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一百三十一章 天犀妖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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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猝不及防的一声怒吼惊吓住了溶洞内的两个少年。
“……重九？”唯安被重九突至的声音吓得双手发颤，洛旻染着草汁的发丝也从手中不慎掉落，他震惊地抬眼就看到莫名出现的重九。唯安万万没有想到,分明有红藤守在洞口之处,重九竟然还能无声无息地来到这里,他竟然丝毫未曾察觉到,“重九，你是如何突破红藤之屏的？”
“这还重要吗！”重九满脸六神无主的神情，乌黑的眼眸中是一展无遗的忐忑与惊慌,完全没有心思去解释唯安的问题。重九脚下的步伐匆匆地冲到了同样一脸惊讶的洛旻身前，他蹙着眉紧盯着洛旻的长发,不明白这些粘稠的草汁究竟是作何用处，“这是何物？”
重九伸出手抚上洛旻的头发,唯安特制的草汁触手冰凉，鼻尖是非常浓重草药气味，具体是什么草药重九自然是闻不出来的。之前，重九也常常在吴寒的身上嗅到，不过气味没有这么浓厚,是很淡的，虽然有过疑惑,但吴寒也解释说是和唯安学岐黄之术的时候沾染到的药味。如今看来,这也只是一个幌子而已，果然在唯安和吴寒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重九，你怎么来了？”洛旻慌慌张张地想要退开,少年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流露出了心虚的神情来,手指发颤着似乎是想要藏起自己的头发却不知该怎么藏。
“你和唯安到底在隐瞒什么秘密？你刚才说的话又都是什么意思！”重九定定地直视着洛旻,深深的惶恐如同隐匿的漩涡在双瞳中隐现,双手强硬地拽住少年的双肩，不让少年能有丝毫退缩的机会，“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真相？什么叫做我的余生都会去寻找你的踪迹？你要留给我什么信？”
被桎梏住的异瞳少年瞳孔微颤，身体紧绷，不敢对上身前之人的眼眸。
“你撒了什么谎？”
“什么叫做一切都是假的？”
“什么叫做所有的命数都是你随意编造的？”
重九一句一句地厉声质问着，他的心却在自己的诘问中不住的颤栗。
“什么叫做——”
[商州无吴门，吴门无吴寒。]
重九深吸一口气，甚至都无法将那一句话说出口，回忆中洛旻口中轻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千斤之鼎重重砸上他的心头。他也从不久之前吴寒与唯安的对话中知晓，从少年口中一次又一次说出的命数，并非是吴寒真正的命数，而是吴寒让他们以为的[吴寒的命数]。可是为什么，吴寒要捏造自己的命数来欺骗他们。
那吴寒卜卦出来的……他真正的命数又是怎样？
洛旻在这一刻感受到了重九强行制住了自己的举动有所松动，这正代表了重九心中的动摇，或者说是惧怕。重九一直认为他是吴寒最好的挚友，他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吴寒对江逾白的情意重九也是一直知晓的。重九还知悉吴寒对人间的憧憬向往，他们一同高谈阔论着人间的壮阔的山河风光，人间的离奇的奇闻异事，人间的诱人的美味珍馐……吴寒也曾以满脸欢欣激动的神情告诉他，在离开深海之域后，作为吴家新门主的他，会度过怎样波澜壮阔的一生。
然而，什么叫做捏造的？
重九真的不懂，甚至不想懂，更不敢懂。
洛旻注视着眼前的重九，在既定的命数里，吴寒始终都并未告诉重九真相，他只是托唯安告诉重九，他决定不离开了，他要永远留在深海之域，留在江逾白的身边。
回到人间的重九消沉了许久，但终究还是接受了吴寒做的这个决定。既然吴寒为了江逾白舍下吴门，他也决定为自己的挚友吴寒担负起吴门的责任。然而等到重九终于抵达了商州之后，他却找不到吴门，寻不到吴寒的家人，甚至连认识吴寒的人都没有。重九最后找到了唯安，才终于得知了一切的真相——
得知了，吴寒的谎言。
得知了，[商州无吴门，吴门无吴寒]。
得知了，吴寒早已死去，就在他们离开深海之域的那一天。
重九不信。
他坚信那是唯安的谎言，他坚信吴寒仍然伴在江逾白身侧。
因为重九不信，所以他用自己的一生，寻找能再一次回到深海之域的方法。Ｗww.ЪǐＭíξＯǔ.ＣＯＭ
然而人族一旦离开深海之域，便再也不得回归。重九穷尽一生都未能再次回到深海之域，他也从未想过那一次与吴寒寻常见面之后便是永远的诀别。但重九终究还是在商州找到了吴门，那是他自己一手建立的吴门。可笑众人皆不懂，为什么门主名为重九，但是他建立的门派却叫做——吴门。
重九不曾知道的另一件事就是，吴寒的生辰便是九月初九。
而重九一生都在寻觅吴寒。
就如同命中注定的劫数。
可惜，这一切已经死于临渊的吴寒都无从得知。
“重九，我不走了……”洛旻微微垂下了眼，少年苍白无血色的面容如同易碎的瓷娃娃，他的声音缥缈得如同刚开口便会了无踪迹地散在空气中般。
——不走了。
如若留在深海之域是吴寒下定决心做下的决定，那么重九也不会再说什么。
“你到底隐瞒了什么？”重九的声音发颤，如同不敢踏入深渊的人，然而却又不得不探出身子，因着深渊之内有他必须要探知的真相。
“你都已经听到了吧。”异瞳少年此时抬眼，嘴角浅浅扬起苦涩的笑意，如清水透彻的眼眸中是说不尽的悲伤，“我并非失去过往的记忆，我生来异瞳，因此自小受百般排挤欺凌。我的生父母也因这双异瞳觉得我是灾祸之子，将我封于深坑之中。未曾想到战乱波及到了我的村庄，众人皆死，我却也因此躲过一劫。”
“这倒真让我觉得，我是不是如他们所说，就是会不断招来厄运的灾祸之自了。”洛旻低垂着眼，嘴角的笑容带有嘲意，“我还记得那个深坑有多么的寒冷，漆黑的，死寂的，无光的，阴森的……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尸体腐烂成白骨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死在那里。但是，鲛族救了我，将我带来了此处。”
“我说我失去了记忆，是因为我不想再成为那样的灾祸之子。我不想再受到其他人的排挤和欺负，我不想要被人视为躲避不及的厄运，我不想要即便是我的亲人也对我百般厌弃，我想要得到平等的对待，甚至是爱护。”
“为此，我舍弃了我的过往，我想要改变一切。”
重九的瞳孔微颤，呼吸都犹如窒住般地望着眼前少年的异瞳中是未曾见过的泪水止不住得落下。那个总是以最活跃灿烂的笑容出现在众人的眼前的异瞳少年，在寂静清冷的深海之域里是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眉眼中的光亮仿佛这个少年一直都是在备受宠爱的环境中无忧无虑地长大。
但谁又能见到，这个异瞳少年心底压下的不可见光的黑暗。
“所以，重九，我对人间其实并没有多少的憧憬。”少年扯着牵强的笑，不住下坠的泪滴如同细碎的夜明珠般，“那片土地厌恶着我，我也同样厌恶着那里。”
“我所憧憬的是书卷里所描绘的人间，是没有疾苦的桃花源，那只是心中向往之处，只是个念想罢了。”
“而深海之域，我所立足的这个地方，才是我真正心中所求。”
重九的嘴唇微抖，他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嗓子眼里的声音被卡住。他蓦得想到了，吴寒口中所说的[江逾白]这个名字里隐含的人间凡景。他此时才终于明白吴寒所求的并非是离开深海之域，吴寒所求的[人间]——便是江逾白。
“既然如此的话，为何不决意留下。”
重九眼眶发红地瞪着吴寒，既然心念如此坚定，又为何辜负己身的心意。
“我为自己卜了卦，我知晓卜卦之术，尤其是为自己卜卦会折损寿元。但是我还是这么做了，因为我想知道，我到底是否如他们所说是灾祸之子。”少年的面色变得平静，甚至透露出一种心死，“我的命数已定。”
唯安眼神晦色，一言不发地看着洛旻。
——命数已定。
重九的身体猛地一震，不久之前他还笃定地对江引座、对楚楠、对他人一次又一次地说吴寒的命数便是回吴门，然而此时命数二字却是显得如此荒谬。
“我……寿数将尽，重九。”洛旻轻声说道。
“是卦错了！”重九已经猜想到吴寒之所以如此决意地辜负江引座的情意，还瞒着所有人要留在深海之域，一定是因为卦出了不好的事情。重九不敢往那个方向去猜，但是少年的声音却如同刺骨的针尖下一瞬穿刺耳膜，引发了重九充满惊恐的暴怒之声，“你怎么会寿数将尽？一定是卦错了！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我卜了数次，都是一样的。”洛旻说道。
“那便是你错了。”重九紧蹙眉头完全听不进少年的话，固执而又强硬地冷声说道，“卜卦之术本就不得对自己卜卦，这算不得数。在这深海之域有何人想要害你？你的身体有何不适吗？你一直都安然无恙，怎么可能会寿数将尽。”
“你还记得荣枯吗？”洛旻注视着重九问道，在深海之域里并不是没有人族死去，荣枯就是两年前死于深海之域的少年。那个无病无灾的少年，突兀地在那一天闭上了眼睛便再未醒来，毫无征兆的死亡吓坏了他们所有人，而鲛族却淡然依旧，“深海之域可以为来此的人族避了人世间的劫数，却无法避开生死之劫。每个人命数已定，即便是身处于远离人间的深海之域，也无法避开死亡。”
“重九，就如同每个鲛族都无法逃离临渊之劫，我也逃不开这一劫。”洛旻继续说道，少年的眉眼间是坦然的抚慰，“若我并未被鲛族带来深海之域，我这一生必然是颠沛流离的命，能在这里活得如此肆无忌惮而又无忧无虑——”
“什么劫数！什么命数！都是荒谬！”重九此时恨极了异瞳少年这般接受死劫的模样，他无法再面对洛旻，于是扭头将怒意冲天的眼神对上了一脸阴郁的唯安，“所以你知道？唯安，这一切事情你全部都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就这样任由吴寒为了这荒谬可笑的命数，一起隐瞒我们所有人？”
唯安仍然默不吭声。
“这不关唯安的事情，是我让他帮我隐瞒的。”洛旻蹙眉说道。
“你和我走！我们去找江引座，将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重九见到洛旻维护唯安的样子更是气愤，但这一切也都比不上少年的安危更为重要，伸手猛地拽住了洛旻的手腕就要冲出溶洞外。鲛族毕竟是鲛族，修行之深必然是人族远比不上的，更何况江引座对吴寒情意深重，即便吴寒的确身处困境，江引座必然也能有解救之法。
“重九！我不去——唯安！”异瞳少年此时才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情来，想要将自己的手臂从重九的禁锢中抽出，却又毫无办法，只得焦急地向唯安求救道。
重九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处一阵刺痛，是一株纤细带刺的红色藤蔓突然卷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不用细想肯定是唯安所为。重九刚想砍断藤蔓，却只感觉到大脑一片昏沉，下意识地望向洛旻，而异瞳少年的面容也成了昏迷前最后一秒的印象。
看中重九重重摔在地面上，洛旻转头看向了唯安。
“谢谢。”异瞳少年苦笑着说道，“又给你惹麻烦了。”
洛旻知道，吴寒在意唯安，会主动亲近唯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因为这个孤僻的少年让吴寒想到了曾饱受排挤的他。吴寒觉得唯安是个善良的少年，只是因为缺乏了解与沟通，所以人族的同伴才觉得唯安难以相处。
“原本，想和你做友人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洛旻看着沉默寡言的唯安眼神歉意地说道，“却未曾想到，一直都没少麻烦你。”
“为什么不告诉重九，是我给你卜的卦。”唯安此时才出声。
洛旻的眼帘微垂，举动顿了顿。
是的，最开始吴寒并未给自己卜卦，因为传闻说为自己卜卦会折损寿元。吴寒也不想为此事，白损了自己几年的寿数。人族寿命短暂，想陪伴江逾白更多一点时光的吴寒，也非常珍惜自己的寿数。
唯安为吴寒卜的卦还是吴寒教的，吴寒为了能和唯安成为友人便说要互相学习所长之术，于是便说要教唯安卜卦。唯安本对卜卦没什么兴趣，但是荣枯曾是和唯安一同学岐黄之术的，二人之间关系比较密切，荣枯突然的离世对唯安深受打击。在听到吴寒口中的卜卦之术后，卜卦似命盘，他想知道荣枯的大限之日是否早已在命盘中定下劫数。然而，吴寒却无法为已死之人卜卦。
[那你能卦出自己的寿数吗？]
唯安曾问过吴寒这个问题，吴寒说能，但是他不会这么做，因为会折损寿元。
那个时候唯安说道——
[若是你对命数深信不疑，相信大限之日可从卦象中推出，那么即为一切都是既定的。若命数天定，大限也早已定下，那你无论为自己卜多少次卦也都应当是一样的，与己身寿数无关。即便是折损命数也是改了命数，若你为自己卜卦一次便改一次自己的命，那这还是命数吗？或者说，若是卜自己的卦真的会折损寿元，那么这也应当早已在卦算的命数当中，该折的寿也都已经折过了。]
当时吴寒被唯安的一番话给整懵了，不知该如何应答，但吴寒至少看出对岐黄之术之外都了无兴趣的唯安对卜卦似乎有些兴趣，觉得这是个接触的好机会，于是便自顾自地教给了唯安自己所习的卜卦之术。吴寒想一人习卜卦之术也觉得孤单，若是能有唯安一起探究也是好的。
而唯安却以为吴寒如此积极教他卜卦，全是因为吴寒不能自己给自己卜卦，所以是为了来日能让他为吴寒卜卦。唯安到底对卜卦之术并无甚过多钻研的心思，只是学了个皮毛，会卜卦然不会解卦。但吴寒自己会解卦也无妨，于是有一日唯安便为吴寒卜了一次大卦，待吴寒来时让他自己解。
便是从那一卜卦后，一切都变了。
唯安觉得自己所行所事都问心无愧，但是此时目光落在面容苍白无血色，发丝间掺有无数白发的少年身上，也不禁自问若是之前他未曾轻易卜下那一卦，未曾如此轻率地去探得吴寒的命数……即便是寿数将尽，在惶恐不安中一步步逼近大限，却又对既定的命数无力挣扎，还不如像荣枯那般无忧无灾地阖眼。
“你没有做错什么，唯安。”
唯安听到了耳边传来的话，他抬眼对上了少年异瞳里坚定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般。
“你无须对我有愧。”
“感到亏欠的是我，谢谢你，一直帮我。”
“你不后悔？”唯安漆黑的眼瞳注视着洛旻。
虽少年这般说，但唯安心中知晓，一切皆因他而起。他甚至也无法分辨，他到底做的是对是错。也许，从那卜卦起就是错，之后种种更是错上加错……他便是心中有愧。
“……是的，我不后悔。”
唯安只看到眼前的少年怔了怔后点头说道，那双异色的眼瞳里满是坚定的目光。
若是这样……
唯安轻轻地颔首，掩下矛盾重重的思绪，未再多言。
“你心安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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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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