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5章 二毛和贺新的亲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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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爷老了，老得不行了，面庞如同一片贫瘠的土地沟壑纵横，焦黑松懈的皮肤之下就是森然伫立的块块骨头。树老先烂根；人老先老腿。宋爷的腿脚越来越不灵便了，柱着拐棍行走时颤巍巍的。老疙瘩几乎每天出车前就到宋爷家先转一圈，把宋爷一应吃的喝的用的几乎都买好，放在宋爷顺手的地方，为的就是少让宋爷出门，怕宋爷摔着。他嘱咐宋爷，不要往远处走，什么事等他过来处理。
但宋爷还是坚持每天早晨拄着拐杖沿着街遛一圈的，自己买些东西提回来。老疙瘩想给宋爷请个保姆，这样可以24小时监护宋爷，宋爷却坚决不允，只说不用。他知道宋爷的脾气，不好强扭。
尾巴从那年走后就一直都没回来过。没回来过不等于没管宋爷，这些年尾巴没少给宋爷往家寄钱，是从巴黎寄来的法郎币，老疙瘩把尾巴寄来的钱全部换成人民币，一部分给宋爷存起来一部分让宋爷随时零用。
尾巴寄来的钱宋爷敞开花也是花不完的，而且，老疙瘩也常给宋爷买些东西。宋爷给他钱，他说，宋爷，您这不是打我的脸么？我是您看着长大的。宋爷咧着嘴笑，指指床垫下，劈拉着嗓子说：“有钱。”
宋爷习惯把家里的诸如钞票、存折、户口本、票据等之类的东西装在一塑料袋里，放在他睡觉的床头褥垫下。而宋爷一旦出门就将这些东西揣在怀里随身携带。宋爷这方面警惕性还是满高的。也难怪，平房蟊贼要是溜门的话，只需要砸坏一块窗玻璃拔开插销推窗就跳进去了。老疙瘩还给宋爷做了个月票夹，一面月票，另一面用一张白纸写上宋爷的姓名，住址。还有他的汉显号码及车载电话号码。他把月票夹栓一绳，嘱咐宋爷，出门时一定挂在脖子上。宋爷有些老糊涂了，他怕宋爷出门万一有什么闪失，好心人见着会与他联系。
这天老疙瘩又来到宋爷家，屋里的电视机开着哇啦哇啦响，宋爷却在后院子里的枣树下戴着老花镜看报乘凉，别看宋爷快九十岁的人了，耳虽聋但眼神尚可，每天的精神生活除了看电视就是看报，一份北京晚报戴着老花镜从头看到尾，看完也从不与人交流，宋爷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不想与人说。
宋爷后院那八间房子早在一年前已全部疼退干净。自从上次房屋倒塌被逼走几家后，宋爷受到启发，于是房租坚决拒收，天气好了就时不时地把躺椅挡在后院大门口，往上一躺喝茶看报晒太阳。这就造成剩下三家进出很大不方便。
三家人气不公找派出所，派出所左右为难，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三家人威胁说，那糟老头子要是再挡道儿碰坏了可不负责。派出所说：你们还知道那是个糟老头子？那糟老头子巴不得你们碰他一下呢。警告你们，你们要是有的是闲钱就去碰吧，老头子到时趁机往医院里一躺，非把你们腰包折腾空了不可。警察又说，你们还是趁早搬走吧，现在香港都回归了，都占着人家房子十几年了赖着不走老爷子能不来气么？要我我也来气。
得，本来想求助警察，到被警察数落一顿。其中有一家支持不住了很快搬走。
有时这人的能量不可正常估量，有一天宋爷不知用什么方法竟把新搬走这家自搭的小厨房推倒了，活生生堵住了这最后两家的出入小道。这两家人只好每天迈着砖头烂瓦出入，再一下雨小院和泥了。老疙瘩看后笑得不行，他真猜不出平时走道都颤巍巍的宋爷会蕴藏着这么大能量，问宋爷，宋爷就呵呵笑不答。还别说，不用霹雳手段不显菩萨心肠，这最后两家支撑不住也都先后搬出。
宋爷后院墙倒屋塌一片残垣破败景象，任凭风吹雨打，有好几座房子的门窗都烂散没了，散发着一股霉气。藲夿尛裞網
以前小院子住满了住户，宋爷看着就心堵，所以很少上小院子里来，乘凉时只是在门外大街上。自小院住户腾退干净，宋爷就把后门封了，就在小院枣树下乘凉活动，小院虽苍凉破败，但也相对寂静，如此闹市能找到这么一块闹中取静的地方，使老爷子能够颐养天年也真不易。
前些日子宋爷用了几十年的竹躺椅坏了，老疙瘩就给宋爷买了个能调节的钢管躺椅，要躺要坐只要轻轻一板扶手就可以调节靠背角度，躺椅旁再边放一地桌，宋爷的一应茶具摆在桌上。老疙瘩还弄来把太阳伞支起来，遮阳避雨的，最起码那熟透了的枣子掉下来不能砸在宋爷脸上。
老疙瘩今天给宋爷买了把新式暖壶，那暖壶上面有个嘴儿，灌好开水后，只要按一按顶上的按盘，就从嘴儿里流出水来。
宋爷一辈子不抽烟，但喝茶却很讲究的。宋爷每天捧着一把小茶壶，把人生煎熬到最本质的精髓——这壶不仅萃取茶之精华，更以煎熬涵养了一份宁静，当人生种种境遇不期而至，也许更能从这份煎熬的宁静中觅得安慰，寻得寄托，也让自己安然度过人世间的许多是是非非。
那形如磨盘柿子般的小陶壶每时每刻都要往里蓄水的。宋爷老了手脚不利索，这样用水沏茶时不用提起来倒，一旦拿不住烫着就麻烦大了。老疙瘩给宋爷演示了一遍，宋爷裂开没牙的嘴笑了，说了个“好。”
夏天快要过去了，暑气尚未消尽。那颗老枣树枝叶在微风中莎莎作响，像一首轻慢的乐曲。据宋爷说这颗老枣树是早年间盖房子的时候种下的，已有一百多年了。不知怎么回事，这棵枣树已经死掉一半，只剩下三个树杈还活着，活着的树叉上枣子挂满枝头，已经熟透了的枣子掉了一地。枣子很脆，掉在地上多数摔裂，有的开始腐烂。
老疙瘩随手捡起几颗在裤子上蹭了蹭，填在嘴里，枣子又脆又甜。树上的知了叫得有气无力，好像完成它那最后的绝唱。他拿了车上的小桶捡了满满一桶，准备带回家给家里人分享。然后把院子和那些不好的枣儿扫干净撮了出去。
宋爷的牙几乎没有了，他吃不了枣子，每天只能吃些炖的糊烂了的土豆和面条。
想起小的时候每当枣熟了的时候，他和尾巴在树下打枣子吃枣子，那是他俩最开心的季节。
回屋时老疙瘩随手把电视机关上。外面的宋爷忙摆手示意他不要关，宋爷又指指那间还未攻下的最后一间堡垒，浑浊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怼，他那如同干树杈般的手不停的抖动，老疙瘩明白，这是宋爷在跟隔壁斗气。
宋爷是在用他生命的张力在等待收复最后那片失地，大有失地不收斗争不止之势。这最后一家和宋爷的房子并排，格局一样，两头通，所以，宋爷以前的那招儿对这家不管用。老疙瘩走到宋爷身边扒耳道：“宋爷，您别动气，气大伤身，这事我来解决。”
宋爷摇摇头，气狠狠地拿起茶壶吞了口茶水。
这最后一家还没搬走的住户是一对邢姓中年夫妻，其实早在几年前单位就给他们解决了住房。但他们把房子让给了儿子住，而我自岿然不动。老疙瘩多次找到邢姓单位解决问题，单位人也多次动员他们搬走，那邢家婆娘却撒泼打滚上吊抹脖子的就是赖着不走。
宋爷气恨至极，也使出损招儿，每天把电视开到最大音量，看不看的甚至二十四小时都开着，反正宋爷耳背不怕，两面街坊也都是开买卖的——白天不怕吵晚上没有人。
但与邢家那间壁仅是两层中空苇席抹的石灰膏很不隔音，这样搅扰得邢姓两口日夜不得安宁。那邢老婆子被搅急了用木棍把墙壁捣得咚咚响破口大骂，甚至也叫来派出所居委会的人制止噪音，宋爷也不急，指着邢家只说：“走嘛！”又指指后院：“都走了。”派出所居委会人也知邢家理亏，左右劝都不是，也不再管。
那邢家儿子看着父母如此煎熬怒火中烧，昨天找到老疙瘩发狠道：那老棺材瓤子要是再这么折腾下去，信不信我把他那破电视给砸了！
老疙瘩不温不火，说，兄弟，劝你一句，冲动是魔鬼，法律能让你白砸吗？看来你是准备给老爷子换个新电视了？再有，老爷子能看着你砸？一旦发生肢体冲突，他就势往地上一躺就吃定你了，闹不好老爷子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不是掏钱就能摆平的问题了。邢家儿子还没听完气得眼珠子都要弹出来了，吼道，你他妈什么意思！？老疙瘩冷哼道，兄弟，我这是为你好，听人劝吃饱饭，何去何从要三思而行。你要是豁得出去你爹妈，那就这么耗下去。说罢扬长而去。
老疙瘩生怕那邢家儿子昏了头耍混蛋，让宋爷出什么意外，便直接驱车去了邢的单位，将邢家儿子要动粗的事一说，最后口气软中带硬：要是你们再不让邢家搬走，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不测，你们单位也逃不了干系。单位主管领导把头皮挠得哗哗响，说尽力解决，尽力解决，争取年底解决掉。回去劝劝老爷子稍安勿躁，尽量晚上别再开电视了激化矛盾。
老疙瘩说他也只能尽力説服，要知道老爷子是很侫的。希望你们这次能够兑现。单位领导拍着老疙瘩的肩膀说，一定一定。
今天他就是来告诉宋爷这件事的。宋爷如今耳背得很，不用很大的声音宋爷是听不见的。用大声老疙瘩又怕那邢家人听见引出麻烦，于是老疙瘩就找来张纸，写上字：邢家单位人答应，让邢家年底前一定搬走，您再等等，晚上睡觉时电视机就不要开了。
宋爷看后那如同枯井般的双眼电闪了一束火花，咕噜着喉头呵呵地笑了两声，宋爷用枯手使劲拍拍胸脯，又指指邢家，那意思说，我老头子死不了，瞪着眼看着他们出去！
临走，老疙瘩把新买的手机号码填写在宋爷的月票夹里，他告诉宋爷，有什么事就打这个电话，24小时都通。他让宋爷试着拨了一遍，手机在他手里响了，“宋爷，您看通了。”
宋爷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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