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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君父

郑宫妃 檀襄羽 3150 Aug 6, 2021 2:36:29 AM
    子吕一抚胡须:“寤生,你怎么说?”
    “侄儿相信清者自清!”
    “传人过来。”子吕一手背负在身后,冲底下人吩咐。
    不消片刻,药房里煎药的两个小宫人、传药的小宫女喜眉被传唤过来,三人心知惹上了事情,提心吊胆觑着诸位大人的脸色,包括撞翻郑寤生手中药碗的那个宫人,四个在广场上众人面前跪作一排,瑟瑟发抖。两个煎药的小宫人是太医局的人,如此查起,给国君问诊开药的太医们自然也脱不了干系。一声令下,太医局为国君诊治的太医们也被传过来,跪在广场上。
    上大夫斐驷一一询问过众人,自然是无人敢承认下毒之事的。谁知,问到喜梅时,这个瘦弱的丫头颤抖着跪爬出队列泣诉道:“诸位大人明鉴、君夫人明鉴,那药自离了奴婢的手,只有寤生公子碰过,而在此之前,奴婢曾经尝过此药,但是如今奴婢好端端站在这里……·”她声音渐渐小下去,不敢再说。
    然而话里的意思却是显而易见,投毒之人只能是郑寤生。
    至于喜眉区区一介宫婢缘何会尝过国君的药,其实这乃上至天子、下至各诸侯国后宫中的一项祖制,为防有人下毒加害国君,煎药、传药之人均是要提前尝一尝的,主要是替国君试药。
    “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木三一字一句道,话语下压抑着喷薄欲出的愤怒。
    “君夫人,君夫人,奴婢说的都是真的,绝无半句虚言!若奴婢说了慌,愿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喜眉被吓了一吓,手脚并用爬到君夫人面前,拉住她的宫袍衣摆苦苦发誓道。
    “可有人能证明你确实尝过药,并且是亲手将药交到公子手中的?”子吕沉声道。
    “相国大人,药房的宫人、这两个煎药的宫人还有武台殿的侍卫们均可为奴婢作证!”
    “哼,若是你尝完了药后将毒下在药碗中,然后将药交给公子,不就嫁祸给公子了?”木三冷哼一声。
    “你这话可有证据?”斐驷反驳道,“没有证据,胡乱指责,谁人能信?”
    一道令下,立刻传了药局的宫人和武台殿的当值侍卫前来询问,一对证词,确实如喜眉所言,她尝了药,盖好盖子,在将药递给公子寤生前,并未另外动过药。
    君夫人的目光掠过哭述着的宫女喜眉的头顶,直直定格在郑寤生脸上,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惊慌失措的痕迹。然而她失望了,郑寤生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仿佛一棵苍劲的青松,双眸深沉如水,深不可测,叫人难以看透。他和他的君父很像,虽然是自己生的,但是君夫人从来不了解自己这个儿子。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认真了解过。
    “来人,将他拿下!”斐驷手一扬,再次下令。
    “寤生?”子吕道,“你有何话可说?”
    郑寤生随手拔出木三半出鞘的配剑,走到喜眉面前,声音波澜不惊:“你可知,污蔑公子,该当何罪?”他问得风轻云淡,平常得就像在询问对方吃过饭没有。
    喜眉身体发着抖,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立刻缩了回去。
    “木三,你告诉她。”
    “车裂。”木三吐出两个字。
    “你再说一遍,在我接过药之前,有没有在药里做过手脚?”郑寤生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没……没有……”喜眉怕得更厉害了,浑身抖得像筛糠。
    郑寤生举起剑,喜眉下意识往后一缩,然而,那剑并未如想象般落到喜眉身上,而是狠狠划上了他自己的左臂,霎那间鲜血汩汩而出,染红了半截衣袖。
    “你干什么?”
    “公子!”
    郑寤生踏出一步,逼近喜眉,再问:“你说,在我接过药之前,有没有在药里做过手脚?”
    “奴婢……奴婢……没有……”喜眉脸色苍白,一边说一边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向君夫人处躲。
    郑寤生又在左臂上划了一剑,鲜血顺着剑尖洒落在地,如盛开的耀眼莲花。
    众人心头皆口中嘶入一口凉气,能对自己下如此狠手,这位寤生公子能是什么善人?
    郑寤生还在向喜眉处迫近,问道:“我再问一遍,再我接过药之前,有没有在药里做过手脚?”
    “我……奴婢……奴婢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喜眉显然快被吓疯了,口中不知所言,她张惶无错地去抓君夫人的裙摆,像是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君夫人,救救我,救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救救我,君夫人!”
    君夫人一动不动,贴身宫婢将她的手掰开。
    郑寤生的目光落在君夫人无悲无喜的眼底,脸上浮出一丝悲凉的冷笑,毫不在乎地对着胳膊又挥下一剑。
    就在此时,武台殿国君寝宫的大门轰然洞开,俪姬夫人举步踏出,素脸苍白道:“陛下传寤生公子入内。”
    君夫人脸上出现一丝慌乱,但是她掩饰得很好,转瞬即逝。
    郑寤生不管其他人脸上是什么表情,用木三撕下衣袍做成的布条草草包扎了手臂,进入内殿。
    垂垂危矣的老国君郑掘突倚在塌上,遣退宫人,胸口以下盖着锦被,看起来似乎更瘦了些,郑寤生翩然而入,行云流水地行礼:“君父。”
    他呼出浓厚的浊气,断断续续咳嗽着,看着殿外背光而入的清雅公子,鲜血淋漓的右臂上绑着的布巾濡湿了一片,少年的脸上淡定平稳,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般。
    然而郑掘突只是问:“是不是你做的?”
    郑寤生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君父觉得呢?”
    “回答我。”郑掘突直勾勾盯着他。
    “不是。”
    父疑子、子怨父,父子俩的战争在无声进行着。
    僵持片刻,郑寤生道:“想必君父心中早有答案,否则,也不会单独宣儿臣进殿了。”
    “不错。”郑掘突听到满意的答案,嘴角翘起一个弧度,他一手撑着榻面,向前微微倾身,“你的母亲想杀你,可是我却想将国君之位传给你,吾儿寤生,你该怎么办呢?”
    郑寤生眼皮跳了一下,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与君父的眼睛对视,没有说话。
    郑掘突笑了一下:“我的儿,记着,这个王座上,从来都只容得下心狠手辣、果决刚断之人,不管是谁,只要阻了你的路,必杀之!否者,哪怕你坐上了王椅,也成不了国君。”
    郑寤生定定望着他,似乎若有所思。
    郑掘突眼底透出了然与哀伤的意味:“你君父我当然可以一道诏书赐死你母亲,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但是儿子,这是你该走的路,是你的战场,而我,就快要死了。”说到动情之处,忽然一手捂住胸口,咳嗽声剧烈起来。
    或许还有一丝不舍吧。
    郑寤生垂下头来:“儿臣谨记。”目光瞥见枕边散落的几张丝帛,笔画锋利的小字如蚂蚁排衙般,挤得密密麻麻。他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写的。
    当日先生考教天下形式,他写了这篇文章。
    丝帛不是应该在先生手中吗?怎么会在君父这里?
    捕捉到儿子脸上划过的惊骇,郑掘突玩味似地笑了笑,自己这个儿子,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你以为当初你自请离宫去往函陵,我为什么会同意?东山先生愿意收你为徒,是被你的诚心所感吗?”
    “是父亲一手安排的?”想必不只是东山先生,在邶县被杀手追杀时,突然出现的神秘人应当也是国君的人。
    “不错。”郑掘突把脑袋向后靠了靠,说,“从小到大,你一直是我最中意的儿子,我只会把王位传给你。”
    郑寤生抽了下鼻子,拼命将眼泪禁锢在眼眶中:“既然如此,父亲为何会允许母亲处处争对我,几次欲置我于死地?”
    郑掘突咳嗽几声:“因为我的嫡长子,未来的郑国国君,不能是一个软弱无能、心慈手软之人,他必须拥有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才能掌控别人,掌控天下!”
    郑寤生眼角划过无声的眼泪,泪水滴落在檀木地板上,发出滴答脆响,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
    一瞬间,郑掘突仿佛透过时空,从跪坐的少年人身上回溯几十年的光阴,看到了跪坐在君父身边的自己。他即位之时,也不过十几岁,跟郑寤生一般大小。现在,他要将这副担子,交到儿子身上了,这个少年,将会像他的祖辈一样,在这条王路上孤独地走下去。
    他幽幽叹息一声,休憩片刻后道:“作为君王,坐拥天下人无可比拟的荣华与权利,自然也要背负常人所不能及的责任与痛苦,你若做得好,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应该的,你若做得不好,仇人会骂你,朝臣会骂你,天下百姓也会骂你。为君者,无情,方是正道。我已宣上将军祝聃回来,他和子吕,一文一武,将来会辅佐你,直到你有能力真的能扛起郑国的那一天。”
    “来人!”郑掘突五指掩着口鼻大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将手从嘴边拿开,殷红的鲜血从指尖漏出,“传殿外的人进来!”他说话的声音很大,足够外面的人听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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