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有僧踏波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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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晚晴眼里泛着盈盈水光，她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闻泽笑了笑，把装了戒指的木盒子重新合上，推到岑晚晴的怀里，半装作委屈道：“阿姨把这个给我，是以后不想再管我了吗？”
“怎么会呢，”岑晚晴也笑了，“你妈妈给我这个，是想让我帮你挑媳妇儿的。”
“阿姨只是慢慢知道了，你们小孩子的路，还是要自己来走。”岑晚晴掀开闻泽的风衣拍套，把小木盒仔细妥帖的放在他靠近心口的内侧口袋里，又轻轻拍了拍，“将来无论你选个什么样的，什么性格，什么样貌，什么性别，甚至哪怕你更喜欢自己一个人。”
她摸了摸闻泽的脑袋，“阿姨都是支持你的。”
“这是老坑的帝王绿，你妈妈最喜欢的首饰，也应该由你交给你最喜欢的人。”
“所以选择权就交给你自己了，阿姨只希望你开心。”岑晚晴眼睛亮亮的，轻轻吐了口气。她站起来走向厨房，抬高了声音。
“行舟啊！饭什么时候好，妈妈饿死啦！”
闻泽摸了摸胸口的戒指，向着岑晚晴的背影，轻声说，“嗯。”
三月初，新雪刚落，正是迎春花开的时节。
时安在楼下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老话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刚好是今年的第一个化雪的日子，他把自己裹在棉线织的宽大围巾里依然冷得够呛，小口小口的往手里哈着气。
隔壁小学几家卖早点的铺子还没收摊，店主大妈看他小小的一个守在楼下，早上又冷得厉害，都热情的招呼他到店里坐着等。
时安笑着拒绝了，但还是过去买了个包子捂在手心想借点热气。旁边小学里传来学生们早读的朗朗书声，他坐在教堂外花坛的边沿上，呆呆地望着巷子口。
没坐多久，他要等的人就出现在了巷子口，冬天天亮的晚，早上雾气大，停车的地方离居民楼还隔了好长一段距离。顾行舟逆着太阳走了过来，低头抖落大衣上沾染的晨露，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花坛边的时安。
“怎么坐在这里，在等我吗？”他一见时安就笑了。
“没等很久，刚来了一会儿”他一笑时安就不自禁地跟着笑，笑完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抿着嘴。
时候已经不算早，巷子里卖早点的都已经收摊回家，只有几家标着“早安香”的车子罩着塑料布停在路边。顾行舟看见时安怀里还抱着半个没吃完的包子，问道：“还没吃完早饭？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先吃吧。”
“吃完了！”时安两口就把包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催促，“唔闷快走吧。”
顾行舟看他两颊鼓鼓，脸又被风吹得红彤彤的样子实在可爱，又怕他噎到自己，给他在路边买了杯泡在热水里保温的酸奶消食，又盯着他喝完了酸奶才进了楼道。
上次见面不太愉快，顾行舟本想相隔几天再来拜访，但公司的事实在是迫在眉睫。他委托秘书连夜买了点老年人爱用的补品和牛奶，又委托了时安当引荐人，提着满满一袋东西第二天一早就赶了来，就当是小辈给长辈拜个晚年。
老式的楼道里依旧静悄悄的，只有清晨的雾气和一点点冒尖儿的光一层层糊在窗外。时安伸手想先叩门，被顾行舟拦了下来。
“还是我来敲门，”他把手上满满一袋补品轻放到地上，整理了一下袖口，才叩响了眼前的老式木门
没等几分钟，门内就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啪嗒声，紧接着门锁扭动，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你怎么又来。”老大爷一开门看见顾行舟，态度倒不像上次那么强硬，只疲倦似的挥挥手，“都说了没你要找的人，你回去……”
“杨爷爷！”时安趁顾行舟开口前挤到他身前，献宝似的把顾行舟带来的一袋子补品送到老人眼前。“这是我哥哥，我们来给您拜个晚年。”
“小安啊……”老人看到时安面色稍霁，但身体仍堵在门口，没有丝毫请他们进去的意思。
“娇娇……是不是娇娇来找奶奶了……”
杨老头身后传来妇人的低声啜泣，他闻声立刻转过头，露出他身后的一块空地。房内是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婆婆，腿上盖着一条淡黄色织花的毛巾被，极瘦，远远望去像是一堆支棱着的骨头架子。
“怎么出来了，回去，快回去。”杨老头低声将老婆婆往回赶，老婆婆充耳不闻，缓慢的摇着轮椅到门口。她眯缝着眼，逆着光仰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站在门口的顾行舟。
“是娇娇来了。”她像是说服自己一般的轻声咕哝了一句，立刻孩子似地拍打起手掌：“是娇娇来看奶奶了！”
她一手摇着轮椅，一手死死地拉住顾行舟的衣角，将他往房里拽，“娇娇怎么才来，奶奶给你留了糖，还烘了你喜欢的莲藕大骨汤，大骨汤放了一夜了，正是好喝呢！”
顾行舟看她手脚僵直，认知混沌，怕伤到老人，只好弯着腰，就着她的手劲儿缓步向前走。
“……杨爷爷？”时安有点没回过神，迷惑地看着站在一旁明显不知所措的杨征国，不知道是不是该跟着进去。
杨征国也手足无措，他想把妻子的手拽开，又怕太用力伤到她，只能凑上前低声地哄。可老太太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会拉着顾行舟的衣角，执拗地喊娇娇，娇娇。
他终于妥协，招手把时安叫了进来。
这是一间很老旧的房子，在时安的印象里，似乎只有乡下爷爷奶奶的房子有着这样经久不散的老旧潮气。地上甚至没有瓷砖或地板，只有暗灰色的粗糙水泥地面，走路时鞋底摩擦会发出“沙沙”的声响，房里最大件的家具是一张黑色的老皮沙发，上面一条条地划着深浅不一的指甲印。
与之格格不入的是屋里的装饰摆设，屋内随处可见精巧的木质摆件，都被上了清漆摆在高高地架子上。时安甚至看见一个木制的音乐盒，上面雕刻了西式的花纹，一个穿芭蕾舞裙的舞女踮着脚尖，随着虚空中的乐声轻轻舞动。
杨老头却不像方才那样硬气，他看了眼仍然缠着顾行舟的妻子，有些气短地解释道：“这是我老婆，人老了脑子不太好使，你们别介意。”
顾行舟轻声问：“娇娇是？”
“我小孙女，小时候她爹妈忙，就养在我们这儿，去年就去外地上大学去了。”杨征国不知道哪儿摸出个细长的烟锅，上面插着时安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自制的卷烟叶。
顾行舟了然，他没急着把自己的衣角抽出，而是反手覆在老人家皮肉松垮的手背上。老太太果然松开了衣角，转而紧紧抓住他的手。
“娇娇乖，娇娇乖，奶奶给你吃糖啊。”她在怀里摸索半晌，摸出一块油脂包着的酥糖。那糖也不知道在她怀里捂了多久，边缘都发黑生絮，一看就不能吃了。
“杨奶奶好。”时安站在顾行舟的后面，乖巧地出声。
老太太转头看向时安，眼神逐渐涣散，又突然聚焦，笑眯眯道：“嗳，是刚子啊，吃糖！也吃糖！奶奶都给你们存着，多着呢！”
杨老头在茶几上敲敲烟袋子，“刚子是我那小孙女儿外面交的男朋友，去年寒假带回来过一次，别看她脑子不好使，都记着呢！”
老太太浑然不觉自己正被人议论，拿着糖拼命往时安怀里塞，时安收下，她还要紧跟着催促：“快吃啊！快吃啊！甜的，甜的！”
杨征国脾气虽然算不上好，对自己妻子却总是温言细语的：“给我吧，我要吃。”
老太太闻言立刻把糖捧到他面前，像个小姑娘一样不好意思的抿着嘴笑了：“给哥哥，哥哥吃。”
杨征国接过糖，当着老太太的面放到嘴边砸吧几下嘴，就算是吃了。
老太太眼见他吃了糖，紧张的攥着衣角，“哥哥甜吗？”
“甜，甜的很，糖怎么不甜。”杨征国跟着哄。
老太太这才放心下来，又转过头找她的“娇娇”去了。她转过身的时候动作太大，撞倒了茶几上摆放的杯子，不锈钢的杯子咕噜咕噜的从茶几滚到地面发出“砰”地脆响，她自己却浑然不觉。杨征国跟在她后面习以为常的捡起杯子，又把刚才那快酥糖用油纸包好，放回她的口袋里。
“去医院看过了吗？”顾行舟任由老太太握着手问道。
“看过了，北京的医院都去过，大夫说是什么老年痴呆。人老了，没法子的事儿，治不好的。”杨征国吧嗒着嘴里的烟袋子回答。
“一开始是记不得事儿，出去一趟，家里门锁没锁要回来看三遍。再就是找不着路了，就在小区里打个麻将，也不知道回家，还是隔壁王老头家的姑娘下班看见了才把她带回来。”
“我就当是人老了，记性不好也是正常了，那木头老了不也要朽吗。结果不知怎么的，渐渐地人也认不出来了，我才觉得怕要坏事儿。带到医院去，医生说啊这病没得治，就这么熬着吧，起码人还在，怎么着都是好的。”
杨征国叹了口气，他把老伴儿从轮椅上扶起来，想把她抱到沙发上，能坐着舒服点。
还没碰到她，就见老伴儿吃惊似的望着他：“你是谁呀？”
他不答话，老太太害怕地惊声尖叫，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茶几上不锈钢的茶具被她挥手一扫全滚到了地上：“娇娇！娇娇！你是谁！你怎么在我家里！”
她死命的拽着顾行舟，惊惧哭泣着挣扎。顾行舟忙着稳住她不让她伤到自己，人在病中不知道轻重，还好平日里被照顾得好，指甲也剪得及时，只在顾行舟手上留下一道道泛白的抓痕。
杨征国伸出的手停在空中半晌，重重的叹了口气。
“人老咯，没法子，没法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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