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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娘俩

治愈偏执的他[八零] 咚太郎 2138 Aug 7, 2021 8:59:02 PM
    林雪春侧坐在门前,横眉冷对着一桌子好菜,冷不防地发难:“脑瓜儿不疼了?”
    阿汀剥了一半的红薯,手停下来,清澈的眼眸望着她。
    “只有一点疼。”
    “还存着心思想吃肉?”
    “不想。”
    “想进城?”
    “不想的。”
    林雪春拿起桌角的语文书,胡乱地翻几页。
    年少做幺妹那个当儿,她的功课数一数二。但这本书里识得的大字寥寥,刹那间有点儿恍惚,究竟是她不认字,还是字不认她了?
    也罢。
    许是命不认她,天上的如来佛不认她的。
    慎重地放下课本,林雪春语气加重:“趁你爸不在,咱们娘俩敞着大门说白话。你心里头还有什么小算盘,别再藏着掖着,说出来叫我听听。”
    阿汀察觉到字里行间的怀疑,放下红薯,很多措辞在脑袋里小心地组合。
    “快说话,别和你爸似的粘着嘴皮!”
    小小的一段沉默,林雪春突然来的火气,拍桌而起:“不说拉倒!”她拿后背对着阿汀,身形走样,口中骂骂咧咧。
    “我不用去看病,也不要住在城里的亲戚。”
    “我会争气的。”
    阿汀说话的方式比旁人慢,一字一字细细地咬着,既清晰又坚定:“我会把身体养好,考上好高中,不给旁人看笑话的。”
    林雪春狠狠地一愣,迅速明白,她昨天夜里的一番肺腑之言,那样的窝囊的样子被瞧见了。做闺女的阿汀一夜长大,与她当年的经历是如出一辙的。
    阿汀。
    她那娇惯坏了的女儿阿汀。
    林雪春无声抹了一把脸,回头还是凶的:“会考多少分来的?”
    阿汀看过帆布包里的试卷,老实回答:“四百分。”
    “宋婷婷考得五百六十分,她妈屁股都翘上天了,扭胳膊扭脸蛋的到处摆弄,照样不敢提中考的事。”
    “什么是好高中?县城重点高中才叫好,我这做亲妈的都不敢想,亏你敢说。”
    林雪春拿手指戳一下阿汀的脑袋:“小鸡崽子瞎扑腾,飞不了半米高,再摔个满头包。”
    她说话恨有意思,隐隐藏着一种泥土味道的诗意。阿汀弯着眉眼笑,又被不轻不重地戳一下:“笑笑笑,光知道傻笑。后天就是中考,考不好看我怎么抽你。”
    “我打听好了,柳枝抽得最实在,王君每天被她妈抽得嗷嗷叫唤,你是没听过——”
    话未说完,隔壁的隔壁传来惊天动地的叫声:妈妈呀我真错了!轻点打吧!
    多么恰到好处的示范呀。
    这屋里头的母女俩对望两下,笑了。
    伴随着王君唱戏般的求饶,林雪春吃掉半碗白粥两个红薯,龙卷风似的扫掉许多菜。阿汀吃得不多,细嚼慢咽。等她吃完,林雪春早已洗完澡。
    阿汀也要洗。
    三户人家共用一间两平米大的卫生间,小小的,胜在干净透气。
    花洒沐浴露当然没有,林雪春端来一盆温水,是白天在太阳底下晒透了的。皂角味道淡淡的,洗完澡走出去,经过凉风一吹,满身的舒爽和清香。
    天彻底暗下来,灯泡亮起来,阿汀再次翻开书本。
    “行了行了,用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别把眼睛看坏了。”林雪春满身疲惫,随口叮嘱阿汀早点睡。
    阿汀问起爸爸。
    “肯定又帮酒厂的弟兄守夜去了,他就这幅德行。别人家的事全当自己的,在自家反而不吱声。”林雪春不耐烦地说:“留着饭菜就行,他自己会吃。”
    说完睡觉去了。
    阿汀继续看书。
    八十年代有很多不方便,但最大的好处是不疾不徐。没有飞驰而过的车水马龙,没有喧嚣的灯红酒绿。时间慢慢地流淌,微风卷着发丝,蝉鸣此起彼伏,与细密的蛙声融为一体。
    无数灯关掉了,无数的村民睡去了,日暮村里剩下最后一盏等候的灯,遥遥指引着未归的人。
    宋于秋终于回来了,犹如骆驼般半拉着眼皮,看着女儿张罗饭菜,
    他知道林雪春是世上顶好的媳妇,无论多穷,她有本事把穷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非要说美中不足,便是万年没有长进的厨艺。
    夹一筷子的土豆丝,入口咀嚼,微酸微辣,滋味无限。
    “你做的?”这是他今天对女儿说的第一句话,却没看她。
    阿汀点点下巴。
    吃完饭,宋于秋三两下收拾掉碗筷,动作娴熟。他打了两盆水放着,阿汀看出艳粉色的塑料小盆是自己的,道谢之后刷牙洗脸。
    她踩上楼梯的时候,宋于秋还没睡。
    沉默寡言的父亲坐在门槛上,遥望一轮残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背影寂寥。
    宋于秋好晚进屋,林雪春翻个身,背对他说:“我要带阿汀上城里的医院。”
    这事提了不止两三回,她常常固执得让人头疼。
    宋于秋合上眼皮,浑身酸痛的肌肉沉下去。
    “你听到没有?”
    他不喜不怒地回:“不算生活费,冬子明年学费和住宿费加起来,一百二。”
    这年头普遍三十块钱的工资,国有企业五六十顶天。他们夫妻俩不怕苦累,但这房屋是爸妈的,租钱照样给,并且只许多不准少。
    打碎牙齿往里吞,对外说成尽孝钱,不得不留给长辈一份牛气。
    儿子在外头上大学,身边总要带点钱。女儿花花心肠,别人家有什么好东西,她非要不可。上下两辈压下来,他们俩成了夹缝求生的砧板肉。
    手头留着三十块钱以备不时之需,后院埋着两百块钱,远远不够儿女日后的聘礼和嫁妆。
    林雪春也明白这个理,对着墙壁盘起手,咕哝着:“阿汀过两天就中考了。我明天打一条排骨来,再买两瓶维他奶放着。”
    原来是挖好的陷阱,医院去不成,至少要买肉买牛奶,不容许你反驳。
    “家里麦乳精没了?”
    “维他奶更好。”
    维他奶是北城的特产。北城离日暮村十万八千里,这般可遇不可求的紧俏货,全县城找不出几处有。
    日暮村西头有位大名鼎鼎的‘富小姐’,她开的杂货铺子里什么稀罕货都有,还比别处便宜。但名声不好。
    “别被人瞧见了。”
    宋于秋沉沉睡去。
    半夜,月亮挂到半空,隔壁的叫骂声又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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