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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燕国来使二

风起代北 斩尽江南百万 4442 Aug 7, 2021 12:26:53 PM

烈日当空,艳阳高照。
盛乐近郊一处树荫下,十几人冷眼观看往来的魏国行人。
“果然是蛮夷之国!”
一名身如玉树、长眉若柳的中年男子拨弄玉制扳指,目光扫过辫发左衽的魏国民众,略带几分优越感。
若说此人相貌,确实是风度翩翩,处众人之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另一身段修长、发浓须密的男子武将打扮,挺起身躯,目光变得深邃:“敢问段公,何以见得?”
“披发左衽,不是蛮夷是什么?”段姓男子嘴角上扬,带着一种蔑视。
段姓男子全名段仪,官职为右光禄大夫,此次出使魏国担任副使,他是慕容垂原配段氏的兄长,膝下两个女儿生得如花似玉。
一女嫁给慕容垂做继室,因为性格样貌极像她逝去的姑姑,深受宠爱。
另一女嫁给范阳王慕容德做继室。
作为当今燕王、范阳王的岳父,段仪地位超然,正使兰审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不然,容易领教到枕边风的威力。
当然,兰审的出身也不差,他是慕容垂的至亲表弟,因为父亲的功勋,受封北平王,后燕两位异姓王之一。
四月,慕容垂在东方战场上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之后,他开始将目光转向全局。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
占据云中、代郡以及少许漠南的魏国,没能逃过慕容垂的法眼,燕国更不会容许,北方出现威胁中原王朝的霸权。
因此,兰审所率使团的任务相当繁重,包括刺探情报等多重职能。
思及此处,兰审眉头不禁蹙起,他总感觉自己看到的兵疲民穷是假象。
担水救田的老农、年龄相差四十多岁的士兵、弊衣蔬食的人民,一切像是排练过一样。
想到临行前天王的嘱咐,兰审叹息一声:“噫……”。
“北平王何故叹息,堕我朝廷威严?”
兰审没有理会,在他眼中,段仪是靠进献女儿上位的幸进小人,他自不屑回答这种无用的问题。
段仪心底暗骂一声,算是自讨没趣,不过他也瞧不上对方,在他看来,兰审也只是藉父余荫罢了。
审终究是钦命的大行人,沉默片刻,段仪出言打破了二人之间的不快兰,算是赔礼。
“要我看,这上谷王真是不知礼仪,先是扣押我等,如今又是迟迟不见……回朝之后,应当奏报天王,出兵教训一番”。
对于上国使者的到来,拓跋珪既没有亲自接见,也没有奉上厚礼,段仪想象中的美婢、珠宝金玉,一样都没有见到,因此他满腹怨言。
“段公以为,拓跋涉珪会接受天王的册封?”兰审挑眉,漫不经心道。
“自然,小国臣服于大国,弱国臣服于强国,本就是天下至理……拓跋氏地不过三郡,民不过二十万,除了俯首称臣,别无他途”。
“徒有其表”,望着侃侃而谈、风姿绝伦的段仪,兰审暗暗给出评价,此人竟是连最基本的形势都看不清,自段匹磾之后,段氏鲜卑再也没有出过像样的人物。
慕容氏也是青黄不接,除了慕容农、慕容盛、慕容凤……寥寥几人,其余皆是碌碌无为之辈。
领兵三十年的兰审自然不会像段仪一样浅薄,忽视弱小的敌人,一定会付出代价。
从表面上看,魏国确实不及燕国,甚至比不上河北繁华的州郡,但他清楚靠近塞外的优势,源源不断的马匹,策马如飞的骑士……游牧帝国的战斗力,和人口没有太大关系,是一种气势。
而燕国的真实国情,也和表露出来的情况大相径庭,汉化的燕军战斗力明显下滑,如今燕军中的鲜卑人,基本失去了父辈祖辈的战斗意志,只剩辽西、辽东、龙城三地的儿郎维持慕容氏最后的荣光。
燕军作战,基本都是以乌丸人、丁零人充当主力,关键时刻,才以本部精锐出击。
自家人知自家事,兰审对拓跋珪接受册封一事并不抱有希望。
想到拓跋珪的年纪以及道听途说的战绩,兰审感慨颇深:“涉珪孤身复国,南破刘显,北击柔然,如此年纪,如此功业,怎会轻易臣服?
此子,日后定是我朝大敌!”
“北平王此言差矣!魏国民不过二十万,士兵羸弱不堪……试问,魏人如何成为我朝大敌”段仪不以为然回道。
听其言,似有几分道理,但兰审很清楚,他是以中原本位看待问题,塞外民族的崛起,往往只在数年之间。
兰审面带忧虑,郑重说道:“高祖皇帝(慕容廆)起兵之时,不也是同样的情形吗?有谁想过,他的子孙后裔能够入主中原!
塞外之人,畏威而不畏德,若是拓跋涉珪能够保持常胜,远近都会归附,只会越战越强。
势力膨胀速度,实难预知!”
“罢了,我不与你争论,涉珪是龙是虫,一见便知!”段仪淡淡出声。
他虽然瞧不上魏国,但对游牧民族的生存法则却是一点都不陌生,毕竟,段氏是第一个介入中原纷争的鲜卑部族。
或许因为过早介入中原纷争,段氏鲜卑、宇文鲜卑早早出局,只能坐看两个末学后进,创造辉煌。
……
月末,盛乐王帐,拓跋珪接见燕国使臣。
“外臣兰审、段仪代我主向大王问好!”
帐内,两名燕国使臣躬身行抚胸礼,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咄咄逼人,言辞、礼节都相当谦恭。
拓跋珪端坐王座上,扫视下方使臣二人,声音平和:“使者免礼,燕王近来可好?”
兰审毫不理会拓跋珪话中的深意,从容不迫:“劳大王挂念,我主壮志得伸,光复幽冀,如今一饭斗米,近来又得一子,令人心安!”
“燕王老当益壮,不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魏武帝啊!”
拓跋珪又强调一遍,话里话外,透露着一个意思,慕容垂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兰审还能安然自若,段仪却是怒形于色,他上前一步,高声道:“天王新破秦晋联军,只怕大王尚未耳闻”。
拓跋珪当然不知道慕容垂的战绩,但在心底也是有所预料,是以,段仪的言辞并未引起魏国朝内震惊,甚至没有掀起太大波澜。
燕凤侧步而出,回道:“我国无意介入中原纷争,自然不知燕王神迹,为燕王贺!”
段仪要的是震惊、惧怕,可不是不咸不淡的恭贺。
“燕王用计,大破秦晋联军,晋将刘牢之仅以身免,秦长乐公苻丕败走枋头……大王觉得您的军队,比秦晋联军强吗?”
闻言,拓跋珪眼神一凝,抬眼审视起这个狂妄的燕国使者,目光像是刚刚出鞘的利剑:“比不上,贵国的军队天下无敌。但若是贵国兴兵来犯,我国一定会让贵国看到,什么是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森冷的言语传入段仪之耳,令他不自觉打个寒颤,这年轻的魏王,杀性好重!
兰审睥睨段仪一眼,拱手致歉:“大王言重了,外臣此番西来,是带着我主的善意,怎会涉及兵戈之事”。
拓跋珪也不为难担任正使的兰审,正色道:“孤相信,燕王不会做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决定。”
“对了,孤尚不知贵使来意……”
闻问,段仪从对襟大袖中取出一本礼册,说道:“我主有三件珍宝赠与大王”。
殿前侍奉的长孙道生接过礼册,呈给拓跋珪,所谓珍宝,一柄黄金权杖、一条郭洛带、一顶金步摇。
慕容氏宗王的标准配置。
黄金权杖的样式不用说,对标法老权杖即可,郭洛带是刻着神兽郭洛的蹀躞带,玉带底色为紫色,整条玉带由十三块美玉串成。
步摇冠是慕容氏先祖莫护跋最爱的饰品,一直为燕国贵族所重,魏晋时代,步摇冠一直是贵族男子的饰品,后世不知因何种原因,逐渐演化为女性专属。
三件礼物,于拓跋珪而言没有实际意义,意兴阑珊说道:“使者可还有事禀奏,若无事,代孤向燕王问好!”
“天王谕旨,大王一观便知”。
言谈至此刻,兰审对拓跋珪的态度已经有了清晰认知,他知道,后者绝不可能受命,不过他还是决定试探一下魏国的底线。
拓跋珪没有阅览谕旨,直接吩咐长孙道生传给在京的几位大臣。
谕旨上内容很简单,册封一事。
一番传阅,燕凤率先开口:“燕王是东夏之主,我主是朔裔之主,二王同继先人之位,岂有高低之分,更莫说行册封之事?”
“边地之主,安能与中原之主比邪?”兰审辞色高亢。
拓跋珪目光陡然转冷,起身手指阶下二人:“燕代两国,世代交好,少有嫌隙,姻亲不绝。先祖母昭成王后为文明皇帝(慕容皝)之女,按照辈分,燕王是孤的舅公。
燕王的雄威孤亦有耳闻,但燕王册封孤为上谷王一事却是不妥,孤之王位承袭于先人,若今日受燕王册封,岂不是数典忘祖?
是以,孤断不能接受燕王册封,请使者将孤意转呈燕王!”
“若燕王不忿,两军高粱河边见!”
言罢,拓跋珪阔步出帐,不再理会心生疑窦的燕使。
拓跋珪敢用强硬的态度说话也是有缘由的,群臣一致认为慕容垂不会打魏国,一是骑兵数量上的不足,二是打魏国无利可图,慕容垂又不是政治白痴,没道理放着肥美多汁的青徐、三晋、豫州不打,打穷的叮当响的穷亲戚。
纵观古代历史,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交锋,游牧文明越打越富,农耕文明越打越穷。
农耕文明即使战胜游牧民族,也无法得到大多的战利,汉武帝一生致力于抗击匈奴,结果史书上记载“海内虚耗,户口减半。关东流民数百万,盗匪横行,天下几近土崩之势”。
因此,只要慕容垂脑壳清醒,断然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
同一时间,弹尽粮绝、靠着分食人肉坚守过半年的长安城摇摇欲坠。
更始帝慕容冲始终放不下对苻坚的仇恨,为了攻破长安,擒获苻坚,他不顾安危,冒着箭矢,率众攻城。
皇帝不避箭矢,燕军军心大振,面对燕军十数万人的蚁附战术,秦王苻坚
身披甲胄,亲自督战,直至飞矢满身,血流遍地。
战事进行到这个阶段,二人都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苻坚不再对慕容冲抱有任何幻想。
夜晚,长安城阙上,苻坚拖着遍布伤痕的身体,接见冲破西燕军队围困的平远将军赵敖一行。
尽管苻坚有诛杀兄弟一系列事迹,但他确实是个仁主,危局之下,关中豪族不忍背弃苻坚,选拔壮丁,推举赵敖为主,冒着生命危险向长安城中运粮。
但是能够运入长安城中的粮食只是杯水车薪,更多的运粮队伍被燕军屠杀在长安城下,即便如此,关中百姓仍是前仆后继赶往长安。
苻坚扫了一眼燕军的营地,握住赵敖的手,悲叹一声:“朕听说前来救援的人,大都不能顺利到达,你们表现出的忠义,不输古人。
如今羌族姚氏、鲜卑慕容氏频繁的制造祸难,这些祸难不是靠一两个人的力量就能解决的,你们白白地付出性命,相继落入虎口,朕委实感到悲痛!
诸位应当保重性命,广积粮草,军队,等待天时,朕一生未做大奸大恶之事,困顿不会长久,否极泰来的时运不会太远!”
赵敖听完苻坚的话,泪如雨下,他告诉苻坚,被慕容冲掳掠在营中的百姓,仍然心向前秦,暗中派使者告诉自己,请求秦军发兵突袭。
苻坚不忍百姓冒死,没有答应,之后,营中百姓再三要求,赵敖又一再请命,苻坚遂以赵敖为将,率领七百骑兵突袭燕军,接应放火的百姓。
当夜寅时,燕军营中起火,但起火后不久,风向突变,放火的百姓及突袭的骑兵来不及反应,亡于烈焰者不计其数,仅有十之一二幸免于难,将军赵敖尸骨无存。
苻坚设立祭台,痛苦半日。
翌日,苻坚遣女婿、卫将军杨定溺战慕容冲,秦军战败,杨定被俘。
又折一员大将,苻坚大惊失色,连忙取出四十年前神人徐统所赠的那卷谶书,只见这卷伴随他一生的无名谶书结尾有一句话。
“帝出五将久长得。”
“帝出五将久长得。”
……
苻坚连着低喃数十遍,终于下定决心,西狩。
决定西狩的苻坚改变了以往优柔寡断的作风,变得雷厉风行起来,留下太子苻宏守卫长安,率领数百骑兵、夫人张氏、中山公苻诜、女儿苻宝、苻锦奔往五将山,与此同时,他向关中各州郡传诏,约定在初冬时节共同发兵救援长安。
实际上,苻坚出奔的策略是对的,此时秦国在枹罕、陇西、凉州一带的统治还算稳固,关中各地都在节节抵抗,人心未散。
但不知是苻坚太过相信谶言,抑或者是心如死灰,他在逃入五将山之后,毫无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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