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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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小舟悠悠荡荡的停靠在了脚边。
舟长三丈多，舟头宽约五尺。原色木板的船篷，淡青色布绢搭成的幔帐。前舱两名小童、两名中年男仆，茶炉、茶具、酒具等宴饮器皿一应俱全；中舱则配备桌凳、笔床、鼎彝、盆景等供赏玩与休憩的家具；后舱兼及僮仆休息之外，另留有半边的窄道。wＷω.㈤八一㈥0.ＣòΜ
杜薇陌笑眯眯的展扇外延，邀请毕先陈欺霜二人道：“欢迎驾临我的遁世小舟。我专门为观景游湖精心布置的。容我特别郑重的介绍它尤为出众的一点，自然古色，庶不入俗。譬如那扇支摘窗的支杆，我，亲手做的。耐得住细致品味。不嫌弃的话，烦请移玉。”
她微微笑，风度翩翩的擎平手掌，等待挨个搭扶——毕先“呦嗬”了一声，大跨步迈上了舟船，老鼠窥洞似的掀帘探头，四下观望，惊叹声不绝于耳，“他娘的，有钱闲人，挺会享受啊”，无暇斜视，更遑论低头了；陈欺霜倒是低下了头，也停住了步，他认真端详摊至面前的手，马上摸出几文船资，扭头望着前面的毕先，想了想，又添了几文，略点点头，特意绕开半弧，绕过杜薇陌的手掌，也随毕先登上了小舟。
杜薇陌瞪着手心里的铜板，愣了好久，想通原因后，又乐不可支的笑了好一阵。她展袖一挥，代为赏了：“霜公子赏你们的。”再次展扇送凉，跟在二人之后，甩甩趿趿地踩上了小舟。
三人或坐或立停稳后，小童立刻奉上一盘水果，色朱漆，盘扣大小，毛茸茸，饱满可爱，以漆盘盛装。
“我们叫它圣生梅。是今晨新摘的鲜果，虽为晚果，味道只好不差。酸甜可口，消食开胃。你们尝尝。”
兰浆辞别千叠碧波，吱吱悠悠，日光聚注，时而搅乱朗朗读书声，时而旋追飘香的皂泡，切割跃出的耀晃晃的生动。
或明或暗的高低有序的石板桥，承担披星戴月的风霜与苦难，罩下沉思后，兀自沉稳与坦荡。
小舟飘飘逛逛，飘经一片浩浩荡荡、横无涯际的荷花塘。
嫩荷新蓬相偎依，纷纷簇首历西风。芦花蒲苇丛旁，间或一串串红花的水蓼，朝气蓬勃。
零星的几尾农船穿梭在荷田花海间，船上的老妪新妇，一边合唱着采莲小曲，一边移划兰棹摘取荷瓣。
“她们干嘛要采摘这么多的新鲜荷花瓣？他娘的炸来吃一顿也吃不了这么一大堆吧？”
“吃，你知道吃。荷花瓣和荷花蕊除了吃以外，也可作药用。而且，这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呀。”杜薇陌双手拢嘴，冲着正摘取花瓣的年轻女子们打招呼道，“喂，漂亮的好姐姐们，送我们三人三盏荷花赏玩可好呀？”
女子们你推我搡嘻笑商讨了一小会儿，决定派出最胆大的一位，代众人应答道：“选中哪一盏，需要多少，你们自己摘吧。”
杜薇陌打蛇随棍上，嬉皮笑脸道：“教本公子自己选呀，那恕本公子不客气了——本公子最爱好姐姐们指尖染香的那几盏，‘齐纨未是人间贵，一曲菱歌敌万金’，求好姐姐们大发慈悲赏给我吧……”
毕先勒着杜薇陌的脖颈将人猛往船舱内拖：“哎你他娘的少给财神爷爷裹乱了。”远远朝一众女子喊，“我兄弟昨晚灌黄汤灌迷糊了，此刻脑袋瓜子还不清醒哪。冒犯了。你们这些小娘子，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去去去，都走。”
胆大的女子不退反进，反而果如杜薇陌所请求般，从同伴手中接过并抛来新摘下的三盏娇俏的荷花至三人的小舟上：“有什么要紧，我们都知道公子们是在逗趣呢。”
陈欺霜及时翻出一角碎银子，对女子起身相迎：“给你。”他向前一递。
好在正在与毕先打闹中的杜薇陌，眼疾手快的一拂手，顺没了银子，变出来一枚岫玉的平安扣。她顺着陈欺霜的话意，往下接话：“这是我送给姑娘的答谢礼。赠我以芙蕖，报你以琼琚。”发出的正是陈欺霜的声音。
虽说陈欺霜已有过心理预期，可当亲历耳内，仍是被吓了一大跳。他难掩惊讶的，从杜薇陌处移目向胆大的女子，认真想了想，闭紧嘴，直摇头，示意话并不是我说的。
他这副举措，落在外人眼里，恰似正害相思时的痴愣模样。
女子落落大方的笑，是对自己的美貌非常自信的笑：“天生地养的东西，哪里需要什么谢礼呢。公子们留着赏玩吧。”说完话，根本没有看玉扣，又如之前一般汇入了哼唱水乡小调的队伍中，歌声清越婉转，划着船儿的身段亭亭款款。
陈欺霜看到移不开眼。
毕先从左侧环上他：“小青嘿嘿你喜欢她？那还等什么啊？咱们赶紧划船追上去问出她的住处啊。”杜薇陌从右侧撞撞他：“回神了，别看了。非我自夸，我们水乡的女孩子呀，炙手可热，个个都是游冶郎搔首踟蹰的楚腰卫鬓，但个个也都是韩凭妻，哦，正是‘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那对儿夫妇。最是自尊自重。想不交付真心可不行。”
“不能。”陈欺霜眨眨眼睛，隐去刚泛头的水汽，点点头，“她撑船唱歌的背影有些像我娘。所以我多看了一会儿。但是，我并没有喜欢她。对了，这个还你。还有，谢谢你。”平安扣重新落回了杜薇陌的手中。
杜薇陌毫不在意的胡乱一塞，立刻眼冒精光的准备刨根问底。她见到毕先挤眉夹眼的急摆口型，“别问。他娘早没了。”立刻心领神会的回了个点头，顺势弯腰，拈起一朵荷花，送递陈欺霜眼前，想吟一两句应景的诗，忽然记起未免有“不说人话”之嫌，马上自觉的忍下了，如沐春风般和煦的笑道：“小霜，过去的绕不开的不开心就随它去吧。我们应该做的就是趁年轻，吃喝玩乐闹，才能不辜负大好时光啊。来，给你，周月升曾提到过你很喜欢荷花呢。”
陈欺霜双手捧起荷花，怔神良久，浅浅的笑了，点点头。他道：“嗯。喜欢。谢谢。”
毕先见状，立刻弯下腰要从余下的两盏抢下一朵。
杜薇陌上下扑腾着胳膊阻挠毕先，嘻嘻笑着气他：“快说，你喜欢我，否则，不给你。”
“我呸！爷爷拿它是给你面子。不要了。别给——哎你逗猫哪。说不要，就不要。给我我也不要。”
“不要？不要正好。小霜，待会儿靠岸了，咱们两个点一盅荷花鹌鹑粥，就拿毕先这朵。”
“哎你这混球——小青哇，兄弟哪，可怜可怜哥哥，等会儿匀我一口，小白哥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又饿？哎呀，不晓得哪个，方才，一刻钟以前，一口气连吞下六大锅的虾仁片儿川呢。行了，本公子就当日行一善，喂猪了，喂——猪，喂，猪。小霜，来我这边，我们呀，离猪远一些。”
“他娘的，你们那两根面条盛一碟，猪看了都要气死。得了，爷爷给你钱。小青，借我一点银子，十二根面条钱。”
“小霜，不要借他。教他吃屁去吧。”
“小青，快，拿银子堵住这个混球的嘴。十二根面条钱，多一文都不能算。”
“小霜……”“小青……”“小霜……”“小青……”
“……呃，我大概是——在这边？还有，我们应该是到了……”
长几上食盒一字排开，四拼八样：咸菜苋，酥豆，桔红糕，金钱饼，酱瓜，定胜糕，盐炒黑豆，芡实糕。
杜薇陌亲自煮沸水冲茶待客：“这是我们这边极有特色的‘三道茶’。是哪来招待好最好的朋友的，一般的客人可是难有口福享用到的。来，头一道，风枵茶，是甜茶。请呀。”
她专程为两人准备了腌制的桂花，一人添了浅浅的一汤匙。
琥珀色的金蜜融进云朵似的旋转的雪间，如惊鸿掠雪，散片片金羽于浮冰。更有馥郁的勾人桂花香气，层层绽放，冉冉沁心，人未饮茶，心已先甜醉了。
毕先等不及的猛忽扇了几下，伏在桌边去嘬茶碗：“哇——这个白白滑滑的是用什么做的啊？又香，又甜，又糯，又滑。好喝，也好吃。他娘的口感真不差。”
杜薇陌笑：“是糯米。以糯米饭糍干摊，而成。轻细之极，风吹可动，故名‘风枵’。好喝吧？咦，小霜，你怎么不喝呢？”
“好。不过，这个……我没记错的话，不是‘毛脚女婿茶’吗？”
“噗——！什么？！好烫。他娘的，姓窦的，你没完没了了。我正觉得你还不错，你又开始变着花样骂你爷爷了？你孙子……”
“因为我喜欢你呀，你也快点喜欢我吧。”
“他娘的，你换张脸跟我说话……哎你别拉我，爷爷必须收拾他。——哎哎哎小青，你怎么还当真喝了呢？”
“朱雀说，不是不能喝。嗯。好喝。我还想要再续一碗桂花蜜。”陈欺霜拽住毕先，耿直道，“别吵，快坐下来。你挡到我吃茶点了。”
毕先气鼓鼓的由抓杜薇陌改为臂勒陈欺霜。杜薇陌在一旁笑啊笑。
须臾，第二道茶的食材也备好了。这一次是中规中矩的擂茶。以上等油茶木制成的擂棍，捣碎茶叶、芝麻、甘草等，佐以泻秋日风燥的金盏菊，注入滚水。杜薇陌便动作边逐步介绍。
毕先撒开陈欺霜，乐了：“哎这个爷爷喜欢。这回总不是傻女婿才能喝的了吧？给爷爷一桶笊饭，爷爷要淘饭吃。”
陈欺霜低头吹开热气：“不能。应该先喝掉第一碗，第二碗添佐料，第三碗再添饭。”
“哦，对对对，先打底，撑开胃，然后一层一层的垒上去，能装得更多。行啊，小青，他娘的真不愧是我兄弟。”
杜薇陌摇扇子的手都吓僵住了：“你们还没有吃饱？天呀，我们都吃过十家店了，你们到底长了几个胃？不要缓一缓的嘛，会胃积食的。”
“不都是些开胃小菜吗？难道……他娘的不是午饭只有一口茶泡饭吧？给爷爷换个大点的碗，哎，不是那种喂小鸟的。”
“呃，那我，换成砂锅。”
“换换换，爷爷就要……换成盛水的那个水桶吧。”
杜薇陌终于从震撼中缓回神来，慢慢转向毕先：“难怪你之前一刻不停的吃东西，刚吃完又喊饿。我以为你是在故意逃避女孩子呢。”
“不能。白虎一顿饭能吃进去四十个包子。纯肉馅的。”
“哥哥他娘的就知道你始终念念不忘被我多抢下的那一只。你不是也一口气狼吞虎咽了三十多个吗？”
“你之后还多吃了两海碗的扯面。”
“他娘的，多挟你一筷子的肉臊子，至于记到今天吗？”
“不能。我会记到下辈子。除了肉臊子，你还多挟去半边煎蛋，牛骨髓煎蛋，朱雀煎的，给我的。”
“你也抢了爷爷的肘子，红烧肉，烤羊排……”
“……扒肘条，炖羊肉，酱豆腐，杏仁儿酪，炒虾黄……”
“他娘的，我有鸡丝拌面，鸭血粉丝，酒糟鸭，清蒸鸡翅……”
“江米酿鸭。当初，朱雀请我的。”
“也请了我！”
……
只有杜薇陌一人，独自默默的饮尽了第三道的清茶。
她将茶杯一搁，乐陶陶的开口道：“兄弟们，冷静啊，别吵啊，多大点儿事啊。好吧，行了，都跟着本公子，我带你们转转我们当地人都不愿意去的地方，顺便，拿周月升的脸各处挂账吃白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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