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中岛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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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月下旬，霜降已至，自几场秋雨由浅至深过后，忽一股寒流侵袭入境，从塞外到京中，无声吹落了半数黄叶与残花。京都城中赏秋之行正盛，精奇珍稀的绿菊墨菊、贵气高雅的金丝菊，团团围簇在庭院当中。
分明是高洁清幽之物，被人刻意凑在一起，多了，竟也有几分争奇斗艳的意思。
在那片花天锦地的祥和安乐之外，西北边境耀阳初升，草叶上的露水珠子随着温度的骤降，化为一抹凝结的白晶，被天际尽头的金红燃得灿灿生辉。
这日，三军统帅叶初尧麾金戈铁马继续北上，以三股兵力团团围住峣城。更有京师储备营倾半数出动，由名将司徒誉率领，填补上最后的缺口，对峣城仅存的蛇军进行四面夹攻。
说起司徒将军，他与舒棠父亲年纪相仿，当初不仅仅是部下，更是好友，否则舒文渊也不会将舒棠舒熠放心的交给他教导。
可自打舒文渊被架空高封，司徒誉自发到御前请旨，称多年征战落下了恶疾，是时候卸甲还乡，将养身体，想尽可能安稳的度过余生。
皇帝斟酌几番，未应，只是将他调回京师，命他负责监管储备营的训练，算是各让一步，给他换了个清闲，却又至关紧要的职位。
从那以后，司徒誉便没在任何一场战役中露过面，若不提，大家甚至都快忘了军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此次竟然连他也动用了出来，除带兵增援前线外，还身负帝令，到阵前按皇上预先给的旨意实时指挥战局。
舒棠听闻这个消息后非常激动。
粗略算下来，她已经三四年没有见到师父了。
犹记得前世，未想过要走从军这条路的舒棠早早便与司徒誉淡了联系，先是退身到闺中，醉心吃喝玩乐，随后嫁去侯府草率了结此生。
再算上这一世，重生之际她正处于闺中玩乐时期，习武荒废了许久。司徒誉也不勉强她，反正女孩子家，少搞些刀枪棍棒总是好的，老老实实在闺中等着嫁人才稳妥。他只当她是胡闹够了，突然想通道理，要做个端庄贤惠的淑女。
尤其舒棠一天比一天大了，青涩的小花骨朵儿正娇滴滴的含苞欲放……两人即便再差着年岁，再是师父、是舒文渊的挚友，仍要学会避嫌。
所以舒棠不去找他，他忙于军务之余，也没不知趣的主动来寻过舒棠，只是每每和舒熠碰面时，都要仔细问上一番她的近况。
舒棠知道师父是惦念她的，可惜前世遇人不淑，一头扎在伪温柔乡里醉生梦死，什么都不管不顾，无意间伤了许多人，到最后自身亦是苦海无归。
直到受尽屈辱后，她终于醒悟。但那时面临着重蹈覆辙的噩梦，她整日只想和侯府撇清关系，接下来嫁给贺嘉遇，自己父亲被架空，她去参军……桩桩件件都来的急促紧凑，让她更加无暇顾及司徒誉。
现如今，她也算是通过努力，彻头彻尾改变了自己原有的悲惨命数，在拯救自己的同时，也无形拯救了身边的亲人。
这些年间她在外面历练的愈渐成熟，对许多事情都会十分严谨谦逊。可唯独在先改命，后成为三品将军，万民敬仰这件事上，她骄傲的理直气壮。
从前不觉得有什么，提及时，无非就是感叹自己的不容易。
现在想来，除去跟着舒文渊的耳濡目染，再除去付出的血与汗，余下更多的，也是她身上人人称绝的武艺与布阵技法，尽数来源于司徒誉……
重恩至此，又叫她怎敢轻易的忽视忘怀呢？
舒棠单手握着缰绳，另一边提着她闪闪发亮的银蛟，在战马的飞驰中偏头问身旁人：“这次司徒将军会与我们联合行动吗？”
“很大几率……不会。”叶初尧将马背上的节奏把控的很好，哪怕是疾行，人坐在上面仍不会太过颠簸。他自如的看向舒棠，回答她的问话：“他是皇上派来兜底的，若非必要，不会展开太激烈的争斗。”
“以咱们的兵力，对阵峣城现存的蛇军绰绰有余，但收复不同于攻克，城内还有百姓呢！若要做到边迎战边疏散保护，属实有点应顾不暇。”
“军中这些高阶将领都明摆着呢！你与我一同行动，海将军翟将军为另一股，还有舒熠将军……我们顶多就分成这三支主力，万一忙中出乱，司徒将军便是最后保底的一环。”
“或许有机会参战，或许我们三面围攻进去，蛇国早已溃不成军，司徒将军那边隔着城门看了场戏也未可知。”
“而且，我朝去年在边境几战中输得一败涂地，此番派重兵围剿，我猜，可能赌气的成分巨多，试图一雪前耻，赢得痛快些，把丢掉的面子给找回来。”
舒棠气哼哼地鼓了鼓嘴：“我还以为能和师父并肩作战了呢！”
叶初尧笑她：“行啦！司徒将军也上了年纪，能到前线来支援我们已属难得。你身为爱徒，怎能让师父置身险境呢？还不得多杀几十敌军，让他老人家安安稳稳在城外看场热闹，没准战后还会夸赞你一番呢！”
“嘁。”舒棠嘴上满不在乎的嗤一声，实则脸上还是洋溢着喜气的，心里也跃跃欲试，偏口头上故意逞能：“他当然会夸我了！毕竟我可是他最得意的亲传弟子！”wＷω.㈤八一㈥0.ＣòΜ
叶初尧好奇：“司徒将军一共有多少个徒弟啊？”
“就俩。”她扬扬眉：“我和舒熠。”
好嘛，合着还是兄妹之间幼稚的攀比……叶初尧无奈笑笑。
舒棠却不管那些，她此刻屏息凝神遥望着那座城池，国仇、家恨、荣誉……诸多个顺理成章的理由，最终交织到一处，与她的执念融为一体。
为何恨？为何怨？为何血脉涌动，满心斗志？
那些理由似乎都不必再说了，归其根究其底，变成了——就是要去做，没什么好解释的。
这一刻，舒棠仿佛领悟到了父亲所说的那种心境。
她义无反顾的迎着幽暗前进，迎面是混沌昏沉，荆棘丛生的峣城。背后，是即将要升起的，置于天与地之间尚模糊成一团的赤红。
太阳理应是不偏袒任何事物的，它从容铺满目所能及的万物，无论花草鸟兽、土壤水面，房瓦屋檐，或是人。
同样，它自背后将舒棠的轮廓点亮，看上去就像负着圣光而来。
那些静物或是沉默的生命，它们借光芒散发生机，显得从容祥和，且平缓，任谁看到都会在脑中勾勒出一副瑰丽的风景画。
但它带给舒棠的却不同。
她飞扬起的青丝，根根末端金到发红。她的簪，战甲，枣红发亮的良驹，手中的银蛟……乃至凌厉不失明艳的眉眼，高挺小巧的鼻，微抿的唇，都彰显尽了英飒。
舒棠的美是有气场的，她的气场又带有很强的攻击性，像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捏住你的下巴。不过她并不会扼住你的脖颈让人喘不过气，而是扳正你的头，让你看着她，且就只看着她一个人。
就如方才所说的，太阳真的是公平的，它给任何人或事物都尽量一样多，可你偏是会觉得，好像谁都会独独偏爱她一人，连太阳都是。
无可厚非，毕竟差一点的人得到了什么，那叫天无绝人之路，优秀些的却能叫作锦上添花。
人家条件本就如此罢了，左右不过“好”与“更好”的区别。
否则整个队伍里面，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唯她在人群中最显眼？
不过这可不算什么好事，正因为她行事高调，引起轰动，惹得蛇国从上至下对她憎恨颇深。
大家都知道这种憎恨的背后意味着什么，舒棠自己也知道。
换成叶初尧，海戎，哪怕是舒熠，蛇国将士就不恨他们吗？答案是肯定的，当然会仇视会憎恨。但这种恨归根结底与舒棠不同，她是女子。
于是，仇恨当中理所当然加上了些许恶性的玩味。
转眼兵临城下，遥望过去城门竟无一人看守，按理说倒不至于兵力短缺到这种程度，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叶初尧问副参使：“什么时辰了？”
“回将军，正卯时。”
他点点头：“嗯，想必其他几支队伍都已经各自就位了。”
“咱们，便静候佳音吧。”
语毕，几人重新恢复静默，纷纷转回身子，握着缰绳微仰起头，向这座城池的外端看去。
厚厚的城墙满是岁月斑驳的痕迹，兴许还刻着蛇国人暴行的印证。它几年前未能挡住敌军的侵袭，如今亦挡不住本朝将士洪水般涌回的赤诚。
似乎，它的存在从始至终就不是为了阻挡什么，而是划出一道分割线，明晃晃圈起一座城池，肉包子一样香味扑鼻，热气腾腾，故意引诱人来抢夺，再由谁收回，你拉我扯争斗个不休，千百年来一向如此。
舒棠和叶初尧看着峣城，目光仿佛能穿过那道城门关卡，直直看到里面的血色。
杀戮无疑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这和是不是兵者没半分关系。
反之，无知时总是无畏，做个比喻，当一个人初次面临病痛，他不清楚所谓病痛会带给他什么，虽心中忐忑，却不会有过多恐惧。
可若是这病痛名声凶猛，到了令人谈及色变的程度，且有部分人已经惨遭摧残，深刻领会过其中煎熬。那么下次再提及，首先害怕的绝不会是那些幸存者，而是那些染过病的人。
因为疼痛或是折磨都历历在目，甚至哪里痛，哪里酸，药是什么味道，银针要扎几根，有多刁钻……全部都被唤醒起来，一再而三加剧惊恐。
至于那些从始至终都很康健的人，无论何时提起，他都会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一笑了之。
这和舒棠他们对杀戮的恐惧一样。
或许民间哪个茶肆酒馆，某个活得安逸的平凡百姓，他从未去过战场，更没见过杀鸡宰鱼外的血腥，他大可以一扬手谈笑风生，说什么以一敌百，又说什么千里之外取敌将首级……
听起来，杀人竟变得比切白菜还要简单，语气不仅轻松，还引以为傲。
舒棠他们则恰恰相反，正因为看得多了，手上也不干净了，每每想起“征战”二字，眼前都会涌现一抹散不开的殷红。
她不否认有些人天生嗜血，以此为乐越杀越勇，愈渐癫狂。但至少她不是，叶初尧不是，海戎和舒熠，他们都不是。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去参战，去杀戮呢？
舒棠想，这大概便是大人的烦恼吧。她长大了，他们也是，便永远都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样，只用想不想，喜不喜欢，来选择自己要做的事。
眼前有家国尊严，有子民等着去拯救，更有自身荣誉恩怨情仇……太多太多了，逼不得已，只好一战。
到最后从不安到麻木，同样，也只有他们这群人最为逝者感到悲戚。
——
半个时辰过后，前方传回城中战况。
舒熠率先打头阵攻入城中，海戎他们紧随其后，两边追敌疏散两不耽误，现已带着绝大部分百姓顺利转移至城郊。
随着陆续护送转移，城内的余兵越来越少，叶初尧决定带舒棠压进去，给予敌军最后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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