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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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坐在酸枝木的矮塌边用指头一颗一颗翻捡着新送来的荔枝。阿离进屋见着，立刻上前来拦。“娘娘若是想吃，奴婢来剥便是，如何就要娘娘亲自动手了。”阿离现如今已是坤宁宫的掌事大姑姑，梳了妇人发髻，也是跟随在丁香身边最久的丫头，原本还有个阿凉，只可惜在一次遇险途中为了保护丁香，被贼人一箭射杀。
“我只是看看那个鲜亮些，若是发黑了，便不能吃了。”丁香笑道，她如今已有三十，嫁给莫天慕十载，膝下却无一儿女。前朝众多老臣都爱用皇后无子为理由，请求皇上广开后宫，多纳美色，绵延后嗣。皇帝允了，前后已有三位妃子诞下麟儿，另有两位后妃有孕，宫中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阿离看了眼丁皇后落寞的神色，心中不由一痛。她是从昌武莫府里出来的人，自然知道近来皇上因何专宠虞美人，只因那虞美人长得与她旧时的主子像了七八分，若是再着意打扮一番，只远远瞧着，怕是能有个九十分。
有时她都会看得晃了眼，更遑论皇上了。
“娘娘，今日皇上也怕是不会过来了，您还是早日安置了吧。”阿离知道丁皇后的性子，不等到天全部黑透，是不会起身的。
“无事，还早，再等等。”丁皇后温婉一笑，又开始伸手去翻检荔枝。
她垂下眼，脑中那些年的种种，再度冒了出来。她知道，莫天慕对她无意，从一开始就是她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
但她不想放弃，她把莫天雨的丫头留在身边重用，把莫天雨教会她的糕点一一重现，模仿莫天雨练字时的笔迹，与莫天慕回忆莫天雨还在时的种种过往。
她向莫天慕表明心迹，并拒绝了母亲给她相看的无数门亲事，一路追到琅琊，扮作男子跟在莫天慕身边，为他挡剑为他拔毒，始终对他不离不弃。——她是在追求自己的心上人，也是在……赎罪。
莫天慕硬是拖到了二十，不得不成婚时，才娶了她。
婚后生活并无改变，莫天慕还是那块石头，而她则是那个拼命想要焐热石头的人。
丁皇后低低叹了口气，看了眼已经黑透的天色，这才叫水洗漱，熄灯。
一夜无话。
第二日，众妃妾来给丁皇后请安。
丁香看着下头坐着的一种莺莺燕燕面露微笑。
宫女来报，言道虞美人昨夜侍寝太过操劳，皇上叫免了今日的请安。
丁香含笑点头，又命人赏赐下许多物件给虞美人送去。众女见了，无不醋意大发。
丁香只道：“虞美人深得圣宠，皇上喜欢，我便喜欢。若是哪一日，你们能叫皇上这般喜欢了，我也会如今日这般赏赐。”
众女面色各异。
待到众女离开大殿，阿离便给丁香更衣。
“娘娘也太大度了，不过是个替代物，还真是拿乔，和雨姑娘比起来，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阿离口中的雨姑娘，自然是从前的莫天雨。
丁香只笑道：“既然知道只是个替身，便宽容些又何妨。毕竟皇上这些年，心里太苦。”
阿离又不吭声了。
丁香知道，阿离对旧主子也是一直惦念的，因此也从来不忌讳她在自己跟前提起。若是说到些她不知道的，还会详细询问，再拿来跟莫天慕说，每每她这般举动一番，总会引得莫天慕在她边多逗留几天。Μ.5八16０.cǒm
“说起来，虞美人侍寝也有段时日了，是该叫太医好生看一看了。”丁香道。
“娘娘的意思是？”丁皇后从不过问妃子生育之事，不但不过问，还对有身孕的妃子极为保护。后宫不停有皇子诞生就是丁皇后极力促成的。
“虞美人那等相貌，若是能生个女儿，那可真真是再好不过。”若是抱养过来，那便更好了，丁香微笑。
在宫里待久了，她也变了，开始知道争斗，开始考虑以后了，无论如何，得有个孩子呀。
阿离点头，又道：“荣国夫人递了帖子，说是想进宫看望娘娘。”
丁香笑道：“可是大哥又与琪表妹闹别扭了？他们可真是的，都是三个孩子的爹娘了。让她们进来吧，下午我正好有空。你去把汤拿来，还有我新做的糕点，咱们去一趟御书房。”
阿离屈膝作揖，出去照办了。
等到丁皇后带着大小宫婢浩浩荡荡来到御书房时，正看到虞美人脸色难看地被公公拦在门外，她身旁的小宫女手上拎着食盒，显然也是来送吃食的。
“见过皇后娘娘。”见丁香来了，虞美人十分忸怩的朝她行了个礼，看得丁香直皱眉头。
这虞美人，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相貌，若只是站在那里便还算好，一开口说话便整个味道都不对了。
丁香还没叫起身，一旁的阿离便道：“虞美人今日没去请安，娘娘还以为你是身体不适，竟不想是跑到御书房来送点心了。这么看来起来，虞美人眼中是只有皇上没有皇后了的。”
虞美人被她一说，更觉得面上挂不住，正待开口解释，便听见丁皇后道：“阿离，不得无礼。”但也只是轻轻一句带过，连要她道个歉都不曾。
阿离应了声：“是。”便眼带嘲讽地看了虞美人一眼。
虞美人气得脸色发青，却又不敢造次。
皇上是宠爱他，这一连好几月了，都是来她寝殿看他写字，看她刺绣。即便是不召她侍寝，也是愿意就那么静静看着的。
她本以为皇上已经对她极爱了，便想效仿皇后来给皇上送糕点，若是皇上让进了，那说明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已经能越过娘娘了，这如何能不叫她心动。
“皇后娘娘来了，快请进。皇上在里边儿同人说话呢，你可在外间先坐一会儿。”先前拦着虞美人的老太监此刻却是殷勤备至，给丁香引路。
等丁香和阿离进了内殿，还能隐约听见虞美人同那老太监的争执。
阿离嗤笑了声：“不过就是宠幸了几天，还真把自己当做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了。娘娘与皇上的情义，岂是你们能比的。”
在丁香的着意培养下，莫天慕已经习惯了每三日便能吃到一回汤水、点心。这个习惯多年养成，看门的老太监自然是识相的。
丁香只在偏庭略等了片刻，便见到一个身形纤长瘦弱、样貌清俊的年轻官员从内殿走了出来。她恍惚一看，觉得这人十分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等到见到皇帝时，丁香还在拼命回忆。
金銮宝殿，凤舞龙飞，瑞气祥和。
坐在殿上之人正是当年那个小小的书院学子莫天慕。
“放下吧，辛苦你了。”
只是如今的他已与以往大不相同。脱掉了书卷气，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刚毅和果敢显露无疑，今年三十有三的他，已带上了世无其二的帝王威仪。
“不辛苦，臣妾能做这些，很高兴。”丁香抬头仰望着帝王，声音越发小心翼翼：“方才出去的那人，我十分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见过？皇上，这人是昌武城的旧识吗？”
莫天慕终于抬眼，手上朱笔顿，道：“亏你还能记得，你应是见过他的，昌武书院外，你给丁墨送吃食那次，还记得吗？”
他只有在回忆过往时，面色才会变得柔和。
“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是位姓蒋的公子。”丁香点头，见年轻的帝王似乎陷入了沉思，便没有打扰。
莫天慕的确陷入了回忆。
东珠死后，他活得犹如行尸走肉。一日，他在城中乱走，突然听到有人尖叫说跳水了，死了死了等字样。
等他走近一看，发现居然是蒋昕竹。被捞上来时已经断了气，众人一哄而散，打算去府衙报官，却不想下一秒，那人又活了过来。
重新活过来的蒋昕竹忘记了很多的事，包括对他的告白。且他十分惊愕于自己被开除出书院，样子还是那个人，芯子好像已经不是了，但又好像回到了最开始他认识的那个蒋昕竹。
蒋昕竹的异常引起了莫天慕的关注，他终于提起了点精神去调查蒋昕竹为什么会落水。
一查之下才知道，当时蒋昕竹为了能够继续留在书院，跑去找了陈鹏。用自己做交换，陈鹏人是享用了，承诺却丢到了一边。
蒋昕竹无法，又跑去找罗锦玉。莫天慕这才知道，原来罗锦玉也曾经给过蒋昕竹暗示，只是那时他并没有过多关注。
与虎谋皮，蒋昕竹的结局可想而知。
估计是受不了刺激，投河身亡了。可是为什么他再度醒来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百思不得其解的莫天慕当天晚上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梦里的莫家二姑娘莫天雨，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莲溪寺中。他接到蒋昕竹的来信去了蒋家村，把他带回了昌武城，此后慢慢与蒋昕竹有了超越友谊的交集，直到——他二人两情相悦，情不自禁。
这个情节把他从梦里活活吓醒，醒来时一头冷汗，一脸后怕。他想到梦里的场景后，喉头又开始发恶心，好不容易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却隐约觉得，那天突然出现的东珠，正是拯救他出噩梦的关键所在。
自那之后，他便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去了琅琊。这些年，江山争夺、兄弟砌墙、父子反目，诸多恩怨情仇，他早已将蒋昕竹此人忘记。
不想他居然还能靠着自己本事，考了进来。莫天慕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希望。——他希望，那个人，真的能如她所说，在另一个地方重新睁眼活过来。
等到他回神时，发现丁香早已悄悄退走，圆桌上留下了一盘热气腾腾的糕点并一碗汤，他走过去拈起一块形状似花的糕点塞进嘴里，低低道：“我让她这一世都求而不得，你会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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