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节 华夏之种（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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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青霭微微抬头看了眼后视镜。车内光影交错，时不时有碎影滑过青年白皙的侧脸，另半边受伤的脸颊隐在视线死角。
青年眼眸低垂，嘴角的弧度平直，神情无悲无喜，凝视身侧纸盒中的碎片。
尚青霭收回视线。
两个人脸上一左一右各自挂着巴掌印回到家。
尚青霭见姚白抱着盒子坐进沙发里仍旧不言不语，视线扫过他脸颊的伤，下意识皱了皱眉。
扭身上楼去取医疗急救箱，然后蹲在姚白身边，仔细给他涂药。
姚白的肤色本来就白，尚青松打人的时候力道用了十成十，根本就没想收力。
开始虽然不显，但这会已经高高肿起来，紫红中还透着淤青，瞧着格外可怖。
“嘶——”
姚白正在出神，猝不及防的冰凉与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尚青霭淡淡地抬头看他一眼：“你原来还知道痛啊。”
瞧这阴阳怪气的。
姚白还是第一次听尚青霭用这种腔调说话，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又不小心扯到脸上的伤，疼得呲牙咧嘴。
“别动，”尚青霭深呼一口气，咬紧后槽牙，“再动我就揍你！”
他是真的生气了。
姚白渐渐止了笑，叹息着握住他的手腕儿。
“先给你上药吧。”
“我的伤不重，青松收力了……”
“我想让它痛着。”
他话音刚落，客厅里的空气就是一凝。
尚青霭：“……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显然夹杂着阴戾，姚白丝毫不惧，满不在乎道：“我想让它疼着啊，小青松太心软了，就这一巴掌根本不会怎么样，还不如给我送监狱里去。”
“我倒也想让他把你送监狱去！”
就算受伤也可以以牙还牙，起码还有他护着！
不像现在，护也不是，不护也不是！
尚青霭沉沉凝视着姚白无所畏惧的眼神，额角青筋蹦起。
他腾得起身，霍然将手里的棉签掷到地上：“真想不明白时欤那样的人，怎么就生出你这样三观极正的儿子！”
真就歹竹出好笋？！
姚白忽然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怔，而后笑着说：“说不定时欤曾经也三观极正呢。”
他握住尚青霭的手，用力向自己的方向拉，试图让他坐下来。
尚青霭瞥了他一眼，一动不动。
“唉……”姚白没办法，只好把他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蹭了蹭他的手心，“亲爱的，坐下听我说啊。”
姚白很少跟尚青霭这样用弱势的姿态，明明白白的撒娇（不是）。
他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心头软下一块，面上却不显，轻啧一声不情不愿似的坐下来。
姚白捏起一根新棉签，沾上药水轻轻点涂，慢慢拂过尚青霭的脸颊。
“我母亲当年是被时欤浸猪笼……也就是沉塘淹死的。”
幼时的惊惶恐惧、撕心裂肺在姚白口中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他的眼睛里，甚至连一丁点负面情绪都没有。
或许有，只是被他藏得很好。
尚青霭眸子动了动，没有说话。
“明面上，她是二十岁留学归来，在上上一任时家家主的撮合下与我父亲联姻。”
“但是我曾听齐若白讲过，我母亲那样的天之骄女怎么可能会因为联姻嫁人，她是从小恋慕时欤才愿意嫁给他。”
“时欤少时也曾是端方君子，为人低调明朗，就是单单站在一处皎皎风姿也如同空中玄月。”
“当然，这还是我听齐若白说的。”
跟现在的时欤一对比，皆是可悲与可笑。
姚白扯扯嘴角，尚青霭戳了戳他另一边没受伤的脸颊，低声道：“不想笑就别笑了。”
姚白摇了摇头。
“那时候我不信，觉得齐若白在骗我，去找其他长辈问，却真是这样。”
“可我母亲并不知道接任家主后的时欤早就变得扭曲，不但她不知道，就连与他交好的几家长辈也不知道。”
“直到她嫁到时家后，才日渐看清时欤的真面目，于是失望、离心、移情别恋就显得理所当然。”
他目光怅然。
“在我三岁那年，她喜欢上了另外一个男人。”
“一个如同时欤少年时，那般君子如玉，风姿端方的人。”
“也对，”姚白笑得无奈，“她爱的就是这类人。”
“后来呢？”尚青霭摸了摸他的头。
“后来？”
姚白换上其他的药水。
“后来她察觉到自己已经变心，迟早会让两家名声有损，自觉不能再拖下去，就跟时欤开诚布公，坦然告诉他自己要离婚。”
“可是没有人能预料到时欤能疯成那个样子是吗？”
尚青霭接道，拿过姚白手里的棉签，将他拥进怀里。
他方才就感觉到爱人的手在颤抖。
“嗯，”姚白额头磨蹭了一下尚青霭的肩膀，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当晚，时欤瞒着所有人把我母亲沉了塘。”
扯着我的手，一起。
“在齐若白得到消息，领着几家长辈赶到时，就剩下昏迷的我，和坐在塘边那一片狼藉里不停狂笑的时欤。”
“我至今想不明白，”姚白目光迷茫，“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是因为他爱她爱得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吗？”
可妻子明明没有真正背叛他，明明妻子也是为了维护两家才直接提出离婚，他如果不想离婚，强留下来也好啊，为什么非得杀掉呢？
姚白想不通。wＷω.㈤八一㈥0.ＣòΜ
他想不通的事，在末世里摸爬滚打数十年看尽人心丑恶的尚青霭，却轻易就能给姚白答案。
“因为他在嫉妒。”
他垂眸，一锤定音。
“嫉妒？”姚白眨眨眼，声音里充满困惑。
“嗯，”尚青霭揽紧姚白的腰，不让他从自己怀里滑出去，“但他不是在嫉妒你母亲爱的那个男人，而是在嫉妒他拥有的品行。”
“因为他丢掉了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
“……”
姚白沉默了一会，叹息。
“真是奇怪。”
“同理，他也在嫉妒你。”
“？？？”
“我？！”
姚白惊讶，从他怀里爬出来：“我有什么可嫉妒的？”
“因为你是他的儿子。”
尚青霭温柔的看着他。
“那又怎么样？”青年表情很是费解。
“因为你身上，有他没有的坚韧，有他永远污染不了的清正以及永远折磨不弯的脊梁。”
姚白愣住。
尚青霭趁他愣神，亲了亲他的手心。
尚青霭见过时欤三次，每次都能看见时欤眼睛里翻涌的嫉妒，特别是提到时飞泉，那泼天妒恨像是能化为实质，如同毒液般从眼睛里喷洒出来。
“我之后了解过，每一代时家家主都是从十五岁开始训练，但是十五岁已近成年，三观与对外界的认知已经成型。”
“而时家的训练，就是将这些揉碎，然后按照一个完美“时家家主”的模型重新创造，并保证永远保持完美。”
“长期非人的折磨让历代家主都变得扭曲疯狂，他们没有人性以及同理心，所行所为就像被设定好程序的冰冷机器。”
说到这里，尚青霭神色露出些许不忍。
“时欤已经是很特殊了，因为身边有齐若白，促使他在彻底疯魔与清醒之间挣扎，也让他更加痛苦。”
“他没有遵守常规，而是在你幼时就试图对你进行改造，但又在改造之前让你因刺激过大，完全不信任身边的一切，所以下意识与他抗衡。”
也许是阴差阳错的某些因素，让时飞泉从小就防备心极重，坚定的认为时欤的做法是错的，是犯罪，是变.态，必须得到惩罚。
尚青霭感觉自己心脏有点疼，忍不住亲亲爱人的发顶，聊以慰藉。
“真可怕。”
姚白喃喃。
“我觉得，我真幸运，没有变成我最讨厌的样子。”
屠龙者受尽磨难，最终留有初心，未能成龙。
尚青霭揽着他的腰没有说话。
他是真的无法附和爱人，说出“幸运”两个字。
姚白在他嘴角轻啄，叹息道：“尚青霭，抱紧我吧。”
“抱紧我，我的后半生，都是你的了。”
多么动人的情话。
尚青霭掩住眼中的复杂，抬手拦在姚白颈后，感受爱人皮肤上散发出来的温热，忍不住沉声低笑。
不过确实……让人愉悦。
*
尚青霭在公寓楼下停车，给自家弟弟发了个信息让他下楼。
没几分钟，少年就垂头从楼里走出来。
“咱去哪？”
少年站在车窗边，表情有点不高兴。
“去爸妈墓地。”
尚青松眼里闪过诧异，拉开后座门坐进去：“去找爸妈干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尚青霭朝后看了一眼，抬手放下手刹，“今天不坐副驾驶？”
尚青松轻哼一声恹恹抬头：“那不是幺……姚白的座位吗。”
尚青霭眉尾挑起，眸子里笑意一闪而过，踩下离合。
“说得也是。”
尚青松：“……”
呵。
男人。
见色忘弟。
你说我到底搭理他干什么！
[小少爷の懊恼.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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