迟，而且是对魂魄的凌迟，不过对魂魄本身无损。
    只是如果承受不住，那么白阳的道心就会蒙尘，修为不进反退。
    白云不忍转身。
    苏宁紧接着从方寸物取出一幅画幕，在空中铺展开来。
    不久后，白阳昏厥过去，他的魂魄被拘役到画幕之中。
    画幕开始出现模糊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柳云州与慕青瑶都是微微一惊，人间仙门，对于这种摄魂术法能有此造诣的，也不过两人而已。
    术法千万，大道三千，魂魄术法，最难修行，甚至比剑修更加难。
    画幕的画面彻底清晰以后，先是云层厚重，然后迅速往下，一片巨大的海岛出现，岛上树木丛生，花草繁多，飞禽走兽更是多如牛毛，甚至有些兽类已经开启了灵智，可以修行了。
    “是东海的药岛。”慕青瑶说道。
    柳云州目光如炬。
    他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情必然是有蹊跷的，不过对于斩仙门而言，只要没有触犯人间的规矩，那么以无心算有心，利益最大化，真相其实不重要。
    不过在苏宁施展如此手段以后，柳云州改变了想法。
    在他看来，一个地府的鬼官其实并没有一个铁板钉钉的仙人分量重。
    只是，柳云州也不会太过直接，只会静观其变。
    苏宁终究还是太年轻了，或者说经历的黑暗实在太少了。
    人心险恶，或者其它一些东西，其实都比不过这些与我们息息相关却又极为遥远的“利益”二字。
    柳云州能够成为斩仙门的门主，智慧那是不必怀疑的。
    画幕里，一道散发着鬼气的幽光砸入白阳身体中，然后他就变得疯狂起来。
    慕青瑶比较单纯，惊讶道:“师父，那似乎是幽冥鬼气，是地府才有的阴间术法。”
    柳云州云淡风轻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错怪令公子了。”
    苏宁背后一凉。
    白云却是欣喜一笑。
    涂山狐族几乎与世隔绝，故而人间的种种阴谋诡计，一概不知。
    苏宁在这几天已经知道斩仙门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斩仙门是龙渊王朝的四大仙门之一，以剑修云集而闻名，论根基或许比不上其它三座仙门，可是论实力，以剑修杀力之强，力压其它三座仙门。
    剑修，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白阳倒地不起，根据苏宁的估计，至少要昏睡十天半个月，不过他是妖身，倒也没有任何问题。
    对于白阳，苏宁其实有些看不惯。
    如果白阳真的动手害死了那个斩仙门的女弟子，对于这件事情，苏宁其实是不想管的，毕竟杀人偿命。
    苏宁当然也杀过很多人，可是那都是基于一定的理由。
    规矩，是不让这座人间沦为炼狱的底线。
    “看在瑶瑶的面子上，只要你能解决陶情的问题，我可以放涂山狐族的白家一马，不过，你要解决这件事情的幕后主谋。”柳云州负手说道，高深莫测。
    白云面容扭曲起来，欲言又止。
    慕青瑶也是秀眉微颦，对于师父的做法，极为不认同。
    她觉得这简直是强人所难，哪怕是师父自己，也未必可以闯过阴司之路，更何况是苏宁。
    苏宁闻言，其实满是苦涩与无奈，若不是柳云州占据道理与规矩，他恐怕要仗剑出手了。
    这是一个很残酷的现实。
    不问对错，只讲利益！
    “那个鬼官是哪位阎王的手下？”
    “阎罗王大人的手下，我给你半年时间。”
    “我知道了，多谢。”
    苏宁问了柳云州一个问题以后，与白云和慕青瑶道别，御剑离开。
    他去做什么，白云与慕青瑶自然心知肚明。
    白云看着那道剑气如虹，突然之间有些不明白起来，“你是为了什么？”
    慕青瑶低头，不知为何，心绪不宁。
    她从没有见过这种舍己为人的傻子。
    ……
    老旧的客栈，一个个客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垂死的灰色，桌上，那些饭菜冰凉无比，甚至还冒着寒气。
    苏宁哪怕早有准备，可是心里也不由得微微一悸，客栈门口悬挂的两个大白灯笼的光芒洒落进来，尤如阳光洒落进满是尘埃的房间。
    里面污浊不堪，满是鬼气与浊气。
    鬼气属于阴间，浊气属于阳间。
    阴阳之间，就是通往阴司的秘境，苏宁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其中，可是如何从这里真正进入阴司，他却没有任何的头绪。
    神道有上天入地两条道路，主要是让人间修士可以传递一些信息，目的是防止天庭与地府的神官与鬼官违背规矩，干预人间事。
    通往地府的道路叫做阴司之路。
    通天之路听说在一千年前被一只妖猴毁了。
    这也是苏宁无奈的地方。
    此处秘境的时光仿佛一个轮回，苏宁已经在此三天了。
    当苏宁走进客栈的时候，一个独臂背剑男子也随后走了进来。
    这是第二次了。
    苏宁不确定要不要阻止，因为第一次遇见这个独臂男子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客栈，他提剑斩杀了客栈所有人，最后被苏宁斩杀。
    只是，阻止了又如何，这只是一个循环而已。
    突然，苏宁微笑道:“只缘身在此山中。”
    客栈大堂，潋滟四起，独臂男子与那些客人的身影开始紊乱，最后，彻底消失无踪，客栈也变为一条幽暗的回廊。
    苏宁缓缓走出回廊，天地顿时开阔起来。
    那是一条似大海般浩瀚的长江大河。
    岸边有一处渡口。
    苏宁知道这就是通往阴司之路的黄泉渡口。
    黄泉渡口的摆渡人是一个让人忘记年岁的老者，守着那破艘旧古老的渡船，千年万年，不知疲倦。
    天地荒芜，暗光纵横，幽暗的黄泉码头，摆渡人正躺在船上，慵懒抽着旱烟。
    黄泉渡口是阴司之路的入门，不过千万年以来，人间敢于闯阴司之路的修士，屈指可数，故而摆渡人的职业，其实是防止有鬼官与厉鬼借助阴司之路逃逸前往人间为恶。
    故而，别看这个摆渡人弱不禁风的一把老骨头，可是他的修为，在地府也是足以排进前十的存在，根据人间的传说，这个摆渡人似乎是一位触犯天条被一贬再贬的谪仙人。
    苏宁走向渡口。
    摆渡人似乎对苏宁有些好感，故而劝道:“年轻人，阴司之路，九死一生，你拥有如此惊世骇俗的修行天赋，将来必能得道成仙，为何要来此送死，不如早早退却，方为上策。”
    苏宁缓缓说了自己一定要去阴司之路的理由。
    “为了一个狐妖，值得吗？”摆渡人在此已经八百多年了，见过许许多多闯阴司的修士，他们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可是唯独没有眼前的年轻人那般简单，只是为了一个没有任何因果的狐妖。
    “不值得。”苏宁摇摇头，然后认真说道，“可是我就是看不惯，那种强者视弱者为蝼蚁的感觉。”
    “只是这样而已吗？”摆渡人感兴趣起来，微奇道，“年轻人，支持你有这样想法的理由是什么？英雄气还是公道与正义？”
    苏宁摇头道:“都不是，我只是看不惯那个鬼官与她的后人的行为，仅此而已。”
    “不蒸馒头争口气吗？”摆渡人打趣问道。
    苏宁还是摇头，回答道:“那不是我的那口气，而是天地之间的正气，这世道不应该是如此让人或妖如此糟糕的。”
    摆渡人目中出现欣赏之色，起身招呼苏宁上船，提桨一摇，渡船就已经出现在黄泉的中心处。
    渡船在中心处的一个类似于祭祀台的悬空建筑停靠，建筑四面都是台阶，顶点是一个幽暗的井口，四面都是诡异纹路。
    摆渡人说道:“你从幽冥之井跳下去，就会进入阴司，想回来，通往在那里跳下就可以。”
    “多谢。”苏宁走下渡船，拾阶而上，走到那处井口时，一跃而下，消失无踪。
    摆渡人摇船回到渡口以后，想着那个年轻人的一往无前，感慨苦笑道:“许久不见如此有意思的修士，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狐妖，竟然甘愿将仙人大道弃之不顾，和我当年，何其相似！”
    摆渡人躺在渡船上，目光望向暗色沉沉永远没有光明的天幕，呢喃道:“百年轮回已经第十五世，不知你还好吗？”
    他苦涩一笑，曾醉里挑灯看剑，只觉得天下剑修的剑气都不过他手中三尺青锋而已。
    可是如今，只觉得剑修与剑都不重要了，家国情怀更是浮云。
    只是，光阴长河无法逆转。
    摆渡人起身，从船头拿来一柄古朴长剑，手握剑柄却不拔出，沉默良久。
    渡船之上，剑气满溢，竟比那黄泉之水还要沛然。
    杀诗《破阵子》。
    往事如烟。
    投鞭飞渡、列舰层楼、万里黄沙、金戈铁马。
    少年将军也。
    摆渡人姓黄，名不急，曾经被誉为人间杀诗、兵法、剑术三得意的读书人。
    渡劫成仙，是他最后悔的一件事，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